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最后的棋子落位
顺天府,皇宫。
等朱瞻壑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
祝三凤是跟随朱瞻壑時間最长的老将之一,对于战争的流程和注意事项,她不說是最了解的,但也绝对是顶层的那些人。
看着朱瞻壑带着也先进入皇宫,祝三凤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祝三凤几乎是从不踏足皇宫,一来是因为她很少在中原,自带回新粮种子之后,祝三凤不是陪着钱勇驻守倭国就是在征战的路上,几乎很少会在中原。
這二来……
对于大明,对于整個大明歷史来說,祝三凤這個人是崇高的,因为她带回来的新粮的种子,不說完全缓解了大明缺粮的窘境,但也是极大地改善了這一点。
但对于人们来說,她祝三凤的身体是脏的……
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就骂娘,或许這就是人性的常态,即便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不合理也不应该的,但人的思想就是如此,基本上改变不了。
說一個最直观的,祝三凤這种人,功劳有了,名望有了,在思想上人们也认为她的付出是崇高的,但可以說沒有任何一個人愿意娶她为妻,甚至是纳妾都不愿意。
唯有和她共同经历過一切的钱勇愿意這么做。
這无疑是令人惋惜的,也是悲哀的。
……
英烈楼。
朱瞻壑最初创立這個酒楼,本意是想让一部分丈夫或儿子战死沙场的遗孀有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在封建时代,在思想上這一块儿,崇高的是真的崇高,比如钱勇、简笑和祝三凤,他们可以为了朱瞻壑的命令赌上自己的一切,再比如朱凌,愿意为了朱瞻壑而慷慨赴死。
但同样的,思想肮脏的也是真肮脏。
欺儿霸母、吃绝户等现象虽不是特别常见,但也绝对不少见,英烈遗孀无疑都是被欺负的对象,因为家中的顶梁柱塌了。
這就是朱瞻壑创立英烈楼的本意,但时過境迁,十几年的時間裡,英烈楼已经发展成了一個相当有规模的集团了,不仅在寸土寸金的顺天府有,应天府、杭州、扬州等繁华或相对繁华的地方都有其踪影。
英烈楼已经从最初的酒楼延伸到了很多地方,比如收纳战争遗孤,再比如酒楼需要粮、菜、肉、酒等东西,英烈楼为此特意从吴王一脉那裡申請了一块地,地址在云南。
這裡收纳了大量的战争遗孀和遗孤,以及老无所养的老人,通過耕种土地、畜养牲畜等途径获得一個体面活着的方法。
英烈楼二楼,祝三凤一上来就看到了一個很显眼的人。
這個人坐在窗边,但却和常人不同,他選擇了一個背阴面,也就是北面,怔怔地看着窗外。
祝三凤轻叹一声,抬步走了過去。
北方,是皇宫的方向。
“您为什么不去呢?”祝三凤很是自来熟地坐在那人的对面,和那人一起朝着北方看去。
“您是吴王殿下的贴身护卫,虽然因为年纪大了已经在家颐养天年,但吴王殿下既然選擇带您入京,就证明您有那個资格站在殿下左右。”
“或许,大礼到来的那一天不行,但今日是完全沒問題的。”
“不必了。”朱霖回头看了一眼祝三凤,嗓音嘶哑。
“吴王殿下在出发前特意叫上了我,其实我本是不愿意来的,但凌儿他尚未成家,也沒有子嗣,虽然我知道世子殿下会为他收敛尸体,但世子殿下终究是世子殿下,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血脉亲人。”
“落叶归根,人死归乡。”
“我們已经沒有家乡了,后来世子殿下拿下香州府,并且将香州府建设的不比顺天府差,所以香州府就是我們的家乡了。”
“我不能让世子殿下带着一個侍卫的骸骨归乡,所以我才来了。”
“至于进宫……”
朱霖說到這裡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似乎他嘴上說着不在意,心中仍有些许遗憾。
又或许,他不是为了自己而叹息,因为活到朱霖這個岁数的人其实已经很少为自己考虑了。
“還是算了吧。”
带着点点遗憾,朱霖将目光转到了祝三凤的身上。
“你呢?你为什么不去?”
“您這又是何必呢?”祝三凤闻言苦笑一声。
“晚辈也是无意触碰您的伤疤,但您這未免有点儿太過睚眦必报了,何苦互相伤害呢?”
朱霖微微一愣,旋即摇头失笑。
“這我還真沒注意,不過你何必在意這些?我觉得世子殿下是不会在意的,既然世子殿下不在意,那世间也不会有人敢乱說。”
“何必呢?”祝三凤偏過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虽然人们嘴上說着我的付出是高尚的,但实际上却沒有人愿意靠近我,况且一般的事情也就罢了,這种事情我怎么能掺和进去呢?”
說着,祝三凤的脸上也泛起了丝丝遗憾。
“进宫倒是无所谓,但真等那天到了,我也是不可能随世子殿下去太庙祭祖的,因为肯定有人說我会玷污皇家的太庙。”
“所以啊……”說到這裡,祝三凤的脸上多了几分洒脱。
“我就负责见证就好了,至于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霖闻言一叹。
倒不是他发牢骚,但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朱瞻壑能够走到现在,除了有无数敌人的白骨堆砌之外,也有太多太多的自己人为之付出。
朱霖不是不愿意付出,如果他不愿意付出的话也就不会让自己的长子舍命为朱瞻壑扫清最后的障碍。
同样的,也不是朱霖觉得付出不值得,如果他真的這么觉得的话,他也就不会两代三人都成为吴王一脉的护卫,而且還是号称随时准备替死的贴身护卫。
只是看着像祝三凤這样付出颇多的人,最终却连见证朱瞻壑登基都做不到,难免会有些感叹罢了。
“我先走了。”叹气之余,朱霖喝掉了杯中的茶水,站起了身。
“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该去接凌儿去了……”
……
祝三凤转過头,看着已经年近古稀的朱霖离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转過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顺天府,作为大明的都城,无疑是很繁华的,但繁华之下,又隐藏着很多很多的无奈和叹息。
……
皇宫,养心殿。
朱瞻壑其实本来是想先将朱凌交给朱霖的,他已经从他父亲朱高煦那裡得知朱霖也来到了顺天府,但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朱霖不在宫中的消息。
朱瞻壑闻言也是叹了口气。
对于朱霖一家,朱瞻壑自觉亏欠颇多。
要說朱霖故意怠慢自己,朱瞻壑是不相信的,所以他一下子就知道了朱霖的想法。
要知道,這次带回来的可不只是朱凌一個人,還有一個朱祁镇。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养心殿的门外。
如果是以前,朱瞻壑不会有任何犹豫,直接就带着朱祁镇的棺椁进去了,但是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這個程度,他反倒是不着急了。
人生除死无大事,对于汉人来說,死者为大這种思想已经刻进了骨子裡,虽然孙若微针对了自己十几年,但在這最后的时刻,朱瞻壑也愿意给她一分体面。
時間一点一滴的過去,朱瞻壑在养心殿外站了很久,但他却并沒有不耐烦。
不知道過了多久,孙若微的身影终于是出现在了养心殿的丹墀。
和以往的那個皇太后不同,眼前的孙若微沒有以往的那种万人簇拥,甚至连一個宫女都沒带,就一個人一步一挪地朝着门口走来。
朱瞻壑微微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于孙若微這個人,他并沒有什么好感,但即便如此,看到眼前的孙若微,他還是不免的打心底裡升起几分怜悯。
眼前的孙若微,早已不复十几年前掌控顺天府乃至大明权力的那种意气风发,更不复之前的那种骄傲,整個人已经憔悴不堪。
甚至,不到四十的她,鬓角已经微微发白。
“我将他带回来了。”看着孙若微走到自己的面前,朱瞻壑轻轻开口。
“虽然,我本意并不想让他进入皇陵,因为他是我們大明第一個被俘虏的皇帝,有失我們朱家人的脸面。”
“不過,再怎么說他也是大明的皇帝,最少曾经是,进入皇陵是皇帝的最终归宿。”
“虽然按辈分来說我是他的长辈,我也很不想让他进入皇陵,掉了朱家的身份,但我沒有资格做這個决定。”
“所以,我還是将他交给你。”
說完,朱瞻壑转過身,微微偏头。
“眼下已经十一月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开始准备了,你還有两個月的時間,两個月之内,你要决定好。”
說完,朱瞻壑径直离开,只留下孙若微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棺椁。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瞻壑已经走远,孙若微好像才反应過来那是自己儿子的棺椁,趴在棺椁上失声痛哭。
听到哭声的朱瞻壑脚步一顿,但還是抬步离开。
正如他对孙若微說的那样,他并不想让朱祁镇进入皇陵,因为在他看来,一個被俘虏的皇帝是沒有资格进入皇陵的,這只会丢了朱氏皇族的脸。
他虽然能做這個决定,但却沒有资格做這個决定。
或许,這样也挺好,不看朱祁镇這個被俘虏的皇帝,最少也得给洪熙皇帝留個最后的脸面吧。
……
离开养心殿,朱瞻壑回到了仁寿宫。
如今的吴王一脉在皇宫中是沒有居所的,曾经居住的仁寿宫,因为孙若微的原因,仁寿宫不仅沒人打理,甚至都沒人修缮。
而之所以回到這裡,是因为朱瞻壑将朱凌的棺椁暂时放在了這裡。
在這個皇宫中,截至目前为止,只有這仁寿宫是属于吴王一脉的,虽然只是曾经属于,但那也是属于。
朱凌是因为自己才選擇一命换一命的,但对于朱氏皇族来說,朱凌毕竟是一個弑杀皇帝的人,也只有這個曾经属于吴王一脉的仁寿宫才能容纳他。
倚靠在仁寿宫的大门上,朱瞻壑低着头,看着朱凌的棺椁。
其实,有时候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比男人和女人更加纯粹,也更加的深厚。
哪怕,朱瞻壑与朱凌的身份在這個时代看来有无法逾越的鸿沟。
就在這时,朱霖的身影出现在了清宁宫的拐角处,朝着這裡走来。
朱瞻壑见状站直了身体。
……
长安街,吴王府。
当初太宗皇帝在建立顺天府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或许是一個父亲对儿子的盼望,又或者是一個父亲对儿子的亏欠,但不管怎么样,這吴王府是建立顺天的时候就在设计图上的。
从建立之初,這吴王府就一直闲置,在永乐和洪熙年间,還有人不间断的打理這裡,而到了宣德一朝,這裡就几乎无人敢来了。
原因也很简单,宣德皇帝和吴王世子的关系,谁都知道。
后来,吴王一脉入主顺天,虽然是居住在皇宫中的仁寿宫,但那些打理這裡的人也不复最初的懈怠,重新开始打理這吴王府。
再后来,吴王一脉远走香州府,這裡又被闲置,甚至是废弃,直到這次朱瞻壑重返顺天。
不過,這次這吴王府也不会被用上多久的。
但是,最起码现在,這吴王府還是吴王一脉所居住的地方。
“爷爷,您說我爹他……”
吴王府的后院,朱祁铭正一脸迷茫地看着朱高煦,将满腹的疑问全盘吐出。
“呵呵,你爹這人啊,其实谁都不了解他,就连你爷爷我也是一样。”
头发已经花白的朱高煦微微一笑,脸上带上了几分得意,但却也隐隐有几分遗憾。
“你爹他啊,是個很骄傲的人,而且他的骄傲并不仅仅局限于他自身,而是扩大到了整個大明。”
“很早以前,在你太爷爷還在位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极为强势的行事作风。”
“那时候……”
“诶诶诶,這事儿孙儿知道。”眼见自家爷爷要开始了,朱祁铭赶紧开口打断。
“您是想說我爹他据理力争,舌战群儒,說退了当时的内阁大学士胡广等人,让我太爷爷坚定了强势对外的想法,并且在我大明立国以来第一次筑京观吧?”
“嗯。”朱高煦笑着摸了摸孙子的脑袋。
“不過,可不是仅此而已哦。”
“啊?”朱祁铭闻言愣住了。
自己父亲的光辉事迹,他已经听過无数次了,光是从自己爷爷的口中就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有后续的還是第一次听到。
“铭儿,你记住了。”說到這裡的时候,朱高煦一改往日的笑容,转而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爹這個人,性子极为强势這一点你早就知道了,但還有一点,他是一個很骄傲的人。”
“他不能容忍大明被外夷欺负,也不能容忍有人给大明的脸上抹黑,哪怕這個人是自己。”
“你得记住,這次是你的堂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为了登上皇位,但实际上,只有我知道你父亲他最初是无意皇位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這次被俘虏的是你,他或许不会杀你,但一定会削掉你的宗室身份!”
……
朱祁铭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爷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