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秦見月知道不對,但她在此刻陰暗地覺得大快人心。
夏霽維持着笑容,嘴角的弧卻僵硬又滲人,她對着鏡頭說話,聲音顫着,顯得失態:“我要是真的死了,都是你們害的。你們都是殺人兇手!”
是啦是啦,都是我們害的,就是可惜沒到現場去親自捅你一刀呢。
笑死,已經自殺了十五分鐘了,到底割不割了還?賤人就是矯情。
能不能別衝着鏡頭笑啊,我快做噩夢了,好醜。
等一等,死前能不能把老子的錢退回來,用你的面膜爛臉了,早就想罵了。
聽說你爸家暴啊?太遺憾了,怎麼沒小時候就被你爸打死啊。省得出來禍害人。
看到“怎麼沒被你爸打死”這幾個字,夏霽的刀懸在腕上,她臉上的笑意一瞬褪去,取而代之是成片成片浸溼臉頰的淚。不難看出,她已經完全沒有一絲求生的慾望。但遲遲不用力,似乎是想要自虐地感受這個世界的最陰暗一面,等待着這無邊無際的潮水將她吞沒。
也有一些在拉架的網友:說真的,能不能別刺激她了,鬧出人命來好玩嗎?
被反駁:聖母的舍利子崩我一臉。你該不會也是個80姐吧?
……
秦見月沉默地看着手機屏幕,沒有煽風點火,她看着夏霽的表情一點點從悲痛變爲絕望。看太久這一齣戲,乃至漸漸忘記時間與身處的環境。
直到,同行的男人找出來,嚴蘇遇好奇看她:“是遇上什麼事情了?”
秦見月忙站起來:“沒有,”她扯謊道,“在看一個新聞。”
“這麼久不回,還以爲你溜了。”他玩笑說。
秦見月不置可否笑了下,跟他進去。
她突發奇想說:“我今天過生日,點首生日歌好不好?”
“你生日?”嚴蘇遇半分不信地看她。
“嗯。”秦見月嚴肅回視,很快就繃不住笑了,“好吧,其實不是,只是想感受一下那個氛圍。感覺很有趣。”
嚴蘇遇很順從地笑說:“ok,那就是了。”
他找來唱歌的人。嚴曉蝶很高興地融進這歡樂的氛圍裏,搖頭晃腦地鼓掌。秦見月沒有孩子興奮,她只是看着嚴曉蝶微微笑着,心情說不上是高興,反倒有種時過境遷,風平浪靜的輕鬆。
夏霽的直播最終再次被中斷了,因爲被人舉報血腥暴力。這回是讓平臺給封了。朋友爲她打了120,她被送去就醫。
程榆禮到病房的時候,她在牀上奄奄一息。病房無人,恰逢陳柳然去樓下購物。程榆禮推門進去,在沙發坐下。
他凝視着昏沉狀態的夏霽,眼中一片涼薄的霧氣。沒有神態,就這樣不動聲色地看着她。
看着她,想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程榆禮憶起夏霽和他的爺爺奶奶交好的樣子,想到見月眼底的黯然。
想到夏霽從他的車上下來,她快要破碎的眼神但卻總在勉力笑着,大度地和他玩笑。
想起沈淨繁提起過,夏霽和他相處的兒時點滴。那時在餐桌上,她悶着頭喫飯,在想什麼呢?
見月是懂事的。她不希望程榆禮因爲她而刻意避開與夏橋的合作。
因爲他在她面前說過,夏橋是一個很有用的叔叔。
所以她選擇主動退場。
她曾說“我沒有可以幫到你的爸爸”,那天晚上,她試圖與他溝通。而程榆禮預感到矛盾的乍現,他卻在第一時間選擇了逃避。
人要多麼堅強才能這樣一聲不吭熬過那些沉悶的時光?
細節不能往深了回憶,會把人的意志鑿碎。
程榆禮板直的上身漸漸癱軟下去,他支着額,疲憊至極。
夏橋前一段時間和他聯絡過,他因輿情被影響,事業有些走下坡路跡象,不知道是不是把程榆禮當能起死回生的稻草,他那時開始了一些三顧茅廬式的求助行爲。程榆禮先前已經委婉地告訴夏橋他不打算讓他入股,夏橋懂裝不懂地拋出了他的誘餌。
那是程榆禮打算的最後一次碰面,他想和夏橋好好地講清楚。畢竟那也是兒時善待過他的叔叔。於是程榆禮驅車去夏家,到了之後發現他看錯約定的時間,提前來了一個小時,那時在夏家的別墅前,他聽見裏面撕心裂肺的吼叫。
男人的怒吼與女人的掙扎,混着物件和人從樓梯上滾落的尖銳聲音。
“爸,別打我了,求你了!”夏霽求饒的聲音裏,混雜着慘叫。
那時,陳柳然還在醫院重傷昏迷。
程榆禮不知道夏橋怎麼了。
盡然不喜歡夏霽,他理所當然要去勸阻一下。
他扣了扣門,而裏面傳出粗魯的謾罵――“滾!”
程榆禮說:“夏叔叔,不是有事要談?”
混亂的動靜霎時就停下。
門被敞開,程榆禮下意識擡眼瞄去,夏霽落荒而逃,進了房間把門猛力關上。他詫異想,在外面那般光鮮得體歲月靜好的父女,在家居然也會如此狼狽猙獰。
夏橋臉色一變,溫和地說:“來了?進來坐吧。”
程榆禮沒應,他淡淡道:“就在這說吧,不進去了。”
他們在門口簡單閒聊了幾句,擔心會讓夏橋情緒失控,程榆禮沒有表明他過來的意圖,只是閒扯家常。
思緒從見月那裏抽離出來,想起這一回事。
也是這件事情的發生讓程榆禮發現,其實他也是個很殘忍的人。他見過夏霽的可憐樣子,卻不對她產生絲毫的慈悲。
他不想去爲暴力溯源,或是找到人性的因果,因此他放縱了另一場暴力的輪迴。
惡人是天生惡人嗎?不重要。重要的是,犯了錯就要接受審判。任何的可憐之處不該成爲施暴的藉口。她的童年、她的慘烈,與他人無關。沒有哪一個無辜者該成爲她的殉葬品。
很快,夏霽醒了。程榆禮走到她的牀前,居高臨下看着她。夏霽出聲,像是在求饒。他不願聽,手指觸在她的傷口,隔着一道紗布,不輕不重地按下去,這樣的按壓也讓她感受到疼。夏霽痛苦地皺眉:“程榆禮,你能不能有點風度?我是病人。”
他淡淡說:“我最大的風度就是給你留了一條命。”
夏霽疼得額頭冒出細密的汗,問:“那些事情是你乾的?爲什麼?是秦見月告訴你的?你們不是離婚了嗎?你有必要做的這麼絕?”
他避而不談離婚這件事,答非所問說:“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蒙受的苦難都轉移到我身上,如果不能,我希望你從她的眼前消失。”
“消失?你要我怎麼消失?”
“這不難,你自己想辦法,”程榆禮說完,沉吟片刻,又平靜地告訴她,“前段時間,我拒絕掉了你父親入股的請求,在起初我確實需要他的一些力量,後來他能給我提供的東西變得無足輕重。我就放棄了他,但我前兩天突然回心轉意,和他採取了階段性合作。夏家現在走下坡路,夏橋好像很看重我們這個項目。你猜我爲什麼這麼做?”
夏霽驚訝失聲。
程榆禮繼續道:“我拿住夏橋的情緒,想擺佈你還不容易嗎?”
這樣直白的話講出來,已經不像他做人留一線的格局。程榆禮從不用權利壓人。這是頭一回。
夏霽不敢置信的,聲音哽咽說:“我們以前……也算是朋友吧。你一定要這樣嗎?”
“如果我知道她因爲我,差一點被你毀掉,你認爲我還願意和你做朋友嗎?”
夏霽絕沒有想到,他會用這樣殘忍的方式來“虐待”她。她眼淚滑落,“程榆禮,你好可恨啊。”
程榆禮涼涼笑一下:“你開始恨我,然後躲我遠遠的。彼此清淨,皆大歡喜。”
她背過身去沉默擦淚。
“你要是還有良心,去給她道個歉。即便你的歉意,可能對她來說已經無足掛齒。”他鬆開按住她傷口的手,看着指腹上污濁的血跡,略感晦氣地擰起眉頭,用溼巾一遍一遍擦拭,又看向她淡淡說,“夏霽,做到這份上,我仁至義盡了。”
十一月中旬,燕城入冬。一場初雪帶走了許多煩擾糾紛,世界終於清淨和平下來。夏霽的網紅事業走到了盡頭,程榆禮的壓迫倒算是給她出了一個主意,她揹着夏橋悄悄離開了燕城,從此無人知曉夏霽的下落。可能改了名,可能換了身份,總之她積累下來一點資金,錢能讓她迴歸普通人的身份也過得快活。
對於每一方受害人來說,這都是最妥當的選擇。
沈淨繁也是抱着關心小輩的意圖,打來電話給程榆禮,詢問夏霽的情況。程榆禮叫她放心,語氣悠悠說着一切都好。
夜裏,程榆禮帶着狗兒子出去玩。
湖濱公園兜風,在中央廣場看月西沉。咕嚕和別人家的小狗嬉鬧,程榆禮遙望着天際,想起一些同牀異夢的過往。而今有人的傷痕在癒合,有人的傷口在撕裂潰爛。一片烏雲過來,月色消失在竹影之中。他收回視線。
稍稍用力牽一下手裏的繩,咕嚕聽話地爬回來。程榆禮替它擦一擦被噴泉水淋溼的毛髮。
一個同樣來遛狗的年輕女孩遞過來一個零件,“這是不是你狗狗的項圈上掉下來的。”
程榆禮擡起頭,看她一眼,女孩的尾音一頓,露出臉紅心跳的怯意,程榆禮拎着咕嚕的項圈檢查完畢,說道:“不是。”
女孩又岔開話題道:“你的狗狗毛色很好看哎,聽說邊牧很聰明,是真的嗎?”
程榆禮牽着咕嚕往公園外面走,回答道:“不瞭解,平時是我愛人在照顧。”
女孩怔了下,“哦哦,我是看你訓練的還挺熟練的。”
狗狗被他抱在懷裏,程榆禮看一眼手錶:“不聊了,趕時間,抱歉。”
“嗯嗯,好……”女孩氣餒地停住腳步。
程榆禮把咕嚕塞進汽車後座,若有所思看了它一會兒,用手揉一揉它的臉:“如果不是媽媽喜歡狗,你能過這養尊處優的日子嗎?嗯?”
往它的嘴裏塞零食,程榆禮被它狼吞虎嚥的喫相逗笑,嗔道:“忘恩負義,就知道喫。”
沒急着開車,看着咕嚕把零食喫淨。程榆禮瞄到車座下的一堆玩具。
他又把車門打開,咕嚕也被他拎了下來。就在旁邊公園小草坪上。一隻網球,一隻足球。程榆禮揉着狗頭,語重心長說:“去看一眼媽媽好不好?偷偷的,支持的話撿網球。”
兩個球同時被拋出去。咕嚕愣了半天,很快便撒腿衝着足球飛奔過去。回來後,程榆禮不滿意地捏着他的狗耳朵,訓斥道:“搞清楚哪個是網球,再來一次。”
“……”
球再一次被丟出去。
半分鐘後,咕嚕咬着足球的繩網回來了。
程榆禮無可奈何望着它,氣餒地取回網球,對着咕嚕說道:“可是爸爸也有話想要和媽媽說,”他在它眼前搖了搖球,“這一次,堅定一點。”
兩隻球再一次同時被甩出去。
很快,足球被撿回來。咕嚕無辜地晃着尾巴,看向臉色晦暗的程榆禮。
程榆禮沒轍,搖了搖頭,用手指敲它的鼻子:“我知道,你就是口是心非。”
作者有話說
聲明一下:作者不主張任何形式的暴力,包括家暴,網暴,等等。有關描述都是爲了推動情節發展。角色三觀不代表作者三觀,loveandp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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