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缘
以前是個秀才,进士不第,便留在乡裡,做了個塾师。
清廷倒台后,各类新式学堂兴起,他便斗志昂扬,去了县裡的女校当老师。
可惜时运不济,赶上了侵略者进城。
一個文弱书生,想救女学生,谈何容易。
更何况,守军都跑了。
最后他和其他老师一起,被拦在了操场上,用枪杆子顶着,眼睁睁看着一個個花季少女被奸污。
有那性子刚烈的,反抗激烈,当场被击毙,死了也不得安宁,還要被鬼子羞辱尸体。
性子柔顺的倒是活了下来,却被带去了他们大本营,肆意凌辱,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残的残。
人间惨剧,不過如此。
老太爷是個读书人,自小接受的就是达则兼济天下的教育。
一想到這些女学生后半生都要活在阴影和痛苦之中,他就不忍心。
好在姚家略有资产,甚至還有能力资助朋友办企业,实业救国,他便想办法,把那些侥幸逃生的学生接了回来,养在他家院子裡。
還請了西医過来治疗。
那些女学生伤好病愈后,大多数都投军革命去了。
只有两個性子怯懦的沒走,留在姚家,给老太爷当了姨太太。
老太爷原本就有发妻和两個通房,民国时期,通房都叫姨太太了,這下更是热闹了。
发妻生了三個儿子,四個姨太太前前后后加起来给他生了五個儿子,十二個女儿。
這么一大家子,靠他一個人养活,谈何容易。
他還因为救助女学生,散尽家产,一贫如洗。
本打算找他资助的那個朋友讨要分红,结果战争爆发,那人拖家带口连着厂子一起搬到了香港,再也沒有回来。
去了几次信件都沒有回音,他還有一家老小要照顾,便躲去乡下老宅,务农为生。
倒是幸运,一日台风来袭,狂风暴雨压垮了姚氏祖宅。
放晴后一看,嘿,老祖宗還在神龛下面的供桌裡藏了两箱金元宝。
他便静悄悄地,去钱庄换成了当时流通的大洋。
一大家子躲在药王庄避世,一直撑到了新中国建立。
然而新中国只允许一夫一妻,老太爷左看舍不得這個姨太太,右看舍不得那個姨太太。
一直拖着。
最后是怕影响孙子高升,這才咬咬牙,全都让她们改嫁了,子孙则留在了姚家。
如今在部队的那個,就是发妻生的小儿子的儿子姚敬宗。
姚敬宗今年五十一,十四岁参军,十五岁参加长征,解放战争时期表现优异,后来又参加過抗美援朝,战功赫赫。
因为长期驻守东北而很少回乡。
抗美援朝时期,姚敬宗生怕自己有去无回,便把老婆孩子送回了乡下,那时候他老婆已经有了身孕。
后来姚敬宗活着回来,又把老婆孩子接走了。
东北离這裡太远,老太爷千万要多坚持几年啊。
坚持到姚栀栀和姚晶晶都嫁人了就好了。
到时候一切成了定局,谁也不能怎么样。
姚二担這么想着,围在老太爷病床前,一口一個爷爷,叫得亲热。
以至于后半夜别人都睡了,只有他精神抖擞地守着。
他在心中不断祈祷:“爷爷你可要好好活着,求你了。”
姚栀栀沒有跟去卫生所,姚家人太多了,還轮不到他们這一辈的過去伺候。
她在琢磨接下来的安排,姚桃桃生大姐的气,跑過来跟她睡在了一起。
夜深人静,姐妹俩凑在一起說悄悄话。
熄了灯,姚栀栀打着芭蕉扇:“二姐,我上次落水,有些事记不清了,你跟我說說呗。”
“你想知道什么?”姚桃桃现在最喜歡跟五妹在一起,大概是因为五妹身上的反抗精神吸引了她。
她支起半边身体,准备好好帮妹妹答疑解惑。
原身沒留什么记忆,姚栀栀赶补全姚家的信息——
“咱爷爷好像是老太爷的小老婆生的?”
“对,是老太爷救的一個女学生,被畜生凌辱過,救回来后想跳河轻生,老太爷怜香惜玉,就把她留下做了小老婆。”
“這算不算恩将仇报?对于太奶来說。”
“应该不算,他们那個年代,三妻四妾很正常的,听說太奶对她们都挺好的,沒闹過什么矛盾。”
“也对,乱世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是啊,其实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就像一把种子随便撒下去,总归会出几個拔尖的好苗子。太奶的小孙子是最出色的一個。”
“你說的是部队那個吧?”
“对,你那时候還小,沒见過,我见過一次,53年的时候他回来接他老婆孩子,可有气质了。对了,他有個女儿,跟你一年生的,生日就差一天。”
“是嗎?這么巧?”
“对,叫姚晶晶吧,她比你大一天,要是這次老太爷挺不過去,他们应该会回来的,到时候见了面,你還得管她叫姐姐。”
“喊名字得了,就差一天。”
“我倒是沒意见,只怕到时候爸妈要挑你的理。”
“我才不怕呢。”
“哈哈,栀栀我喜歡你现在這样。哎呦,以前你那個窝囊样,真的气死我了。现在這样最好。”
“窝囊会被人欺负的,与其這样,不如我来欺负别人。”
“哈哈,对的,就该這样想。对了,大姐的事,你有办法了?”
“有了,如果成功的话,可以一箭三雕。”
“栀栀你真厉害,回头好好跟我說說你的安排,今天不早了,睡吧,明天還要去公社看看老太爷。”
“嗯。”
姚栀栀耳边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二姐睡着了。
她却困意全无,脑子裡一遍一遍地過,到时候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她应该怎么补救。
第二天一早,她领了签到的礼包,吃完饭便跟二姐去了公社卫生所。
到那的时候,病房裡面已经挤满了人,她们作为第四代,又是姨太太這一支的,只能挤在走廊裡等着。
很显然,太奶在世的时候虽然沒有对四個姨太太不满,但是她的子孙后代,对于另外四支很是嫌弃。
尤其是当下這個社会环境,他们会說另外四支是封建糟粕的产物,是封建余孽。
幸亏大家都是贫农,要不然很有可能被批评。
等到太奶那一支的都走了,才轮到了二姨太那一支的,姚二担是四姨太這一支的,相对应的,姚栀栀他们要等到倒数第二波才能进去。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时,還好姚栀栀机智,带了李婧给她的那几份過刊。
她把那几篇反对父母包办婚姻的报道看了一遍又一遍。
记者是怎么遣词造句的,是怎么从小事着眼,往大了去发散的,都要学。
最后以根深蒂固的糟粕思想必须破除为主旨,又一笔带過的讲了几個例子。
都是为了论证自由婚姻的好处。
姚栀栀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二姐推了她一把,到他们了。
四姨太生了一個儿子三個女儿,一個女儿死于难产,一個女儿死于疾病,還有一個是被夫家打死的。
所以只剩一個独苗儿子,独苗儿子又不能生育,只能换了個姚二担回来。
前两年四姨太和她的独苗儿子先后去世,整個這一支就只剩下毫无血缘关系的姚二担一家。
所以他们這一支,其实已经名存实亡。
姚二担和王芳领着五個女儿进去。
老太爷已经醒了,眼神浑浊,像是风暴席卷過后的车窗玻璃,怎么也擦不干净。
夫妻俩跟老太爷說了說话,便让五個女儿来给老太爷问好。
前面四個還好,老太爷沒什么反应,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
到了姚栀栀的时候,老太爷不知道怎么,竟然强撑着想要坐起来。
姚栀栀以为老人家快走了,临终前有什么遗言,赶紧扶了一把。
沒想到老太爷更激动了,握住她的手臂,嘴巴一张一合,看不出来想說什么。
将近九十岁的人了,牙齿早就掉光了,颧骨凹陷,咬合肌也萎缩了,在姚栀栀看来,他就像是一條搁浅的鱼,想要找水喝。
姚栀栀赶紧提醒:“二姐,端碗水来。”
姚桃桃眼力见儿好,已经端着一碗凉白开来了。
姚栀栀接過来,小心翼翼地喂老人家喝下。
老太爷喝了一口便别過脸去,看来不渴,姚栀栀把碗放下。
老太爷继续拽着她的手,啊啊呜呜的不知道在說什么。
姚栀栀实在是听不懂,只好耐心地陪着。
以至于后面一支的人過来看望老太爷的时候,她還在病床前坐着。
老太爷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管盯着姚栀栀,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姚栀栀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有人嘀嘀咕咕的,說她平时肯定沒少在老爷子跟前邀宠。
還有的,惦记着从前神龛下藏着金元宝的传奇故事,总想着老太爷可能還藏了什么好东西,想留给姚栀栀。
要不然怎么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呢。
又不是亲重孙女,沒有血缘关系的好不好?
一群人嘀嘀咕咕的,很快把话传到了太奶那一支的长房长孙耳中。
姚敬业是生产队长,也是姚家一大家子默认的中青代话事人。
他做事圆滑,不爱得罪人。
听完小辈学舌,只是笑着說道:“那說明二担家的跟老太爷有缘分,這有什么好紧张的。至于什么金元宝,沒有的事,咱们老姚家這些年可都是靠种地为生,是实打实的贫下中农,你们可不要到外面胡言乱语,沒事找事。”
小辈们一听,也有道理。
就算真的藏了什么,一旦被人知道,他们就要被打成落后分子了。
“可是大伯,真的很奇怪啊,姚栀栀她凭什么,太爷爷跟她那么亲热?”說话的是姚敬业亲弟弟家的女儿。
姚敬业笑笑:“不說了嗎?缘分。行了,都回吧,等会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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