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她委屈巴巴喊妈妈:“我立不动了。”
秦漪斥她:“想上台,想成角儿,就得给我立着!”
老师說了:有志者,事竟成。抱着“总有一天我会成角儿”的想法,秦见月就這么立過了数不清的春夏秋冬,熬過了练不完的唱念做打。她沒喊過累。
青春期是個难熬的阶段,要经历倒仓。通俗来說就是变声,对普通少年来說這只是正常发育阶段,但对戏曲演员是個艰涩的难关。嗓子对唱曲儿的而言至关重要,要求也格外苛刻。倒仓像是渡劫,熬不熬得過,能不能有副成熟的好嗓音,全看造化。一将功成万骨枯,秦见月就是为数不多的出头的几個。
她记得秦漪对她为数不多的美言,那句“看来月月天生是吃這碗饭的”让她高兴好久。
一個人能找到自己的乐趣,及时发挥出天赋,得多不容易。
风霜雨雪她很少再提,只不過偶尔某些委屈时刻,会像一块细石压迫着心头柔嫩之处,慢性的磨损让疼痛显得不那么锐利,却后劲十足地抵住她坚固的信念。
秦见月慢悠悠地开着车,午后日光刺着眼皮。她微微眯眼。
秦漪在给秦沣打电话:“我跟月月出来逛街,你到哪儿了?――那行,我先问问月月方不方便。”
她捂着手机声筒,看向见月:“你哥說他也要买两套好衣服,叫你帮忙斟酌斟酌。”
秦见月迟钝地“嗯?”了一声,看一眼妈妈:“不用這么兴师动众吧,只是吃個饭而已。你们搞得我都紧张了。”
秦漪說:“這不是不想给你丢面子嗎?”
秦见月想了想:“我问问阿礼有沒有衣服给他穿,你叫他先别买。花冤枉钱,又买不到足够好的。”
秦漪欣然同意:“我跟他說。”
回到家裡,一下变得无所事事,秦见月心中空荡,說不清是轻松了還是更为沉重。
“春春春”的群聊界面,最后是孟贞的话:我尽可能再争取一下吧。我知道大家都很累,這段時間也的确辛苦,很不容易。各自调节好心态,說到底也就是一個节目而已,這次沒办成還有下次,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才能总会有用武之地。
一大段绿色的框映在眼中。沒人再回复,這沉默中有失望亦有失落。秦见月反复读了几遍老师的话,心稍稍静下来一些。
刚才一路闷热的掌心总算褪去一层灼人的燥。
倾诉是最好的排解方式,秦见月把這件事告诉了齐羽恬。
齐羽恬也是個忙人,沒及时回复。等到再收到消息已经傍晚,春日山脉遮着半片夕阳,余晖躺在陈年的梁上,秦见月站在胡同口去看街尾那团鲜艳的春梅。
齐羽恬:/惊恐怎么会這样?
齐羽恬:我帮你想想办法。
不出一分钟,秦见月在她的朋友圈看到齐羽恬的吆喝。
【各位金主爸爸们,走過路過不要错過!看看我們新生代京剧演员的拿手好戏呀!都是俊男靓女,走過路過不要错過!!】
底下附上一段他们排演的视频。
秦见月不由失笑。
一样的春天,一样的口号。
“走過路過不要错過!全校俊男靓女最多的京剧社!快来看看啊!――你看這句行不行。”
笔端不留情面地敲在齐羽恬的头上。
旁边的大少爷钟杨睨她一眼:“俗。”
齐羽恬捂着脑袋,用笔敲回去,嘀咕說:“你才俗。”
钟杨的书呆子同桌叫小步,是個努力型学霸。他推一推眼镜,煞有其事說:“要我說,口号都不重要,俊男美女往那一站就能吸引到人了。甚至不需要喊。”
秦见月恳求的眼神缓缓地落在钟杨的身上。
“看我干什么?”大少爷抱起手臂,哼笑一声,不以为意說,“我是不可能给你站桩的。”
秦见月抱拳乞求:“拜托拜托。”
齐羽恬抱拳乞求:“拜托拜托。”
小步加入他们的乞求:“拜托拜托。”
钟杨轻咳了一声,讳莫如深的谨慎语气:“作业有点儿多呢。”
秦见月举手:“我做语文!”
齐羽恬举手:“我做英语!”
小步举手:“我做数学!”
半晌,钟杨满意一笑:“行。”
有了班草的美色利诱,京剧社团的彩旗在操场上飘得最高,迎春的梅花开在他们的上空,叫人满心希冀。
无时无刻不在为支持她的好友而感动。秦见月给齐羽恬的朋友圈点了個赞。
她回到家中衣帽间,翻出了一套程榆礼的黑丝绒西装。秦沣的身型魁梧许多,不确定能不能穿上,翌日带回来给秦沣试一试,秦见月拧着眉看,他吸着气,身前的扣子险些都快崩开了。
程榆礼发去消息问:能穿嗎?
秦见月回:有点小。
程榆礼:這儿還有几件,叫他来家裡试。
于是秦沣跟着秦见月回了趟侧舟山。秦沣见什么都稀奇,荷花池有意思,狗也有意思。他整個人兴冲冲的。程榆礼好心地搭了几句腔,从柜裡拎出来几件衣服给他,叫秦沣去更衣。
他坐回沙发,懒懒地撩了下眼皮,跟秦见月說:“不是說了不用這么讲究。”
秦见月跟他挤在一起:“你爸妈不是讲究的人嗎?”
“管他们做什么。”程榆礼悠悠合眼,对一切都表现得漫不经心,他自然不会理解她的忐忑,“轮不到他们计较。”
秦见月看着他静止的睫毛与鼻梁,欲言又止。
手机消息传进来,秦见月轻靠在他肩上:“他们晚上喊我去聚一聚。”
“谁们?”他睁开眼,瞥她侧脸。
“同门。”
“嗯。”
一会儿,秦见月看了看手机,又說:“算了,不去了。”
他问:“什么原因?”
“他们去喝酒,算了,我怕我喝多了祸害人。”
二人同时想起上一回那番戏码。她這個意有所指的话,让程榆礼敛眸轻笑:“想喝就喝,怎么說得跟我影响你似的了。”
秦见月乖巧說:“你都不喝,我也不能喝。要自律。”
他說:“我喝多了你弄不动我,你喝多了我還弄不动你嗎?”
程榆礼伸手轻轻捏她耳垂:“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就行。”
半天,秦见月轻轻蹭一蹭他的鼻尖:“那……我真去了哦。”
程榆礼很大度:“嗯。”
他无端将那件秦沣穿不上的西服扯過来,盖在二人头顶,秦见月被闷在衣服裡面,被呼吸交错的热裹住,听见他的悠然私语:“我還挺喜歡给你洗澡的,乖得很。”
秦见月一愣,声音也小了许多:“你,你有沒有在我洗澡的时候做坏事啊?”
他诚然道:“上回沒做,后悔到现在。”
“……”后悔两個字被他咬得很重,少顷,程榆礼轻淡地笑了下:“今天酌情考虑,要不要弥补一下遗憾。”
不正经的话,被他讲得散漫悠闲。
說着說着就陷入古怪氛围,唇瓣贴住她的,不轻不重地压下来,秦见月想要推开他的吻,而她的反抗却加深他的力度。直到。
“咳咳!咳咳!!”天花板都快被秦沣這嗓门咳破了。
秦见月忙掀开衣服,绷直了身子站起来以证清白。
秦沣也有点茫然无措,半天才指指身上的衣服:“這件可以?”
秦见月抓抓脸颊,也沒仔细看衣服,净想着把他支开,于是又指了指旁边两件,将要說“你再去试试這個”,话音被身后的人截断。
程榆礼倒是闲云野鹤得很,不慌不忙抬了下手指,允道:“挺好,就這身吧。”
“……”秦见月从善如流,忙說,“嗯,就這個,就這個,挺好。”
选好衣服,秦见月跟着秦沣的车一起出门。
程榆礼从书房出来送二人,架着的眼镜還沒脱下。给他清隽的一张脸平添斯文败类的气质。男人立在门口,沒送远,手插在西裤口袋裡,对见月說了句:“结束說一声,晚上让人去接你。”
秦见月面露惧色,乖得不敢动弹,点点头:“嗯,好的,我不喝多。”
程榆礼慢條斯理推了下眼镜,淡道:“多喝点,不碍事。”
“……”她接不上话,只顾着转身钻进秦沣的车裡。
秦沣一边调整着领带,一边纳闷地看着她,“咋了,脸這么红。”
秦见月咬紧后槽牙:“快开车吧你。”
秦沣无语地摇着脑袋,一头雾水說:“我是真搞不懂你们两個,眉来眼去什么啊,我哪儿又得罪你了。”
秦见月撑着额:“……闭嘴,不要懂。”
秦见月沒跟程榆礼說节目黄了這事儿。
他会知道纯属意外。
那天晚上是恰好想起個什么要紧事赶去公司,回头路上路過戏馆那條街,见到门口人头攒动,像是观众。程榆礼忙在工作上,有好一阵子沒来了,他听见月說最近排戏沒开门营业,心下疑惑着這不是挺热闹。
就进去瞅了几眼。
找了個方桌子闲适坐下,听了曲《白蛇》。
程榆礼从前爱听戏,就纯粹爱听曲儿。后来自打有了惦记的人,来這戏馆就为了看人。看她一颦一笑,看她在戏裡演着七情六欲,贪婪地想象着她将那些情绪带出戏外的样子。听曲儿的心就不纯粹了。
难得一回,還能投入进去,时而阖目,听那悠扬唱段在耳边悠久地绕。
台上的是孟贞。她唱的是程派青衣。
程榆礼戏听到一半,为一旁的动静睁了睁眼。不消他招呼,自有人殷勤地上来为之沏茶,毕恭毕敬喊声程先生。
他說“多谢”,待人离去,将茶推给一旁的阿宾,问道:“你觉得這曲唱得怎么样?”
阿宾不是一般的圆滑:“那肯定不如我們太太唱得好听。”
程榆礼听笑,不置可否,片刻道:“去招呼一下孟老师。”
“好嘞。”戏已唱罢,阿宾忙起身去后台。
沒一会儿,孟贞被领過来。
程榆礼起身迎接。
“程先生今天得闲了?好些日子沒见你過来了。”孟贞卸了头饰,捋着自己的头发。
程榆礼還穿着一身精致西服,华丽锃亮,与這古朴氛围多有不搭,一见就是忙完工作来歇了個脚。
他沒答這话,反开门见山问道:“前些天月月跟我說你们在排一個什么戏,练得怎么样了?”
孟贞闻言,愣了愣,眼神只轻微那么一闪,就让程榆礼看出一点苗头。
他往前一步,压低声音试探问:“节目不办了?”
孟贞讪笑一下:“月月沒跟你說這事儿啊?”
程榆礼微微低头,眉梢若有所思地轻挑:“哪儿出了岔子?”
既然程榆礼都问得這么直接,孟贞也沒瞒着,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程榆礼听罢,问一句那制片人叫什么名字。
孟贞答:“彭良。”
他心道,很陌生。
半分钟的沉默裡,指腹在裤兜裡揉搓两下烟盒,程榆礼說:“你通知他们接着排吧,這事儿不至于沒着落。”
孟贞也不笨,有一些事情不好明着讲,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眼神略显感激說:“谢谢程先生。”
程榆礼淡淡“嗯”了声,叫阿宾去开车。
……
秦见月回来的不算晚,今天是难得沒有安排的晚上,大家都有点喝得上脸,想起上回“神志不清”带程榆礼去探索她的秘密之事,怕再次嘴巴漏风,秦见月還是沒有敢喝多。
只是微醺。
微醺也是醺,因此她今夜還是显得比平时话多了很多,缠着程榆礼,抱着他胳膊說:“我今天知道一個事情,好神奇哦,我那個师弟,就是上回跟我吵架的那個,他居然是孤儿哎。今天他们在讨论大家为什么学戏,花榕是因为說他小的时候家裡沒钱,就被他爸妈卖给了村裡的戏班子,后来他就跟着戏班子的班主长大,再也沒去找過他爸妈。是不是好可怜。”
程榆礼坐在椅子上,看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慢悠悠地說了一声:“是。”
秦见月紧抱着他的胳膊,脸颊在上面轻蹭:“你不懂,我感觉大家都好辛苦。”
他问:“哪儿辛苦了。”
“就是……”秦见月欲言又止,抿了抿唇,又摇头,“算了,不說了。”
“为什么算了?”程榆礼挑她下巴,看着秦见月低垂微湿的眼尾,声音沉下来不少,又道,“都沒问你,你们几個今天为什么不排练去喝酒?”
“喝酒就喝酒嘛,有什么理由啊。”
“借酒消愁?”
秦见月拧眉:“我才沒有愁。”
程榆礼看她半晌,轻揉她倔强的眉心:“你最好是真的沒有。”
从混沌的意识裡拨出一点点理智,秦见月掀起眼皮,无辜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了啊?”
程榆礼拨开她脖子裡的碎发,轻柔地整理,淡声說:“不就是节目沒人投资嗎?我投。”
秦见月顷刻间泪盈于睫,“……真的嗎?程榆礼,你是认真的?”
他用指腹一点点地蹭着她眼尾的潮气:“我骗過你?”
“沒有,沒有,谢谢,谢谢。”秦见月语无伦次地道着谢,又是感谢又是崇拜地看他:“可是,那是不是要花好多钱啊?我感觉做节目好贵啊,我不太懂。”
程榆礼不以为意地轻笑:“洒洒水,用不着跟你男人說谢。”
“嗯,嗯。”
泪水就要夺眶而出,秦见月低着头,又问:“那你为什么愿意花這個钱啊?”
他淡淡說:“因为不想看你不高兴。”
秦见月忙抗拒着摇着头,道出真心话:“不行,你换個理由,不要让我愧疚。”
程榆礼失笑:“嗯,纯粹是想支持一下国粹的发展。”
她点头:“谢谢,好人有好报。程总,你真是個好人,你会活到一百岁的!”
忍耐了好久的情绪绷不住在此刻决堤。秦见月不想再在他面前哭了,她急忙转過身去,摇摇摆摆往浴室去:“我今天可以自己洗澡。我沒喝醉,证明给你看,我平衡特别好。”
秦见月伸长两條手臂,迈着碎步往前走。程榆礼看着她的背影在笑。
作者有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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