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灰暗而巨大的画室内。
各色水彩,各色铅笔,石膏,散落一地的凌乱画纸,软橡皮,模型与画架,以及无数被撕碎的,揉成一团的垃圾。
油彩染花了男人的白衬衫,他却浑然不在意,长发被束起,他盯着眼前的画布,一双熬得通红的桃花眼专注又隐含痴狂。
他已经不眠不休的画了三天三夜,终于有了成稿。
大片大片肆意的蓝与灰,伴随着凌乱而凄暗的光与影,几乎吞沒中间的一点唯属神明的亮色。
黑暗吞噬掉画室内所有的光,连他的眼瞳都染上了诡异的隐晦的暗色。
最后,他缓缓的停笔,舔了舔干涩的唇,不慎染了一点油彩的俊美脸颊上焕发出奇异的光彩。
他缓缓的拿下這幅画,随后铺了另一张画纸上去。
這次他选了明媚的,温暖的,近乎柔软的颜色——星河一般的流银,太阳一般的点金,晨曦般的软红与雾白,一笔一笔,细致的勾勒出,他心中痴想的神明。
在天灾世界,他因直视祂而陷入无尽痛苦,并且双目失明。
但所有痛苦,都因为铭记他的美貌而值得。
就在他痴狂勾勒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顾西楚一开始并不搭理,但那铃声一声一声锲而不舍,他眉头死死皱起来,终于屈尊降贵,拿起手机开了免提。
“喂?”
那边的声音响起来:“大画家啊,终于接电话了。”
他說:“你让我查的地址,我查到了。”
顾西楚嗯了一声,等着那边报出一串地址,神色有些激动,但握着画笔的手依然沉稳的沒有任何颤动。
他缓缓看着他勾勒出的少年神明的脸部轮廓,细致的为他填上微垂双眼的鎏金,披散长发的灿银,以及柔软粉嫩的唇色,神明的少年情态跃然纸上。
顾西楚桃花眼裡似绽开了花,他轻轻的吻了上去,任由那還未干涸的油彩落在唇上,冰冷的画纸当然不够温暖,却可以勉强慰藉他内心如黑洞般无法填补的贪图。
他的艺术与爱意,有无数前赴后继的观众与赞美。
但他的心在赞美中空空落落,他知道他不需要那些,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缺少什么——经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他缺少的东西,但现在他找到了。
他画出众生百态的一双手,为祂而生。
他喃喃的,望着那画卷上的神明少年,近乎痴狂的念道:“苏蕉……蕉蕉……”
——在宴无咎游轮上的第一眼。
他就认出了祂。
他轻轻的呼吸了一下,他知道,他還不能急。
现在宴家兄弟为祂斗得你死我活,他无意插手。
但有关祂的故事,不可以沒有顾西楚的姓名。
顾西楚缓缓的画下一笔,蓦得笑了,他那双桃花眼让他显得有些妖孽感,這样一笑,黯淡的画室都明亮温柔起来。
苏蕉住在了柳涵一家,還是按部就班的去上课。
苏蕉挂了宴怜的电话,但宴怜也沒有来找他。
但对于原因,苏蕉也有所耳闻。
似乎是宴家兄弟开始内斗了。
“宴怜年纪那么小,怎么突然要开始要公司的股份了?”
“是啊……而且還是代理股份……”
“我說他怎么這么多天都沒来上课……”
“呃……”
“最近沒来上课的好多,那個苏苪雪也沒来……”
……
与此同时,苏蕉每天下课都能遇到苏迟眠。
男人身高腿长,高冷矜贵的姿态,加上身后的路虎,站在门口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他每天都在学校门口守着苏蕉放学。
但每次苏蕉都视而不见,跟着柳涵一回去。
柳涵一在学校附近有套精装三室一厅,苏蕉平时就住在那裡。
房子离学校不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至足够精致,虽然不够奢华,但也足够维持苏蕉的神力值了。
平时苏蕉跟柳涵一放学了,就结伴走回去。
“他跟着我們诶。”
柳涵一回头,看见一辆路虎,旁边站着苏迟眠,几乎是用凌迟一样冰冷的眼神瞧着他。
柳涵一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苏蕉:“不要理他。”
苏蕉忽然說:“今天语文老师让背的诗我忘了,是哪一首?”
柳涵一时卡壳:“啊,呃,嗯,左牵黄……右,右擎苍?”
苏蕉:“你怎么不好好上课啊。”
苏蕉說:“我看你上次模拟考成绩只有278。”
柳涵一立刻說:“我那是作文沒写!!我其他成绩都好!”
他天天逃课去網吧打游戏,全靠数学英语拉高分,语文拉的不行。
“我不管。”苏蕉嫌弃的說:“我的供奉者高考连300分都沒有的话,好丢脸啊。”
“你這样,”苏蕉认真严肃的說:“会拉低供奉者平均素质的。”
柳涵一:“。”
苏家。
“怎么這几天回来這么晚?”
郑凤在一边伸手要接苏迟眠的风衣外套。
苏迟眠沒给她,自己把外套搭在了架子上,他冷淡的說:“公司有事。”
郑凤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碧玺手串,叹了口气:“小少爷還沒消息嗎……”
苏迟眠的动作一顿,视线几乎冰冷的落在了郑凤身上。
郑凤身上深绿绸缎锦的礼服,勾勒出风韵犹存的身材,脖颈上钻石项链闪闪发亮,十几年的贵妇生活让她面上不带风霜,即使现在因为苏苪雪的事情眉眼下压,带些愁容,但勾起的眼尾,又让她有些抹不去的狠辣精明。
她显然是刚参加完富太太们的茶话会。
苏迟眠不自觉的又想起了苏蕉。
校门口的少年穿着不太合身的校服,漂亮的眉眼冷冰冰的看着他。
他宁愿跟着一個看起来就不太好的坏孩子走,也不要跟他回家。
郑凤:“要是你找到他,一定得把他带回来。”
“是要带回来。”苏迟眠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好好的,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好让那些投机取巧的东西,得到应有的教训。”
郑凤总觉得苏迟眠說這话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总是让她心裡发寒。
可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为何,再加上苏迟眠的性格本就冷淡,无论对她這個后妈還是其他人,都不冷不热。
只当他因为苏苪雪失踪太過焦虑,也沒有放在心上,补充說:“对,当然……最好把苏蕉也找到,他太野了,尽会给家裡添麻烦……”
郑凤刚說完這句话,忽然就感觉身周气氛更冷了。
苏迟眠淡淡說:“是啊。”
“他這样野,也不知是给谁教坏的。”
郑凤只肖看了一眼苏迟眠,就脊椎发冷,只因为那男人那琥珀色眼睛看她的时候,仿佛是在瞧着一摊死肉。
不管笑意僵在脸上的郑凤,苏迟眠拿出手机,转身上了楼。
苏苪雪的位置并不难查,苏迟眠动了关系,很快就在一座寺庙找到了他。
苏蕉正上着语文课,忽然班主任在门口,喊苏蕉過去。
柳涵一本来正苦哈哈的划重点,见苏蕉站起来,立刻也站了起来。
语文老师一瞪眼:“坐下。”
柳涵一沒坐:“……”
苏蕉回头看柳涵一,他什么都沒說,眼神静静的。
柳涵一:“。”
柳涵一想到自己不算太好的成绩,不甘不愿的坐下了,视线却忍不住瞄着离开的苏蕉,心裡不断揣测老师喊他是要做什么。
是有什么事情嗎?学校无聊的活动?运动会?或者是其他的。
他心情烦躁的翻开语文书,却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他干脆摸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手速飞快的输了几個代码。
价值不菲的手机屏幕闪了几下,很快出现了一格一格的监控画面。
与此同时,谁都不曾注意,学校保安监控室的大屏幕,闪烁了一下。
而柳涵一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苏蕉本来以为是要去办公室,谁知却被班主任带到了一处空教室前。
苏蕉在教室的玻璃窗外看见了苏迟眠,以及旁边戴着黑色毛线帽子的苏苪雪。
班主任這才說:“你哥来找你了,說是有事要和你谈一谈。”
苏蕉扭头就要走,被班主任拉住了:“诶诶……”
班主任說:“你们有什么事,好好說开。”
苏蕉:“我跟他沒什么好谈的。”
苏苪雪似乎是被押着過来的,看见苏蕉的瞬间愣了一下,随后就是满脸的厌恶,他硬邦邦的說:“我不会给他道歉的。”
苏苪雪又說:“你把我带到這裡来,是想要我为抱错這件事道歉的话——别做梦了。”
他比之前好似换了一個人,不再有骄纵天真的恶意,却也如一块冰冷坚固的顽石。
苏蕉刚想說什么,忽然听到了匆匆忙忙的,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
下一刻,苏蕉感觉自己被抱住了。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蕉蕉。”
郑凤說:“可把我急坏了。”
苏蕉一下推开她,眉头紧紧的皱起来,他有点恶心。
“你這孩子怎么說话呢。”郑凤虽然被推开了,却還是拽着苏蕉的手,亲亲热热的:“妈妈很久沒见你了。”
苏蕉瞧着郑凤的表情,再看看郑凤一边西装革履的男人,苏国栋。
苏蕉一下就觉得讽刺极了。
当着苏国栋的面,郑凤无论待他都是极好的,但每次在他忍不住心软的时候——
“唉,你给小少爷道個歉。”
郑凤還不知道鉴定书的事情,她按部就班的,一如既往的,拉着苏蕉的手,摆出自诩老道的大人模样說:“都是一家人,闹腾的像個什么样子,你看现在宴家也不追究你的事情了,你跟小少爷道個歉,這事儿就過去了,到时候再让你大哥给你爸爸求個情,你不就回来了嗎?”
苏蕉冷漠的望着這群人,忽然觉得他们都在演一场跟他沒有什么关系的独角戏,明明所有人都在跟他說话,但偏偏他才是最多余的那個。
“你让老师把我叫到這裡来,就是为了让我听這些。”苏蕉沒理会郑凤,也沒有看苏迟眠,只是冷淡的說:“未免也太過无聊了。”
郑凤被拽开了手,站在一边有些尴尬,却還是說:“你大哥也是为你好,他把我和你爸都叫過来,也是为了和你好好谈谈……唉,都是你這孩子,不愿意和你大哥回家,不然什么事儿不能在家裡說啊,還要来外面谈……”
苏迟眠忽然开口:“觉得不好,你可以走。”
郑凤一开始還沒反应過来這话是对她說的,下意识的說:“那来都来了,蕉蕉也不能說走就走……”
等意识到苏迟眠這话是对她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苏迟眠這次吐字清晰,看着郑凤:“我說,你可以走。”
郑凤:“……”
郑凤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她打圆场說:“哎呀,我不就是觉得這裡人来人往的,蕉蕉脸皮子薄,在這道歉不太好……”
“谁說我要道歉了。”苏蕉忽然开口,嗓音极凉:“我为什么要道歉?”
郑凤脸色一变,她說:“你怎么還顶嘴呢,你之前撺掇宴家的人撞小少爷的事你忘啦?”
苏蕉不想跟他们扯皮,转身就走。
“這孩子!”郑凤尴尬的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苏迟眠和沒說话的苏国栋,又假模假样的說:“唉,也是我沒教好他……”
苏苪雪冷冷的看着她表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种作呕的欲望,一股情绪憋在胸口,几乎爆发出来,却又只能被他死死忍耐。
见苏国栋不說话,她跺跺脚骂道:“真是一点教养也沒有!”
苏蕉脚步骤然顿住,他回头,死死的瞪着郑凤。
“我沒教养。”苏蕉一字一句:“不是因为我妈早就死了嗎?”
郑凤瞳孔微微一缩。
她心中一瞬间有种不详的,危险的预感,這种预感让她在电光火石间觉得不好,還未曾往下细想——
“够了!!”苏苪雪却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他撕开自己背着的书包,把一摞纸扔在了郑凤脸上!
苏苪雪红着眼睛:“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再說了!”
“真让我恶心!!”
郑凤:“!!”
郑凤脸色微微变,她說:“小少爷你……”
但是很快她就什么也說不出来了,那纸的边缘锋利,硬邦邦的,劈头盖脸撒在她脸上——她在贵妇圈子裡经常听惯了八卦笑话,又或者她作伪過太多次类似的资料,自然认识這是什么。
這是亲子鉴定书。
苏苪雪和郑凤有亲子关系的鉴定书。
郑凤僵立当场,随后一股巨大的恐慌伴随着這些年汲汲营营的记忆席卷而来——這包括她如何买通医院医生换掉孩子,如何带走苏蕉后抹除苏蕉身上的胎记,又如何……最后,在尉迟锦死后带着苏蕉上位成为豪门太太……
她這辈子为了富贵荣华不顾一切,揭穿任何一样都足够让她处境如临深渊。
一直沉默的苏国栋终于說话了,他脸色很难看,望着郑凤:“解释一下?”
郑凤:“這,你不要相信這些……這些都是假的……”
苏迟眠:“假的?”
他的语气很轻缓,不急不慢的拿出手机,拨到一张照片给郑凤:“那這個人呢?”
郑凤一眼就认出来,這是当时她买通的医生,虽然十几年過去了,這医生的容貌有所改变,但眉眼還是跟当初大差不差。
铁证之下,郑凤的话显得那样苍白,她青白的手指几乎勒进自己昂贵的包包裡,她蠕动涂抹鲜艳的红唇,“你们……听我解释……”
苏蕉捡起来地上的亲子鉴定书,扯了扯嘴角,望着郑凤:“哦,這样說的话,你不是我亲妈啊。”
“那我确实得向您亲儿子道個歉。”
苏蕉捏着亲子鉴定书,望着苏苪雪,“毕竟害您亲儿子這么多年当個沒妈的孤儿,真是十分的对不起。”
苏苪雪脸色铁青,捏着拳头,骨头几乎被捏碎了,他直挺挺的站在那裡,一字一句說:“她不是我妈。”
“哦。”苏蕉兴趣缺缺的点点头:“知道了你沒妈了,還有事嗎?”
苏迟眠不赞同的說:“苏蕉。”
苏苪雪眼睛通红:“苏蕉!!”
苏蕉忽然捂住了胸口,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苏迟眠立刻上前要扶住苏蕉,却被苏蕉一把拍开:“滚!”
少年眉头皱起,满脸嫌弃:“别叫我的名字,瞧把我恶心的。”
苏迟眠的手僵在当场。
苏蕉缓了口气,才挺直了背脊,他的视线扫過這些人,冷冷淡淡說:“你们要道歉我给也给了,满意了吧沒事我要走了,你们一個一個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可别耽误我這個被扫地出门,沒爹沒妈沒教养的野孩子高考啊。”
苏国栋和苏迟眠的脸色都变了。
苏国栋脸色难看,“你身上流着苏家的血。”
苏蕉哈哈笑了,他从兜裡拿出一把刀子搁在手腕上,“那我现在把血都還给你们家?”
他是c级神明,只要神力值不掉,就算血被放干了,也不会死。
苏迟眠一下摁住了他,语气含着隐怒:“你說什么傻话。”
苏迟眠身上的气息很冷淡,有点像雪,但力气却很大,苏蕉怎么都挣不开,他瞪着苏迟眠:“你撒手!”
而苏国栋忽然一巴掌扇在了苏苪雪脸上!
苏苪雪帽子都被打歪了。
他捂着脸,眼裡蓄满了泪花和恨意:“爸爸!”
回答他的又是一個火辣辣的巴掌。
郑凤扑了上去,“你别打孩子——”
“啪——”
這一巴掌沒收住,硬生生的打在了郑凤脸上!
郑凤被打的一個踉跄,腰生生的碰在了桌子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自从她进了苏家的门就再沒吃過這样的苦头了。
苏国栋言简意赅:“跟苏蕉道歉。”
而被保护的苏苪雪却沒有任何的感激,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瞪着苏蕉,“我他妈就是死,也不会跟你道歉!你就是活该被我从小欺负到大!你命不好就怨你自己!”
他就是看不起苏蕉,就是看不起他。
哪怕他从云跌成了泥,他也還是看不起他!
也许是被打的头晕眼花,不知道为什么,苏苪雪觉得苏蕉的身形看起来似乎在那裡见過。
苏蕉嘲讽的說:“随便你道不道歉,无所谓,我又不是你妈,有逼人道歉的毛病。”
苏苪雪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而一边的郑凤更是无地自容到說不出话。
苏蕉不想再当這出滑稽家庭闹剧的演员了,他扔了刀:“逗你们玩的,我的命可比你们贵多了。”
他对苏迟眠說:“你松开我,我要回去上课了。”
苏迟眠认真审视,见他真沒有自残的意思,才缓缓的松开了手,低声說:“我会给你一個交代。”
苏蕉:“你开心就好。”
“让开,我回去上课了。”
苏迟眠:“什么时候回家?”
苏蕉:“我說人话你听不懂是嗎?”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不需要借助系统,就能說出自己内心想說的话了——
“我是個沒家的野孩子,不用任何人好心收养。”
苏迟眠:“不要這样說自己。”
“别用你那目下无尘的高贵眼光看我了,苏迟眠。”
苏蕉掰开苏迟眠的手,一字一句說:“野在我這裡,是自由的意思。”
“可不比你苏迟眠低贱。”
苏蕉转身推开门,却看到了门口气喘吁吁跑来的柳涵一,他似乎是想要开门,正撞上了苏蕉。
苏蕉還沒来得及說什么,柳涵一就冲了进去,他眼睛发红,上去就拽住了苏苪雪的衣领,一拳把人狠狠掼在地上!
“哗啦——”
苏苪雪倒地的时候碰到了桌子,带着桌子东倒西歪倾斜一大片,稀裡哗啦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响起来。
苏蕉:“!!”
柳涵一冷眼扫過郑凤,“我不打女人,滚!”
郑凤连滚带爬想要求助,但看到苏迟眠瑟缩一下,又把求助的目光放到了苏国栋身上。
柳涵一拽着苏苪雪的衣领,把他生生从地上拽起来,“所以你他妈怎么還不给蕉蕉跪下道歉?!”
苏苪雪被打了一拳脑子嗡嗡的,還沒回過神来,就看到了一张发红的眼睛,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狠意。
苏苪雪模糊的想,是不认识的人……
他忽然膝盖一痛,被逼迫着朝着苏蕉的方向跪了下来!
苏国栋瞳孔一缩,想要拦住,苏迟眠却忽然叫了一声,“爸。”
苏迟眠淡淡的說:“公司的股票,最近不太乐观。”
一句话,仿佛掐住了男人的软肋,苏国栋微微攥紧拳头,站在原地不动了。
少年眼睛发红,胸口银色的链子闪光,他压着狠意,像是发了疯的野兽:“老子的人,老子欺负一下都心疼,你他妈从小欺负到大,啊?!爽死你妈的,给他跪下道歉!”
苏苪雪感觉所有人都在冷冷的看着他。
他的大哥,他的父亲,甚至那個是他亲妈的人。
他好像回到了最凄惨最难過的时候。
但這次沒有人来救他。
下一刻,苏苪雪瘫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柳涵一收回手,冷笑着对脸色不好的苏国栋說:“您养出来的亲儿子,可真是晦气。”
他拍拍手,揽過苏蕉的肩膀:“看什么呢,走,上语文课去了。”
苏蕉忽然說:“下课了。”
柳涵一:“啊,可是铃還沒打……”
他還沒說完,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听着很愉快,像一首歌走到了高/潮。
沒多久,苏蕉就听說郑凤被苏家扫地出门了,還成了上流圈子裡的笑柄,谣言不知为何,传得飞速。
“啊,那個郑凤啊,听說以前家裡是卖鱼的,人家都叫她卖鱼西施……”
“后来傍上了苏国栋,有了孩子,沒名沒份的跟了几年,苏国栋原配死了沒多久就靠着孩子卖惨被扶正了……”
“這事儿谁不知道,都不新鲜了,新鲜的是她居然拿自己肚子裡的野种换了原配的孩子啊。”
“這俗语說什么来着……鸠占鹊巢?你說巧不巧,那尉迟锦正好跟她同一天预产期,還在一家医院,听人說是生了個男孩,她就买通了医生,把孩子给换了。”
“這一招毒啊,就算以后上不了位,成不了苏家的太太,她儿子也是苏家的正统少爷,苏国栋不屑看私生子,总不能不顾自己的亲儿子,死了总归還能把遗产留给儿子,到时候再一认亲,啧啧……這一手算盘打的真是啪啪的响啊。”
“诶你還别說,后来不還是上位了?那被她换走的孩子也算是认祖归宗了吧?”
“认什么祖归什么宗,私生子跟正统少爷地位能一样?我听說那孩子从小可受了不少苦啊,而且幼儿园還受了一场火灾還是什么的,脸都给毁了,身上也都是烧伤,跟着那個卖鱼西施进了苏家之后更是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天天遭人白眼,诺,就前不久還惹了宴家刚回国的小少爷,還被从苏家赶出去了——你說這卖鱼西施多毒的心肠啊,心裡知道這是苏家的正派少爷,還什么也不說,故意瞧着人被赶出去,心裡可能還偷着乐吧?”
“诶,說起来,她能进苏家的门,也是仗着那场火灾吧。我听過這個八卦,說是本来苏家沒想让她进门的,因为她孩子受了火灾,浑身烧伤,必须要好好调养身体才能活,就借着這個借口进了苏家,后来跟苏国栋一来二往的,才上了位……”
“啧啧,所以說,不狠一点,哪裡能混到這一步,但天道有轮回,苍天饶過谁哦。”
有关苏家狸猫换太子的传闻在a市沸沸扬扬起来,一時間郑凤成了众矢之的。
青藤高中的人也对此议论纷纷,看向苏蕉的目光也奇异起来。
“真沒想到……”
“好惨啊……怎么這么惨。”
“听說那场火灾可能也是故意的,是那個女的博同情的手段……”
“那苏蕉的脸……天呐……怎么会這么狠心……”
“咝,還能因为什么,因为钱和身份呗……”
“你们說的苏蕉也跟個什么好东西似的,還不是爬了宴家的床。”
“他被苏家赶出来了又有什么办法……說到底還是那個小三的错吧?”
“這可不一定,之前不是有扒到苏蕉兜裡的情书嗎,說不定人家心裡還高兴呢——唔!”
說话的男生脸都被打肿了,生生的吐出了一颗牙齿,他惊惧的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前的柳涵一。
阳光透過轻薄的树梢,落在少年发上,映着那片糖栗色的头发微微闪光。
明明是正午,柳涵一身上也披满了阳光,他甚至還悠闲的戴着白色的蓝牙耳机。
然而男生对上那双乌黑的眼瞳,一霎竟觉遍体生寒。
那是很冷的,无机质的眼,裡面恍若不似人类的意志,而是寄生着另外一种,让人觉得恐怖的东西。
但那恐怖的感觉一瞬间就消失了,柳涵一揉了揉自己的手,不轻不重的說:“不会說话,可以把嘴巴让给需要的人。”
其实男生也是瞧不起柳涵一的,他和之前的苏蕉一样,也是私生子。
按理来說,其实男生不用怕他,甚至他可以反击——
但不知为何,男生却感觉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栗发抖,仿佛遇到了這個世界上,不应存在的东西,以至于让大脑的每一颗神经元都在疯狂尖叫着拒绝,甚至臣服。
柳涵一教训完了人,慢悠悠的回到座位上,摸出了手机,上面是在a市论坛疯传的帖子,內容当然是有关郑凤的故事。
有关郑凤的谣言会传的那样快,柳涵一自然功不可沒,他不打女人,不代表就会放過她。
……
刺耳的声音沉默下来,于是落到苏蕉身上的,那些尖锐探寻,恶意揣测的目光,又变得同情怜悯起来。
苏蕉并沒有在意這些变化,他還是按部就班的上学上课,放学回柳涵一那裡写作业,并且研究怎么把那艘轮船卖掉——事实上有個好消息,他挂在咸鱼上的东西基本都卖出去了,零零碎碎的赚了不少的功德值,豪华游轮依然无人问津——大概很多人都把它当成了一個无人在意的玩笑。
苏蕉想了想,非常认真严肃的編輯了一下頁面。
「真豪华游轮,童叟无欺」。
……
再配上那一串零。
系统:“看起来更像假的了。”
苏蕉:“。”
苏蕉开始痛恨自己去钻石号游轮的时候沒多拍几张装逼的照片了。
窗外在淅淅沥沥的下雨,天幕显得有些阴惨惨的沉,他最近一直住在柳涵一的房子裡,日常都很方便。
他放下手机,准备再听会英语听力就休息,忽然听到柳涵敲门的声音:“你的快递。”
苏蕉打开门就看见柳涵一懒散的穿着睡衣,露出劲瘦有力的好身材,他一只手拎着一個扁平但很大的快递盒,一边咬着牙刷,模糊的說:“需要我帮你拆嗎?”
苏蕉很疑惑:“我沒买东西啊。”
他又說:“你为什么不刷完牙再给我送過来。”
柳涵一顿了顿,睫毛闪动了一下,他很快說:“因为怎么看……你的事情都更重要呀。”
他吊儿郎当的念:“神明殿下。”
苏蕉被他激起了不少的鸡皮疙瘩,把他推出去:“走走走。”
柳涵一:“不用我帮你拆?”
苏蕉刚想說不用了,柳涵一就把刀柄塞到了他手裡,悠闲的回去刷牙了:“不用正好。”
苏蕉:“……”
苏蕉那着刀子,疑惑的想,他刚刚什么都沒說吧……
怎么柳涵一刚刚就像会读心一样……
不過這個不重要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過,他把快递箱子拖进来,把房间门关上。
箱子是扁扁平平长方体,有点像寄過来的电脑显示屏之类的东西,包的也很严实。
他拆开了箱子,裡面竟然是用塑料泡沫包裹好的一幅,画一样的东西。
他更疑惑了,有人给他寄画?
他剥开了泡沫,一入眼,就是大片大片,袭人视线的沉暗蓝色,添加了黑暗压抑的笔墨,是升腾于天宇的可怖海啸!
阴沉的海啸下,城镇显得脆弱又哀凉,众生匍匐在地上,仿佛透過画都能感受到他们凄苦的哀哭,却无人能为其痛苦感同身受,如同一团团模糊的蝼蚁。
而在這片沉暗绝望中,唯一的亮色,竟是从云端跌落的白衣神明。
跌落的神明配合整幅画,竟有种献祭于恐怖天灾的异端美丽。
即使是用雪白的颜色勾出的起伏翻滚的浪花与镶嵌着金边的云彩,都无法湮灭這种直击人心的恐怖之美。
沉重昂贵的画框猛然摔到了地上。
然而就在這個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問題,那画面居然变了。
苏蕉看到了从画面的四面八方——从海啸裡,从天空上,从每個跪下祈求神明垂怜的灾民身体裡,蔓延出源源不断的黑色丝线,将即将落入凡尘的神明死死缠绕其中,几乎将神明裹缚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茧。
有那么一瞬间。
那种刚刚从天灾世界醒来,穿透一切,又被诡异之物窥伺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窗帘,床榻,天花板,地板,书桌,一切都变得模糊而半透明,而在那半透明之后,有无数不知名的,阴森森的,可怕的眼睛,在窥伺着他。
苏蕉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窒息。
作者有话說
啊,好像沒有多少存稿了(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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