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作者:懷南小山
看在程榆禮好歹也當過一陣子他妹夫的份兒上,秦灃很給面子地只揍了他兩拳。他自認爲表現得已經非常收斂。

  氣沒出完,也只能到這兒了。放開程榆禮,秦灃罵了一句“道貌岸然!”,又轉頭瞪一圈圍觀羣衆,“閃開。”

  他收了拳頭,在衆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程榆禮眼前還有些花,他又低低說了聲:“你等一下,我們談談。”

  饒是想留住他,有太多話要問,但秦灃步子一下沒停。

  他用氣勢十足的背影衝着程榆禮:“老子跟你沒什麼可談的!沒挨夠打就直說!”

  礙於姿態落魄,程榆禮不便追出去,湊到阿賓耳邊說了句什麼,便捻着旁人遞過來的潔淨紙巾去了趟洗手間。

  阿賓跑得飛快,沒趕上同一趟電梯,等追上人高馬大的秦灃。秦灃已經在公司門口不齒地“呸”了一聲。

  “秦先生,留步,秦先生!”

  “管好你們家程總,叫他少禍害人家小姑娘!你們程家高貴,我們攀不起!今後不會再來了!”

  秦灃指着公司大樓,扯着嗓吼了最後這麼一句。

  阿賓納悶地摳摳臉頰,“秦、秦先生……”

  “別喊秦先生了,我不配!”

  不明就裏的阿賓很是鬱悶,他怔怔望着秦灃離去背影,沒敢追上去。

  秦灃來去自如,風風火火。這一出結束,公司上下都知道程太太孃家人來鬧事了。你一句我一句,開始傳事件的始終。

  “什麼情況,程總該不會是離婚了吧?我總感覺他一陣心情不大好。”

  “不至於吧,我看他還戴着戒指。可能是吵架?”

  “你聽那男人剛剛說的什麼,我們攀不起?這意思不就是說?嗯?”

  “確實,要是小吵小鬧不至於孃家人出面吧?”

  “聽他那個意思,還是程總做錯了?該不會是――外面有人了?”

  “天啊,道貌岸然。對上了對上了!完全看不出來程總是那種人啊,新寵是誰啊?”

  阿賓聽見了,厲聲斥了一句:“去去去,在這嚼什麼舌頭?!”

  程榆禮簡單地清理了一下傷口,獨自坐在辦公室,他乏力地支着額,凌亂的衣襟被重新疊好,紊亂的思緒卻如何也整理不清。心中鬱結,聽完阿賓的轉述,他一聲不吭地閤眼。嘴角還有幾分火辣辣的刺痛感。

  沉吟許久,程榆禮開口問阿賓:“他剛纔說什麼,你還記得嗎?”

  阿賓想了想:“你們程家高貴,我們攀不起……?”

  “不是這句。”

  “好你個白月光……”

  程榆禮輕輕蹙眉,搖一搖頭。他想說什麼,又咽回去,終是沒有再多談私事。

  這天的鬧劇就這麼不動聲色地平息了,程榆禮沒再追究,他忙完手頭的一些事情就回到家裏。

  住處又換了一個,公司在南嶺街,程榆禮就在附近拿下來一套公寓,很小,恢復往日他的生活習慣,平淡而清廉。

  回到獨身的生活,起初沒覺得有什麼。就像她並不走遠,只是去朋友那裏借住幾天,回孃家清淨一陣,或是因爲工作在錄製現場過夜。久了,慢慢膨脹的失落感是從缺少開始的。

  在桌前進食,缺少一個對坐的身影,哪怕他們平日喫飯很少交流。

  觀影,缺少一個吐槽的聲音。睡覺,習慣性放兩個枕頭。缺少一個同牀共枕的人。

  連狗狗都變得沉寂乖巧很多,不知道它安靜趴在飄窗上時,是不是在思念她的氣味和體溫。

  程榆禮看着鏡子裏他憔悴的樣子,輕按一下受傷的臉頰,腫脹之下的痛楚無法像止血一樣被及時處理,密密匝匝,僅僅一小片的青紫色,疼痛的反饋卻繞滿周身。拳頭落在臉上的瞬間,只覺得牙齦間脹澀,回到封閉孤獨的家裏,才迎來姍姍來遲的困苦。

  這種感覺,興許就叫做後勁。

  程榆禮有意聯繫一下秦灃,想問一問今天說的那幾句話是什麼意思。但他很快發現聯繫方式被拉黑。

  看着紅色的感嘆號,沉默許久。

  程榆禮退出聊天框,不用拖拽,秦見月的賬號已經被他置頂。

  很久沒有交流了。

  點進去,又退出來。

  通訊錄有一堆未接來電的紅點,都是來自老宅的座機號碼,爺爺打電話總這般催命似的急促,程榆禮一通也沒回。置若罔聞地撳滅了手機屏幕。

  咕嚕慢吞吞從旁邊走過來,無力地甩着尾巴,趴在程榆禮的腿上。

  程榆禮就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呆了一宿,本是坐着擼狗,後半夜睡了一陣,又被趴在肩上的狗狗鬧醒,去給他倒狗糧。那時天已經亮了,他便沒再睡,把電腦打開處理了一會兒工作。

  心裏還是不舒坦。從前是良宵苦短,近來是夜長夢多。

  翌日,程榆禮去見了沈淨繁。

  老太太久居她閒適的四合院,酷暑豪雨,澆落了一地梧桐穗子。沒人打掃的院落像敗落多年,程榆禮邁步走進廂房,踩在凋零的植物上,發出脆脆聲響。

  “奶奶,在呢。”他掀開門簾,往裏面看去。

  沈淨繁坐在榻上洗她的假牙,見程榆禮過來,擦一擦溼淋淋的手。麻利地將牙裝上,動一動頜骨,咔咔咬了兩下。

  “好久不見你過來了?又什麼事兒要勞你們家老太太神?”

  沈淨繁不留情面奚落他。

  程榆禮只是笑着,在她跟前坐下。

  沈淨繁一瞧他這臉:“唷,這臉怎麼了?”

  程榆禮說:“跌了跟頭。”

  “別是讓人給揍咯。”沈淨繁說着,探手去碰一碰他的傷口,“去醫院看過沒?”

  他訕訕笑:“這點小傷還去醫院,讓人笑話。”

  沈淨繁嘆道:“從小沒見你打過架掛過彩,安安分分的一小孩兒,能惹上什麼事兒,怎麼這會兒挨□□腳――得了,你要不樂意說奶奶也不問,只能說這叫什麼呢?是禍躲不過啊。”

  她是個開明的人,看出程榆禮的躊躇。關切得點到爲止。

  程榆禮似笑非笑點一點頭,不應聲。

  沈淨繁又問:“怎麼今兒就你一人來呢?往日裏不都是上哪兒把你媳婦兒捎着。”

  程榆禮尚沒接話,奶奶遞過來一顆酸梅。他擺手說:“不喫,胃不好。”

  沈淨繁嘖一聲:“瞎矯情什麼呢?怎麼就又胃不好了?”

  他淡淡說:“可能是忙的。”

  胃疼,是因爲不喫早餐。不喫早餐,是因爲想多睡會兒。多睡會兒,是因爲不想醒來。

  誰都想貪一貪黃粱夢,貪着貪着就把身體折騰壞了。惡性循環。程榆禮最近是越發迴避現狀了。精神困頓,絕非好事。

  沈淨繁見他這樣,試探問:“跟月月鬧彆扭了?”

  程榆禮也沒瞞着:“離了。”

  沈淨繁聞言一愣,急着猛拍大腿:“怎麼回事兒?”

  他想了想,說:“老爺子一而再再而三從中作梗,她心裏不踏實。”

  “哎喲,程幹那個混賬玩意兒。淨不幹人事兒!”

  程榆禮想到他爺爺就心煩,他不想多談這件事,指一指旁邊老式收音機,悠悠道:“您給放首曲子聽聽吧。”

  沈淨繁撥開開機鍵,給他放了一曲《打漁殺家》。

  她又問:“難不成是因爲夏家那個丫頭?”

  程榆禮說:“有一點影響。”

  他一夜沒睡好,眼下青黑,沈淨繁看出他的倦意,指一下榻前的牆壁:“先不說這個――我最近尋思這面牆有點兒過於光禿了,想掛點兒東西上去,就想着讓你畫幅畫。既然你來了,乾脆現在就畫上吧。”

  程榆禮順她指的方向看去,問道:“畫什麼樣兒的?”

  “隨意你。”

  從奶奶的桌下取來筆墨紙硯,在桌面鋪上一層薄薄絹布。程榆禮沒有落座,只躬身桌前,纖長的指圈住細細輕輕的畫筆,柔軟的筆鋒在絹布中央拓下一朵蓮花花心。徐徐地點,輕輕地勾,一株清蓮的形狀輕巧地落了下來。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耳邊是沈淨繁的話語聲,混着檐下淅瀝的雨水,她望着程榆禮潛心作畫的側影,說:“夏家最近也是不安寧。”

  他淡淡地“嗯”了聲。

  “你知道了?”

  少頃,程榆禮頓一頓畫筆,答:“猜到了。”

  他前幾天跟秦見月說夏家的事,是夏橋的妻子陳柳然出了事故,據說已經到了送醫院搶救的嚴重程度,但什麼原因也沒對外公佈,陳柳然好歹是個有名望的大畫家,有什麼大事故能讓這一家子諱莫如深。

  他說:“夏橋有暴力傾向。”

  沈淨繁嘆一聲,搖一搖頭:“自打你小時候就聽見這風言風語了,沒想到這一出又一出的。送走一個,還不悔改――你跟他談生意的事情怎麼說?”

  程榆禮:“如果是真的,我還不至於沒底線到和這樣的人談合作。”

  可能是當時年紀小,他不大記得沈淨繁所說的“風言風語”,但現在回想,當年關於夏橋的第一任妻子的過世原因就衆說紛紜,聯繫到眼下這類傳聞,忽然一切都能串聯上了。

  程榆禮心中亂想着,沈淨繁也講起他兒時一些舊事。

  老人都這樣,喜歡憶往昔。說起程榆禮從小受到程乾的牽制,比起程榆禮的爹媽,爺爺對他的管束更爲苛刻。被送去學鋼琴和小提琴,他分明覺得分身乏術,卻不吭聲地順從。沈淨繁說到這兒,問他爲什麼不喜歡卻不說?程榆禮仍然不接茬。後來是發覺這孩子在畫畫上面還挺有天分,於是往這方面培養了一下。

  程榆禮聽着奶奶在耳畔有一句沒一句地聊曾經。

  明明叫他沮喪失意的話題已經過去,心頭那一片烏雲仍然固執地懸着。

  畫筆蘸上硃色的墨,落下就不再成一團團模糊的花瓣。

  筆端無意識地繪深,變成女人的脣,女人的眉。

  “怎麼不說話?”沈淨繁的話將他意識牽回。

  程榆禮忙鬆開筆,再看過去,這幅畫已經讓他畫得不倫不類。心煩意亂想要揉碎,又不忍地完整保留住她的嘴脣。

  於是輕輕將這張絹布掀開到一邊,他說:“有點兒不舒服。”

  沈淨繁問:“哪兒不舒服?”

  他不答。

  她又問:“爲的什麼?”

  程榆禮放下毛筆,聲音輕淡:“月月不在了。”

  沈淨繁看穿他的失意,不再絮叨同他講述其他,見程榆禮在太師椅上坐下,垂眸休憩,她好奇問一句:“你頭一回見她是不是我過壽那次,在戲館?”

  程榆禮輕掀眼皮,去看廊上的雨珠。答道:“更早一些。”

  雨水淋透了整個世界,意識也變得渾渾噩噩。往昔回憶像走馬燈一一變幻,每一道光景都清晰如昨。

  程榆禮就在這樣清醒一時,糊塗一時的狀態裏,消沉在濃郁的菸草氣味。他無端在想,她能回來就好了。同樣也免不了懊悔,那時該多講幾句挽留。

  風流雲散,一別如雨。念舊的人最是傷情。

  秦見月那夜喝醉,翌日醒來將胡話都忘光,她僅存的記憶裏,唯一的情緒失控場面是和媽媽爭執,險些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心情沉靜下來後,外面已經被雨水洗刷過一番。趁着閒來無事,給她培雍的花草一一澆灌。本以爲家中沒人,沒料秦漪聽見她起身的動靜,也放下手頭忙碌,從廂房裏出來。

  秦漪倚在門前,靜靜看着秦見月。

  秦見月剪短的發在清早被簡易地用髮圈籠住,短短一截,像小尾巴。瘦弱身體被寬鬆的睡裙罩住。遇到什麼難纏東西,她蹲下身來細細撥弄,而後精心開始修剪花枝。她的骨相近乎完美,因而側臉顯得很優越。儘管早起沒有過多的打扮,眉骨、鼻樑、下巴的線條流暢曼妙,撐起這張清水掛麪的素淨面容,如遠山芙蓉。

  秦漪開口道:“離就離了吧,是我沒站在你的角度考慮。”

  突如其來的動靜讓秦見月驚得手一打顫,剪刀滑落。

  她扭頭看向媽媽。

  秦漪的眉目裏是隱隱的不忍與無奈。她垂着睫,輕微搖頭

  “其實我早料到這樣的結果,媽是過來人,當初給你提過醒,你不聽。也怪我和你爸,沒給你創造很好的家庭條件。沒讓你留住你特別喜歡的,幫不上你的忙,也有我們的錯。”

  有時再深刻的感情也換不來一段好姻緣,她知道的。秦見月淡淡說:“我不怪你,只是沒有緣分。”

  片刻,秦漪“嗯”了聲,過了會兒轉移話題說:“節目做得挺好的,我看了,創新點很有意思。都是媽想象不出來的點子。還是你們年輕人會玩。”

  秦見月視線頓住一瞬,輕輕點頭,沒有接話。這一陣子情緒透支,她儘量不讓自己陷入敏感的愁思。

  “以後有什麼想法就說出來,別憋在心裏,你要是覺得媽做得不對,也可以說,母女倆好好溝通溝通,媽媽也不是那麼不講理吧?”秦漪說着,自嘲般笑了一笑。

  “……好。”她平靜點頭,若無其事地吸了吸鼻子。

  轉移話題,秦漪告訴她:“對了,你昨天去喝酒,跟你哥說什麼了?害他去別人地盤上鬧事。”

  秦見月一怔,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他鬧什麼事了?”

  “你不知道啊?他去把小程給揍了。”

  聞言,剛剛被拾起的剪刀又啪一下摔落在地,秦見月沒再去撿,用乾毛巾擦一擦手,趕緊過來問媽媽:“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秦漪也是聽秦灃在電話裏嚷嚷了一通,秦灃語焉不詳,她壓根沒問清楚。

  秦見月急忙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秦灃。

  秦灃揍了人,心情倒是快活得很。睡到個日上三竿,聲音還懶洋洋的,憋不住嘲諷秦見月一句:“喲呵,酒醒了?”

  秦見月問:“媽媽說你打人了,你爲什麼打人?”

  “打人?小小地教訓了一下而已,我下手可輕了。怕把你的寶貝白月光打疼了,哥給足了面子。”

  “什麼意思?我昨天……我昨天喝多了,是不是跟你亂說了。”

  秦灃聲音吊兒郎當:“是啊,什麼都說清了,什麼小祕密,高中就喜歡了,是不是?”他還厚顏無恥地笑了聲。

  秦見月心一沉:“我,我都說了?”

  “啊,還說你當時因爲他被欺負,我一聽,氣得當場就衝他辦公室去了!不知道也罷,你說這事兒我知道了,我能忍嗎?!”

  秦見月愣了很久,而後慢慢回過神來,瞬間又是羞又是惱。她可真是瘋了,她居然把這些事告訴秦灃了,她告訴誰不好要告訴秦灃?!

  算了,先不管這個。她又着急問:“他有沒有事?受傷了嗎?嚴不嚴重?”

  “這,受傷?這我好像――”沒注意三個字還沒說出口。

  秦見月急得聲音都拔高:“你說話啊!”

  秦灃支支吾吾說:“額,應該是受了點小傷,可能、可能是流血了……”

  一聽到流血二字,秦見月就忍不住紅了眼睛。

  不等秦灃再解釋,她立即掛掉電話,開車上路。

  想去看看他,可是……可是她壓根不知道程榆禮現在住在哪裏。再去他公司一趟嗎?萬一被趕出來怎麼辦?

  秦見月像沒頭蒼蠅一樣開着她的特斯拉,從蘭樓街出去。

  在大雨中,雨刮器飛速運轉,發出嗡嗡的聲音。擋風玻璃糊成一團。

  漫無目的地,她在自家門口轉了一圈,又從另一邊繞回來。

  停下了車,卻不甘心。怎麼辦呢?還是很想去見一見他。

  不論是爲了傷勢,或是隻是去見一見。

  可是她現在已經任何沒有關心他的立場了。

  秦見月一邊遲疑着,一邊倒着車,“砰”一聲,車尾巴又一次撞上了家門口的郵筒。

  半年前才修過一次的地方,“舊傷復發”。

  她停下了操控轎車,將車子熄火。趴在方向盤上,久久不起身。

  心臟在這一刻發生劇烈的生理絞痛。

  疼得她快要窒息,但哭不出來。只能捂着胸口,激烈地喘。

  秦見月拿出手機,打開程榆禮的聊天記錄。

  她手指戳上手機屏幕,艱難地打字:你還好吧?我不知道我哥哥會那麼莽撞,真的很抱歉。

  打完,又覺得不合適,統統刪掉。

  沒準人家捱了揍已經夠煩了,她這多餘的解釋純屬是火上澆油。

  會覺得打擾吧?遇上這樣的倒黴事,任何人都會覺得煩。

  秦見月點開程榆禮的頭像。

  是她爲他拍的照片。

  去年冬天,一起陪剛剛來家裏的狗狗玩。二人打算出門去遛狗。

  她看着他給咕嚕撣雪的畫面,覺得這樣場面十分的溫暖。便打開手機衝他喊了一聲:“程榆禮。”

  男人蹲在地上,輕輕地“嗯?”了一聲,擡眼看向她的鏡頭,出其不意被拍下一張照片。他穿一件黑色的衝鋒衣,拉鍊拉到下巴,面容俊美白皙,嘴角掛着淺淡的笑意,纖長的指擒着咕嚕的兩條前腿,指關節在零下的氣溫裏泛紅。

  咕嚕在吐舌頭。

  秦見月收起手機,遭到他的反抗。程榆禮起身追過來,故作生氣說:“好啊,偷拍我是吧?”

  她尖叫着藏起手機,要躲到一邊。

  被他從後面抱住。

  “讓我看看。”

  “不給不給。我要私藏!”

  他愣了愣,而後笑一下:“秦見月,你變壞了。”

  她梗着脖子,不甘示弱:“跟你學的!”

  程榆禮掐住她的下巴,一口咬下去,嘴角帶着戲弄的笑:“不給?那我就親到你放棄抵抗!”

  她頑抗着,“不要、不要”的聲音瞬間被熱烈的吻堵住。

  幾天後,這張照片變成了他的頭像。那時,她在外面,正要給他發消息。

  秦見月:你怎麼換上了?天啊,我還打算私藏的。

  程榆禮不以爲意說:新娘給我拍的,當然要秀一秀。

  秦見月紅了臉:……什麼啊,都結婚大半年了,還新娘。

  程榆禮:一日新娘,終生新娘!

  那時,她看着這張照片笑得樂開花。

  而此刻,秦見月伏在方向盤上。那陣心臟絞痛總算稍稍緩和了一些,疼的地方不僅限於心口,而蔓延到了全身。她將額頭抵在手背上,很快,汗水密佈的額就沾溼了頭髮。

  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只有無以復加的疼痛,化作刀刃鑽進肺腑,讓她體會到永不停歇的肝腸寸斷。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秦見月沒再聯繫程榆禮,也沒再去指責秦灃。

  爲了調整好身體狀況,她重新規律地喝上了中藥。

  也有一些好事在發生。

  他們的節目《遇伶》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收視慘淡,或許是因爲製作團隊和流量明星的引導,或許是因爲程榆禮在宣發這塊也砸了不少錢,或許是戲曲演員裏也不乏漂亮帥氣的小姐姐小哥哥,總之,他們的關注度竟出乎意料地高。

  這讓秦見月終於在失落的生活裏找到一點振奮的理由。

  最後一次錄製現場,是在暑熱難當的季節。

  藝人休息室裏,帶他們的人還是藝統小云。她今天一進來就問見月:“見月老師,我聽說有大佬看上你們的表演了,想跟你們合作項目是真的假的啊?”

  秦見月不明狀況:“啊?”

  南鈺走過來,接話說:“八字還沒一撇,不用高興得太早。”

  見月聞言,驚喜說:“所以是真的有這種好事嗎?”

  南鈺笑了下:“只是目前有這樣一個宣傳片的策劃,不過你想想上回那個驢我們的彭總,總之降低期待值。”

  秦見月深以爲然地點頭。

  南鈺走到她跟前,又壓低聲音說了句:“當然了,還是要感謝我們的金主爸爸。沒有他怎麼有被發現的機會呢。是不是?”

  她說這話,秦見月一下就梗住了。

  秦見月還沒有來得及一一通知大家,她和程榆禮離婚的事情。

  “其實,我――”

  秦見月低落的話還沒交代完,花榕從外面拎着大包小包的喝的衝進來:“快快快,要喝什麼奶茶,你們趕緊挑,一會兒挑剩下的給陸遙笛。”

  陸遙笛的聲音從裏面更衣室傳來:“花榕!你他媽當我是死的啊?!”

  花榕傻了眼,用口型說:我靠,她怎麼在的啊?

  休息室裏笑成一團。

  秦見月也進入大家其樂融融的氛圍裏,跟着笑了起來,起身過去挑了一杯檸檬水。

  她咬着吸管,看了會兒《蘭亭問月》的劇本。

  這齣戲放在今天來演,一路磨了不少個版本。纔有今天這個精益求精的結果。

  最後一齣戲了,最後一場錄製。大家都很看重。這不是競賽類的節目,圖的不是個沉甸甸的放在手上的結果,那是什麼呢?不可以被輕視的傳統文化,不能夠被撼動地位的瑰寶,在幾千年歷史長河裏被大浪淘沙留下來的古文明,在浮躁的社會空間裏亟需落地生根的文化自信。他們這一羣不起眼的人,終身都在爲之而奮鬥。

  他們可以不起眼,但京劇不能。

  大家圍在一起疊着手喊加油。

  秦見月取出她的戲服,從前總是將它戲稱爲“戰袍”,掀開戰袍的領子,上面還有有人爲她私人訂製的名字。繡上去的“見月”。在日復一日的表演中,字樣略有磨損,看起來恍如隔世了。

  沒有再多盯着看,秦見月趕忙換上衣服去了後臺。

  她在音頻老師那裏戴麥。瞥一眼底下的一些觀衆。

  在觀衆席的最後排,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看到程榆禮的剎那,秦見月扶着耳麥的手頓住了,指骨微微打着顫。旁邊的小云見狀,趕忙動手幫她整理。

  “怎麼了見月老師,今天特別緊張嘛。”

  秦見月勉勵一笑:“可能最後一次錄了,不想出錯。”

  “不會啦,反正錄播嘛。錄不好重錄,別緊張。”

  她強撐着嘴角笑了下:“好。”

  再看過去,男人已經找到空位坐下,遠離喧囂的人羣。他獨自靜坐在暗處,臉上沒有什麼情緒,平靜地看着這個被聚光燈照射得刺眼的舞臺。

  秦見月突然覺得圓滿。

  不管這束舞臺上的光能追她多遠,不管這出節目播完後他們如何各奔前程。不可否認,今天這一場戲凝聚了太多的心血和力量,十年一刻的綻放,一定是璀璨耀眼的。而她希望看到的人,也推開一切爲她趕到了現場。親眼看着她發光。

  她無憾了。

  尷尬的笑意漸漸變得平和許多。僵硬的嘴角也找到了最合適溫柔的弧度。

  有導演組的小妹妹得了閒溜過來跟小云八卦:“我剛看到一個好帥的男人,在觀衆席,最後一排,看見沒?好想過去搭訕!”

  “早看到了!”小云用流程單敲了敲對方的腦袋,“別做夢了,還搭訕,那是我們的金主爸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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