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他站在窗户那裡,手撑着阳台外沿,不知道在看什么,半张脸陷在阴影裡,另外半张沐浴在阳光下。
或许是有些热,也或许是烦躁,他的领带被扯了下来一点,衬衫开了颗扣子。
谢窈看着他,总觉得对方好像凝固在那裡。却又觉得他像一座山,静默着站在原地,能给人带来希望的同时遮风挡雨。
她几乎认不出這是自己同届的朋友,对方成长的太快,已经远远超過他们。
有时候,谢窈看着坐在办公室裡的宋浔南,几乎都忘了对方跟自己,跟闻今然他们嬉笑打闹的校园时光。也只有在极偶尔的空闲时,宋浔南笑起来的模样才会有往日不见的轻松自在。
“来了?這么早。”察觉到身后有人,宋浔南转身,在看到谢窈后挑眉。
谢窈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反正在办公室坐着也心神不定,不如来你旁边坐坐。”
宋浔南坐到最前面,落座后把领带系好,打趣道:“怎么,我能让你定心不成?”
“谁說不是呢。”谢窈叹气。
她有时候觉得大家把所有的希望都负担在一個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太残忍,会压弯对方的脊梁。
可有时候又忍不住去依赖对方,信任对方。
這难道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嗎?
谢窈這样想着。
会议室静默片刻。
宋浔南笑笑,打破僵局:“别想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再差也差不過我們几個白手起家的时候,你现在不還有经理当着么。”
谢窈被他這样一說,轻松不少:“那你可最好让我一直当下去,我可不想变成光杆司令。”
“唔,說到這個,”宋浔南沉吟道,“怎么想我也有你们几個能使唤,到不了光杆司令的地步,我更不怕了。”
“宋浔南,你想压榨劳动力是吧!”谢窈对他挥挥拳头,宋浔南连笑着說不敢。
等众人进来后,便发现会议室的气氛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紧张沉重,反而很放松。
看着坐在前面說笑的宋浔南,他们心裡蓦然一轻。
即便对方的年纪并不服众,但相处這么久了,他们对宋浔南是百分百的信服。
只要他還坐在那裡笑着,他们就不会慌。
十点钟。
宋浔南抬手看了眼表。
“叫大家来的目的很明确,一,查证最初事件是否为实。二,解决公众对我們的信任危机。”
“我今天对你们只有一個要求,出了這個会议室,任何人不准对外讨论今天的会议內容。”
宋浔南坐在首位,异常冷静又清晰的說出会议主题,不避不闪直切要害。
“下面有什么想說的,大家可以大胆提议。”
大家陷入沉默。
他们来之前脑子乱哄哄的,被猛地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整理好思绪。
“宋总,我有提议。”
开口的竟然是平时存在感最低的李柯文,他推推眼镜,說:“无论最初事件是真是假,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像有人在背后推动,我們可以从那几個转发量最大的賬號入手,還有近期与我們有竞争关系的上市公司。”
宋浔南点头:“還有嗎?”
“宋总,我們可以重新做一次系统测试……”
“宋总,公关部要尽快发表聲明,最好能够召开记者会……”
“我反对,现在我們并不清楚事情真相,无论是贸然领下這口锅還是推卸责任,都会给公众带来不好的印象。”
“我倒是认为……”
宋浔南听着跟他们的讨论,既不表达反对也不赞成,而是让秘书做好会议记录,同时将头脑清晰,建议行之有效的几個人名记了下来。
……
這個会开的時間太长了,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大家沒有吃午饭,甚至都沒想起還要吃午饭,他们满脑子都是该怎么渡過這次难关,连平日裡最看不顺眼的两人都在此刻因为意见统一握手言和。
等被告知会议结束后,大家甚至都在不住地互相讨论,希望自己能出一点力。
但是等踏出会议室后,他们统一保持了缄默,绝口不提整整五個小时都說了什么,匆匆赶回自己部门去安抚下属。
谢窈收拾得慢,走的时候发现宋浔南正在嘱咐自己的秘书。
“会议记录记得发到我电脑裡,今天辛苦大家,估计要加班了。”
秘书摇头:“沒什么好幸苦的,只是希望這件事情能快点過去。”
她拿着平板等宋浔南,发现对方开会前系好的领带又被扯了下来,手正搭在领结上往下拽,不由出声:“你是不是不舒服?”
“什么?”宋浔南一愣,顺着谢窈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哦”了声放下来,“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歡穿西装,总觉得勒得人喘不上气。”
谢窈张了张嘴又闭上,看着宋浔南收拾好东西,跟他一起出去,偏头问他:“怕嗎?”
她好像不需要答案,自己倒先回了自己:“我有点怕。”
宋浔南跟她并肩走了一段,也沒說什么,只在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推门回头对她笑笑:“你知道嗎谢窈,我有预感,過了這一关,我的公司将真正有了灵魂。”
凝聚力。
那种看不清、摸不着,却又能将人拧成一股绳的东西,他今天在开会时,在每個人脸上都看到了。
“今天估计要很忙了,谢部长你可要好好工作,别让我真的当了光杆司令。”宋浔南說了句就进了办公室。
谢窈无语,复又笑起来,低声道:“那是你带来的。”
闻珩今天沒去医院坐班,而是来医科院的研究所指导下自己的那群学生,待了一整天。
“我之前還以为真是资本家发善心,沒想到是我眼界窄了,人家早就想好怎么赚钱了,”說這话的男学生一脸不屑,“真下头,他這种的就该被挂在路灯上。”
“不能這么說吧,我觉得他人看起来挺好的,不像是那种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有人犹豫着反驳。
“你那是看上人家的脸了!”男学生情绪激动起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皮下就是個吸血蛭,呸!”
“赚病人的钱,真冷血。”
“不但冷血,這种人骨子裡就沒良心!”
“他什么时候破产啊,我到时候去门口扔臭鸡蛋的哈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想到了那幅画面,男学生笑了起来。
刚才那個犹豫着反驳的人看到他么身后,脸霎时白了:“闻、闻教授。”
大家猛地闭嘴,刚刚愉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滑稽的可以。
闻珩就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
“闻教授……”
大家纷纷起身喊人。
闻珩起初只是敲打他们不可背后妄议他人,但是看到大家這么害怕的样子,琢磨出不对劲来。
“你们在聊什么?”
大家支支吾吾。
“不說?”闻珩瞥了他们一眼,对第一個喊他的学生道,“你来說。”
男学生赶紧阻止:“教授,其实我們只是在——”开玩笑。
他未尽的话在对视上闻珩那双沉冷的眸子后,蓦地住嘴,不敢再說下去,背后出了一声冷汗。
他突然想到,闻珩最讨厌别人私下肆意评价别人。
尤其是這個别人,闻珩還认识……
不過两人只合作過一次,可能沒那么熟悉。
男学生咽下口水,自己顶多就是小惩大诫。
此时,学生已经将事情经過全都告诉了闻珩,包括網上针对宋浔南跟他公司的恶意调笑。
闻珩沉默片刻。
時間在他的沉默中一分一秒過去。
原本沉闷的气氛现在更像是凝固住了,连空气都是静止的。
男学生小心抬头,不期然看到闻珩正在看他,或许是角度問題,他觉得闻教授原本冷淡深邃的黑眸此时黑得更深沉了,如墨一般。
终于,闻珩开口了。
他說:“你不适合待在我的组裡。”
“什、什么?!”男学生震惊到无以复加,“闻教授你這是要、要……”
他說不下去了。
闻珩对学生助手說:“给他转组。”
“不!不行!”男学生回過神来,想去拉闻珩的衣袖,动作到一半又不敢碰,讷讷出声,连声道歉,“闻教授对不起,我错了,您不能让我转组,真的,求求您了。”
被别人踢出小组意味着什么,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被轻视,被怀疑能力問題,被边缘化,渐渐再也得不到重视。
這些他都让另一個人经历過,他不想也经历一遍。
闻珩压根沒看他:“今天就办完手续。”
众人大气不敢出,助手赶紧点头应下。
任谁都知道,闻珩生气了。
“至于你们……”闻珩在那几個刚才格外出挑的学生身上扫了眼,被他看到的都面无血色,缩了下脖子,像数九寒天被泼了一盆冷水。
从头凉到脚。
生怕闻珩也来一句”明天不用来了“。
“背后随意评价他人甚至侮辱,该受什么罚自己去领,”他顿了顿,在众人胆战心惊中补充完下句,“别让我第二次听到。”
“是,闻教授。”
“对不起教授。”
闻珩沒再理他们,出了医科院坐近车裡,拿出手机。
宋浔南的聊天记录停在了昨天,今天一直沒有消息。
闻珩尝试发了條信息過去,消息石沉大海。
现在是下午五点,往日宋浔南就算再忙也会在這时候停下来休息吃晚饭,一定能看到消息。
可现在沒有。
闻珩把手机放在副驾驶上,薄唇抿住,心情无端烦躁起来。
等到晚上快十点,宋浔南终于发来了消息。
【n。:今天太忙了,沒注意看消息。】
闻珩问宋浔南在哪,对方又沒了回音。
他皱皱眉,从家裡的落地窗看向外面的月夜。
這几天降温,外面风吹得厉害,外套也抵不住那股寒意。
是還在公司?
手机响了起来,闻珩拿起一看,却不是宋浔南的回复,而是一個叫谢窈的女生来加他好友,备注是宋浔南的朋友。
对方一加上他匆匆打了句“您好”后便直奔主题。
【谢窈:闻先生,這么晚打扰您了,小南今天发生的事您应该也知道了些,他今晚九点多就回家了,我实在是担心他的状态,您又是他的邻居兼朋友,想问问您能不能方便去看看他?】
九点多就回家了?
闻珩站在阳台那裡,看向右手边漆黑一片的地方。
两户的阳台相隔不远,从他這裡能看到对方客厅一角。
而宋浔南家裡的灯一晚上都沒亮,根本沒人。
谢窈捧着手机,看着从闻今然那裡要来的微信号,希望這位医生先生能给力点。
她毕竟是女生,宋浔南有些话不好对她开口,闻今然又是缺根筋的,其他人估计调节自己的心情都来不及,算来算去现在能帮上宋浔南的也就是闻珩了。
对方很快回复:【他不在家,我出去找。】
不在家?
那能去哪?
闻珩也不知道。
b市有條河,西南流向,横贯b市一角。经济发展后架起了高架桥,联通两岸。从宋浔南他们那個小区高层往远处看,白天能看到河水奔流不息,夜晚则是霓虹灯亮。
往日车水马龙的桥上,此时人影寥寥。
宋浔南此时正在岸边。
他翻過了护栏,屈膝坐在地上,另一條腿晃在半空中,沒有着落地搁在斜斜的堤岸水泥坝上。
他将喝完的啤酒易拉罐捏在手裡,铝制易拉罐轻轻一使劲就瘪了,被他随手扔到一边。
左手指尖的烟明明灭灭,被风一吹就好像要燃尽最后一点火光。
江面的水腥味混着泥土的气息在鼻端不散,间或能听到一两声从桥上传来悠长又遥远的车鸣声。
宋浔南吸了口烟,薄唇中吐出袅袅烟雾,模糊了他那张精致到過分的脸。
风有些大,吹得人头疼。
宋浔南望着平静的水面,出神想着。
应该现在回去睡觉的,明天還有大把事情等着他。
可他不想动。
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只能坐在這裡等着。
等什么,宋浔南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他只是在等一個支点,可以让自己撑着重新站起来。
也或许什么都沒等。
“你在這裡。”
身后传来质感清冷的声音,随后一件带有温度的黑色大衣披在了他身上,混着淡淡的木质香。
“怎么不回家?”
宋浔南看着闻珩站在自己身后的身影,似是沒想到竟然会在這裡见到对方。
闻珩将大衣在他身上披好,收回手去。
宋浔南下意识去抓,摸到一手冰凉。
“你怎么……?”
他想问你怎么在這,你是在找我,你手怎么這么凉。但問題太多了,最后都咽了回去,只盯着闻珩那双眸子不再言语。
闻珩从他手中抽出手来,转而坐到宋浔南身边,回答他沒问出口的問題。
“找你。”
闻珩找了他一個多小时。
在這冷到要死的鬼天气裡。
现在是晚上11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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