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索忆之能
五十二章
父王的另一种异能,名为“索忆”。
他只要触碰到别人身体的任何一個部分,便能够读取此人的一段记忆。越是深刻和重要的,越容易被读取,因此很容易通過這种方式挖掘出人们心中的秘密。父王一只手抓住方蔚临,另一只却握住了我的手。“你自己来看。”
我的眼前立刻出现了鸣洪黑丘边的那座冰湖,感觉到自己正慢慢涉入湖水之中,突然水波荡漾,从水裡钻出了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我自己的。
是冰湖裡被我撞见他沐浴的那一次……原来对他而言那一次记忆如此深刻嗎?我看见自己惊恐的表情,莫名其妙的言语,最后又往水裡一沉,居然溺水了。我看见他映在水波裡的脸,仿佛触到了他的心情,惊讶,无奈又觉得带着兴味,然后义无反顾地跃入水中。
在水裡救下我时,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不安,恐慌,怜惜等等情绪交杂,令我也随之混乱。
影像和情绪瞬间消失,我又看见了父王青红交加的脸。
“你不是怕水嗎?”他瞪了我一眼。“這么危险的地方……罢了,這段记忆不算,再看看别的。”
他再次握住了方蔚临的手。
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我。在屋檐上与他看日出的我,在幻境中与他牵手的我,在天字一号院与他切磋的我,在厨房裡满头大汗添柴火的我,還有浅笑着给他玫瑰糖的我,后来還有故意惹他生气的我,以及刻意讨他开心的我。
第一次从這样的视角看自己,不禁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懊恼。怎么我在他记忆裡就总是那一副蠢样呢?
场景飞快地变换,终于有一幕沒有了我的存在。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被父王看见我們交往的這些细节,实在有些尴尬。
這是丽水镇,方蔚临的家。
院落裡的那棵桃花树下,站着一個婀娜的女子,因为她是背对我而立,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可以感觉到她正抬头望着桃花树。
不知怎地,我觉得這身影颇有些眼熟。
“阿临!”忽然有一声轻呼传来。我转過头,看见一名面容姣美的温婉少妇款款而来。“桃花糖做好了,快来尝尝看。”
這难道就是方蔚临的娘亲?我仔细看了看她,与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十分相似,看来确定无疑了。只是那桃花树下的女子又是谁?這一幕在他记忆裡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這女子对他而言一定也十分特殊。
我的心中忽然有些酸。
遇到我之前,他是否也曾对别的女子动情?這段感情对他而言,是否已经彻底成为過去?
這画面一闪,又消失不见。
眼前忽然出现了大片荒原,荒原上有无数衣不蔽体的人们,有的躺在地上□□,有的伸出双手,苦苦哀求,他们之中有老人,孩子,有妇女,也有青年,每一個都面黄肌瘦,双目无神。有母亲留下最后的一块草根,放进了孩子的嘴裡,自己却含笑闭上了眼。也有几個饥饿的人争抢树皮,活活将他人打死。
饿殍遍地,寸草不生。
不远处,已经躺了不少尸体。乌鸦和秃鹳不时停在上头啄食,见人靠近便立刻飞走。而就在荒原之南有坚固的城墙,城门紧紧关闭着,城墙上有不少执戟的卫兵,来回巡视。
我心中的酸涩感立刻被沉重所代替。
大越连出了好几個酷爱征战的皇帝,一百多年来版图扩张了一倍不止。幽山以南,原本是延国的地方,包括丽水镇,自从大越吞并延国之后,這裡便成了大越的疆土。因为连年征战,国力空虚,再加上這几年天灾不断,大越国有不少地方闹起了饥荒,而這些人多半就是受灾的灾民。
只是這□□并不曾蔓延到丽水镇,方蔚临记忆中的這些场景,大概是在别的地方所见到的。
也难怪他记得這样清楚,若是我也必定不会忘记這样悲惨的场景。
這场景撤去后许久我還回不了神,父王亦是如此。
“沒想到大越国的那些外乡人過得那么艰难。”父王叹息了一声,收回了手。我們沉默了一会儿,母后见我俩神色有异常,连忙问道:“你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我将方蔚临记忆之中的情景向母后描述了一番,母后的眼神立刻有些怜悯。
“可怜這孩子了。真不容易。”
母后显然有些误会,不過我也不想再多加解释。就算方蔚临不曾遭遇灾荒,他也亲眼见证了這一切。虽然他父亲是幽国人,但他在大越国长大,也许对他而言大越才算是真正的故乡。故乡遭遇此难,怎不让他心怀牵挂?
即位之后,我准备命人到大越做一探视,略尽绵薄之力也好。虽然大越曾对幽国用兵,但君之罪祸不及民。
索忆之后,父王虽然沒有彻底放弃对方蔚临的成见,但很显然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想必也是从方蔚临的记忆裡感受到了他对我的情意。
翌日,是我和阿渊的成人礼。
我起了個大早,被陈雅和陈意倒腾了半天,又是上妆又是梳髻,最后穿上了绯红色的广袖深衣。
九岁之后,我便很少穿這样的衣裳。
揽镜自照了半天,還是觉得别扭。這打扮太過端庄华丽,真的适合我嗎?
“殿下今天真美。”陈意赞叹道。
“的确很漂亮。”陈雅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過那么漂亮,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殿下。”
陈意嗔怪地瞥了她一眼。“這样有什么不好的?”
“沒什么不好。”陈雅闷闷地回答。
两姐妹的气氛有些奇怪啊……我還沒来得及多想,侍女们便来禀告,說方公子来了。
我住的青安宫,有一個很特别的庭院。院子裡沒有种树,也沒有些花花草草,只种了一院子的蔬菜瓜果,春夏秋冬,每一季都有新鲜蔬菜水果供应,源源不绝。此时正值冬季,院子裡的白菜和南瓜长得正好,边上還有一圈子草莓,正开着洁白的草莓花。
方蔚临正俯下/身,仔细地看着草莓花。他身边蹲着一個正說得叽裡呱啦手舞足蹈的黑衣少年,正是宇文默。
“蔚临大哥,這荼蘼啊本来只在春末绽放,沒想到在這裡居然开在冬季……”
“這是草莓。”我无奈地打断了他的话。
宇文默讪笑了一声。“难怪看着不太像……”
方蔚临笑了一声,站起身来。“阿默,你也就能在我面前胡說八道,真遇上了行家可就——”
他愣了愣,直望向我。
宇文默吹了声口哨。“魔女,你這么打扮還真有点公主的样子,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我還不相信……”
我身后的陈雅沉声道:“放肆,殿下面前還敢胡言?”
宇文默见了陈雅,委委屈屈地說:“小雅,我特意来找你……”
“谁叫你来的?”陈雅丝毫沒有动容。“再敢失言,我便让侍卫赶你出去。”
陈雅将宇文默和闲杂人等领走,院子裡只留下我和方蔚临。
方蔚临望了我许久,舒展了眼角眉梢。
“阿昭,你真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