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 章

作者:溫子蘊
天光破曉,晨光乍現,伴隨着一聲鳳鳴,一隻巨大的綵鳳自雲端深處而來,繞着九重天翱翔,直上最高一重天的梔草宮。

  天空洗去昨日的陰霾,金色的朝霞落在被綵帶繚繞的九重宮闕,各處皆洋溢着喜色。

  數以百計的紫衣仙侍手持鎏金漆盤踏雲而來,早早守候在梔草宮門口。

  隨着宮門吱呀一聲打開,衆仙侍捧着手中之物依次入宮。

  “帝姬——”

  昨日才調來的小仙侍惴惴不安地守在寢殿門口,她看看中庭等候的衆仙侍又看着眼前的紅漆大門,心中焦急萬分。

  眼見着就快到時辰了,莫梔梔還沒有醒來,她猶豫着要不要推門而入。

  在她天人交戰之時,裏面終於傳來了動靜。

  “進來吧。”女子的聲音沙啞,透着憔悴。

  小仙侍眉眼染上喜色,歡快地推門而入,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止住了步子。

  少女僅着一件單薄的雪色中衣坐於榻邊,目光落於一處,毫無生氣,紋絲不動。

  曦光透過窗櫺射入殿內,落在莫梔梔蒼白無血色的面上,往日精緻靈動的杏眸此時如一灘死水,眼底帶着青色,菱脣褪去了血色因缺水而乾涸起皮,整個人形容枯槁。

  小仙侍顫抖着靠近她,欲伸手扶她,“帝、帝姬,我伺候您梳妝?”

  沒有迴應。

  她大着膽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指,那雙失焦的杏眸倏然轉向她,直勾勾地盯了她一會,脣角翕動:“什麼時辰了?”

  “回、回帝姬,巳時了...”小仙侍被那雙如深井的眸子嚇得低下頭,抖着雙肩顫顫巍巍道。

  “原來天亮了...”她垂下長翹的睫羽看向自己虛扶在膝的雙手,一晃眼它好像又沾上了血色。

  “帝姬...”小仙侍硬着頭皮繼續喚她,心中的焦急萬分。

  “替我梳妝吧。”

  小仙侍眼前白影一晃,少女已然坐於梳妝檯前,歪頭看向她,平靜道:“還不過來嗎?”

  “是!是!”

  小仙侍急急打開殿門,讓如沐的日光照了進來,洗去了一室的味道。

  中庭等候的紫衣仙侍見狀立刻邁着蓮步移至殿內。

  在最前面的兩名仙侍,一人託着一件華美絕倫的藍色婚服,另一人託着一頂白金嵌珠的精美鳳冠。

  莫梔梔毫無波瀾的雙眸掃過二人落至她們的皓腕,又轉瞬移去。

  “帝姬我替您換上?”

  “嗯。”

  莫梔梔全程宛若一尊雕像,任她們擺佈,看着琉璃鏡中被裝點得看不出任何憔悴之色,她的嘴角突然扯出一抹諷刺的笑。

  她用了一夜的時間才接受所有的記憶,除了在一千年多年前與沈棠一同經歷的事,還有萬年前神界發生的所有事——包括那些在魂珠中她並未看到的事實。

  謝雲衍曾說他的日子都是偷來的,她又何嘗不是呢?

  白榆合該死在萬年前,爲神界所有人陪葬。

  琉璃鏡中映出的少女,在寶藍繡雲紋的嫁衣襯托下更顯膚白如雪,脣如丹朱。

  白金嵌珠的鳳冠於兩側垂下精緻纖長的流蘇落於那白嫩臉頰兩側,一動一靜間,泠泠作響。

  面上畫着精美的妝容,眼尾處撒了細細的金粉,美得驚心動魄。

  莫梔梔看着自己,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是她第三次穿上嫁衣,卻沒有一次滿懷期冀與欣喜。

  一套繁複的流程下來時間已至正午,待鸞轎來後,小仙侍在莫梔梔身邊爲她絮絮叨叨地說着等下的流程。

  她還需和謝雲衍去最高一重天的證天石處上證天地,尋求天道庇佑。

  所有的流程結束後,纔會在日暮時分前往凌霄殿由天帝爲二人執禮。

  方踏出宮殿,莫梔梔就見到了雲端那處迎着正午的豔陽靜候她的謝雲衍,他同樣着了寶藍色繡雲紋的婚服,昨日蒼白的俊臉此刻已恢復了血色,霧霾藍的雙眸定定地看着向他走來的莫梔梔,眼神複雜。

  他立於鸞駕左側,待她走近才伸出手將她帶上鸞轎。

  身形交錯間,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隨着帶頭的綵鳳一聲鳳鳴,鸞轎平地而起,向着證天石所在之處翱翔。

  謝雲衍的聲音從簾外透進來,“師姐,你...”

  莫梔梔知道他要問什麼,她的視線落於自己的指尖,淡淡迴應:“我全部想起來了。”

  謝雲衍似乎不知該說什麼,“嗯”了聲後就在轎外不再出聲。

  直到來到證天石前,莫梔梔都沒有再說話。

  他們二人默契地設了一道障眼法,在外人看來二人雙手交疊,共步而上。

  實則謝雲衍只是虛虛地放在她手上,莫梔梔能感覺得到他隱隱透着一絲莫名的緊張。

  至二人在證天石面前停下,天帝都未出現,想來得等到最後一個環節他纔會出現了。

  莫梔梔嘴角微微勾起,諷刺地笑笑,證天?天道若是發現她的存在該是劈下一道雷。

  正當她如此想時,那塊見證了九重天衆位仙人合籍儀式的證天石竟從中間裂開一道縫,當着所有人的面碎舊shigg獨伽成了兩半。

  “這是...什麼情況?”一旁負責監禮的司禮星君亦是不解,看向身側的同僚面露驚慌。

  有些竊竊私語便傳了出來。

  “大凶啊..”

  “天道不認可!”

  “你說天帝陛下爲何貿然爲帝姬與溪亭仙君賜婚?”

  “二人即使相識到現在也不過幾日吧?”

  “別亂說了,傳到陛下耳中就完了!”

  “......”

  莫梔梔絲毫不在意這些閒話,她的目光飄遠,落於某一處厚重的雲層,嘴角的笑意加深。

  起初她也以爲是天道所爲,但是她在那處裂縫嗅到了一絲神力。

  她還以爲他要到最後纔會出現。

  “師姐,怎麼了?”謝雲衍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什麼都沒看到。

  “沒事。”莫梔梔壓着嗓音,衝他搖了搖頭。

  謝雲衍會意,垂於身側的手掌握着拳又鬆開。

  那邊司禮與同僚商議後,大聲唱道:“禮成!”

  莫梔梔差點笑出了聲,不愧都是那人的屬下,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流。

  再次上了鸞轎後,綵鳳調轉方向向着凌霄殿而去。

  只是因爲證天石處出現的意外,時辰比預計的早了許多,還未到黃昏。

  平日裏莊重肅穆的凌霄殿今日也被仙侍們裏裏外外裝點了一番,諸位仙家本還在殿內三兩成羣地閒聊着,等待黃昏。

  卻見空中霞光鋪散,鸞轎由遠及近。

  “怎麼回事啊,這麼早就來了?”

  “是不是司禮星君弄錯時間了?”

  “.....”

  雖說衆人措手不及,但該有的儀仗不會少。

  天兵整齊劃一立於凌霄殿兩側,貌美的仙侍手提花籃站於最前方。

  待莫梔梔下了鸞轎,隨之而來的是漫天花雨的洗禮。

  然而她的面色依舊淡淡的,沒有絲毫喜色。

  謝雲衍一如往常,容色冰冷,渾身透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兩人的神情絲毫不像即將合籍的仙侶,倒像身赴戰場之人。

  逶迤在地的藍色裙襬載着粉色的花瓣一路行至殿內,莫梔梔見到了兩日未見的天帝,此時的他頭戴冕旒去了視障,端正肅穆的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似乎看不出來昨天受了傷,只是十大金仙今日都在殿內兩側護着他。

  天帝的目光下垂,落在莫梔梔和謝雲衍相執的手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見過父神。”“見過陛下。”

  兩人如尋常一般向他行禮。

  移開視線後,他看向身側剛站定的司禮星君沉穩道:“開始吧。”

  又是繁複亙長的流程。

  直至流程結束莫梔梔都沒有換過神情,她的餘光始終落在天帝身上,等着他的下一步舉動。

  “請天帝陛下爲帝姬與溪亭仙君執禮——”

  終於到了最後一步。

  莫梔梔的長睫動了動,心中思忖着他怎還不出現,不然天帝這邊就該有動作了。

  謝雲衍的身子緊繃,亦在等待他與沈棠約好的時機。

  “你們九重天帝姬大婚竟不邀請我神山之人前來觀禮?”

  方纔入殿後關上的凌霄殿大門從外徐徐打開,橘紅的夕陽霎時間落入殿內。

  莫梔梔轉眼望去就看見了人羣最前面的那個人,雪發白衣的青年身姿修長,容顏絕盛,散漫而貴氣,右手執着通體漆黑的琅玡劍,信步踏入殿內。

  他揹着光,彷彿身上鍍上了一層神光,身側僅僅跟着兩名屬下,其餘神僕皆停留在殿外。

  隨他身側那兩人赫然是末荇和末勻。

  天帝看着突然出現的沈棠,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保持着執禮的動作靜靜地看着他走近。

  而殿內衆人慌亂起來,十大金仙紛紛召出仙劍,嚴陣以待。

  “滄淵、滄淵神君!”

  “他來做什麼?難道是來搶人?”

  “不會是來破壞帝姬大婚的吧?!”

  畢竟昨日才宣佈與神山對立,今日滄淵就帶人上門來,若說沒有別的意思沒人信。

  沈棠那雙洞穿人心的黑眸越過所有人對上莫梔梔的平靜的雙眸,眉峯輕皺,她這是怎麼了?爲何神情如此不對

  謝雲衍見此悄然鬆開了莫梔梔的手,另一手負於背後召出佩劍。

  雪發青年於衆天兵包圍之間,閒庭散步般走向莫梔梔與謝雲衍兩人面前,眼神冷冽掃視一圈,好看的脣角微微勾起:“看來九重天不歡迎本君呢?”

  他說話時周身的氣勢如霜雪逼得圍在身邊的天兵急退三步,兵器“哐當”落了一地。

  天帝身邊一方臉金仙從高臺上躍下,執劍指着他,氣若洪鐘道:“哼,滄淵神君你傷天帝在前,還有臉問我們爲何不歡迎你?!”

  “哦?你們怎麼不說是天帝欲傷本君?”沈棠黑眸微微眯起,睇着高臺處一言不發的天帝笑道:“難道諸位當時都在一旁觀戰不成?”

  “你!”方臉金仙被他一句話噎到,虎目怒瞪着他那張完美的臉你你你了半天。

  天帝斂着笑意,“滄淵神君若是來參加小女合籍儀式,九重天自當歡迎。”

  “小女?”沈棠咬着這兩個字,笑出了聲,譏諷道:“她是你的女兒嗎?”

  此話一出除天帝和他身邊的子蒼仙君面無表情,殿內所有的仙人都變了臉色。

  “帝姬竟不是陛下的女兒?”

  “唉,我聽說帝姬是除卻已故的幾位帝子外天帝唯一的孩子了?”

  “我怎麼聽說帝姬是陛下三百年前從別處帶回來的?”

  一時間議論紛紛。

  莫梔梔位於漩渦中心,神情平靜地面對着衆人的打量,長長的眼睫垂下蓋住了杏眸,不知在想什麼。

  “看來滄淵神君上九重天實非誠意。”天帝‘適時’地冷下臉,瞟了一眼身邊的金仙。

  “本君何曾說過是來參加帝姬的合籍儀式?”沈棠脣邊勾着諷刺,眉宇間失了同他虛與委蛇的耐心,“你倒不如與這些忠心於你的愚仙說一說。”

  “究竟是爲謝雲衍與莫梔梔辦合籍儀式?”他的笑意更深了些,話音一轉,吐出一句驚人的話語,“還是爲了你自己與莫梔梔辦合籍儀式?”

  “神君怎能說如此有悖倫理的話?!”人羣中一位白鬍子老仙看不下去,站出來強烈指責他口出狂言。

  渾然忘了眼前之人曾是他們景仰的神君。

  沈棠甚至連視線都沒移到他臉上,白鬍子老仙氣的臉漲得通紅。

  倒是他身邊的末荇笑出了聲,擡手指着高臺中心的天帝,厲聲質問:“他是天帝嗎?”

  “還是一隻在陰暗角落中伺機尋找他人軀體賴以生存的鼠輩?”

  剛纔的方臉金仙見自己心目中的天神被如此詆譭立時站出來呵斥他:“大膽,竟敢如此污衊陛下?”

  另一位金仙亦是氣憤難當:“天帝陛下護佑仙界數千年,豈容你如此污衊於他!”

  方臉金仙向末荇攻去,卻被他輕易躲開,化出他的武器摺扇反手就是一擊,兩人瞬間打成一片。

  莫梔梔微驚,這一千多年末荇竟然成長到擁有足以與金仙抗衡的實力。

  然不過百招,方臉金仙竟是落敗了!

  “子蒼,你去。”

  “是!”

  當子蒼仙君出現在末荇眼前時,態度散漫的末荇面色倏地變了,雙眸漸漸染上血色,一字一頓道:“父、親、大、人。”

  “別來無恙啊。”

  子蒼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終是出現了驚愕,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識破身份,“你...”

  “我?是想問我如何識破你的身份?”末荇通紅的眸子裏盡是痛苦之色,“真是可笑,孃親竟然爲了你這樣的人去死。”

  他拿着摺扇一步步逼近子蒼,“你爲何不死在鬼泣淵,爲何爬出來出現在我眼前?!”

  接二連三的消息無一不令在場所有的仙人震驚,眼前年輕的鬼修若真是子蒼仙君之子,那豈不是代表他們天界金仙之首是一名鬼修?

  子蒼閉了閉眼,壓着嗓音道:“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你娘,這位小友認錯人了。”

  迴應他的是末荇猛烈的攻擊,可子蒼仙君畢竟不是剛纔的方臉金仙。

  他的實力直逼真仙!

  莫梔梔蹙眉,她相信末荇不會隨意認錯父親,可是潺蒼當年不是爲了救妻兒和沈棠被離人焱他們擊落在鬼泣淵?他是如何出現在這的?

  難道又是阿流的詭計?

  她下意識側首看向高臺,正對上天帝向她看來的目光,黏膩而陰鷙,宛若被毒蛇盯上。

  一旁的謝雲衍察覺,側身擋在了她身前,替她隔絕了天帝的目光。

  末荇終究太年輕資歷不夠,敗在了子蒼手下。

  當子蒼的劍尖抵在他咽喉處時,他不慌不亂,嘴角溢出的鮮血直流到脖頸,一雙瀲灩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人,“你告訴我,爲什麼這麼做?”

  “哼,爲什麼?”子蒼目光冰冷,彷彿不是在看自己的兒子,言辭冷淡:“救下螢兒的明明是我,卻被柳知發現後連夜送出府去,白白便宜了潺虞。”

  “若非如此她怎麼會被寒酥發現,又怎麼會被離人焱盯上?!”

  子蒼言辭激動,“潺虞那個蠢貨根本護不住她!只有我纔可以!”舊shigg獨伽

  “你說爲什麼?”說完這些,子蒼一劍便要結果了他。

  末荇頹敗地閉上眼。

  “砰——”子蒼被人大力地甩了出去。

  沈棠出手了。

  神與仙之間隔着鴻溝,縱然子蒼再強在他的手下一招都過不了。

  沈棠落於他面前,沒有立刻殺他,而神色複雜問道:“當年你將我從鹿山帶回府,是否有意而爲之?”潺蒼幼年時曾是他生命中的光,即便這光出現的時間極爲短暫。

  莫梔梔看着沈棠的側臉心中揪疼,在塑夢珠中所見的一切,她以爲至少曾經的沈棠是幸運的,至少有一個嚴厲的師父愛着他,如今看來一切不過是泡沫虛影。

  子蒼面上沾着血跡,擡眼看向沈棠抖着脣道:“是..”

  琅玡劍光一閃,沈棠

  那一邊天帝眼見着沈棠對子蒼動手,從高臺上躍下,冷着臉道:“神君這是作甚?要當着衆仙家的面動我仙界之人?”

  沈棠轉首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仙界的人?本君不過在處理鬼界的一名叛徒。”

  “你們神山欺人太甚!”是剛纔被末荇打敗的方臉金仙,“子蒼仙人與我等共事多年,怎會是鬼修?!”

  “是啊,根本是信口雌黃!”

  雙方接二連三的發生摩擦,有些仙人已經召出了自己的隨身武器,站在對立面怒視沈棠。

  而部分中立的仙人躲在殿內後方,靜待情況變化。

  畢竟沈棠雖爲唯一的神君,但他畢竟出現的時間太短不過一千多年,更何況他的前身是鬼王青玄,與積威已久的天帝相比,九重天衆人更願意信任他。

  被帶動的其他人紛紛喊道:“神君若執意要與我們仙界敵對,那我等也不會懼戰。”

  就在這時,藍影一閃,出現在天帝與沈棠中間。

  是謝雲衍。

  他轉向天帝淡淡道:“陛下,雲衍有一事不明。”

  “何事?”天帝斂下的眸不着痕跡地打量着謝雲衍,似在疑慮他爲何突然開口。

  謝雲衍微微側身,淺色的眸子落到地上的子蒼仙君身上,向來淡漠的他連連發問。

  “爲何蒼仙人會擁有噬魂散?”

  “爲何那日子蒼仙君那日將我帶去陛下那處?”

  “你們在我體內放了什麼,爲何我會突然突破真仙?”

  謝雲每問一句子蒼仙君的臉色就白上一分,他萬萬沒有想到謝雲衍竟沒有受噬魂散的影響,察覺到了他們所做之事!

  難怪他的身份會暴露,他竟是聽到了他與陛下的談話!

  謝雲衍一改常態,咄咄逼人:“陛下可以爲雲衍解答嗎?”

  旁邊本來還在吵吵嚷嚷的衆仙人都不再說話,若是旁人他們還會說是受了蠱惑,但偏偏是謝雲衍。

  他那日突破真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有些人甚至暗暗地看着天帝的神態,似乎在等他給一個答案。

  “此事都是我一人所爲!”子蒼掙扎着起身,跪在天帝面前,“與陛下何干!”

  謝雲衍不善與人相爭,見他抵死不認,頓時眼神如冰,將周身的氣勢壓向他。

  本就重傷的子蒼抵不住,當場嘔了幾口血。

  這時沈棠緩步上前,似在嘆息,“嘖,照謝師弟如此所說,本君倒是想到了幼時天帝從本君這取走的一物。”

  “不知本君的神格天帝陛下何時還予本君?”

  在場的大多數仙家都不知道神格是什麼,只有零星幾位資歷老的仙人聽說過,神格相當於神族的心臟,若是失了神格就會失去神身,天帝要他的神格有何用?

  難道是...不,這個想法太過駭人!

  頓時幾名老仙人的目光驚疑不定地望向天帝。

  縱然所有人都在等天帝作答,他仍是一言不發。

  “還是說,本君的神格被天帝你安在了他人身上?”可他不說不代表沈棠會放過他,他冷然的目光移到謝雲衍的左胸口,意有所指道。

  那邊子蒼額頭冒着細密的汗,他不知兩人竟早已串通一氣,仍是固執道:“是我在溪亭仙君的體內下了咒術,與神君所謂的神格沒有任何關係。”

  沈棠輕笑一聲,打破了他心底的最後的幻想,“潺蒼,你真當他還留着流螢的魂魄?”

  潺蒼面若灰白,喃喃自語:“不會的,陛下那麼強大,怎會留不下螢兒的魂魄?”

  天帝終於開口了,卻不是否認沈棠的話,那雙幽深的眸子直直地對上他的,他道:“那天的謝雲衍是你。”

  沈棠笑着迴應,“是又如何?”

  天帝的目光逐漸陰沉下來,“你將它拿回去了。”

  沈棠挑眉頷首,脣邊的弧度加深,“得虧天帝親手送還給本君。”

  兩人的對話有人可能聽不懂,但莫梔梔卻聽懂了,她恍然想起當時出現在她寢殿的‘謝雲衍’種種怪異的行爲,一切都有了答案。

  “倒是本尊愚蠢了。”天帝突然襲向謝雲衍,五指成爪抓上他的腕間一探,臉上盡是被毀了計劃的怒意,陰惻惻道:“竟沒有察覺到他的體內早已沒了神格。”

  聽聞此言的沈棠眉頭蹙起,謝雲衍怎麼會沒有神格,難道?

  他的目光立刻轉向莫梔梔,頭戴白金嵌珠鳳冠的少女立於人羣之外,杏眸如水,回視着他,抹了丹朱的紅脣輕動,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木木’

  還不等他飛身過去,這邊已然打了起來。

  謝雲衍雖被天帝掣肘,但他畢竟有真仙的修爲,藏於身後的劍出鞘,反手劈了過去。

  天帝似乎氣的有些神智昏聵,竟揚手一揮,將身邊的人連帶着謝雲衍一同掀翻。

  誰都沒想到他會出手,登時場面一片混亂。

  “陛下...?”

  “難道溪亭仙君說的都是真的?!”

  “我們被天帝矇蔽了多年?”

  “......”

  謝雲衍眉間的銀白色劍紋快速閃動,他提劍再次與天帝對上。

  沈棠眉目一凜,直接飛昇至半空,於混亂間來到莫梔梔身邊,拉着她的手將她護於身後,琅玡劍起,劍光泠泠揮退了四周圍着的一衆天兵。

  莫梔梔看着眼前熟悉的俊臉,以指背拂過他的眉眼,喃喃道:“木木。”

  沈棠擡手捉住她的手,黑眸愈深似有千言萬語要說,脣角動了動道,“小芝你是不是...都想起來了?”

  “是。”莫梔梔放下手仰頭看他,見他眉頭再次皺起。

  明知他在顧慮什麼,可她已經做了決定,一時間喉頭梗住,有些話說不出口,她只能儘量放柔嗓音,“你放心,我沒事。”

  恰時那邊謝雲衍與天帝的打鬥進入了白熱化,莫梔梔輕輕地移開神探握緊自己的手,安撫道:“去幫師弟吧,這些人傷不了我。”

  沈棠失去了莫梔梔一千多年,怎會再犯第二次同樣的錯誤。

  他捏緊了她的手腕不肯鬆手,心中打的是將莫梔梔先送出去的主意。

  “木木...你將我送到何處我都會自己回來。”莫梔梔卻看穿了他的想法,輕聲哄他:“你知道的,你的結界不會困住我。”

  沈棠冷着臉,垂眸一言不發,周身的氣壓低沉。

  “望舒大人,您別忘了還有靈兒啊!”靈兒突然從莫梔梔的寬大的婚服袖中鑽了出來,半透明的身子好像更凝實了些,拍着胸脯道:“靈兒會保護主人的!”

  沈棠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魂,終是無奈地啞聲道:“好。”

  莫梔梔表現得格外配合,隨着雪發青年離去的背影,她的目光轉向正和謝雲衍打在一起的天帝身上,冷了下來,即便是沈棠去了她仍是不放心。

  萬年過去了,誰都不知道阿流的實力變得如何,他成了天帝后,出手的次數並不多,就連九重天的人也不知他修爲幾何。

  謝雲衍那方有了沈棠的幫持,他的壓力小了些,他側眸盯着沈棠,眸中似有道不明的情緒,輕聲喊道:“大師兄。”

  “嗯。”沈棠加入後,天帝似乎隱隱出現敗勢,節節敗退,竟退至幾名金仙身後。

  沈棠緩緩落下,白衣不染塵埃,似乎瞧出了她的窘迫,嗤笑一聲:“怎麼?這具殘軀支撐不了你了?”

  “滄淵你休要胡言!陛下萬金之軀怎麼會有事?”他的話一經出口就有天帝的死忠黨站出來反駁他。

  沈棠豈是忍這些跳樑小醜的性子,一記神力打過去直接奪去了他說話的能力,“若不是本君曾應了小芝,這次你該失的是命。”

  天帝抹去脣角的血絲,不怒反笑道:“滄淵,你以爲你們贏了嗎?”

  “我在下界就曾說過,劍魂不歸位你永遠不是我的對手。”

  聽着他猖狂的言語,沈棠只是靜默地看着他,似乎在找他的破綻。

  謝雲衍垂下眼簾,執劍的手捏得很緊。

  眼下的情況看來,面對沈棠天帝確實略輸一籌,可旁觀一切的莫梔梔總覺得哪裏不對。

  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想起晨間她看見爲她梳妝的那些仙侍胳膊上有着相同的印記,立刻向靈兒詢問。

  靈兒聽後垂眸深思了許久,面上逐漸露出驚恐的表情,她微涼的手緊緊拽着莫梔梔的手腕,“主人舊shigg獨伽...這聽着像是獻祭的印記...”

  莫梔梔頓感不好,擰眉繼續問:“什麼獻祭?”

  靈兒的身形晃了晃,抵着牙根顫聲道:“主人你可還記得當年那個墮神爲何會被關起來?”

  “不可能!”莫梔梔昨夜就想起了萬年前的所有事,她如何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那墮神靠獻祭之法奪取他人神力以此禍亂神界,雖在最後他被望舒打傷關了起來,但他仍是對神界造成了不小的創傷。

  更可笑的是,天道那時不出現,卻在她離開神界時追殺她

  還不等她們細想得出答案那方殿內的情況急轉直下。

  本來護在天帝身側的幾名金仙竟一息之間失去了仙元,面色青白倒地不起,其他仙人見狀紛紛逃離了那處。

  而天帝蒼白的神色漸漸紅潤,身上的氣息開始暴漲,裸露在外的肌膚上青筋暴起,束髮的冠散落頭髮披散下來,尚算英俊的面孔顯得有些恐怖。

  靈兒見此既驚又恐,尖叫道:“又是這樣!這混沌族竟真的從那墮神處學來了獻祭一法奪人修爲!”

  “主人,他難道還要毀了仙界嗎?!”

  莫梔梔緊抿着脣盯着與天帝對峙的沈棠,眸中的憂慮漸深,她沒有神力而且修爲不過金仙上去只會幫倒忙,除了保證自己不出意外似乎別無他法。

  靈兒得了守護莫梔梔的命令,自然也不會上去幫忙,一雙眼緊張地注視着戰況。

  “謝雲衍,你先帶着所有人離開這裏。”

  謝雲衍側眸看向殿內亂竄的仙人神色微動,毫不遲疑收劍來到下方。

  “陛下瘋了!”

  “溪亭仙君救救我們!”

  修煉成仙可享無盡的生命,誰都不想死,但見謝雲衍朝他們而來,逃竄的仙人蜂擁而上簇擁在他身邊哀求道。

  謝雲衍並不想多言,他衝衆人略略點頭引導他們前往大殿門口。

  然大門卻打不開了。

  “怎麼回事?!”

  “天帝要將我等困死在此處?!”

  “仙界要亡了!”

  衆人擠在大殿門口,謝雲衍守在他們身前,雙眸盯着與天帝酣戰的沈棠,沉聲道:“諸位,門上被他下了禁制。”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有些曾經站在天帝那方的仙人此刻如同鵪鶉一般窩在人羣中不敢說話。

  就這耽擱的時間,又有兩名修爲頗高的仙人倒下。

  衆人的驚恐達到了極點。

  “滄淵你殺不掉我的。”天帝雙目充血髮絲凌亂,身上的氣息只強不弱,語調中帶着點惋惜,“若不是你毀了本尊的計劃,何至於死這麼多人?”

  沈棠沒有理會他,目不斜視沉着應戰。

  “你看看他們,是不是和當初那些愚蠢的神一般只會逃竄?”天帝似乎並不想放棄,企圖干擾他。

  “你以爲同樣的錯誤本君還會再犯第二次?”沈棠一個側身躲過他的攻擊譏諷道。

  天帝似是想到了什麼,看向莫梔梔的方向涼薄道:“此番姐姐身邊沒有危險,你當然不會拋下這羣人的命去救她。”

  “可若是...”他頓了頓,又道:“她有事呢?”

  沈棠的視線隨之看了過去,但見子蒼竟不知何時摸到了莫梔梔身後。

  “你敢傷她?”語音剛落沈棠已向下疾馳數丈。

  “滄淵。”天帝縱身擋在他身前,“你...”

  “末荇!”他話沒說完就聽見莫梔梔那邊傳來一聲驚呼。

  末荇護在她身後,胸口被子蒼的仙劍洞穿,而他的掌心同樣捏碎了子蒼的心臟!

  末荇嘴角止不住地流出鮮血,滴滴答答落到石青色的衣襟上,他只是看着子蒼笑道:“你陪我下去給娘賠罪吧…”

  靈兒一早就發現了子蒼的靠近,但旁人看不到她的存在,她和莫梔梔暗中溝通打算等他靠近了再一擊解決他。

  可誰知末荇會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擋下了那一擊。

  “末荇!”末勻避過其他人來到這處穩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共事千年的同僚自是有一份感情在的,他的手止不住的顫抖,“你怎麼這麼傻啊!”

  那邊子蒼並未立刻斷氣,他渙散的瞳孔落在某一處,伸出血淋淋的手似想抓住什麼,口中念着:“螢兒...”

  “我殺了你!”末勻上去一劍結果了子蒼。

  上方的天帝見自己留的後手被斷,心中怒意頓起,正欲後退幾步再尋他法,沈棠凜冽的劍意隨之而來。

  沈棠的眼神萃滿了冰,冷聲道:“你想去哪兒?”末荇與他自年幼相識,與他的關係何止是上下級?

  “你!”天帝被迫後退幾步。

  沈棠提劍壓過去,“這次你再無翻身的機會。”

  一切似乎勝券在握。

  莫梔梔心中一直記掛着靈兒提到的獻祭一事,見他暫時壓制住天帝,立刻飛身而上來到沈棠身邊。

  “你來做什麼?”沈棠傾身擋在她身前。

  莫梔梔毫不遲疑將她們懷疑的獻祭一事說出,沈棠的面色倏地沉下,“你確定是那個印記?”

  正是如此天帝才輕而易舉奪取了剛纔那幾個金仙的修爲。

  她點點頭,“在場的仙人不知有幾人身上有此印記。”

  天帝自莫梔梔出現視線就落在她身上,見她渾然不看自己,還說出了獻祭一事,他的面色變了又變,期艾道:“姐姐,你是要將我往絕路上推嗎?”

  見對面之人終於不再自稱她的父神莫梔梔表現得很平靜,對他的‘姐姐’一稱嗤之以鼻:“我不是白榆,這一招在我面前沒用。”

  “如今你已是窮途末路。”她緩緩轉向天帝,語氣低緩,“我來到仙界一事是不是你所爲?”

  “是本尊。”天帝微微一愣,似是沒料到她竟會問這個問題。

  莫梔梔又問:“你如何避過天道將我帶來此處?”

  她這話一出,在場的另外兩人都明白了她已然想起萬年前的事。

  沈棠抿着嘴角,緊攥着她的手。

  當年天道因白榆帶回阿流鑄成大錯,奪去她的神力,還欲毀了她的神魂斷了她轉世的可能。

  是望舒在最後關頭出現,耗盡修爲將她的神魂送去異世避過了天道的滅殺,但也從而也錯過了救下神族最後的機會。

  這就是魂珠最後莫梔梔沒有看到的景象。

  她的神魂若是重回這裏必會引起天道的察覺,可時至現在她都毫髮未損。

  天帝的嘴邊掛上惡意的笑容,“本尊怎麼會忍心姐姐殞命呢?不過以我的神魂之力瞞天過海罷了。”

  莫梔梔瞳孔一震,拉着沈棠手掌的指尖微微顫抖。

  如此一來,豈不是他們的命綁在一起?

  沈棠終於明白天帝總說自己殺不了他,並非單指劍魂不歸位一事,而是若要散了他的神魂,莫梔梔也會被天道發現。

  他垂下眸,冷聲道:“本君未必需要將你的神魂散了。”

  “滄淵,你我現在修爲不過在伯仲之間,你若想完全壓制本尊除非劍魂歸位,不然你壓制得了本尊一時,壓制不了一世。”天帝將底牌遞到兩人面前,反倒是笑得張揚恣意,料定了沈棠不會殺他。

  “木木,不要顧慮我!”莫梔梔從昨夜知道當年的真相時便放下了心中的執念,一切源於她就從她結束。

  此時殿內的再有仙人被獻祭,天帝的氣息也不再漲,但莫梔梔他們不知他給多少仙人種下了印記,若是現在不作出決定,等他獻祭完所有人,修爲不知會暴漲到多少。

  就在這時,謝雲衍負着劍飛上而上,冷漠的俊臉上滿是肅穆的神色。

  莫梔梔心道情況不妙,就聽他說:“師姐,我檢查過了,下面所有仙人的手腕處皆有你描述的那個印記。”

  她扭過頭看着沈棠近乎哀求道:“殺了他!”

  “小芝!”沈棠抿直嘴角,安撫她的情緒,“不要慌亂!”

  天帝笑着添把火,“若是不捨得你那師弟的命,你就徹底散了本尊的神魂,讓姐姐給本尊陪葬。”

  謝雲衍聽聞此言皺緊了眉頭,望向沈棠,尋求答案。

  後者衝他搖了搖頭。

  莫梔梔推搡着他,“師弟,你先下去護着那些人,這裏沒有你的事!”

  一反常態,謝雲衍沒有聽她的,而是固執地留在原地。

  “褚妄仙君!”

  “靈雲仙君!”

  下面又傳來兩聲驚呼。

  立於一邊的天帝笑吟吟地看着僵持的三人,擡手間又獻祭了兩名金仙。

  莫梔梔渾身都在抖,記憶中神界的慘相一遍遍在腦中回放,她咬着牙關,“沈棠,殺了他..”

  “不要再爲了我..”害了仙界的人。

  而那邊沈棠似是做下了決定,猛地將她推向謝雲衍,“謝師弟,護好小芝!”

  “你當真以爲本君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下一秒琅玡劍一劍刺向還在嗤笑的天帝,通體漆黑的劍身貫穿了他的胸口。

  天帝驚愕,“你...不顧姐姐的生死了嗎?”

  他凝着天帝,薄脣翕動,“不是隻有你可以憑神魂之力欺瞞天道。”

  “你瘋了!”天帝萬萬沒想到沈棠竟然選擇了第三種方式!

  他話音剛落莫梔梔就知道他做了什舊shigg獨伽麼打算。

  “木木!”

  “沈棠!”

  “不行!不可以!”

  謝雲衍依着沈棠所言死死地桎梏着她,以防她進入兩人的戰圈受傷。

  莫梔梔修爲不如謝雲衍,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淚水從她的眼眶滑落,“爲了我不值得!”

  “師姐。”

  是謝雲衍。

  他問得很直白,“是不是琅玡劍魂歸位就可以了。”

  莫梔梔沒有答話。

  謝雲衍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是從剛纔天帝的話中他可以窺見一二。

  他眸光閃了閃,鉗制着莫梔梔的手緩緩鬆開,同時以仙力化線捆縛住她。

  “謝雲衍!”她喊得很急,沒有叫師弟,心底隱隱猜到了他要做什麼。

  謝雲衍不是個愛笑的人,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在渠陽鎮遇到她之前甚至連說話都不連貫。

  但此刻的他露出了真誠的笑,說了他此生最長的一段話:“我爲人至今一千多年,最開始的二十年每日想的都是如何提升修爲,如何尋到更多的劍譜變得更強,之後的一年是我此生最爲幸運的一年。”

  “我認識了師姐你,同時也知道了世間除了劍譜外還有那麼多有趣的東西。”

  “當知道自己是劍魂的那一刻,我也曾迷惘過。”

  “我會呼吸,我有心跳,我怎麼會是劍魂呢?”

  他的語氣很平緩,似乎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

  謝雲衍的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去,霧霾藍的眼眸中凝着認真之色。

  “師姐,想我來這世間一遭也許就是爲你而來。”

  “師弟..”莫梔梔哭累了,幾乎嗓子都哭啞了,淚水衝去了她面上精緻的妝容,露出了憔悴的面容。

  藍衣青年伸出手似乎想幫她擦一擦眼淚,但是伸至一半又頹然放下。

  眉間的銀白色劍紋幾乎要破體而出。

  在光芒包裹他的一剎那,莫梔梔聽到了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師姐你護了我那麼多次,就讓我也護你這一次。”

  銀白色的光芒匯聚成一團,如一把利劍切入沈棠與天帝的戰局,落於琅玡劍身上那個似魚非魚的印記上。

  天帝暗道不好,急急後退,伺機離開。

  “大師兄,多謝。”一聲喟嘆自劍身處傳來。

  沈棠得以喘息,側眸看向手中光芒大盛的琅玡劍,怔忪道:“謝師弟..”

  劍身褪去漆黑的外表,露出了真容。

  銀光大盛,流光溢彩,這纔是神劍琅玡的真面目!

  與此同時,沈棠周身的神力暴漲,擡手間就將避於一側的天帝捆住。

  天帝面上失了鎮定,他知道沈棠要抽他的魂禁錮起來,可他豈能令他如願。

  靈兒在莫梔梔耳邊尖叫:“不好,他要自爆!”

  她即刻護着莫梔梔往下避讓。

  眼見着連溪亭仙君都犧牲了,天帝更是要自爆,下面的衆位仙人人心渙散,拼命地拍打着殿門,企圖離開。

  “靈兒鬆開我!”莫梔梔急道。

  縱然沈棠此刻因劍魂歸位而神力大漲,恢復了萬年前的修爲,可他面前的阿流是活了萬年的混沌族,喪心病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如何能安心?

  靈兒死死地抱住莫梔梔不鬆手,“主人你沒有神力,靠近望舒大人他們的打鬥,神魂會被撕碎的!”

  莫梔咬着下脣,雙眼通紅,耳邊充斥着周遭仙人的哀嚎,心神俱崩。

  “本君說過了,不會再犯第二次錯。”在琅玡劍的光芒大盛下,沈棠斂眸一劍劈開了天帝罩在周身的流光屏障。

  一道劍影在他身後出現開始分裂,直至化爲無數劍影,凌霄殿的柱子坍塌,巨大的衝擊力掀開了凌霄殿的固若金湯的穹頂,所有人在瞬間脫困。

  他們仰望着空中那道白色的身影,凌空而立,神情肅然,劍指天帝咽喉。

  “這就是神嗎...”他們震撼地看着眼前之景,久久不能回神。

  從方纔劍魂歸位的震驚中回神,天帝不驚訝於他看到的一切,夜神望舒神界第一戰力,本就強悍如斯。

  他看着下方呆滯的衆仙,竟還笑得出,“一羣只會仰望神族的螻蟻..”

  沈棠擡指,所有的劍影調轉方向,整齊劃一,指向天帝,輕笑道:“你以爲人人都如你一般,癡心妄想,意圖成神?”

  “我想成神有什麼錯?”天帝古怪地笑着,“難道混沌族就該生活在陰暗的角落嗎?”

  “我也有成神的能力,憑什麼不能爲自己爭取?”

  “若不是白榆當初的愚蠢,你何來地機會學習神族的能力。”

  是莫梔梔。

  她不知何時掙破了謝雲衍下的束縛,御空而上,與沈棠並肩而立,口中說着自嘲的話。

  天帝立刻激動起來,“不是的!”

  “我可以的!”

  他望向莫梔梔,似癲似狂,“姐姐你看看我。”

  他指着沈棠,“若我成神不會比滄淵弱!我也可以的!”

  “只是你們不給我機會!”

  見他近乎歇斯底里的模樣,沈棠不想在與他浪費口舌,手中化出一枚鎖魂囊,準備以劍影分化他的神魂將之取出來。

  沈棠一手控制着劍影,另一手護着她,柔聲道:“小芝,你靠後些,待我先收了他的神魂。”

  她是他的弱點,亦是他的全部。

  天帝閉上了眼,似乎認命了。

  然而殷紅的暗芒從雲層中降下,落在天帝身上,千萬縷紅線自他手中頓現,而線的另一端赫然連接着所有在場的仙人,除卻這些,還有自下界而來的紅線。

  絲絲縷縷,數以萬計!

  “這是什麼?!”

  “我怎麼感覺修爲不斷地在流失?”

  “滄淵神君救救我等!”

  天帝近乎瘋魔的猖狂大笑:“世間唯一的神,昔日的夜神望舒,如今的滄淵神君。”

  “你、要、殺、了、我、嗎?”

  沈棠心神一凝,仔細看着這些連接衆生的紅線,眉目陷入了褶皺中,“浮生咒。”

  顧名思義,以浮生萬物爲引,與自己的神魂連接在一起,極其陰毒。

  若是施咒者的神魂受到非致命傷害,那世間萬物的魂魄都會受到損傷。

  但解開此咒的方法說難也不難。

  直接滅了施咒者的神魂,反而能解開此咒。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天帝爲自己留了最後一手。

  他還是在逼沈棠作出抉擇。

  殺了他,莫梔梔會遭到天道抹殺。

  留下他,浮生萬物皆於他股掌之間。

  他微微垂眸,銀髮如雪,隨影而動,身邊的劍影如星月包裹着他們三人。

  溫軟的身子突然撲向他,帶着熟悉久違的馨香。

  她的聲音被劍影帶起的風聲吹得支離破碎。

  “木木。”

  “殺了他。”

  “不要再爲我,放棄蒼生。”當年神族的悲劇不該再發生。

  沈棠傾身回抱她嬌小的身子,感受着她因慟哭而顫抖。

  他輕輕撫着她的背,眼神幽靜,聲音啞然,“好...”

  話音落下,周圍懸空而至的劍影再度對上天帝,帶着無盡的凜冽肅殺之意,他的笑凝固在脣邊。

  “你...!”

  沈棠沒有理會他,而是輕輕取下莫梔梔頭頂的鳳冠,如以往一般摸着她頭頂的發旋,吻去她眼角的淚痕,碰了碰她的脣,溫聲細語:“小芝,你先避開點。”

  “待我殺了他,再與你一同面對天道。”

  莫梔梔忍着淚意,“嗯”了一聲,似乎也在哄他安心。

  他們二人都很清楚,天道不會留下她的命。

  她能感受到沈棠這次凝聚的劍影中包含的殺意。

  “你們瘋了!”

  天帝不斷地喊着,沒有想到他們會做出與當年不同的決定,他拼命地掙扎,想要逃過紛亂的劍影。

  “我不能死,我還沒成神呢!”

  剎那間萬千劍影匯成一線,直接涌入他的神魂深處,將他整個吞沒。

  莫梔梔垂下頭,順從地退至一邊,靜靜地等待天道的制裁。

  炙熱耀眼的神光覆蓋了沈棠和天帝兩人的身影。

  漫天的萬千紅線漸漸退去,消失不見。

  底下的衆仙欣喜於劫後餘生。

  而莫梔梔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神譴,猛地擡起頭,看向劍影裹挾下漸漸消失的兩道人影。

  她瞳孔驟縮,毫不猶豫地衝向劍影,然它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她,將她攔在了外面。

  “木木,你又騙我。”

  她聚起體內所有的仙力,試圖衝破層層劍影,又急又慌。

  “打開啊,快給我打開,讓我進去!”然而劍影紋絲未動。

  天帝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沈棠如有所感回頭看向她。

  莫梔梔的視線被淚水模糊,她仍在拼命地擊打着繚繞他的劍影。

  他那張完美的臉於萬千劍影中璀璨奪目,薄脣微動,聲音低柔。

  ‘小芝,等我。’

  “啊——”

  “爲什麼要留下我一人...”

  劍影漸漸歸於燼,天空中殷紅的光芒也漸漸退去,露出了初晨的曦光。

  半空中只剩下了形單影隻的莫梔梔,曦光落在她的肌膚上,將她照耀地瑩白而剔透。

  五百年後,神山。

  “末勻叔,不要告訴孃親,我就將令牌還給你。”

  一隻粉雕玉琢的小糰子人小鬼大地叉腰看着眼前滿臉無奈的黑衣男子。

  “神子..”末勻在心中哀嘆着,舊shigg獨伽看着智多近妖的小糰子拿他沒轍,可又想到莫梔梔的吩咐,心中直打鼓,“即便屬下不說,君後還是會知道的。”

  “神子你就放過屬下吧。”

  末勻真的欲哭無淚,都欺負老實人,金之煥那廝跑得是真快!

  小糰子撇撇嘴,又來這招,喫定他心軟。

  他睜着烏靈靈的大眼望着他:“末勻叔,你就答應我吧。”

  “我太想去外面看看了。”

  “孃親總將我關在神山,我哪都去不了。”

  末勻無奈扶額,嘗試勸解他:“君後這是爲了神子你好。”

  當年莫梔梔萬念俱灰,幾欲尋死,若不是知道了自己懷有身孕,怕是早就

  也正因爲如此,生下神子後,他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修爲也不如尋常的仙家孩子。

  “哼,你們都同孃親是一道的,就會哄騙我!”小糰子見撒嬌無效,生着悶氣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別過臉去不理末勻,也不將手中的令牌還給他。

  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打開,露出了一道鵝黃色的身影。

  “你當真想出去?”

  女子身穿鵝黃色的破雲仙裙,外披軟煙羅,及腰的長髮全數盤於頭頂,頭上沒有其他的裝飾,僅用一根銀簪作爲點綴。

  她微微側過冷眸,落在瞬間變臉的小糰子身上,朱脣輕啓:“沈雋澤,回答我。”

  小糰子見孃親喚了自己大名,心知她生氣了,老實地從太師椅上爬下來,垂着小腦袋,走到她面前,扁着嘴道:“孃親,澤兒知錯了。”

  莫梔梔看着他這幅樣子心中竄起的氣又消了,伸出手摸着他的小腦袋,嘆息一聲道:“孃親問你,真的想出去嗎?若是想,孃親帶着你出去。”

  這些年她在神山謫居了多久,澤兒就陪着她在神山呆了多久。

  “孃親...真的可以嗎?”小糰子擡頭看着自家孃親,語氣中滿是不敢置信。

  五百年來,孃親第一次和顏悅色地跟他談論離開神山這個話題。

  看着他乖巧的模樣莫梔梔心中又是一酸,澤兒太懂事了。

  “嗯,孃親認真的。”她拉起小糰子肉嘟嘟的小手,一步步走到椅子邊,抱着他坐下,溫聲軟語:“你想去哪?”

  小糰子立刻將手舉得高高的,“想去季姨家!想喫她說的那種糕點!”

  “還想去西域妖族!流芮姨上次在玉佩中說要送我好東西!”

  莫梔梔點點他白玉般的小腦門,失笑道:“你啊!”

  兩人出行的計劃很快就被提上日程,末勻隨他們一道出去。

  第一站就是靈澤城。

  經過近兩千年歲月的洗禮,靈澤城已經變得與以往不同,謝家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青家和季家合二唯一,成了靈澤城唯一的世家。

  季安鷺本在八百年前就可以飛昇,但被沈棠阻止了,當時混沌族阿流的危機未除,他擔心莫梔梔最好的朋友受到牽連,故而幫他們幾人將修爲壓制在大乘巔峯。

  直到五百年前她趕來仙界勸慰當時萬念俱灰的莫梔梔,修爲才得以解封。

  她和青禾在五年前才生了屬於自己的孩子,是一對龍鳳胎,一個叫青靈,另一個叫青卓。

  “雋澤哥哥等等我!”

  莫梔梔擡眼望去,就見季安鷺的女兒青靈跟在自家小糰子身後,五歲的小丫頭,身形搖搖晃晃。

  她正要上前教育小糰子,卻看到青靈腰間墜着的紅色狐尾,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半晌後,她的嘴角慢慢勾起笑,這樣也好。

  銜燭以另一種形式守候着季安鷺。

  從靈澤城離開後,莫梔梔帶着嚷嚷的小糰子來到了西域,甫一踏入妖族的領地,莫梔梔就被激動的小錦鯉抱了個滿懷,“嘿美人!想死我了!”

  莫梔梔:“......”她突然不想去了怎麼辦!

  “哇,這就是梔梔你的孩子嗎?太可愛了吧!”流芮見到小糰子後立刻鬆開了莫梔梔,將好奇打量她的沈雋澤抱了起來,捏着他軟乎乎的小臉還不忘diss一下沉棠,“真沒想到這麼可愛的糰子竟然是青玄的孩子。”

  莫梔梔面對她是既無奈又好笑,“既然喜歡就自己生一個嘛。”

  流芮笑意微斂,隨意道:“我年紀這麼大了,就不生了,更何況...罷了。”

  莫梔梔目光落在默默跟在她身後的末崎身上,嘆息道:“真的不考慮了嗎?”

  流芮看着懷中玩累了睡過去的糰子,扯了扯嘴角,“對我來說,三郎只有一個。”

  末崎垂下眼簾,掩住落寞的眸光。

  臨走前莫梔梔還見到了小葵,她被流芮當做繼承人培養,準備接任她的妖王之位。

  可她畢竟是人。

  流芮似乎明白她的顧慮,笑道:“你別忘了我會制妖丹,我可以幫她變成任何妖族!”

  興奮之餘,她還想送給小糰子兩顆玩玩。

  莫梔梔立刻想起了被沈棠沒收的那顆貓妖妖丹,連連擺手,帶着小糰子連夜跑了。

  後來她還去拜訪了在修真界行俠仗義化名嵐圳的金之煥,他最終還是和謝書檸合了籍,收了心。

  還有季付也在季凜的催促下娶了昆吾宗後進門的小師妹。

  還有肖源成了昆吾宗的繼任掌門

  似乎所有人都圓滿了。

  她帶着小糰子走過五域每一寸土地,只是可惜沒有趕上鴻碩城的上元燈節。

  而最後一站,被她有意無意地定在了落雁城。

  莫梔梔和末勻壓制了修爲,化成了普通的築基修士,入住了秣陵坊。

  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場景,莫梔梔心中五味雜陳。

  小糰子表現地異常興奮,央着莫梔梔帶他出去玩。

  她無奈只得應下。

  如今的落雁城依舊人頭攢動,熱鬧非常。

  小糰子繼承了她愛喫的習慣,路過一家小喫攤就要買。

  就當末勻手中拿滿了東西,莫梔梔無奈去幫他買梨花膏時,一陣人流涌過來。

  小糰子不見了!

  莫梔梔頓時手腳冰冷,手中的梨花膏掉落在地。

  昔日沈棠在她眼前消失的場景似乎重現了,不!

  她不能再失去她們的孩子。

  巨大的惶恐讓她忘了釋放修爲,就宛如一個蠢笨的婦人,在各個攤位前挨個詢問有沒有看見自己的孩子。

  這一尋便是一整天。

  直至華燈初上,她才見到末勻牽着小糰子走過來。

  “孃親對不起。”小糰子立刻低頭認錯。

  莫梔梔上前蹲下緊緊地抱住他,揉着他的頭沒有指責他,也沒有罵他。

  只是緊緊地抱着他,如失而復得的珍寶。

  “孃親..我遇到了一個和澤兒很像的叔叔,他的頭髮是銀色的耶!所以才..”

  莫梔梔鬆開了小糰子,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慌亂,急聲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在哪裏?澤兒快告訴孃親。”

  小糰子皺着臉,孃親掐得他好疼,可他忍着淚意,繼續道:“在城外很遠的樹林裏。”

  喫人林!

  “末勻,你看好神子!”莫梔梔眉目一凝,不敢遲疑,迅速奔向城外。

  待她地身影消失不見後,小糰子惴惴不安地和末勻對視一眼,扁着嘴:“孃親發現我聯合那個叔叔騙她,會不會揍我。”

  末勻糾正了他的說法,“神子,主子是你爹爹,不是叔叔。”

  他倒是覺得主子捱揍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暮色降了下來,喫人林一片寂靜,只有鵝黃色的身影不斷地穿梭在灰白的枯林間,找尋着,最終仍是一無所獲。

  莫梔梔脫力蹲下,環抱着自己的雙膝,鼻子一酸,心中委屈萬分。

  不是他嗎?

  爲何她找不到他!

  “這位女道友。”

  “請問落雁城怎麼走?”

  清潤好聽的少年音自不遠處響起。

  莫梔梔渾身震顫,心頭突地一跳,她緩緩擡起頭,看向發聲處。

  身着碧色長袍的青年御劍立於半空中,一頭銀絲高紮成馬尾,容貌極盛,黑眸亮如星辰,輕挑着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中夾雜着的是深深的思念。

  “女道友我看你孤身一人在這,可需要護送?”

  莫梔梔感覺到臉上滑落溼熱,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襬,衝着雪發青年揮了揮手,“好..”

  一切恰如當年。

  她終於等來了她的碧衣少年。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首先,先跟大家道歉工作太忙我真的來不及寫,熬了三個晚上終於寫完了。)

  我以爲我會有很多話想和大家說的,但是落筆至此,我竟無言以對hh。

  這本書陪伴了我三個月,也是我的第一本小說,感謝一路或潛水或活躍陪伴在我身邊的你們!感恩遇見!完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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