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鴻門宴
“咦,大人不認得我了?我們還曾在上京瓊林宴上見過呢,想來是大人貴人多忘事,將白某忘了。”商陸佯裝不悅。
陳林德尷尬笑笑,解釋道:“許是近年來公務繁忙……”
沒等他說完,商陸朝身後的玄蔘勾了勾手指。
玄蔘瞭然,將手裏的錦盒遞出去。
“重逢之禮,你我昔日老友今日再見,還望陳兄切勿推辭。”
陳林德仍舊雲裏霧裏的,他還真想不起來眼前這號人物,不過這人又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在說謊。
莫不是真的是他忘了?
陳林德接過錦盒打開,裏面放着顆碩大的夜明珠。即便在這青天白日,都能看到些璀璨微光,亮如夜中皎月,足見價值連城。
這……
陳林德雙眼頓時雪亮,雙手顫抖着想要拿出來好好看看,商陸合扇壓住他的手:“欸,大人可想起我了?”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陳林德抱着錦盒笑不攏嘴,“白老弟嘛,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啊!”
商陸滿意一笑:“我剛到此地不久,本以爲人生地不熟,沒想到這裏的縣令大人竟是昔日舊友。不如這樣,今日白某做東親自萬春樓設宴,宴請陳兄,就當爲我接風洗塵,陳兄可願給我個薄面,與我敘敘舊?”
“這……”陳林德有些遲疑,到底是剛見面,再說,他可不知道同這人有什麼舊好敘的,萬一他一點兒都不記得可如何是好。
當年於上京赴宴,去的人不是達官顯貴便是同他一樣高中的飛鸞翔鳳,他哪裏還記得見過誰又和誰說過什麼話。
商陸知道他心中所憂,坦言道:“主要還是小弟初來乍到,不懂這裏的規矩,還望陳兄提點提點。”
奧,原來是這種事兒。
“白弟太客氣啦!”陳林德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細縫,“待我回去換件衣服便去。”
“好。”商陸右手一擺,摺扇瞬開,“那賢弟就先去萬春樓等你。”
上面的冬梅雪景圖讓陳林德看了個真切,喉結一動,吞嚥了下口水,忙點頭。
陳林德一回府門就叫過去兩個僕從,一個臉兒白,一個臉兒黑。
“最近咱縣裏來了個姓白的,叫白柘,你們去打探打探,有什麼消息回來告訴我。”
“是!”
“欸,回來!”陳林德不放心,又把人喚回來,“知道去哪打聽嗎?”
“知道知道,去那田間地頭上,村民最是老實本分。”
陳林德這才滿意揮揮手,示意兩人去吧。
也許他想的沒錯,村民對於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自是老實本分,不會與人撒謊,可若是村民從一開始聽到的就是假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陳林德吩咐完事情,這纔去更衣赴宴。
酒桌上推杯換盞,商陸話中明裏暗裏都是拉攏之意。陳林德這老狐狸怎麼可能聽不出。可在弄清楚商陸的身份之前,他又怎敢應承下來,三番五次都搪塞過去。
商陸知道他對自己仍有所懷疑,也不強行談明,近黃昏時分就告辭離開。
等陳林德回家,那派出去打聽消息的僕從已經回來候着了。
那個黝黑臉的搶先道:“老爺,打聽清楚了,聽鄉里人說,是個潓南來的新老爺。”
“新老爺?”
陳林德神色一變,這怎麼又出了個新老爺?
另一個白臉的說:“是啊,聽說豪橫得不得了,整日裏橫行鄉里,今兒追李家雞,明兒攆陳家狗的,百八十里的村民就沒有不認識他的。別說鄉民怨懟,就連原來那幾位財主鄉紳都恨他恨得牙癢癢呢。”
陳林德心思活絡,看來白柘是真的有意拉攏他啊,“他真有那麼厲害?”
“可不是嘛,聽說昨日這位白爺還帶着楊家的狗把楊旭地裏的麥子踩了個乾淨,這一年的收成都沒了着落不說,還被白柘逼着打了自家寶貝。這不,楊老爺實在是氣不過,就親自帶了人去算賬,兩邊人在韓家院兒裏打的那是一個是雞飛狗跳,聽說韓琦家的東西也被砸得七七八八,愣是沒傷到他分毫,韓琦想攔都攔不住。”
陳林德聞言心裏平靜了不少,勾脣笑道:“他這是拿韓家楊家樹威呢!”
可是樹威歸樹威,想如今把人得罪徹底了,有道是強龍難壓地頭蛇,這纔想到他這裏來。
陳林德又捧起桌上的珠子仔細瞧了瞧,眉開眼笑地問道:“你們說這珠子怎麼樣?”
那倆奴僕能看出什麼,不過也是順着奉承:“漂亮!真漂亮!”
“哼!你們懂什麼!”陳林德斜了兩人一眼,“這好東西拿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隨後將東西遞過去,“好好收起來,若是磕了碰了,要你們的狗命!”
“是是是!”
那個黑臉的一時間不敢拿,白臉的小心翼翼地接過,捧着下去了。
白柘,新老爺……
陳林德回想着今日酒席間白柘同他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楊旭這領頭人做久了,難免留些證據以備不時之需,若是哪天他們做的那些骯髒事兒東窗事發,大難臨頭各自飛還是最好結果,要是被反咬一口……
心裏這麼想着,陳林德倒覺得這人來得真是時候,換換血也未嘗不可。
縣令這邊商陸自然不急,每日派人送些寶貝過去聯絡一下感情,在府上優哉遊哉老實了幾日。
這天,楊旭抱着大黑去醫館療傷,走到回春堂門口,正好瞧見一個乞丐被醫館裏的人撇出去。
那乞丐還趴在地上指着醫館罵罵咧咧,惹得楊旭多看了幾眼。
進館後楊旭不由好奇問道:“這是怎麼了?”
那藥鋪的夥計一邊抓藥一邊抱怨:“瘋了!這老拐想來是被人打了,受了些刺激神志不清的。這幾日天天嚷嚷着要買□□,毒死打他的那羣狗雜碎。這□□是用來藥老鼠的,哪能真賣給他去害人吶!”
這話聽得楊旭心頭一跳。
嘶,□□……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楊旭回頭看着還在門口鬧騰得瘋乞丐,眼底閃過狠戾。
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明着收拾不了白柘,這暗地裏還下不得手嗎?
可是……
轉念一想,楊旭又犯了難。如今和白柘的關係降到了冰點,對他定然多有防範,這可如何是好?
還是先找羅威他們商量商量再說。
楊旭將狗抱回去,轉身就去了羅家。他如今是不敢去韓家了,韓琦現在見着他張口閉口就是談損失,他哪裏願意賠,推了個乾淨。如今兩人見面也是尷尬,只得讓李海叫着韓琦過來。
四人在羅威家商量來商量去,最後定了結果,讓楊旭去負荊請罪。
雖說這結果很顯然有韓琦攛掇的成分在裏面,卻不失爲一個好方法。
“喲,楊老爺跪在我家門口作甚?”
商陸正要上街,一出門就看到揹着荊條跪在門口的人,屬實嚇了一跳。
“白爺,”楊旭見人出來,尷尬笑笑,“我特意來給您請罪的。”
“請罪?”商陸明知故問,“請什麼罪?”
“韓家的事情,是我的不是。我當時鬼迷心竅,看見大黑受傷,再加上被人挑撥了這纔對您大打出手。”
楊旭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瞧着商陸的臉色,見沒什麼變化,他這才又趁熱打鐵道:“但是!我後來想明白了,我不該聽我家奴僕的攛掇,白爺您也是爲我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了!”
嘖嘖嘖,商陸垂眸看着地上的人,心底稱奇,能屈能伸,是個做大事兒的人。
商陸臉色冰冷,對楊旭的哭訴沒有一絲動容,嗤笑道:“楊老爺還是回去吧。白府廟小,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
說完繞過人就出去了。
楊旭就知道沒那麼容易,等人走遠,朝躲在街角的奴僕招招手,“跟上去,等他回來的時候再找人來稟報。”
那奴僕立即領命去了。
楊旭嘆口氣,拄着地艱難起身,將背上的荊條撇開,口中罵罵咧咧。
日薄西山晚,仙人乘鶴歸。
“楊老爺還跪着呢!”商陸提着東西看着門口熟悉的背影。
“哈,是。”
商陸眯眼打量他,“楊老爺不會就這麼跪了一整天吧!”
聞言,楊旭就知道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立刻誠懇道:“別說一天,若是白爺不肯原諒我,我就不起來了!”
商陸心裏發笑,但又不能表現出來,將一片雪梨乾放入口中道:“那你就跪着吧!”
楊旭驚訝地瞧着人進去,絲毫沒有讓他起來的跡象。
“師尊回來之前,他剛重新跪下。”玄蔘一直盯着,以防他闖門。
“我猜就是,他怎麼可能老實跪着。”商陸一副瞭然的神情,將手裏的東西遞給玄蔘。
商陸又問:“秀蓮呢?”
玄蔘道:“她知道楊旭在前門,沒敢出前院兒,去後院兒喂兔子了。”
那就好,商陸暗自思量,還是得給楊旭個臺階下。
跪了大半夜,楊旭也不見裏面出來人請他起來。猶豫着正想着起身,門突然從裏面開了。
站出來的人道:“我家老爺請你進去。”
楊旭急忙齜牙咧嘴地起身,握拳錘了幾下膝蓋,才一瘸一拐跟人進去。
商陸正坐在廳堂等着他。
“坐吧。”商陸瞥了一眼右手邊的座椅。
楊旭受寵若驚,小心坐下。
“楊兄,你也知道,前幾日在韓家,你可是想要我命的!”商陸淡漠開口。
楊旭急忙又起身擺手,“沒有沒有!白爺,那就是個誤會!我哪有那個膽量啊,我充其量就是……小人心計,想報復一下。殺人的勾當我幹了那縣令大人他也不饒我啊!您說是不是?”
商陸眉心一皺,嘆氣道:“我本來不打算原諒你的。”
楊旭一聽商陸這話,那就是有戲啊!
急忙又靠近幾步道:“白爺大人有大量,自然不和我這種升斗小民計較!”
升斗小民?
商陸斜眼看他,冷笑道:“往日我只當楊兄是個狼心狗行小肚雞腸爲非作歹之人,今日楊兄來門前負荊請罪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熟悉的褒貶話讓楊旭愣神了好久。
“敢作敢當,真乃大丈夫也!”商陸突然變了臉色,猛地起身拍着他肩膀讚賞道。
“哈。”楊旭被商陸這一巴掌嚇得一激靈。
“楊老爺,我敬你是條漢子。不如這樣,我最近手頭有點緊,倒是有件寶貝可以出手,你若是願意買下,幫我渡過這一難關,我們就冰釋前嫌,我也不再與你計較往日仇怨,如何?”
楊旭這纔回過味來,怪不得,他就說這狗東西能這麼輕易就原諒了他。
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但這對他而言何嘗不是個機會,楊旭連忙順杆爬,“好說好說,上次的事情真的是我一時糊塗,受小人蠱惑,白爺能不計前嫌纔是寬宏大量!”
於是商陸將準備好的琉璃瓶拿給他,楊旭小心翼翼接過。
“白爺打算多少出手?”
商陸估摸了一個數道:“一千五百兩。”
尚可尚可,楊旭提着的心瞬間放回去。這個數還在他承受範圍之內,並且東西也確實是好東西,只不過……
楊旭仔細盯着那琉璃瓶,拿在手上轉來轉去。
嘶,這東西怎麼感覺有點眼熟啊。
欸,他記得他好像也有一個來着!
“實不相瞞,這琉璃瓶我也收過個一模一樣的!你看我們尋寶貝的眼光都出奇的一致,真是天定的緣分!”楊旭自以爲商陸真不與他計較,又開始得意忘形,指着瓶子道。
商陸抿脣差點笑出聲,然而臉上裝的驚訝:“哦?我竟不知,楊兄早已收過此種寶貝。”
“欸,我沒那個福氣,我那個可不像白爺這個這麼完美,我那個瓶子它底部這裏……”楊旭把瓶子斜倒過來,想着指給商陸看。
他的那個瓶子底有條細小劃痕,誰料到還沒等他說出口,就被瓶子底部一模一樣的劃痕給驚訝到了。
這……
原本的笑容停滯在臉上,眉眼都失了笑意,嘴角卻沒來得及放下。
“欸,這……”楊旭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袖子將瓶子底的那條細線擦了又擦。
擦不掉,確實是劃痕。
楊旭頓時呆滯住,還沒反應過來,眼看着商陸又將自己手裏的瓶子搶了回去,笑得有些尷尬又勉強:“哈,你我的瓶子連這劃痕都一般無二,確實是天定的緣分。”
楊旭:“……”
“白柘!你……你……你欺人太甚!”楊旭終於明白過來,恐怕商陸手裏的琉璃瓶就是他那個。一時間竟也忘了自己是來求和的,拍桌而起,指着商陸鼻尖,胖乎乎的手指頭也被氣得哆哆嗦嗦。
玄蔘靠在門邊咳嗽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人聽個真切。
楊旭看了一下抱劍的少年,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沉默片刻,硬生生又把氣嚥了下去。沒事,他不在意,這些微末損失,總有大仇得報的一日!
玄蔘看着楊旭懷裏揣着瓶子,步子踉蹌,一邊抹眼淚一邊離去,憋着笑問商陸:“師尊是故意的?”
“額。”商陸搖頭,尷尬一笑,“大意了。”
他是真沒想到那瓶子還有劃痕,玄蔘帶回來後就一直在書房放着,兩人都不好那些東西的。
第二日,楊旭就派人將瓶子的錢給他送了來。又過了幾日,楊旭又派人送帖邀他楊府赴宴。
“師尊,楊老爺請你去赴鴻門宴哩!”
玄蔘臉上掛着抹揶揄的笑,一溜煙小跑着進來,手裏拿着楊府的請帖遞給商陸。
這話逗得商陸都笑了,連玄蔘都看得出來是鴻門宴。
從海棠樹下的軟榻上起來,商陸倚靠在榻邊瞅了幾眼請帖,勾脣道:“魚兒上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