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雲山十弟子
玄蔘道過別禮,笑着轉身進門,與站在廳前門口看他人視線撞上。
臉上的笑容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漸漸消下去,瞳孔微縮,眸中滿是驚豔。
他還不曾見商陸穿過白衣,這白衣太襯他了。似冰蓮綻放於負雪高山,似潔雲托起清輝朗月,似瓊玉置於雕花素盤,不過最像的還是年關涿山那場那梨花伴落雪。
玄蔘久久未能回過神來,直到商陸先一步驚歎道:“你穿這衣服很好看。”
其實商陸也是第一次見他穿白衣,玄蔘平日修煉,穿的是暗紋玄服,即便聽課去也是穿涿山藍灰道服。如今他身上這件雖比不得商陸的貴重,卻也是一樣的料子,衣襬處祥雲環鸞鳥灰線繡紋,腰間銀線勾祥雲。
玄蔘勾脣一笑,半是真心半調侃道:“不及君也。”
商陸得意笑笑,那樣子像極毫不推脫地接受了。
“方纔錢仙師請我過去,問我要不要參加雲山大會後的。”玄蔘走過去,主動開口解釋自己出去的事情。
“你若不想去就不去。”商陸想起玄蔘在硯山的事情,眉頭一皺。這幾大仙門就是這樣,有了些新奇規矩就爭相效仿,不似涿山自在。
“沒事。”玄蔘心裏一暖,邁進屋,“我也想試試雲山弟子的本事,就應下了。”
這樣說不定能有所進步,走得再快些。
“也好。”商陸點頭。
兩人來得晚,第二日便是雲山大會。
商陸還是一副不願起牀的懶散樣,玄蔘看着人喝過藥後問道:“師尊真的不去?”
“不去!”商陸一把將被子拽過頭頂,沉默片刻又補充道,“我晚些時候再去。”
玄蔘毫不猶豫道:“你怕是尋不到路。”
商陸:“……”
哪有人卯時就開始比試的?
無可奈何地從牀上爬起,玄蔘將衣服給人遞着穿好,商陸跟在玄蔘後面不情不願地去了觀會臺。
會場裏東面鑼西面鼓的,人羣又議論紛紛,奔來喝去,商陸自然被吵得清醒了。
閒閒散散看了幾場,商陸又不知跑去了哪裏,等到傍晚放場也不見人回來。
玄蔘左等右等,得就這麼等着也不是辦法,沒準商陸又迷路了。
最後環顧了一下四周,起身去尋人。
都是仙門中人,你來我往皆是熟悉的面孔,撞上了也不好不行禮。玄蔘瞧見那熟悉的身影,經過時問候道:“凌掌門。”
“嗯。”凌諾漫不經心地瞥了玄蔘一眼,正打算轉回頭去,卻發現了件讓他始料不及的事情,眼睛瞪大看着玄蔘,萬分困惑。
玄蔘無辜眨眼,這人怎麼了?
心思轉個不停,如今他已修得禁制的術法,就連屈舀也不能一眼就看出他的魔身,凌諾應該也看不出來纔對。
凌諾仔細打量着玄蔘,心底狐疑不已,不過是一年未見,玄蔘就從天靈高階跨到太行高階了,這怎麼可能?!
眼看着凌諾探究的眼神越來越重,玄蔘打算撤步離開,凌諾卻道:“你等等!”
伸手就要探上玄蔘的手腕,玄蔘修爲精進了不少,自是看清了凌諾的動作,可是要躲開卻來不及的。玄蔘心如驟雨敲鼓,響個不停,完了……鐵定會暴露的!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凌諾的手被人截住。
“喲,這不是凌掌門嘛,好久不見吶!”
凌諾一見來人是商陸,立馬黑了臉。現在他一看見商陸就能想起化樂閣,沒什麼好氣地將商陸的手甩開,切齒道:“也沒多久吧!化樂閣還沒修好呢!”
玄蔘躲在商陸身後,倏地鬆口氣。
嚇死他了。
凌諾卻還在執着於玄蔘的修爲,也不跟商陸拐那些個彎彎繞繞的,直截了當道:“商陸,你該不會給你徒弟用了什麼不該用的術法吧?”
凌諾的雙眼似鷹瞳,銳利又駭人,玄蔘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
“沒有啊。”
商陸想了想爲何凌諾會有此一問,恍然大悟道:“奧,你是覺他修爲增長太快了是吧,其實他去硯山的時候已經快是太行中階了,當時我給他下了禁錮,掉了階纔到天靈的。”
“禁錮?平白無故你給他下禁錮幹嘛?”凌諾更加糊塗了。
商陸道:“欸,這不是怕你嫉妒嘛。”
“我嫉妒?!”凌諾哪裏聽得了這話,指着自己大聲道,“我嫉妒?!我嫉妒什麼?嫉妒他嗎?哈,是!我當年在涿山敗於你確實心有不服嫉妒過你,也頗受打擊,頹廢了幾年,可我從未……從未想過把你怎麼樣,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小人之心!小人之心吶!我呸!”
凌諾被踩了雷區,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片刻也不願多待,立即甩袖離開。
一些雲山弟子聽見聲響,都往這邊望過來,細細聽去還能聽到有人幸災樂禍。
“哈哈哈,凌掌門又被商仙師欺負了。”
“錢師叔今兒還特意囑咐過,最好不要讓凌掌門和商仙師碰見呢。”
“爲啥?”
“咦?你不知道化樂閣的事兒嗎?”
“什麼化樂閣?”
“我知道,我知道,我給你講講!”
“……”
“可我怎麼聽說是商仙師醉酒誤入化樂閣,不小心碰倒了燭燈起的火。”
“欸不對不對,你這個過時了,明明是硯山弟子歧視排外,挑釁在先,商仙師護徒心切,一怒之下這才火燒化樂閣!”
雖然隔得遠,玄蔘太行的修爲釋去五識卻也聽得一清二楚,心裏尷尬不已,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玄蔘不知道商陸有沒有聽見,擡頭看着商陸道:“師尊……”
商陸扭頭看他,見玄蔘臉色尷尬,以爲他對凌諾還有所怵,毫不在乎地笑道:“沒事,不必管他!他就是惱羞成怒了,不過……”
語氣停頓,商陸又低頭看着玄蔘手腕道:“你還是小心點兒,別讓比你高階的碰到你手腕。”
那就是沒去聽,玄蔘眸光一沉,點頭道:“是。”
“商仙師!”錢爍跑到兩人身旁,怎麼他一轉眼商陸就跑回來了,“你方纔問我的事情我師妹可能會知道,要現在帶你過去嗎?”
“就現在吧!”商陸點頭,又扭頭對玄蔘道,“你先回去吧。”
“是。”
商陸跟着錢爍離開,玄蔘也轉身回去。
走着走着,卻被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擋住去路。擡眼瞧去,只見她:貓兒瞳,沁水眸,櫻桃口,脣珠留。黃球絨兒頭上戴,兩腮稍鼓似桃紅。右腕數圈百鍊金,輕撞恍若泉鳴;右手一條雪銀鏈,鈴動猶如雀聲。
“你就是商仙師的徒弟?”
那小姑娘盛氣凌人地擡着下巴看他。
“萬渡,不得無禮!”又有位少年過來將人拉回身邊,對玄蔘道,“抱歉,師妹性子活潑,無意冒犯。”
玄蔘打量着兩人,不在意道:“不礙事。”
眼前人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年少,差不多有十五歲,一雙丹鳳瀲灩,俊雅隨和貌。這人和他穿着一樣的白衣,不過腰間雲紋是紅線勾的,窄袖處的絲線亦是硃紅,衣襬繡赤鸞。
腰牌上寫着“顧灼”二字,玄蔘視線一偏,又重新往剛纔說話的那小姑娘腰間望去,果然顏色也不一樣,用的是金線,衣襬繡的是纏枝蓮紋。
玄蔘曾在涿山聽人提起過,說雲山胡掌門座下十位弟子五顏六色的,當時他還不明白爲何那人如此調侃,如今一瞧還真是,忍不住抿了下嘴脣,差點兒笑出聲。
“在下顧灼,”顧灼並不知玄蔘心中所想,規矩行禮,“這是我師妹,萬渡。”
三師兄在跟前,萬渡只好像模像樣的行見禮。
“玄蔘。”玄蔘回禮道。
“那是我大師兄——朱繪和二師姐辛夷。”顧灼側開身讓出空當好讓人看清。
玄蔘擡眼看去,青鹿、紫狐,這繡紋顏色不同用來分人還挺方便的,該不會胡掌門是個臉盲吧。
朱繪剛給外門弟子指完路,聽到不遠處有人唸叨自己的名字,也看過來,與玄蔘的視線在空中一碰,朱繪朝他頷首示意。
玄蔘也點了點頭。
顧灼道:“他們在忙,大會剛結束,還須準備明日開陽峯鬥場的諸多事宜。”
開陽峯,是錢爍那天和玄蔘說的鬥試場地。
“我們聽說你應下了開陽峯的鬥試,那就拭目以待了!”顧灼提起開陽峯,雙眸一亮。他們幾個都想知道商陸的徒弟本事如何,特地去求錢師叔說的情。
玄蔘笑笑,“拭目以待!”
待人走後,萬渡才激動地拉拉顧灼的袖子問:“師兄,看出來沒有,他本事如何?”
顧灼目光深沉,“比我強。”
“啊——”萬渡小臉一垮,比三師兄還強,那開陽峯的比試豈不是又沒她什麼事兒了。卻也沒惆悵多久,嘿嘿一笑,拍拍顧灼後背以示安慰,她去看熱鬧不就好了。
第二日午後,玄蔘先去開陽峯熟悉了下地形,看着時辰還早,又在尋了處崖邊清靜之地,打算斂息凝氣,這幾日觀會閒散,也不過是胡亂忙碌,懈怠了不少。
盤坐于山巔,崖上山風吹起青絲,幽幽青藍光自腰腹的位置旋出,水波般盤繞飛旋在他周圍。
調氣固本元,凝氣聚神魄,勁通四肢,力流百骸,而後散氣於全身。一般的修者第一階做到這一步就可以了,然而玄蔘由於體質特殊,在氣將散未散之時又急劇收攏,需多一步轉氣。原本浮在他身周的青藍先是變淺,而後又變色轉深,由淺紅變作硃紅,汗珠彷彿晶瑩秋露,從額角順着玄蔘的臉龐滾落。
眉心微蹙,玄蔘睫羽顫抖個不停。這個過程最是難熬,魔氣過於直接霸道,偏偏仙家煉的又是看似柔和實則剛勁的氣,兩者難以調和。
可他只有將體內兩種氣調和好後才能再繼續往上運氣。
丹靈慢移,樹影變動,直到那紅光之上附着上一層青藍,玄蔘纔再次凝氣。
約莫兩個時辰過後,耳側氣流之聲有變,感受到下面有人,玄蔘急忙收了氣息。
慢慢睜開眼,一隻手突然從下面伸出,嚇得玄蔘晃了一下豎瞳。
本來以爲那人要翻上來,結果只聽見“哎喲呦,我這老腰哦”的一聲,那人手一滑竟又掉了回去。
玄蔘眼疾手快,動作快過了腦子,俯身靠近,一把拉住了下面人的手腕,遞出另一隻手去。
胡谷見上面有人接應,欣喜擡頭,一開始還以爲是錢爍,沒想到映入眼簾的卻是個模樣俊俏的少年。胡谷鬆開另一隻手抓的藤條,一把攥住他手腕,玄蔘稍一用力就把人拽了上去。
爲師多年,有些個毛病實在是改不了,捏腕的那瞬間,胡谷早已習慣成自然,嚇得心裏一“咯噔”。
“多謝啊!”胡谷心跳有點兒快,玄蔘只當他沒料到上面有人,把他給嚇到了,也就沒懷疑。
“你怎麼從下邊上來的?”玄蔘站在崖邊往下望了一眼,深不見底。
“啊……”胡谷還在驚愕眼前少年的身份,沒怎麼緩過神來。
玄蔘又看這個中年男子身着一件樸素褐衣服,並非雲山的道服,故而疑惑問道:“你也是雲山的嗎?”
胡谷也正將人上下打量,見玄蔘身上穿的還是雲山的道服,可怎麼方纔探到其真身卻像是個魔物。但少年周身靈力環繞,儼然一副仙魔兩道雙修的模樣,不禁更加困惑。
這哪門弟子,哪個仙門收的?膽子不小啊!
“對,我是雲山的。”胡谷尋回自己的聲音,起身拍乾淨自己身上的土,眼睛卻一直看着玄蔘,小心問道,“可我怎麼沒在雲山見過你?”
“我不是雲山弟子。”
玄蔘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只否認了他的話,卻沒吐露自己的身份。
胡谷眼神下移,腰間空空蕩蕩,沒掛着腰牌。這反而更讓胡谷懷疑他的身份和來雲山的目的。正欲追問,冷不丁瞧見玄蔘手腕處的細銀環。
那不是涿山的東西嗎?!
胡谷擡眼認真看他,那銀環鐲分明是作屏障以掩魔氣的,既是涿山的東西,那就不可能是偷的。憑眼前這個魔物的本事,怎麼可能從涿山偷了東西還能安然無恙地出來。
那就是涿山送的,涿山……送的?
胡谷心裏存着疑慮,但並未說破,善意地笑笑,“我還有些要緊事兒,就先告辭了!”
玄蔘點頭,看着他走遠。
“掌門師兄!您出關了啊!”錢爍老遠就瞧見胡谷,看他心不在焉,嘴裏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說什麼。
見胡谷不理他,錢爍又喊了他一聲,“掌門師兄!”
可人還是沒理他,錢爍只好扯着嗓子道:“胡谷!”
“嘖!”胡谷被叫回神,瞧見是錢爍,眉頭一皺,喝道,“沒大沒小的!”
錢爍:“……”
你就聽見我喊你名了是吧。
不過他師兄這樣子倒讓他好奇不已,這人是怎麼了?神遊什麼呢?
錢爍一路跟着胡谷回了清玄殿,想起商陸拜託的事情,“師兄,商仙師說,他有事情要問您。”
“商仙師?哪個商仙師?”胡谷茫然問。
邊說邊伸手斂了桌上的卷宗,都是因他閉關各門送來等他處理的,他要收回去儘快處理了。
錢爍這纔想起,胡谷還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兒,急忙解釋道:“這個說來話長……”
“停!”聽見這熟悉的開場,胡谷急忙將人打住,“你就說他叫什麼,哪個仙門的就行!”
錢爍沒了大展口才的機會,悻悻然道:“涿山,商陸。”
聞言,胡谷詫異,“他怎麼來了?”
錢爍一聽立馬猶如滿血復活了一般,重獲生機,興沖沖道:“這件事也是說來話長。”
胡谷:“……”
無法,胡谷只得坐下,提起桌上茶壺倒了兩杯熱茶,一邊等着茶涼,一邊被迫聽錢爍繪聲繪色的長篇大論。從商陸收徒聽到硯山赴會,再從硯山比試聽到商陸火燒化樂閣,又從凌諾到涿山追債聽到商陸帶着玄蔘來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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