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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還见

作者:咬春饼
姜宛繁原本想說的话有很多,但又觉得此刻說什么都欲盖弥彰。沉默沒多久,吕旅的电话就打了来,问她在哪。

  卓裕已自觉起身,沒事人一样的语气,“我送你過去。”

  到地方,姜宛繁看了他一眼。

  卓裕笑,“想邀請我一块上去?”

  “……”姜宛繁只得问:“去嗎?”

  “不去了。”卓裕說:“去了你不自在。今天生日,要开心。”

  姜宛繁点头,下了车。

  走到一半,她回過头,卓裕的车還停在那。他沒降下车窗,玻璃黑黢平静,但能感觉,裡面的目光一定是追寻在她身上的。

  蛋糕余味蔓延,此刻周身空气仍带着淡淡清新甜。

  姜宛繁对车的方向笑了笑。

  车窗立刻下滑,她已经转身走了,卓裕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是同款平静温柔。

  —

  几天后,姜宛繁去了趟谢宥笛家。

  谢母对這一次的睡衣特别满意,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丈夫夸完儿子夸,沒夸到位的必须重新夸。

  谢宥笛被迫营业半小时,揉了揉嘴巴,“高考写作文都沒這么真情实感過。我跟你說,以后萌萌上你那订衣服,你直接說沒档期,钱我私下补给你。她每做一回衣服,就逼着我夸一百遍,累嘴……哎呦我去!”

  二楼,谢母火冒三丈地丢下一個枕头咆哮:“谢宥笛!再沒大沒小叫我小名你试试!”

  這家待不下去了,谢宥笛揉着脑袋,“走吧,請你吃饭。”

  中岛路上新开的一家泰国菜馆,谢宥笛点了份招牌咖喱大螃蟹,等菜间隙,他直球地问,“卓裕追得怎么样了?”

  姜宛繁一口柠檬水差点呛出来。

  “看来不怎么样。”谢宥笛凝重道。

  姜宛繁拿纸巾拭了拭嘴,“下次聊這些,能提前知会一声么?”

  “有戏了有戏了。”谢宥笛笑眯眯的,“为什么要知会,因为你想做准备,为什么要做准备,因为你有点小怕怕。”

  姜宛繁冲他竖了竖拇指,“改行算命吧。”

  谢宥笛呵呵两声,双手枕着后脑勺往椅背一仰,沒個正形地說:“机会难得,你有什么想了解的,赶紧问。”

  姜宛繁沒有故作清高,沒有言行不一,她真就认真思考了番,问了一個早就疑惑的問題。

  “怡晓是他的亲妹妹,他……”

  “觉得他对怡晓,沒有对林以璐好,对吧?”谢宥笛也知道她想问什么了,“你俩都是我朋友,我不至于坑了谁,也不想瞒着谁。卓裕父亲過世后,他就去了[兆林],也就是他姑姑家的公司。[兆林]做到如今的成绩,卓裕功不可沒。不過,他姑姑不怎么把他当自己人。”

  姜宛繁蹙了蹙眉,两家关系应该更好才是。

  谢宥笛仍是笑着的,“你是不是想问,他图什么?”

  姜宛繁:“图什么?”

  谢宥笛笑意敛淡,然后叹了口气,“卓裕他爸出车祸走的,当时车裡還有他姑姑。”

  七年前的冬天,z市南水镇1658盘山路段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白色汉兰达坠崖,车上两人,一人身亡,一人幸存,但幸存者的左腿受伤严重,失血過多,最后截肢保命。

  姜宛繁明白了。

  幸存者就是卓裕的姑姑卓悯敏。

  “既然是不幸中的万幸,更该心心相惜才对。”姜宛繁疑惑。

  谢宥笛摇摇头,停顿片刻,說:“卓裕爸爸那天,是酒驾。”

  姜宛繁怔然。

  “其实卓叔是個很严谨的人,分寸毫厘,跟刻度尺一样,谁都沒想到他会犯這样的错误。卓裕的姑姑之前是省话剧院的演员,跳舞的,小有名气。你去網上搜,還能搜到很多表演视频,本来可以往更高一级的演艺平台上走,但這事之后事业全毁了。卓裕自己也過不了這道坎,出事之后,把姑姑当亲妈,对林延和林以璐比自己的亲妹妹還好。他对林家有亏欠,但說句心裡话,他并不是致错当事人,就算父债子偿,恩情也够份了。”

  谢宥笛說這话时,是正经的,肃然的,還有几分打抱不平与惋惜。

  他对姜宛繁认真道:“情义本沒错,但要是变了味,那他做得再多,填一辈子也填不满。”

  姜宛繁一下子就懂了那句“他姑姑不把他当自己人”。

  “对了,卓裕之前的职业,你猜猜看。”谢宥笛话风一变,又吊儿郎当起来,“猜对了奖励你一個卓裕。”

  姜宛繁假装害怕,“太贵重了,要不起。”

  谢宥笛啧的一声,“卓裕听了,心又得划拉两道血口。”

  姜宛繁低头笑了笑,继续刚才的問題,“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滑雪,特别厉害。”谢宥笛语气裡的骄傲盖不住,“他21岁的时候就拿下了saj的高阶认证,可以在欧洲、日本当教练的那种。我当年顺便和他去萨斯费,他在雪山之巅,晴空之下完成了一個超高难度的转体动作,真的,到现在我還记得那种帅和酷。我要是女的,我愿意当场给他生孩子。”

  姜宛繁诧异,震惊。

  “和他如今這副浪荡渣哥哥的形象很反差吧?”谢宥笛笑意淡了些,“嗐,都是被恩恩怨怨给消磨的。”

  菜上齐了,谢宥笛大快朵颐,“吃啊,你吃啊,這大螃蟹還不错。”

  姜宛繁仍旧沒怎么动筷子。

  “别想那個可怜蛋儿,也别为他吃不下饭。”

  “……”

  走的时候,谢宥笛推了個名片给她,“我一朋友,开经纪公司的,想定两套礼服给艺人走红毯,過两天来找你行么?”

  “好。”姜宛繁心不在焉,慢半拍地反应過来,“啊,不行,我明天得回老家一趟。”

  谢宥笛问号脸,“有钱還不赚?”

  姜宛繁說:“我奶奶病了。”

  —

  一周后的冬至,天气应景地降温,天气预报說寒潮晚上来临。卓裕去学校接了卓怡晓,一起回了林家。

  這是和卓悯敏为了相亲的事冷战一個月后,他主动破冰。

  卓悯敏依旧热情周全,饺子亲自包了三种馅,有卓裕最喜歡的鸡肉虾仁。但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還坐着個人。

  卓悯敏笑盈盈地說:“這是向衿。”

  卓怡晓站在卓裕身后,能明显看见哥哥的肩膀一僵。

  這顿饭吃得客气、和气,卓悯敏有意撮合的心思沒藏掖,卓裕也懒得修饰态度,一直平平淡淡的,向衿倒是笑容甜美,不多话,但也不冷场,偶尔冲卓裕眨眨眼。

  只有卓怡晓知道哥哥不高兴,虾仁饺子都沒吃两個。

  到后面,卓裕大概有点忍无可忍了,找了個由头去车裡抽烟。

  人往后排一坐,腿架在驾驶座椅背上,這姿势销魂得像個沒骨人。

  车外树影摇晃,最上边那层的枯枝被风碾压折弯,偶有几粒大雨点砸窗,很快被风吹延出道道粗鲁的水痕。

  而密封空间裡,烟雾缭绕如修仙。

  沒别的,他就是觉得沒意思透了顶。

  卓裕划亮手机,看了眼時間日期,恍惚记起,距他上一次见姜宛繁已经過去很久很久了。

  期间给她打過一次电话,系统說不在服务区。后来也路過两次[简胭],看见裡边人头攒动,也就沒进去。

  卓裕掐熄最后一口烟,电话拨给了谢宥笛。

  “你說啥?哎慢着慢着,三條碰了。”他那边吵,吼得更大喇叭似的,“谁?小姜?”

  卓裕沉了口气,耐着性子重复:“你最近和她有联系沒?”

  “什么?小姜要唱黄梅戏?!”

  谢宥笛惊叫,信号断断续续很卡顿。

  卓裕想摔手机。

  “她哪儿有空唱黄梅戏啊,”又一阵卡顿,滋滋电流声搅和听不清楚,等卓裕再听到时,谢宥笛声音清亮:“……病得很厉害,回老家了。”

  卓裕猛地坐直,皱眉確認:“她病了?”

  那头吵得像大杂烩,谢宥笛嗯嗯啊啊了半天,“对。”

  卓裕又打给吕旅,吕旅說:“我师傅上周就回老家了。”

  “她家是在霖雀?”卓裕记得。

  “嗯嗯嗯,就住在霖雀镇上。裕哥你還有事儿沒?我這边有点忙。”

  “沒事了,忙吧。”

  卓裕握着手机,机身烫着掌心,他按下车窗键,冷风携雨灌入的那一秒,像冰水泼脸,卓裕身体一颤,沒有犹豫地下车,重新坐上驾驶位。

  导航显示:

  距离目的地,418km。

  从绕城高速上京广,一路往南。

  天气布满雾,车身披满露水,狂风压倒性地碾在道路边的树枝上。這一波寒潮启势汹汹,卓裕抽烟的时候开了一條车窗缝,风像尖刀无孔不入。

  到广墨段的时候,雷鸣电闪,疾雨如织,大货车开着双闪,速度一降再降。卓裕几近盲开,也沒靠边等雨停。

  路况不佳,视线遮挡,凌晨一点,卓裕终于开到霖雀镇。

  但刚出高速口,仪表屏就显示右后车压异常。幸好防爆胎能坚持继续开一段。卓裕降低车速,只能先找地修车。

  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家虽然关门,但屋裡還亮着灯的汽修店。

  “别敲了睡了,换别的地吧!”年轻人音量十足。

  卓裕言简意赅:“我加钱,帮個忙成么哥们?”

  十几秒后,“吱——”

  门开了條缝。

  老板比卓裕想象中年轻,十八九岁身形瘦高,大冬天的就穿了件短袖,被风嗞得牙齿打颤。

  “你這车太好了,我沒原装胎,算你便宜点儿,换不换?”

  卓裕给他发了根烟,“换。”

  小伙子把烟往耳后一夹,做事麻溜得很,“老板来這边做什么的?”

  卓裕說:“看朋友。”

  “朋友啊,住哪的?”

  “不知道。”

  小伙子抬头望了他一眼,神经病吧。

  卓裕自己都想笑,人生地不熟,也沒個具体地址,說出来别人都不信。

  “正好,跟你打听個人。”他顺着话问:“這镇上,姓姜的人多么?”

  小年轻咬着螺丝刀,手劲杠杠的,“多。”然后眼睛往后头的方向扬了扬,“喏,那就有一個。”

  卓裕扭头看了眼就转了回来。

  顿了下,他又猛地回头。

  马路对面,医院大门口,站着表情同样震惊的姜宛繁。

  冷雨如针,寒风穿堂。她着急過马路,這個点的小镇其实沒什么车了,但卓裕還是下意识地迎上前,速度比她快,先走到马路半道拦在她右侧。

  “你生日那晚我表個白,就被吓到跑回老家了?”卓裕调侃:“怎么,我追,你逃啊?”

  “你,你怎么到這来了?”姜宛繁话都說不利索,抬高手,把伞匀向他头顶。

  卓裕挑眉,“幻觉吧,要不你摸摸看真不真?”他微弯腰,脸凑近。

  姜宛繁魔怔一般,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脸。

  触碰一瞬,两人视线相搭,世界都安静了。

  姜宛繁呆憨地答:“活的。”

  卓裕忍俊不禁。

  “姜姐,今天守到這么晚啊,奶奶好点了沒?”小年轻扬声。

  回過神,姜宛繁飞快收手,“好些了。”

  ……奶奶?

  卓裕皱眉,慢慢反应過来。

  “车坏了?”姜宛繁走进汽修店。

  “换胎,好了。”小年轻用力拧扳手。

  姜宛繁蹲下,“你给他好好修,修仔细点。”

  “放心嘞姐。”

  最后,小年轻贼酷地冲卓裕大手一挥,“姐的朋友就不用多给了,再少你80,墙上扫付款码。”

  汽修店关门熄灯。

  车门一关,极致的静。

  呼吸裡的最后一丝冷意消散,暖气覆盖。

  “你……”姜宛繁欲言又止,“怎么到這来了?”

  默了默,卓裕說:“因为你……奶奶病了。”

  姜宛繁:“?”

  卓裕垂着眸,不再开口。

  他沒带伞,也沒带衣服,仍是薄薄的呢子外套。后背湿了一半,头发尖凝着雨水。暖气铺满车内,但仍能感到他身上的湿寒。

  姜宛繁什么都明白了。

  沉默持续发酵,车裡像塞了只气球,越鼓越大,再多一秒就要爆炸。

  姜宛繁无意识地摩着指腹上的茧,故作轻松地笑,“這么大的雨,路上不好开吧,车胎在哪儿坏的?路上沒出事吧?开了几個小时?你吃過饭了……”

  “别紧张。”卓裕忽地打断,“声音在抖。”

  姜宛繁愣了几秒,继续艰难地找话题聊天,“见一面,還挺……难的。”

  “下次還见。”卓裕目光如燃灯,“只要是你,再难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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