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沒有人比我更懂江湖險惡
即便是商陸,都忍不住驚歎一番。
鳳舞龍翔兮出東方,長鳴君夷兮動八荒。
傳說六十年前,東夷鑄劍師拂忠晚年於一日清晨見東方有龍鳳繞日之奇景,嘔心瀝血鑄就了長鳴君夷兩把寶劍。後來,君夷傳給了他唯一的弟子,剩下一把長鳴無人相贈,結果引得諸多劍客爲爭這把劍而互相廝殺,掀起腥風血雨,無數人死在了來求劍的路上。拂忠扼腕嘆息,自覺罪孽深重,拔劍自刎於深山無人之地,自此長鳴也消失在世人的視野。
沒想到還有問世的一日。
商陸見過君夷,故而一眼就能斷定,這把必是長鳴。
“拂忠確實是個天才。”商陸忍不住感慨。
眼見劍尖指向墨爻的眼眸,分毫之間,“錚”的一聲冰碎,商陸用劍鞘挑開了長鳴。
“別多管閒事!”那人兇狠看他,漂亮的眉眼蓄滿怒火,桀驁不馴少年郎。
商陸勾脣笑了笑道:“算不得閒事,我想知道你手裏這長鳴劍哪裏來的?”
長鳴劍?墨爻驚訝地看向謝良手中的劍,不由面色一沉,他就是那個想要殺他師父的謝家小兒?
那人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料到商陸能認出他手上的劍。
商陸拔劍對謝良挑眉道:“耍耍?”
青霜!居然是青霜!
謝良瞳孔微縮,沒想眼前站着的就是當初那位大名鼎鼎的涿山仙師,商陸。
他就是那個即便被涿山逐出師門,也仍舊引得江湖中人競相追捧的商陸?更有甚者談起他被逐出師門下山的事,欣喜之情流露於表,絲毫不加掩飾——比如他哥謝文。
他們都盼着商陸下山的一天,也好讓他們瞧瞧,當年一把孤鴻救黎國,挽狂瀾於亂世,斬冰蟒於劍下,得青霜於北極的,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也好讓他們看看敢違仙門與五國之約,拆紫榷,禍東夷的究竟是個怎樣猖狂之人;也好讓他們試試,能十六寫得《仙人醉》的人是否如傳言般強;也好讓他們見見,這人有怎樣的魅力能讓硯山才子傅辰親自爲他作賦。
管他是什麼原因被逐出師門的,世間人,停停走走,什麼人物沒有,江湖裏什麼人容不下?
墨爻也愣在原地,他自然也認出了青霜,這世上只有一把劍能生冰霜覆於劍身之上,那便是青霜,而執青霜者,便是涿山商陸。
冰冷的劍身寒氣逼人,隔着兩步的距離都能感覺遍體生寒,腳下生冰。
長鳴怎麼可能與青霜相抗衡。
商陸察覺到他眼底退意,不滿道:“你還未打,豈能有所懼?”
謝良握住長鳴,緊張地看着商陸。
商陸勾脣,剎那之間,青霜勢如破竹,寒光一閃,落上謝良脖頸。
幾縷黑髮被割下,商陸挑眉戲謔:“還以爲能一招斃命,你倒是比我想得快一些。”
玄蔘靠着柱子剝花生,仔細瞧着商陸。
他師尊這激將法還真是屢試不爽。
謝良聞言內心惱火,果然大着膽子提劍刺來。
商陸側身躲過,反手一繞,挑開長鳴,快如奔雷朝人心臟處刺去。
劍頭停在心臟前兩寸處,謝良驚起一身冷汗。
玄蔘露出失落的神情,這差距太大了,根本沒法打。
商陸單手捏腕,謝良頓時脫力,長鳴脫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擡掌又將人推出去,摔在牆上。
商陸俯視地上的人,頗感惋惜。
劍不錯,可惜人不行,三招都未到,試不出來。
這長鳴的威力絕對不只是這樣。
“玄蔘!接劍!”商陸跺腳將長鳴震起,左手一拍,甩給玄蔘。
玄蔘伸手接住,雙指交疊彈了一下,青光微晃,聲如泉滴,細看兩刃,鋒利無比,撥動間軟似銀絹,這長鳴竟然是軟劍。
玄蔘挽了個劍花,不由目露驚歎,這劍不錯啊,看起來平平無奇,倒是順手得很。
“那是我的!”謝良扶着牆起身,眼底猩紅,怒視二人,“還給我!”
師父說得對,這世間弱肉強食,沒有本事,再好的劍也護不住。
他不該不聽勸,私自將長鳴帶出來。
“借我用用,贈你幾招,如何?”商陸對他嬉笑,也不管他願不願意,縱身朝玄蔘襲去。
玄蔘踹開桌椅阻擋商陸腳下,順便空出場地。
商陸凌空翻過,雙劍在空中交鋒,似玉器相擊,佩鳴環響。光影繚亂,商陸打的是《秋水》,這劍法變化莫測,最適合引長鳴。
果然,玄蔘跟着《秋水》的節奏不得不極速轉式,巧發速攻。纏鬥間,玄蔘總感覺這劍總是想引他出招,彷彿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倘若他用力太剛,長鳴便幾欲脫手。
每每正面對上商陸,玄蔘都覺得這劍拿在手裏彆扭得很,反倒是一些四兩撥千斤的巧招用着十分順手,這種感覺讓玄蔘回想起梁兆曾講過——『莊子曰:夫以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
這後發先至說來容易,可就算他強於旁人,對招時也很少能做到,更何況對上商陸。
但此時他手中的長鳴恰恰彌補了他的不足一般,劍輕且柔,柔若春水,劍靈且快,快似奔雷。他突然想到一個詞,春水破冰。想到這裏,玄蔘提了身法。
商陸極速偏頭,堪堪躲過劍尖,用青霜擋住。長鳴的劍刃卻在他頸部一轉,往他臉側繞去,劍刃鋒利異常,硬生生割下幾縷青絲。
他恍惚間想起屈舀多年前給他看過的一套劍法,心有所思,動作不由慢下來。
“師尊!”
玄蔘突然喊了他一聲,停下招式。
商陸疑惑看他,手肘遲來的痛意才引起他的注意,提起手臂瞧了一眼,鮮血滴落。
原來就在方纔玄蔘撤步閃躲的空當,謝良提了短刀給了商陸臂膀一下。
商陸當時沉浸在回憶裏,還在琢磨長鳴的獨特之處,自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被謝良偷襲得逞,胳膊被短刀劃破了。
等玄蔘喊出口,他才發覺。
謝良也沒想到自己會得手,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商陸神思剛回,面無表情,臉色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比起剛纔與他嬉笑的商陸顯得更爲恐怖。
謝良不由後退,牙齒打戰,嘴上卻執拗道:“長鳴……是我的!”
商路皺眉,不對,還是不對,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算了,先把劍還給人家吧。
商陸望了玄蔘一眼,玄蔘秒懂,走過去把劍遞給謝良。
謝良怕有詐,接過劍猶豫看他:“你肯還我?”
商陸莞爾一笑,沉聲道:“這本就是你的,方纔多有得罪,不喜歡劍招,我請你喝酒如何?”
“我請吧。”站在角落裏看完全程的墨爻突然出口,他今日才知,爲何劍修界對商陸這般寬容了。
單就方纔這人和他徒弟過的那幾招,都令他收益頗豐。
能做商陸的弟子,也不知幾世才能修得的福氣。
看幾人皆望向他,墨爻臉色略顯窘迫:“劍招,就算我看了。”
商陸笑笑,“有人請,何樂不爲?”
說完歪頭給玄蔘使了個眼色。玄蔘秒懂,對着墨爻開口道:“我去拿酒吧,順便要條白絹來給我師尊包一下傷口。”
墨爻不疑有他,“也好。”
商陸將滿地破桌爛椅收拾好,又拽過去張新桌。
墨爻和謝良很有眼力見地幫着他收拾。
玄蔘提了酒回來,朝店小二要來了白絹,坐在商陸身旁給人纏好刀傷。
謝良見狀羞愧地低頭,輕聲道歉:“抱歉,我以爲,你們想要搶長鳴。”
商陸將酒放到他跟前:“欸,君子不奪人所愛,商某也是個體面人,怎麼可能做這種沒品的事兒,剛纔只是想試試長鳴的威力,是我多有得罪。”
玄蔘掃了他一眼,看着商陸滿臉略顯虛僞的笑意,沒說話。
“來,謝弟!幹了這一碗酒,我們一笑泯恩仇,如何?”商陸豪邁道。
各懷鬼胎的幾人順勢冰釋前嫌。謝良,商陸和墨爻竟也能聊到一起去,三人酒喝得越來越多。
玄蔘全程坐在旁邊看着,偶爾假裝抿口酒,也未入喉。
直到墨爻和謝良醉眼迷離趴在了桌子上,商陸才站起身來,拍着謝良的肩膀:“謝弟?謝弟!”
“應該是真暈了。”玄蔘翻了翻謝良眼皮。
酒度數不高,就是有藥,喝多了會暈。
商陸解下他長鳴,拔劍看了看,讚歎不已:“冰蟒,你覺得這劍如何?”
“不怎麼樣。”冰蟒懶散回他,商陸覺得它都沒有擡眼瞧。
“師尊,你拿他劍做什麼?”玄蔘不知道商陸拿長鳴幹什麼。
商陸把長鳴收鞘,神氣道:“讓他知道知道江湖險惡!”
玄蔘:“……”
江湖並不險惡,是人心險惡,這其中商陸當之無愧最爲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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