第319章 黄雀
傍晚,周清和会见曾海峰。
這一次是在楼下曾海峰自己开的房间裡。
周清和一敲门,门几乎在瞬间就被打开,周清和一眼就看见了状态奇差的曾海峰。
曾海峰见到他颇为严肃,尽管知道答案,還是问出了那句话:“确定是他嗎?”
周清和进门点了下头。
“完了。”曾海峰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身体瘫倒靠在门上倒是刚好把门关上。
“人事科科长,陈明楚!”
人事科科长!最坏的一种情况
周清和看着他沉声道:“影佐在76号集结队伍,人事科长叛变抓捕名单应该很长,還有時間,還能来得及通知多少人?”
“不多,通信几乎全部断了,除了我自己掌握的电讯组总务科,還有两個情报组,一些公司,工厂,今天晚上之前只有這些,剩下的基本都来不及了,就是副站长那裡,我留的暗记他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看见。”
曾海峰是個小心的人,小心有好处,副站长出事连累不到他,因为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裡,坏处就是副站长也怕他连累,所以大家根本不可能告知能直接联络到的方式,不管是电话還是住址。
所以小心也有坏处。
事情往最坏的情况走了,影佐那边一定会想办法抓人,哪怕全上海陪葬,影佐都会抓人!周清和想要自己不背大本营的责罚,就不能拖影佐太长時間,要不然影佐一定起疑。
明天早上,時間太长了,拖的太久会出問題,周清和要的是无伤,這件事就不能跟他有关。
周清和看着失魂落魄的曾海峰,沒時間给他安慰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說事情。”
曾海峰点了点头,沒有了平日开玩笑的心情,也沒有了蹭酒的心情,沉默的跟了上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两個人都知道,当這個人是人事科长的时候,那上海站就不是伤筋动骨,而是乌云盖顶,覆灭之灾。
“你先跟我說,他知道什么?”周清和询问。
曾海峰浮起了身子,严肃沉声道:“陈明楚负责人事,他手裡握有军统上海站所有人的名单,不過不一定是准确名字,有些是化名,而且是過了期的化名。”
這份名单的记录办法還是曾海峰自己交给陈明楚的,因为陈明楚的掩护身份是個裁缝,订购衣服的客人会在柜台簿子上记录。
所以曾海峰就让他买了相同的簿子,一本用来记录客人,一本用来记录军统站的人员名单。
這样一来,陈明楚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名字写在纸上,即使被人看见,别人也只会以为這是订购衣服的客人留下的。
“举個例子。”
“他有一本本子,每一页十個名字,每個名字按照入站時間排序,第一张纸的第一個名字是我,內容是曾海峰,男,化名刘成栋,上校军衔。
记录這些名单,一是为了人员牺牲以后有据可查,二是人事变动以后,记录上海站现有人员的准确名单。
這样的名单,他這裡有一份,总务科有一份,他這份稍微粗糙点。
人活着,沒离开就不动,离开的人划掉,牺牲的人划掉,如果中途变更化名,并不会进行更改,总务科的那份详细点,有着准确的职级,上下级关系,因为要发放薪水,报销费用。
进入军统的人哪怕沒和陈明楚见過面,這個名字也会到他手裡。”
周清和听明白了:“所以76号的闭门会议內容,就是根据這些人曾经的化名,从户口登记的备份之中,找到他们现在的居住地址,然后再进行统一行动,完成抓捕?”
曾海峰点了点头:“越是藏的好的,身份就越可能沒有变過,反而那些因为行动身份出现過危险的,他们更换過身份,這次应该可以跑得掉。”
技术高超反而成了最先暴露的原因,這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周清和思索道:“76号的去警察局找底册,這個過程需要時間,而且時間還不短,理想状态下,他们全部找完统一抓捕,最坏的情况,先找上海站的中高层,找到一個抓一個,這样時間剩的就相对少”
“還来不来得及杀了陈明楚,毁掉名录?”曾海峰突然說道:“刚成立时候埋进去的那個人,启用他,一枪带走。”
周清和都沒问他,一個人怎么在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杀人還能销毁名录的事情,直接說道。
“知道這個人是人事科长,你就不用想销毁了,名录绝对不会只有一份,你别忘了,他不是今天被捕的,陈明楚在影佐去南京之前,就已经投靠了日本人,這都几個月了。
影佐能放心的把他放在外面,你說他得交什么东西给影佐,影佐才能放心他不会跑?一份自白书?那能值的了一個军统?”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我提醒你,张杰是怎么被捕的,影佐我全天候监视,這個张杰被捕之前,影佐可沒有去過裁缝铺。”
“张杰!”曾海峰锤了下腿闭目,這么算确实沒意义了:“妈的,影佐什么时候找到的他?還是他自己主动投靠的影佐。”
“不一定是影佐。”
這個問題周清和也想過,他现在有個想法,這個人投靠的不是影佐,而是当时還在上海的土肥圆。
三井三菱联手对付他。
這件事影佐站在台前,土肥圆有参与,虽然他们联手,但是本质上三井和三菱到底不是一家,到了最后,還是回归同一個問題,利益不同上海怎么分?
影佐在這件事裡获得的利益和出的力清晰可见,但土肥圆和背后的三井呢?上海利益一点不要?
要想要利益,然后又不想出力?
不可能的事情,三菱凭什么让利益给三井。
大概率就是土肥圆出了這條关键的线索,影佐這個特务委员会一把手来操作,最终三井的人收获上海宪兵司令之职,而影佐拿军功,三菱拿青帮,锁定未来青帮管理下的上海收益。
不過這只是個猜测而已,宪兵司令的事情被他搅了局,三井沒收益,三菱让渡一半的青帮出去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周清和摆了摆手:“反正不是影佐就是土肥圆,大概率是土肥圆,如果這份名单在土肥圆手中,销毁的事情就更不用想了,想想怎么做度過危机。”
“土肥圆”曾海峰头有点大,眉头紧锁,“清和,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容易出错,你现在相当于是局外人,你脑子比较清楚,你說吧,该怎么做,我全都听伱的。”
“那我直說了,人事科长叛变,名单在别人手裡,這是最坏的情况,我們不能抱有侥幸。
你做好心理准备,上海站保不住,能救一些人出来马上撤出上海,這就是当下最好的情况。”
曾海峰心中一痛,但他不天真,“我知道。”
周清和脑子裡快速過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抬头說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時間,我能帮你短暂拖一段時間,你联系到你们站内的人,最快要多久?”
“只能是明天。”曾海峰苦恼道:“我和副站长约好的暗号是各自在一個墙上写字,为了防止他出問題,這件事我都不会自己亲自去干,而是找個乞儿定时去写,這样一来.等等!”
曾海峰猛然来了精神,神情专注的问道:“11点,电台!所有组的组长那边都有一部电台,定时收报,有沒有办法拖到這個时候?只要他们收到讯息,挨個去通知组员,应该能跑掉大部分,就算来不及通知,起码他们自己也能跑掉!”
周清和看了眼手表,才五点,“那就是要拖六個小时”
周清和皱了皱眉:“组长科长副站长這個级别几乎是抓捕的第一目标,他们肯定会是最先一批被找出来的,我就算76号的人从警局出发要半個小时到他们的住处,也就是76号的人要在警局呆到十点半。
核实身份的時間我算他一個小时,从76号過去算他半個小时,那就是九点影佐的人才能从76号出发。
要在76号拖他们四個小时”
周清和面色有些沉:“一個小时很简单,影佐和军医沟通,军医磨蹭一下,然后影佐会去找三浦二郎,三浦二郎讲讲扩散的风险,争执一下,让影佐给大本营发报,让影佐自己承担天花扩散的风险,這一来一回一個小时都未必够.”
“什么天花?”曾海峰有点懵。
“早就安排好的,我让76号的内线得了天花,现在76号被司令部的人关了,影佐也在裡面。”周清和随口回答。曾海峰挺直腰背肃然起敬:“你的内线居然肯为了你得天花?這你都能安排?大手笔啊。”
“假的,哪那么巧赶這一天发病,只是做的真而已。”周清和還在思索。
曾海峰念叨:“那可惜了,真要得天花多好,传染给影佐,這些日本人全给他得了,省多少事,76号的最好也得了。”
“也有真的。”周清和回道。
曾海峰眼睛瞪大:“御下有方。”
周清和斜了他一眼:“日本人,影佐梅机关的人,去居酒屋喝酒,餐具被我换成了天花病人用過的,身体不错,才开始发病,消息還压着。
影佐多么谨慎的人,现在他是慌乱,回過头来发现SH市的人根本沒几個人得天花,他就怀疑整件事的真实性,怀疑76号的人员有問題,以为是假的,但当他梅机关自己的人得了,他就不得不信上海真的有天花,身边人效应,连环套。”
“辛苦了。”曾海峰一听就知道周清和在這前头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這才让他们還能有時間在這想想主意。
一想到這一点他就恨不能亲手扒了陈明楚的皮!
一個半小时,不让影佐起怀疑的极限時間了,周清和觉得再拖也拖不住,影佐是绝对会强行调人抓人。
上海搞成這個样子,抓捕行动失败的代价太大,影佐承受不起,不可能不忧虑消息泄露這一点。
曾海峰现在只能看着周清和想办法,以周清和在上海的实力,如果他都沒有合适的手段救這些人,那上海绝对沒有人能救了。
“六個小时,76号,警察局,身份信息,抓捕,要让影佐离开上海”
周清和脑子裡快速整合着信息和能动用的手段,要把自己摘出去,還要能完成救援,還要能阴到影佐保住渠道。
周清和想到一個点,猛然看向曾海峰,“上海站多少人?”
“800多。”
“中高层呢?”
“不算工厂公司的那些,大概六十五個左右。”
“六十五個.”周清和喃喃暗中盘算了下,轻拍腿道:“有了,76号這边拖多少時間我們先不管,拖完以后,76号的人必定要去闸北的各大警署户籍科寻找底册,比对照片。
接下来他们的抓捕模式无非两种,一是找到一個抓一個,车辆在警局外,或者关键路口等待。
二是等大部分管理层都找齐,一起抓捕。
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后者的概率很大,不過无所谓,不影响我們接下来的计划。
你不是不知道你的副站长那边的人在哪裡么?”
曾海峰点了点头:“对。”
周清和盯着曾海峰道:“跟着76号,让76号的人帮你找,找到以后杀了他们。”
“嘶。”曾海峰明白了,“要抓捕的人太多,他们必定会分兵,每组人不会太多,可能四個,可能六個,可能八個,除了几個特别重要的科长,绝对不会超過十個,76号人手有限。”
“200多号人。”周清和清楚76号的人员数据;“我就算76号倾巢出动,文职和女的呆在警局找资料,男的全部抓人,76号能动用的人绝对不会超過160。
宪兵会帮忙,但是這裡又有個問題,只要抓到一個人,76号和宪兵,就要有人开车,有人看管囚车,有人在76号管牢房,抓的越多,他人手越缺。”
曾海峰听的屁股在沙发上往前挪了点,拧着眉头问道:“主意沒問題,但是我现在人手不够,我所有人全部拉出去都跟不上他们這么多小组,而且還要战斗,分一分也就三四個小组能救,别的人怎么办,直接放弃么?”
周清和听笑了:“曾大站长,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军统上海站,還有一组人,在南市。”
曾海峰脑子一過,突然兴奋:“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蒋雯!你的蒋雯!”
曾海峰激动的在那手打摆子。
当年上海站初建,上海站穷,曾海峰歪点子一动,把蒋雯连带400人送给了周清和,美其名曰方便周清和在租界行动,实际上为的就是让周清和出钱帮忙养人。
后来形势恶劣,副站长叛变,差点被一锅端,大家分家,闸北归曾海峰,南市归蒋雯。
蒋雯的400人可不在上海站的大名单裡面!
“她還能用!”曾海峰激动了,這小眼睛激动的眼泪水都流了一点出来。
军统上海站這次灭顶之灾,所有名单上的人全部废了。
他一度以为自己都成光杆司令了。
但是现在,峰回路转!
“哎~”周清和点点头:“为自己当年的明智之举欢呼吧,你确实還有人,曾大站长。”
“行,我知道怎么做了。”曾海峰有底气了:“蒋雯当年就是带行动队的,400人的战斗力应该相当可观!”
“跟着他们,找到你的人,杀了76号的人,救出你的人,然后通知他们的手下撤离,這样就不受11点的限制,而76号沒去抓捕的人,11点,你就继续安排人发电报,让他们自行撤离。”
周清和透過窗户看了下外面的天色:“晚上天色還不错,救出来的,今晚能走的,不管是开车坐船還是什么,必须全部离开上海。”
曾海峰内心一痛:“我這打下的基业。”
真舍不得,上海他待了四年,虽然当时被勒令来上海的时候百般不情愿,但是来了以后的這四年,从战后的废墟一点点搭建,到现在的整個框架完整,那是花了多少心血,才让军统在上海有了這么大一份基业?
暗杀,情报,工厂,光经他手运往前线的物资,就能够几十万将士一年所用,沒花总部一分钱。
现在全沒了。
“那走私渠道怎么办?前线部队還等着我們的药品。”曾海峰想到這一点,心更痛了。
說到這個,周清和得问他一個問題。
“你现在有两個選擇,第一個選擇,趁大街小巷還沒有画出你头像的通缉令,明天以前,用任何方式离开上海返回重庆,以后上海死多少人都跟你沒关系,我想戴老板也不会让你再来上海,渠道你自然也不用管了,我会想办法重建你的渠道。”
“我還能留下?”曾海峰都吃惊了:“我還以为我必须要走,清和,我能留下我肯定留下啊,谁能比我更熟悉上海,重庆那帮人来接手,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更废物?重建上海站需要我,上海的人际关系新来的不清楚的,我們能等,前线部队等不了那么久,你让我留下。”
“不想走是吧?”
“不走!”
“想杀了陈明楚?”
曾海峰瞪着周清和:“杀?老子要扒了他的皮,一寸一寸的用勺子挖!”
“死也愿意?”
“死也愿意!”
周清和点头:“好,我会给你创造留下的机会,但你记住你說的话,死也愿意。”
曾海峰一斜眉,“怕死是你孙子!但說好的,必须给我杀陈明楚的机会!”
“一言为定,今晚你送人,送完人你回到這裡,然后哪都不要去,谁都不要见,我沒說话,你一步房门都不能出。”
周清和拍了拍他的肩:“你很重要,我一定会给你一個报仇的机会,而且是亲自报仇,耐住性子,别让人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