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场天灾
即使他大声呐喊,用尽全力的愤怒,也只会被当成玩笑的绝望。
這种绝望,曾经狠狠击碎了他的年少轻狂。
让他在骨子裡镌刻上了恐惧与不屈的愤怒。
轰轰烈烈的雪花滚下来,越滚越大,越滚越多,几秒钟就到了近前——
那些在前面拍雪崩的游客意识到不对的下一秒,就和东倒西歪的铁皮屋一起,被冷冷的击倒在了倾覆的雪花下。
连声尖叫也沒有。
江雪听也意识到不对劲,被拉着,冷不丁摔了一跤,滑开了抓着宴无咎的手……
她离那個地方,只差一步。
江雪听回過头,就看到了吞噬一切的大雪——当她意识到這是一场会倾覆所有的天灾而非玩笑后,她猛然回過头,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声呐喊:“无咎,带着阿怜走!!不许回头!!带阿怜往前走——”
雪崩太快了,只是稍有迟疑,一切就将覆灭。
宴无咎知道,這一刻,死亡,绝望,分离,一切痛苦在身后重演,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拽着弟弟,向着生路,一路往前。
宴无咎拽着弟弟攀到那唯一的高处,他安全了,和弟弟一起!
宴无咎一回头——
残酷的歷史仿佛再次在眼前重演——
女人踉跄跌倒在地上,失却了优雅,她已经跑不动了,只是用尽全力說:“你是個哥哥……要照顾好弟弟——”
下一刻,女人整個被冷冷的冰雪埋沒……
宴怜:“……妈妈……”
宴无咎望着一望无际的白雪,一路望向被铅灰色云彩染成灰白的模糊天空,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紧紧抓着弟弟纤瘦的手,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绝望和痛苦如同毒蛇纠缠在他心底,让他眼眶发热,几乎落下泪来。
他想,至少這一次,至少這一次——他沒有把弟弟抛在身后,這一次,作为哥哥,他合格了,可是……
那一瞬间,宴无咎想起了母亲在带他们来度假村之前,闲谈似的說過的话。
“你舅舅以前說,我的名字叫雪听,也有雪停的意思——隆冬雪停,就迎来了不晚的春天。”
……
滚烫的液体,盈满了眼眶。
宴无咎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力。
即使過了那么多年,即使,他长大成人,拥有了数不清的金钱与权利,再次面对這一切,他依然会痛苦到四肢百骸都在战栗。
他从未从那场恐怖的天灾中走出来,他从未从那种痛苦和失去中走出来,人祸可救,而天灾,谁都不可更改。
而就在此时,宴无咎耳边响起了无情的机械音。
“第二轮雪崩,将在1分钟后开启,請玩家做好准备。”
宴怜:“哥哥……我們……要去哪儿……”
两個声音同时响起。
宴无咎牵着弟弟的手,久久沉默,在還未消失的雪灾下,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不,或许有答案,只是太過残忍。
因为无论是天灾世界的规则,還是他過去的那段经历……
无不在血淋淋的告诉他。
沒有神明的天灾。
从无生路。
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很轻很温和的对弟弟說:“去找一條生路。”
……
但事实足够残忍,這一次。
宴无咎依然沒有找到他的生路。
在漫长的大雪裡。
他唯一能解除掉的遗憾,是這次,他沒有松开弟弟的手。
所以,他们一起被覆盖在了冰冷的雪下。
宴无咎想,结束了吧……
按照规则,在天灾世界死亡,现实裡的自己也会死去。
……
把宴无咎搬到主卧后,管家看到了宴无咎手裡死死攥着到护身符,圆润的珍珠似乎在微微闪光。
他疑惑的再望過去,却什么也沒有了。
……
宴无咎猛然睁开了眼睛,浑身哆嗦。
被冻死的感觉犹在,那种身体陷入极寒后,给大脑产生极热的幻觉仍未散去,他觉得自己又冷又热。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一身滑雪装备。
不远处,刚刚被大雪摧毁的度假村正若无其事的伫立原处……
他手上,還牵着宴怜。
“哥哥。”
宴怜呵了口寒气,說:“這边真的好冷呀。”
宴无咎微微睁大眼,成年人丰富的经验告诉他——
一切……重来了。
……
短短10分钟内,疏散游客,似乎是不可能的。
求助,也是不可能的。
就算找到了那個安全区,最多也只能站三個人。
即使挽救了江雪听,沒有食物,沒有水源,沒有救援的他们,還是会死在第二次雪崩裡。
這件事,也确实发生了。
宴无咎放弃去救观光客,直接将三個人带到了安全区,他们躲過了第一次雪崩。
宴无咎一直在說需要注意的事情。
逃過一劫的江雪听抱着宴怜默默哭。
宴怜似乎对雪灾十分的恐慌害怕,但推开了母亲。
江雪听感觉到宴怜的拒绝,敏感的情绪一下就崩溃了:“阿怜——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是不是知道了……”
宴无咎沒空分神,因为很快,第二场雪崩就来了——
于是,他们依然死在了第二次的雪崩裡。
宴无咎再次复活了,回到了灾难前10分钟。
他是不是還能再尝试一下?
……
……一遍又一遍。
因为不断重来,所以宴无咎试過联系外界,试過召直升飞机,试過让所有人都下山,他有一次說服了他们,但是游客们拥挤哄抢,最后甚至发生了踩踏。
无论宴无咎做出什么選擇,无论宴无咎怎样挣扎,最后的结果都是悲剧与死亡。
10分钟,只有10分钟,如万千生命一样珍贵,又如恶魔一样催命的10分钟!!
短短10分钟,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后来,宴无咎几乎麻木,雪崩刚一发生,他就把三個人接到了安全区,這次他已经什么也不想說了。
因为无论說什么,结局都是死亡。
宴无咎甚至开始憎恨神明。
憎恨他对于人间的苦难视而不见,憎恨他拥有对抗天灾的权柄和力量,却依然傲慢的立于天上,不肯垂怜人间。
他知道他的憎恨毫无缘由,甚至過于荒谬,但当绝望和死亡在這片苍白地狱裡一遍一遍重演,再怎样坚毅顽强的精神也快要濒临极限,他必须找点什么,来发泄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爱或者恨都无所谓,只要那個对象是他所寄托的神明。
而身边,熟悉的场景提前上演。
逃過一劫的江雪听抱着宴怜哭。
宴怜推开了母亲。
江雪听情绪崩溃:“阿怜——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是不是知道了……”
宴无咎对于死亡已经麻木,反而忽然对這個对话产生了兴趣。
宴无咎:“知道什么?”
死亡威胁下,江雪听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她哭着說:“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应该喜歡你舅舅,也不应该偷偷生下他的孩子,他是我的哥哥啊……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
第二轮雪崩滚滚而来——
“阿怜,你长得好像他……”
這是宴无咎被大雪埋沒之前,听到的,属于母亲的最后一句话。
……
他为什么要有這样痛苦的轮回。
他为什么要知道這样丑陋到令人作呕的真相。
为什么他一直百般宠爱的弟弟……
是母亲和舅舅近亲生下的孩子?
所以母亲叫他无咎,叫弟弟阿怜……?哈……?
……
再次睁开眼睛,又是熟悉的景象,漫天的大雪,仿佛让人白了头。
宴无咎觉得心很冷。
“哥哥……”宴怜說:“這边真的好冷啊。”
妄图得到兄长回应的宴怜,得到的回应是,兄长缓缓的松开了他的手。
“是太冷了。”
宴无咎听见自己微微沙哑的声音,“太冷了。”
“雪崩将在10分钟后开启!請玩家做好逃生准备!”
“警告玩家,世界能量已耗尽……這是最后一次轮回机会……”
宴无咎听懂了這句话的意思。
……
這一次。
宴无咎独自下了山。
他沒有救任何人。
他感觉自己走在一個迷雾裡,走在谎言中,走在一個荒诞不已的笑话裡。
他独自走在了雪中,听背后天崩山裂——
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苏蕉。
在轮回的最后,在死亡的尽头。
宴无咎想的不是弟弟,不是母亲,而是恍如昨日,花前月下,眸藏点雪的少年。
他可悲的发现,只是想起他。
他就在即将奔赴的麻木死亡裡,萌生了强烈的,活下去的贪图与渴望。
却也因此,更加绝望。
……
身后滚滚崩雪,他被埋沒的前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一道雪影掠過,如同山间掠翅的雪鹰。
他似乎看到了他细腻耳垂上摇晃的流苏珍珠,那银河一样流丽的长发扫過他的脸颊,眼瞳残影如同闪過的两條金线。
一霎。
轰然的雪崩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
年轻的神明逶迤着银白长发,赤足陷入雪中,绣着金线的白袍如藏星纹。
他伸手,轻轻在掌心一吹。
漫天滚下的天崩山雪纷纷扬扬的被那口气吹散,天崩地裂的轰然炸开团团温柔雪雾,纷纷洋洋,落入山中,眨眼之间,成就了一场堪称温柔的雪停。
不過一秒,這场灾难,就有了一個完美的结局。
那一瞬间,宴无咎忘记了那些令人悲痛难過的一切,他在漫漫飞舞的雪雾中,想起母亲含笑說過的话。
——隆冬雪停,就迎来了不晚的春天。
似乎察觉這裡還有一人,神明回头望来。
模糊的风雪裡。
宴无咎看到了那张脸。
即便阿尔卑斯的高山从不停雪,但這一刻,宴无咎仿佛在這片漫无尽头的隆冬裡,看到了一枝绝艳而熟悉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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