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又想要多看一眼重新摊开。
再珍重地卷起来。
冒着傻气的动作,机械重复几次,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显示:cyl請求添加您为好友。
手机发烫,心跳慌乱。
秦见月紧张地站了起来。
他的網名一贯简单。高中的时候第一次意外获知他的联系方式,是阴差阳错,在钟杨发的一则打比赛获胜的說說底下,她看到cyl点了一個赞。秦见月壮着胆点进他的空间,然而沒有任何內容。
一分钟后,她的访客显示+1——
cyl访问了你的相册。
秦见月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時間身躯僵直,身体被热浪裹紧。
访问相册的目的很好猜,无非就是想知道你是谁。
她飞速地点进自己的空间相册,大批量的照片,一张一张看。幸好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網图。唯一有本人照片的那個相册,被她上了锁。
一阵慌乱后,秦见月总算镇定下来,点进有照片的那個相册。她自恋地觉得裡面有几张自拍還是挺可爱的。一边庆幸他沒有看到,一边又遗憾他沒有看到。
百感交集。
這一桩小事让她陷入失眠。
合眼睡不着,秦见月又忍不住打开手机,戳进cyl的空间。
然而這一次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你沒有访问权限。
好像整個人被抛进一個湿冷幽深的山谷。低到极致的气压让她无法喘息,凌空的失重感让她难受得眼角泛起潮气。
越界了嗎?被讨厌了嗎?
揣测了千百种的可能性,试图为自己找台阶下,无论怎么编织缘由自我安抚,终究還是抵不過屏幕上那道冷硬的隔绝,它真实又残忍。
像嵌入心脏的冰棱。
生平第一次,她睁眼到天亮。
還有谁会记得许多年前的一些小情绪呢?丧失了访问权限的秦见月会记得。
恒久的失落跟酸涩、那一些年,折戟沉沙的悲怆,鲜为人知的黯然,迄今仍然清晰如昨。
看着手机上姗姗来迟的添加消息,是通過名片。不出意外,应该是孟老师推過去的。
秦见月不觉间又晾了他一阵,终于按下了添加键。
他应该是在候着,很快发来消息。
程榆礼:還喜歡?
斟酌了一下,半晌,秦见月也只发送出去两個字:喜歡。
程榆礼:那就好。
程榆礼:画笔拿得不顺手。瑕疵多了些,见谅。
秦见月:你常画人像?
程榆礼:第一次。
心情难得的畅快,她轻轻勾了勾唇角。
笃笃笃的敲门声让秦见月从手机聊天裡回過神来,秦漪的声音传来:“月月你出来一下,跟你說個事。”
秦见月把门打开:“怎么了?”
洗完澡的秦漪正拿一块干毛巾擦拭着头发,她本要开口,见女儿一脸笑意阑珊,忽的嘴巴顿住一下,往屋裡瞅瞅,像是秦见月在裡面藏了什么人似的。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在秦见月的催促下,秦漪才开口道:“我要說那什么来着——哦,秦沣最近好像惹上什么事,他要是跟你借钱你千万别借,有去无回。”
秦见月愣了下,她沒细问,也沒告诉妈妈說她已经借過一次,少顷只点点头:“……嗯。”
不论秦漪是否提醒,秦见月都心知肚明,借给他那位纨绔表哥的钱是收不回来的。就当亲眷一场,念及情分,给他一些接济罢了。
秦漪又问:“药喝了沒?”
见月点头:“喝了。”
“行了,早点儿睡啊。把你嗓子好好养养。”秦漪走前,還狐疑地往她房间裡探头。
秦见月催着:“知道了。”
送走妈妈,她重新坐下,关闭灯光,在暧昧的黑暗裡郑重地继续进行他们的聊天。
秦见月:我要买一個好一点的画框把它装裱起来。
程榆礼:夸张了。
程榆礼:既然如此,我改天重新给你画一幅。认真一点。
秦见月:不用,浪费你的時間。
程榆礼:怎么会。
秦见月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细思着要如何回应。
而刚打出来两個字,程榆礼的消息已经提前发過来:早些休息。
看来他是要睡觉了。秦见月便刪除了自己的內容,改为:好。
程榆礼:尽快见面。
有些突兀的通知,让她方才落下的唇角又不禁扬起。
秦见月:晚安。
程榆礼:晚安。
秦见月复工那天,她和陆遥笛、南钰一起在会馆附近的小餐厅吃晚饭。戏馆的几面之缘,让陆遥笛对程榆礼很感兴趣。几句闲聊又扯到他的身上。
聊他的车。
“两個m叠在一起是什么车?”陆遥笛用牙签在桌上画了一下她形容的车标。
南钰告知:“迈巴赫。”
程榆礼来会馆通常开這辆。
“听起来就很贵。”很有探索精神的陆遥笛随即便拿出手机搜索价格,又问道,“這车是不是坐着很舒服?”
南钰笑說:“你這不废话。”
陆遥笛道:“我听說他是在部队工作吧,哪儿来那么多钱。”
南钰說:“靠专利啊,国内只有他能做的出来的项目,你想想看這技术得多香饽饽,一個专利都够吃一辈子了。更别說人手上還有好多。”
“欸,”陆遥笛想了想什么,又好奇地看向秦见月,“他上学那会儿是不是成绩特好?”
秦见月吞下一块排骨,点头說:“特别好。”
這掷地有声的语调裡還带点莫名其妙的骄傲。
陆遥笛饶有兴趣地看向秦见月:“你說說他以前的事儿啊,我可太好奇了。”
见月想了想:“他成绩很好。”
陆遥笛:“說過了。還有别的么?交過几任女朋友之类的?”
說实话,沒有听說過程榆礼交過什么女友。
秦见月尚在思忖,南钰的奚落已然蹦了出来:“還在做梦嫁入豪门啊?”
“……”
不怪陆遥笛气得龇牙咧嘴,南钰讲话的确是直接。太過直接的话总是刺耳。
“八卦一下都不行了?”陆遥笛别扭地鼓着嘴巴,有点气急。
南钰给她顺了顺毛,笑說:“好了好了,赶紧吃吧你——别夹那么多豆芽,齁咸。”
陆遥笛被几句话哄好,才算安静下来,闷头进食。
秦见月寥寥几口就已然饱腹,她放下筷子安静等候。
今晚的戏结束得早,秦见月是最后一個离开的,她想着留下来打扫一下后台卫生,便沒有跟着车走。
在休息室卸了妆,褪下单薄的绣花鞋,从敞开的推窗往外看去,秦见月渐渐停滞了动作,望着那一两片阴云悬在天上,瓦片形状,阴沉天空看似又酝酿一场雨水。哪天才能放晴呢?
无端這样想着,忽闻会馆门口一阵骚乱声。
“是這儿嗎?”
“就這儿吧。這不写着呢,沉云会馆,不识字儿啊你!”
是两個男人粗线條的争执嗓音。
被惊扰的秦见月从窗户往下看去,楼下约莫有四五個男人。手裡正提着一個铁桶,桶裡装了一团浓厚,具体是什么东西她辨别不出。只隐隐有预感山雨欲来。
而后便听见一道踹门的声音,来势汹汹的男人在楼底下大吼:“有人嗎?姓秦的在不在?”
会馆已经闭灯,楼上只有秦见月一人,楼下還有一個值班的叔叔。
后勤大叔睡得有点懵,還沒反应過来這是怎么了。为首的男人已经噔噔噔往楼上走了。大叔直嚷嚷:“诶诶嘛呢?”
叫也不应。
秦见月把休息室的门带上,站在楼梯尽头,不明所以问:“你们找我嗎?”
男人抬头望着她:“你姓秦?”
她点头說:“对。”
“秦沣是你哥是吧?”男人走到见月的面前,垂眸看她。并沒有很好的眼色。
“是我表哥。”秦见月坦诚接话,心中直打鼓。
“他欠钱不還,你今儿替他還上。我就不跟他计较。”男人从兜裡掏出一包烟,抖了一根出来给自己点上。
秦见月皱眉问:“他欠了多少?”
“五万。”
她一下腿发软:“五万?!我沒有這么多钱。”
男人把烟抽得风生水起,对這個回应倒也不意外,只咬着烟蒂說:“沒钱借什么高利贷。”
接下来,秦见月被一把推到旁边。
“滚开!”
男人领着几個人往裡面走。
秦见月赶忙追上:“你们不要进去,這是公家的地方。”
男人哪儿听得进她的话,指使身边的小年轻:“看看有什么值钱的,能拿都拿走。”
秦见月說:“不行,這裡沒有值钱的东西,戏班子能有什么值钱的。你用不到的——喂!不要动裡面东西!”
被人扯着衣领,秦见月摔倒在门外。
几個壮汉提着铁桶,对着衣架上的戏服就开始泼东西。一大片一大片通红的油漆无情地被倾倒在精美的袍子上。
秦见月绝望地喊了一声:“不行,你别泼衣服!”
她的制止是无效的,每次往裡面冲都被男人捏着肩膀扔出来。
于是秦见月眼睁睁看着那半桶油漆已经让整個墙角变得泥泞难堪,刺眼污浊的红色令秦见月瞬间湿了眼眶。
谁愿意白白承受這样的无妄之灾?
秦见月攥着男人的胳膊,被他挥一挥手,她跌撞到墙上。
“一点小教训。”男人的烟吸完了,随手丢弃在地板上,踩灭,“让你哥赶紧把钱還了,否则我明天還来。”
敞开的门送着一点暮春的风。
她沒有应承,余光送走這群肇事的混蛋。看着木门一下一下撞到墙壁,发出哐哐的声音。疼得锥心刺骨。
說一点小教训,确也只是一点小教训。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沒有把她怎么样。
闹剧很快结束了。
秦见月在這個风口倚着墙壁坐下,腥臭的气味嚣张地冲上天灵盖。
楼下的大叔這才赶上来,“怎么了這是?”
他扶着见月起来:“我去,怎么把屋裡搞成這样。”大叔拿出手机要打110。
秦见月捏了一下他的腕子:“先别报警。”
大叔又关切问:“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招什么人了?”
“一点家事。”缓缓地,她摇头說:“您去忙吧,我自己打扫就行。”
“你行嗎?”
“沒事,一点漆。擦掉就行。”
秦见月走进去,看着狼藉的地面与被毁掉的戏服。她迟钝了几分钟,才慢吞吞开始收拾清扫。
门框撞墙,不停地发出平衡规律的声音。
她将不能再用的衣服尽数取下,暂时堆叠在一旁的红木沙发上。
哐、哐——
下一秒,门像是被人抵了一下,声音顿时滞住。
秦见月回头望去。
男人站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中,穿一身黑色衬衣,显得他的体肤尤为干净惹眼。手闲闲地抄在裤兜裡,站在高高的槛外,足尖顶着被风吹得乱撞的门框。
他站的地方沒有灯光,因而自她的角度看去,像是一道颀长的虚影。
宛如梦境。
许多许多遍,在梦裡见過這样的他。
但通常,只是她在窥探。他在做自己的事,忙碌、游戏,或是闲散与人闲谈。他并不会注意到角落裡的一双黯然的眼。
永远不会。
而這一次,程榆礼却同时也在直直地望向她。
因此,他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到让她半晌才反应過来,原来這不是梦。
秦见月赶忙摸到沙发上一件干净的外套,遮住脚边一片沒有清理干净的斑驳油漆。
她用手指轻蹭眼睑,拭去一层薄薄水汽。低低說道:“今天沒有月亮。”
程榆礼看着她泛红的眼,心迹难测。少顷,才淡道:“沒有月亮我就不能来了?”
他往裡面走。
秦见月表现出很刻意的排斥,堵住他的来路,她說:“打烊了,今天不唱了。”
程榆礼也很及时地打住步伐,打量她,似笑非笑的:“大晚上来看你一眼,就這么迫不及待赶我走?”
语气是无奈的,漫不经心地揶揄她:“秦见月,你說說看,我的殷勤都献哪儿去了?”
怔愣一刻。秦见月终于敢抬眼看他。
雾蒙蒙的一双鹿眼撞上他狭长的眸子。
程榆礼别开眼去,偏头环视一圈,看见被堆在沙发上的污浊衣物,预料到什么,他问了一句:“让人欺负了?”
她抿着唇,一语不发。
程榆礼伸手去够了一下脏乱的戏服,展开细看。粘稠的漆狡猾地沾上他的指腹,轻轻一搓,将其揉去。
楼下又一阵响动,秦见月变得风声鹤唳。她警觉细听,发现是女孩的声音,正要缓下一口气。
南钰问:“你放哪儿了?我帮你找,你别上来了。”
陆遥笛說:“就在我盒子第二层。你打开就能看到。”
听见上楼的轻快脚步声。下一秒,秦见月又变得更加警觉。
她紧迫地对程榆礼說:“师姐来了,你藏一下好嗎。”
他弓着身子去掀开地面上的外套,狼藉入眼,他倒是一贯的从容淡然,還在嘲弄似的打趣她:“藏什么?偷情了?”
直起身子,程榆礼回眸看她紧张得不行的样子,不由被气笑:“還是你觉得,我见不得人?”
作者有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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