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路
万一倒在车上,反倒是麻烦,所以姚栀栀主动让出了座位。
不過,男人似乎脸皮有点薄,垂眸看向這個好心的陌生姑娘,轻声道:“谢谢,不用。”
姚栀栀蹙眉,說话都有气无力的,嗓子也哑了,跟她半個月前的状态差不多。
如果是她,早就坐下了,不会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
干脆拽着他的胳膊,劝道:“坐吧,别客气,我都快下车了。”
男人显然有些意外,僵直的身体就這么被一個陌生姑娘摁着坐下,他诧异地抬眸,多看了她一眼。
他就沒见過這么好看的姑娘,又怕直勾勾的盯着太過冒犯,赶紧移开了视线。
正好座位上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有点硌人,他便拿起来看了看。
介绍信?
姚栀栀,百草公社,药王庄的。
难怪這么热心,农村的姑娘就是淳朴。
他把介绍信递给這位好心的姑娘:“是你的嗎?”
“是,谢谢。”姚栀栀把介绍信接過来,重新揣回兜裡。
男人默不作声,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姚桃桃也站了起来:“是汤阿姨吧,坐,我和我妹妹快到了。”
汤凤园见過姚桃桃,当警察的记忆都好,笑着拒绝:“是小桃啊,不用,我們還有三站就到了。”
姚桃桃想陪妹妹站着,干脆出来了,学着妹妹,把人往座位上拽。
男人沉默地坐到了裡面。
汤凤园只好坐下:“你是老朱家的侄女儿吧?去年来過。”
“是,汤阿姨记性真好。”姚桃桃有点意外,就见過一面,這位民警阿姨居然记得,赶紧介绍道,“汤阿姨,這是我五妹姚栀栀。老五,這是汤阿姨。”
姚栀栀客气地笑笑:“汤阿姨好。”
“呦,這就是你家五妹啊,真俊。”汤凤园多看了姚栀栀两眼,這姑娘真不错,人美心善,笑容甜甜的。
不怪她家這小子耳根子都红了。
长這么大,什么时候被女孩子拉拉扯扯過。
還是善意的拉扯,为了把座位让给他。
比起城裡某些鼻孔朝天的势利眼不知道好了多少。
就是可惜……
她看了眼自家的病秧子,算了。
她问姚桃桃:“小桃啊,来城裡办事的?”
“嗯。過来走亲戚。”车上人多,姚桃桃不想把家裡的事拿出来說。
汤凤园点点头,视线再次扫過姚栀栀,還是问了一句:“你妹妹多大了?”
“十八了阿姨。”姚桃桃站在座位旁边,挽着妹妹的胳膊,“阿姨,旁边這位是你儿子吧?”
“是,长霄啊,怎么不跟两個妹妹打招呼?”汤凤园知道自己儿子内向,但還是要客套一下的。
男人只得抬眸看過来:“两位妹妹好。”
“你也好。”姚桃桃笑着问道,“汤阿姨是带他去医院嗎?”
“嗯,听說来了個专家,带他看看去。”汤凤园想起儿子的身体,不禁叹气。
姚桃桃安慰道:“别着急,慢慢来,病去如抽丝,会好的。汤阿姨看着很有福相,一定会子孙满堂的。”
這种场面话虽然客套,可是听着心裡舒服啊。
汤凤园很开心:“谢谢小桃,我們到了,回见啊。”
“哎,汤阿姨慢点。”姚桃桃拽着姚栀栀让开。
裡面的座位特殊,祁长霄起身,需要弯着腰才能下来。
沒办法,后座设计比较特殊,地面高了一点。
祁长霄本就病着,身处這么狭窄的空间裡,弯腰低头,還得注意脚下,一不留神,差点摔倒。
姚栀栀离得近,赶紧托了他一把:“小心!”
祁长霄从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美救英雄。
手還被人姑娘握住了,胳膊贴在姑娘腰上,很亲昵的姿势。
這一瞬间,他嗅到了姑娘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脸上不由得一阵阵发烫,梗着脖子移开视线,活像被烫到了一样,赶紧站直了。
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怕动作太急了把這個好心的姑娘带倒,只得回头,轻声道:“谢谢。”
姚栀栀松了手:“那你慢点,门口有台阶。”
“嗯。”祁长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紧双手,下车去了。
车子重新启动,姐妹俩再次坐下。
姚桃桃靠窗,笑着跟汤凤园挥手道别。
一旁的祁长霄别過身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桃桃扭头看着姚栀栀:“老五,你看到了吧。她儿子多俊啊,姐姐沒骗你吧?”
“嗯,俊。”太俊了。
得亏病病歪歪的,劝退不少追求者,要不然陪他出来看病的就不是他妈妈了。
姚桃桃叹气:“可惜了,听說活不過三年,所以至今找不到媳妇。汤阿姨這么好,真是不忍心看到她难過。”
姚栀栀沒有說话,刚才托住祁长霄的时候,两人的手碰到了。
那种冰凉干燥的触感還留在手上。
看来真是個病秧子,可惜。
姚桃桃见她不說话,好奇道:“怎么了老五?”
“啊……沒事,我在想回去怎么劝大姐。”姚栀栀赶紧转移话题。
姚桃桃也沒想好呢:“总之,先把实情告诉大姐,不過我担心,大姐太听话了,老三也是的。”
“尽人事听天命吧。”姚栀栀再次搓了搓手,想把那奇怪的感觉驱散,可是沒用。
直到姐妹俩到了客运站,那残存的触感還在。
好像一直有個男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手掌宽大,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是一双适合弹钢琴的手。
姚栀栀自己不会弹,非常向往那种高岭之花般的艺术家。
忽然有点想笑,她现在這個身份,只怕真有艺术家也高攀不上。
這操蛋的社会。
不想了。
她看着身后的客运站:“姐,你着急回去嗎?”
“不着急啊,你想干什么?”姚桃桃好奇。
姚栀栀拿出系统给她的三十块钱:“去逛逛国营商场,买两块好点的肥皂,天天洗清水澡,难受死了。”
“可是咱们沒有肥皂票。”姚桃桃摇头叹气。
也沒问妹妹哪来的钱。
应该是编筐子的工钱吧,她不眼馋。
妹妹自己凭劳动换来的,藏起来最好,要不然指定被周扒皮爸妈拿走了。
她自己不也藏了私房钱嗎?
不過,肥皂……
姚桃桃拽住姚栀栀的胳膊:“要不咱们去找一找黑市?”
“好,走。”姚栀栀是個行动派,来都来了,转转再說。
很快,姐俩在几條街开外的一個小巷子裡,看到了正在摆摊的黑市贩子。
“這裡是三不管。”姚桃桃解释道,“我上次听大伯提過一嘴,据說這裡鱼龙混杂,闲人太多,還有好多出狱的都住在這裡,几個辖区踢皮球,都不想管。”
姚栀栀不在乎這個,她只想买肥皂。
拉着姐姐转了一圈,花五块钱买了两张肥皂票,转身离去。
“真贵啊!一块肥皂才五毛钱,他们居然這么黑心!”姚桃桃心疼死了。
姚栀栀捏了捏她的脸颊:“洗澡洗舒服了就好,别管這么多。走,买肥皂去。”
买完肥皂,路過一家报社,姚栀栀停了下来。
姚桃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拉着她想走。
她却拽着姚桃桃走了进去。
“同志,這裡收稿子嗎?”姚栀栀随便找了一個穿着白衬衫的女人问道。
女人叫李婧,是編輯部的,一個实习小編輯。
她看着這两個穿着土气的姑娘,心道又是来城裡谋出路的苦出身。
哎,怪可怜的。
便好声好语地回道:“收是收的,可是要求很高,你如果带了样稿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姚栀栀放心了:“收就好,下次我再带样稿来,谢谢你。”
李婧拽着她:“等等,给你拿几份過刊,你拿回去自己琢磨琢磨。”
“谢谢谢谢,姐姐你怎么称呼?”姚栀栀很感动,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李婧笑着把报纸交给她:“我叫李婧,女青婧。你呢?”
“我叫姚栀栀,栀子花的栀栀,這是我二姐姚桃桃,样稿可以直接寄過来嗎?”姚栀栀找到了另一個赚钱的机会,可不得好好把握住。
李婧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你等等,我把报社地址写给你。”
姚栀栀拿到地址,很是感激,思来想去,掏出兜裡的肥皂,匀了一块给她。
李婧却沒要:“不用不用,报社待遇不错的,我不缺這些。你自己拿着用吧。”
姚栀栀不依,李婧只好收下,反手塞了两张半块的肥皂票给她:“礼尚往来,你要是不收,那我也不收。”
姚栀栀笑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出了报社上了公交,正好遇到从医院出来的母子俩。
這会儿车上人不多,都有座位。
姚栀栀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坐在了過道对面。
依旧是姐姐靠窗,她靠過道,正好跟祁长霄隔着過道挨着。
姚栀栀低头把玩着手裡的肥皂,时不时看一眼窗外的风景。
姚桃桃则叽叽喳喳的,一個劲地跟她說些城裡的趣闻,都是她去年過来,从朱奔那裡听来的。
姚栀栀偶尔笑一笑,偶尔点点头回应。
眼角余光,始终能捕捉到一個身影。
英俊但病弱的男人坐在那裡,眼睑低垂,浓密修长的睫毛轻颤,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站后,男人稳稳站了起来,這次沒有摔倒。
他在姚栀栀面前停顿了一下,轻声道:“再见。”
姚栀栀抬头,对上他那深邃的眸子,恍惚了刹那。
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悠远辽阔的星河,璀璨生辉。
她笑了笑:“再见。”
祁长霄转身,提着药,下车去了。
带起的气流裡,有消毒水的气息,混着药物的苦涩。
姚栀栀追随着他的背影,忽然好奇:“姐,他多大了?”
“好像也是二十二,比我生日大一点。”姚桃桃打了個哈欠,起太早了,困了。
车子向前,两人到站后找了個面馆,随便凑合了一顿。
客运站旁边的面馆不需要粮食票,两人吃得饱饱的,回家去。
夕阳西下,姚栀栀回到家裡,看着正在厨房忙碌的大姐,拉着姚桃桃去做她的思想工作。
姚樱樱却道:“不用劝了,我哪裡有得选,与其嫁给公社那個老鳏夫,那我宁可去城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