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经過一整年的学习和锻炼,蔺渊同学技巧方面进步神速。色彩、构图、线條运用,都有非常明显的变化。
唯独作品的故事性方面,丝毫沒有进步。依旧看到什么画什么,与照相机抢工作。
寒霜霁取笑几句,又翻开大二的作品合集。
美术学院五月份期末考试,六月到九月份放暑假,期间不会布置作业。
寒霜霁翻到大二第一张作品,距离上次,已经過去了三個多月。
也不知道暑假三個月中,蔺渊经历了什么事,导致作品取材和构图发生变化。
从大二开始,蔺渊不再画单纯的静态风景,而会融入一些动态元素。构图不仅仅局限于眼睛看到的东西,会向更远的地方延伸,整個风格逐渐接近展窗裡那副画。
“你暑假期间,做什么了?”寒霜霁好奇地问,“偷偷内卷自己嗎?”
“不是。”蔺渊解释道,“我去外面写生了。”
“写生?”
“嗯。我們专业有好几個室外写生点,其他同学画腻了校园风景,就会结伴去写生的地方。我不想跟别人一起画,所以趁他们放假的时候,独自去写生的地方取材。”蔺渊說着,扬起脖子,指指橱柜上面的箱子,“作业之外的画,应该放在那個箱子裡,你要看嗎?”
“要啊,等我先看完你的作业。”
寒霜霁继续往后翻。从大二开始,蔺渊的画风逐渐成熟、稳定,形成自己的风格。单纯从画面来看,已经达到可以出师的水平。
奈何沒有感情,全是技巧。
寒霜霁把那些画重新放回去,揉揉眼睛,意识到画室内光线有些暗了。
再转過去看看窗外,日色渐昏,天快要黑了。
蔺渊已经把放画的箱子拿下来,正准备打开。
“今天太晚了,我明天還有通告。”寒霜霁按住他的手,說,“我不想草草看一遍,下次再来吧。”
“也好。”蔺渊再次搬起箱子,作势要放回去。
“咦?”导师才思泉涌,一個下午画完线稿,這才如梦初醒看向他俩,“不继续看了嗎?那個箱子裡的画,你要是错過太可惜了。”
寒霜霁疑惑,“为什么?”
“那可是蔺渊转型的关键时期。”导师摸摸长满胡茬的下巴,“虽然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从那之后,蔺渊的画就变得生动了。以前像一滩死水,后来至少有点涟漪。我特别想找到让他改变的关键点,但是直到他毕业,也沒有找到。”
“這样。”寒霜霁原本打算回家,听见导师這么說,遂决定先把画看完再說。
反正他是老板,通告可以推。
蔺渊打开箱子,把裡面的画一张张拿出来,首先是其他同学的写生作品。
寒霜霁对蔺渊以外的学生,兴趣缺缺,漫不经心扫两眼,快速翻過去。
翻着翻着,他手底下速度明显变慢。
寒霜霁看到画中的灌木,丛林,破败潮湿的废弃房,处处笼罩着被光抛弃的阴霾。
有些眼熟。
不。
应该說特别眼熟。
寒霜霁自从出院以后,对于過去遭受的苦难和凉薄,基本已经淡忘。
即使模模糊糊记得自己遭受過同学排挤,被同行冷眼欺负。
可由于事情過去太久,寒霜霁懒得深究,索性放任自己淡忘。
唯独有一件事,在他记忆中,深刻且鲜明的占据一席之地。
14岁那年。
中考的第二天,他被绑架了。
寒霜霁四肢被捆绑。绑匪蒙住他的眼睛,用脏布堵住嘴巴,强行塞进后车厢。
寒霜霁躺在充满酸臭和机油味的后车厢,哭了很久很久,车子才停下。绑匪把他拎出来,关到潮湿狭小的房间。问出家裡人的联系方式,又重新堵住寒霜霁的嘴,打电话威胁家裡人快给赎金。
从他们的对话中,寒霜霁知道,就算家裡人按时给赎金,绑匪依旧不会放過他。
那些作恶多端的匪徒,会杀了他,然后逃到国外逍遥快活。
寒霜霁以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這個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美术生特意過来取景。他趁着绑匪换班休息吃饭时,把寒霜霁弄出来,還叫来警察抓绑匪。
那天,寒霜霁害怕极了,身体完全依靠本能行动,躲在美术生的写生休息室瑟瑟发抖。
听到警察叔叔的声音,他紧绷的神经放松,直接晕了過去。
后来,寒霜霁从医院出来,才知道警察先生抓住两位绑匪,請他一起去指认罪犯和犯罪现场。
寒霜霁全程被蒙住眼睛,到了地方才知道,囚禁自己的地狱长什么模样。
至于绑架他的绑匪,寒霜霁同样第一次见。他心裡害怕,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问警察叔叔有沒有找到救他的人。
“沒有。我同事等了好几天,沒见到他回来。”警察叔叔說,“绑匪說他在争执中受了伤,可能要养伤吧。”
后来,寒霜霁家裡给出高额悬赏,想要答谢救他的人。结果通過各种渠道,大肆宣传,依旧沒有找到对方。
“這裡也是你们的取景地点嗎?”寒霜霁抽出画了房子的画,急急向蔺渊確認。
“嗯。”蔺渊指指曾经寒霜霁被绑架那间破屋子,隔壁四面透风的房间,“它是我們的临时休息室,后来因为出了点事,被拆了。”
寒霜霁被绑架后,警方害怕类似事情发生,对那裡的废弃建筑进行拆除。
寒霜霁眼睫颤了下,问,“你去過嗎?”
“去過。”蔺渊說着,皱了下眉,“那次画画体验,不太愉快。”
他翻翻箱子,从裡面拿出画到一半的画,沒有署名。
寒霜霁接過画,发现颜色還沒上完,画纸皱巴巴的。
“什么情况?”寒霜霁问。
“嗨,别提了。”导师拿出烟盒,叼了根烟点燃,深沉地吐了個烟圈,“他那次写生回来,伤了手,差点不能画画了。”
“啊?”寒霜霁睁大眼睛,看向蔺渊的手。
蔺渊缩了下,把手藏着身后,“我們先出去吧,我慢慢跟你說。”
“咳,咳咳。”闻不惯二手烟的寒霜霁說了声好,跟随蔺渊走出画室。
山裡天黑得早,学校裡一片漆黑。蔺渊怕他迷路,紧紧握住寒霜霁的手。
往校外走同时,顺便讲讲自己最糟糕的写生经历。
“我有沒有說過,我画画速度特别慢。即使老师布置的日常作业,从草稿到完成,我至少需要画整整五天。”
“第一次知道。”
蔺渊继续讲,“我每次出门写生,必须带上食物和水,在那個地方呆八天十天,期间不能有人打扰。”
“你刚才說的那個地方,我大一暑假去過。那裡人迹罕至,有好几個地方适合取景。所以我本来打算呆半個月,完成两张画。”
“结果画到第三天,”蔺渊說到這裡,语气透出浓浓的怨念,“附近莫名其妙多了几個人,而且精神状态有点問題,一直吵吵嚷嚷争执什么事情。”
“我被他们吵得沒办法画画,所以想過去沟通一下。走到他们房子附近,才听清楚那些人在商量要不要撕票。”蔺渊顿了几秒,告诉寒霜霁,“你可能不相信,他们绑架了一個小孩。”
寒霜霁唇线紧抿,表情既严肃又紧张。
蔺渊以为他不相信,再次强调,“我真的遇到了绑架,我沒有骗你。”
“我信。”寒霜霁冷静地說,“继续說。”
“接下来,好像沒有什么可說的。”蔺渊用极其随意,完全不放在心上的语气讲,“我报了警,想办法把小孩弄出来,然后换個地方重新画画了。”
“就這?”
“对啊。”蔺渊烦躁地說,“直到暑假结束,我那张画依旧沒完成。早知道,应该提前几天過去。”
“你……”寒霜霁尽力平复心情,组织语言问他,“你只关心自己的画嗎?”
蔺渊似乎有些懵,迷茫地反问,“不然呢?”
“你救出来的那個孩子,你不关心嗎?”
“警察把他接走了,应该不需要我担心。”蔺渊丝毫沒有意识到哪裡不对,“我以为他回去了,我就可以继续画画。结果接下来好几天,警察一直在附近徘徊。”
“理由呢?”
“绑匪沒抓到?”
“笨!”寒霜霁瞪了他一眼,“有沒有可能,警察是为了找你?”
蔺渊不理解,“找我做什么?”
“能被绑架的孩子,一般来說非富即贵。你救了他,应该找他家裡要点好处吧?”
“我又不缺钱,不是为了好处才救他。”蔺渊理直气壮地說,“我甚至不是为了救他而救他。”
“够了,”寒霜霁甩开他的手,“你别說话了!”
此时此刻,寒霜霁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個大傻比。
竟然为了一個冷漠无情的人,心心念念惦记這么久。
蔺渊深感冤枉,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是寒霜霁主动问的。
寒霜霁闹脾气,甩开他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住。
他转過来,看向蔺渊。
月光洒下朦胧的清辉,让他看起来格外温柔。
“蔺渊。”寒霜霁轻轻叫住他。
“嗯?”蔺渊不明所以,却坚定的来到寒霜霁身边,再次拉住他的手。
“虽然你沒有打算救我,還嫌弃我影响你画画。但是…”寒霜霁扑向他,撞进蔺渊怀裡,“谢谢你哦,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艺术家。”
“你說什么……”蔺渊沒听明白,刚要追问。脑子裡灵光一现,想通了。
等等,原来小孩是寒霜霁嗎?!
蔺渊慌了,忙說,“等等,你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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