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先生随我去辽东 作者:梦吴越 当日,君臣相谈甚欢。 宣武将军刘招孙携开原兵备道袁崇焕出宫,在司礼监小太监魏忠贤的陪同下,回到左安门瓮城。 康应乾在瓮城早等得不耐烦,一個人在城墙下来回踱步,他生怕那位蛟龙真人有個什么三长两短,自己這两個月的投机也就打水漂了。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傍晚时分,刘招孙回来了。 远远望见刘招孙头上包着白布回来,身边還带了個黝黑南蛮子,康应乾大吃一惊,正要上前问個清楚,身子一歪,被凶神恶煞的金虞姬推了开去。 总兵中军大帐内,朝鲜美姬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给刘招孙检查伤口,用沸水泡過的纱巾将伤口重新包扎一遍。 刘招孙伸手擦去金虞姬泪水,望着她微红的眼睛,安慰道: “沒什么,刚才在乾清宫和皇上玩躲猫猫,玩的兴起,不小心就這样了,” 安慰一番,金虞姬今日已是疲惫至极,便让她先回军帐歇息。 金虞姬走后,刘招孙躺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本张载的《横渠易說》,就着昏暗烛火,粗粗读起来。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晚明时期,思想纷杂,儒释道法天主教,各种思想泛滥,除了白莲闻香那样的邪教,朝廷对绝大部分学說都采取宽容态度。 以后少不了和文人打交道,各类学說都要了解一些,比如什么王阳明心学、程朱理学。 刘招孙有秉烛夜读的习惯,他在案头放了本张载文集,闲暇翻看,也算修身养性。 读了几句,头晕目眩,不得要领,這时亲兵典魏在外面喊,康大人来了。 刘招孙连忙将书收起,過了一会儿,一脸奸笑的康应乾走了进来。 這次进京献俘,所见所闻,让刘招孙更为成熟,对身边這個不惜自降身份屈尊投靠的文官,也多了些尊重,待康应乾坐定,他立即让亲兵上茶。 两人喝了会儿茶,刘招孙将今日进宫之事简单說了,当然,省略了万历询问辽镇叛徒的部分,康应乾瞠目结舌,当听到刘招孙和皇上讨价還价时,不由抚掌大笑。 听刘招孙說完,康应乾沉默半晌,才道: “刘总兵,你這火中取栗的手段,本官确实不及,佩服佩服,古人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這一怒,直接得了八万两银子,值了,” “康大人见笑,本官何曾发怒,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有感而发而已,” 康应乾知道刘招孙又要讲什么大道,他懒得听,便岔开话题,提醒刘招孙說,可用一部分银子在天津买粮,雇几條福船运回辽东。 天津港口的粮价只有辽东一半,加上福船、水手费用,以及沿途漂沒损失,算起来在這边买粮食要比拿银子回辽东买划算很多。 营口一带的粮食生意,都被辽镇垄断,一下子买上万石粮食,辽镇肯定要坐地起价,不知丁碧他们要赚多少钱,既然已经和辽镇闹翻,這种资敌的傻事,還是不要去做的好。 刘招孙点头表示同意,他计划在天津买五千石粮食,预计万花一万两银子,顺带在运河码头招募五百個纤夫,回去训练成战兵。他现在是开原总兵,可以招募万人规模的战兵,兵额倒是足够,只是钱粮又不够了。 康应乾又向刘招孙询问新来的那個南蛮子是谁。 刘招孙便将袁崇焕的事情,给康大人解释了一下,康应乾眯缝眼睛,抿些茶水道: “也是這個袁崇焕走了狗屎运,遇上了你,一下子便谋了個四品的兵备道,节制一方兵马,只比本官低一個品阶,否则,以此人资质,去福建广东做個县令都难,” 刘招孙呵呵一笑,万历把這位半年平辽的圆嘟嘟丢给了自己,对大明,不知是幸呢還是不幸。 “康大人這個开原巡按此他大,以后要好好调教调教袁大人,张口就是半年平辽,今天把皇上都逗乐了。” 袁崇焕這位万历四十七年三甲四十名进士,会试之后,便寓居京师,幻想候补個县令当当。 在广东会馆苦苦等了四十五天杳无音信,今天早晨出门打酱油时,路過瓮城,被风急火燎的卢公公撞见,半個时辰后,他通過内阁推选,被火线提拔为开原兵备道。 真可谓造化弄人。 次日,卢公公带着魏忠贤和司礼监几位太监一起,用一队马车将八万两银子拉到了瓮城。 刘招孙和康监军一起清点完银子,给卢受和魏忠贤各送了两千两,又让康应乾给方从哲和兵部尚书黄嘉善每人送了两千两,两位大人倒是来者不拒,于是八万两银子還沒出京,便少了八千两。這還沒算户部,刑部,工部,言官…… 经過刘招孙调和,两位公公不再是你死我活,而是结成了同盟。 刘招孙拿出写好的字條,向两位公公询问他想结识的人,看看這些人否在京城。 魏忠贤看了字條摇摇头,解释說,南北镇抚司锦衣卫,平时只是监视百官,和普通百姓沒什么交集。 卢受接過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人名的字條,眯缝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道: “刘总兵,這個人,咱家听番子說過,想必是能找到的,” “宋应星,” 瓮城附近遍布皇上的密探,刘招孙不敢留两人太久,匆忙将他们送出瓮城,临走时叮嘱,务必尽快找到此人。 康应乾不认识宋应星,他见刘招孙如此上心,便对此人颇为好奇。 京师這么多达官显贵不去结交,偏偏要找一個无名之辈,而且为了寻找此人,不惜动用东方番子,万一皇帝追究下来又有一场口水仗要打,也不知這刘总兵脑袋是不是给乾清宫的大理石磕坏了。 “人若志趣不远,心不在焉,虽学不成。” 刘招孙悠悠念了句横渠先生的名言,留下一脸茫然的康应乾,扬长而去。 次日一大早,瓮城战兵還在跑操,北镇抚司小旗官沈炼便跑来說,在西南城隍庙找到了宋应星。 刘招孙大喜,连忙带上金虞姬和康应乾两人,跟着沈炼赶了過去。 赶到南城城隍庙,远远望见一個身材清癯的读书人正在进香,沈炼对刘招孙說,這便是宋应星。 宋应星望着城隍殿正中供奉的开国大将徐达神像,面朝袅袅升起的香火,长长叹了口气,回头走出了城隍殿。 晨风轻轻拂過他斑白的双鬓,三十岁不到的脸写尽沧桑,面色越发显得灰白,远远望去,像是从城隍庙壁画裡走下来的小鬼。 他举起一只手来,屈指计数着想。 万历三十八年开始,一、二、三回,今年竟是第三回,竟沒有一個考官懂得他的文章。 翰林院翰林们有眼无珠,皇上也看不懂自己的文章嗎?也是可怜。 他這次写的平辽之策,主张重开海运,由江浙吴淞运粮至辽海,不必走运河,策论還列举了海运较之漕运十二点优势,如减少官吏层层克扣,无需担心运河动封堵,海运速也更快等… 然而,還是沒人慧眼识珠。 這是他和兄长第三次进京会试,三九年年苦读,三次名落孙山。 宋家为给两位举人筹集川资(路费),变卖了家裡十二亩上田,已到山穷水尽地步,家中剩余的八十亩,皆为下田,想卖估计也沒人买。 宋应星站在晨曦微光中,望着城隍殿内走动的信众,不由想起宋家的《家典》。 “族中子弟有器宇不凡,资禀聪慧而无力从师者,当收而教之,或附之家塾,或助之膏火,培育得一两個好人作将来楷模····” 他从下便被认为是所谓气宇不凡者,這些年来,族中不惜钱财,资助他和兄长入私塾,读圣贤书,参与科考。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回到奉新老家,何以颜面见家中老小。 不過现在他也不需担心這些事情,因为,他和兄长回江西的川资,已经沒有了。 他這几日下定决心卖字撰文,所以就到了城隍庙這裡,看看這裡有沒有写字撰文的生意。 他朝徐达将军恭敬的焚香,磕头,转身刚走過山门,迎面走来個将官,身后還跟着好几個人。 宋应星知道北地武人蛮横,他连忙闪开,从那武将侧身過去。 “先生可是江西仕子宋长庚?” 宋应星有些诧异的望向這武将,奇怪他为何知道自己的表字,他与此人素不相识,看他身上的山文甲,知道不是普通将官,迟疑片刻,才拱手道: “正是在下,敢问将军是?” “本官乃开原总兵,刘招孙。” 宋应星望着眼前這個器宇轩昂的武将,這人头上包着块白布,他看了一会儿,才看出這便是前日午门献俘的开原总兵。 “刘总兵有何事指教,” 刘招孙拱拱手道: “听闻先生数岁便能作诗,有過目不忘之才,不在张太岳之下,后博览群书,熟读经史诸子,对火器、屯垦亦有研究,這都是些经世致用的大学问,可惜先生乡试后却三次不第,不知可愿来我辽东?平定辽事,为吾皇分忧!” 刘招孙知道,像宋应星這样的晚明杂家,就是把太多精力放在和科考无关的旁门左道上,才会屡次不第,科举不顺。 這位宋应星可是比茅元仪更厉害的科学家,此人研究领域之广泛,从哲学到建筑,从火器到农具,从医学到军事,都有不错的成就。 此刻,宋应星茫然无措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眼前這個名动天下的年轻总兵和他身后站立的一众亲兵,听他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這位落魄举人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道: “在下只是举人出身,连三甲进士都算不上,不入流的,如何能······” 见宋应星還在犹豫,刘招孙上前拍拍他肩膀,笑道: “宋先生才学深厚,也有实干之才,本官听幕僚茅元仪经常說起来,皇上与内阁都许诺本官便宜行事,” “等到了开原,吏部的任命文书便到了,参将府、兵备道、三万卫署、辽海卫署、察院、安乐州、开原备御都司,各個衙门都有空缺,来了便就授官,你随便选。” 宋应星呆呆望向刘招孙,一時間无语。 “刘总兵,茅元仪他现在如何了?” 宋应星作为茅元仪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对這样好友颇为关心,自从他去年随杨镐到了沈阳,便再无消息传回,也让宋应星觉得有些奇怪。 “他很好,在开原造红夷大炮,你可去看看,” 刘招孙說罢,也向宋应星解释什么是红夷大炮,接着道: “听闻先生爱读横渠先生文章,岂不知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先生可愿随本官一起去辽东,保境安民,守卫开原?” 相关 就在你最值得收藏的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