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養崽第二十一天

作者:蘇詞裏
聞闕鬼使神差地一伸手,令他在觸碰到簡池的身體時,徹底僵硬。青年漂亮的魚尾貼着他的腰腹穿過,幾乎呈現一種戀人間緊挨的姿態。簡池的皮膚微涼,相貼時卻令聞闕感覺身上要燒起來似的。

  簡池沉浸在美夢中。

  他經常做夢夢到當年在深淵發生的一切,夢境若有若無地染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在深海馳騁,所有的深海生物見了他都顫巍巍地逃離。但這一次有點不太一樣,他在深海見到了一個人類,對方緩緩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點自己的魚尾。

  像是被燙到了,簡池慌里慌張地趕緊後退一步,他皺着眉,試圖和對方講道理:“我們人魚的尾巴是不讓人隨便碰的。”

  那人聞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道:“可是它自己過來了。”

  像是身體的兩部分,簡池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魚尾非常不聽話地翹起並且塞到了男人的掌心裏。男人手掌一合起,微涼的肌膚貼合尾鰭上流紗時,簡池明顯感覺到身體內涌起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別說是魚尾了,饒是他也恨不得把自己送到對方手裏。

  秉持着最後一分理智,他指着男人,有些氣的喊道:“你把它放開!”

  男人:“不放。”

  簡池:“……”

  對峙了大約有五分鐘,簡池氣得直把尾巴往對方懷裏塞,嘴裏嚷嚷着:“那你多抱會兒,有本事你一輩子都別撒手,我耗死你。”

  夢境在這時又迅速一變,簡池的身下是一張柔軟的大牀。他迫不及待地撲過去打了個滾,一邊迷迷糊糊地想着那男人好像真的被他耗死了,一邊陷入更深的睡眠之中。

  聞闕垂眸。

  短短几分鐘,青年的睡姿越來越過分,臉頰貼着他的腰腹,透過一層薄薄的作戰服,他幾乎都感覺到簡池的體溫。一隻手拽着衣角,借力往上一蹭,聞闕的身體在瞬間緊繃。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按住了青年的肩膀,正要往後一壓好趕緊脫離這粘人的懷抱,身旁卻率先響起了吸氣聲。他順着聲音偏頭看去,見齊苻明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過來,表情猙獰,鼻孔放大,目光落在他和簡池身上滿眼都是濃濃的恐懼。

  聞闕:“……”

  齊苻明再度深吸了一口氣,和男人對視,足足一分鐘之後,他嘴裏唸叨着:“我不應該在這裏,我怎麼能在這裏,我配待在這裏嗎?誰不想多活兩年呢,活得久了什麼都能見到——”

  手忙腳亂得差點從長椅上滾下來,他趕緊伸手撐住自己的身體,隨即踮着腳尖咻一下就衝出去,腳底的風捲起了地面上散落的紫藤花,很快便不見了人影。

  齊苻明覺得自己大概真的要靜靜,最好讓小人魚安安帶他去海里冷靜一下。

  畢竟長這麼大,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見到這種令人驚懼的畫面。

  他和聞闕早在進入深淵前便認識了,以前是同班同學,也勉強能算是一起長大的。記憶裏,學生時代的聞闕就滿臉寫着生人勿近,一直被同學們在背後調侃:帥歸帥,優秀歸優秀,但板着張好像欠了他百八十萬的臉,就覺得一切幻想都只能是幻想。

  很少有人能走近聞闕,就連齊苻明也一樣。

  因此在深淵遇見時,齊苻明單方面認爲聞闕應該是不會存在的‘救人一命’這種熱心腸的,可事實偏偏相反。但即便如此,一起度過了最爲艱難的幾年回到京市,齊苻明還是未見到聞闕對什麼人特別。

  今天是個例外。

  其實當時齊苻明的睡意很沉,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要翻身的時候,目光所觸及到眼前的一幕。就像一盆加了冰塊的冷水嘩啦一下全部倒在了他的頭上,令他整個人都在瞬間清醒。眼睜睜看着簡池蹭着聞闕的胸膛,而男人斂着眸看不清什麼神情卻並未出手制止——

  這一刻,齊苻明覺得自己當時就應該跟安安和白檀他們一起去飯後散步。

  往小人魚那兒狂奔而去,齊苻明不着調地思索着出去以後似乎可以和聞姨聊一聊聞闕以後的婚姻大事了。

  遠處的小人魚早早的看到了他,歡快地揚手大喊:“齊叔叔!”

  齊苻明一顆心頓時被萌得七葷八素,忘記了剛纔的事兒。他上前抱起了安安,安安反

  手抱住他的脖子,往他身後看了兩眼,沒看到簡池也沒遺憾,“叔叔你怎麼過來啦?你要和安安一起去游泳嗎?”

  “安安要去游泳?白檀去嗎?”齊苻明好奇的問精靈少年。

  白檀笑着點了點頭,“去的。”

  三個人於是一起上了游泳圈,沒多久海面上便有海豚躍起勾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來,水珠洋洋灑灑落下折射出一道道光輝。齊苻明看得哇哇直叫,但很快他便注意到這海豚似乎是朝他們的方向來的。這要是被海豚撞翻了游泳圈,小人魚還好,他和白檀豈不是要原地說拜拜了?

  一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齊苻明忍不住吸了一口氣,連忙喊道:“安安,白檀,我們去那邊,避開海豚。”

  安安甩着小尾巴回過頭來,好奇的問:“爲什麼呀?海豚叔叔可好啦,還會給安安帶小石頭呢。”

  話音剛落,那海豚已然游到了三人的身邊,海豚用腦袋蹭了蹭小人魚的臉,安安忍不住笑起來:“海豚叔叔傍晚好!這是齊叔叔。”

  海豚叫了一聲,發藍的鋼鐵色在海面弓起,它輕輕得用嘴部碰了碰齊苻明的手臂,像是在打招呼。這親近人的行爲可把齊苻明弄得一愣一愣的,他呆愣愣地眨眨眼,伸手揮了揮手:“海豚先生下午好。”

  白檀見狀,彎了彎眼眸解釋:“海豚叔叔是安安papa僱來保護我們的。”

  安安的小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對呀對啊,papa說安安會游泳,但是哥哥不會嘛,所以讓海豚叔叔跟着比較安全。海豚叔叔還會揹着安安游泳!安安喜歡海豚叔叔。”

  齊苻明:“……”

  我靠,這遊戲還真讓簡池給玩明白了。

  齊苻明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海豚。彷彿是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海豚又叫了兩聲,咻咻的聲音空靈悠遠。但齊苻明什麼也聽不懂,扭頭一看安安正認真地點點頭,展開笑顏:“好呀好呀!”

  “齊叔叔,海豚叔叔說他有個朋友要和我們一起玩,你和白檀哥哥等會兒可以坐它身上哦!”

  齊苻明:“?!”

  不等齊苻明問個清楚,遠處已經涌起了巨浪,巨大又可愛的虎鯨卷

  着海浪乘風而來,歡快地游到三人以及海豚身旁,大虎鯨嚶嚶嚶叫着,猝不及防間頂起了齊苻明和白檀,然後一甩尾巴,和安安打起了招呼。

  安安朝大虎鯨揮揮手,自己則是被海豚叔叔邀請坐在它身上,滿臉喜悅:“海豚叔叔衝鴨!”

  海豚瞬間隱入海水中。

  一旁,齊苻明緊緊抱着白檀的腰,深深吸了兩口氣。坐車坐船坐飛機次數多得不能再多,但是坐虎鯨還是頭一回,緊張和激動佔據了齊苻明的心臟,他忍不住拽住了白檀的衣服,小聲問道:“白檀你怕不怕啊?”

  白檀雖也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興奮。

  從他跟隨安安和簡池來到這裏以後,遇到的所有生物都與以往不同,它們熱情善良,從來沒有壞心眼,而且很喜歡他。

  從心底涌起的信任令白檀立刻搖了搖頭,他偏頭看了看齊苻明,手掌輕撫身下的大虎鯨,笑道:“不怕,齊叔叔放心吧,虎鯨先生會保護好我們的。”

  像是爲了應和他,虎鯨嚶嚶嚶叫了起來。

  齊苻明捂住胸口,心想——

  今天這波我他媽可以吹一輩子。

  再想——

  要不聞闕真的把簡池給拐了吧,這樣他就可以和安安還有白檀他們一起玩兒了。這多刺激多有趣啊!一般人根本體會不到好嘛!

  …

  聞闕嘗試過好幾次扣着簡池的肩膀將人推出去,但每一次對方都不爲所動。第一次第二次那肩膀一捏輕易就將人推離,第三次第四次似乎是睡夢中的簡池也用上了力道,一推跟推幾百斤的大石頭似的。

  這種怪異的感覺令聞闕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簡池。

  他不是普通人類,雖然巨龍血脈令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緒,但同樣的它也給予了聞闕很特別的基因——他的視力、力氣、反應速度等等,都比一般人來得強大。如果他願意,他甚至可以捏碎簡池的骨頭,但……他突然覺得簡池的骨頭大概比石頭還要硬。

  這真的是普通人類?

  還是說,遊戲內的參數改動這麼大,讓簡池的身體變得像一條真正的人魚?

  沉默之中,一直以來都緊緊挨着他的簡池似

  乎覺得這樣的姿勢不太舒服,翻了個身,隨後聞闕便眼睜睜看着那一滾啪嗒一下滾在了地上。

  聞闕:“……”

  突如其來的疼痛和失重感令簡池驀地從夢裏清醒,睜開眼睛時面上盡是迷茫,他眨了眨眼睛,仰頭時正好看到垂眸看過來的聞闕。

  簡池的目光逐漸變得狐疑。

  聞闕冷着臉:“你自己掉下去的。”

  簡池理直氣壯:“不可能,我以前睡在一根杆上都不會掉下去。”

  聞闕冷笑,心想那你這次是睡在我懷裏,可能感覺不太一樣。然而出口的話卻一轉,他挑眉問:“你以前搞雜技的?”

  簡池:“雜技是什麼?”

  聞闕:“?”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對視了三分鐘,簡池默默抱起了自己的魚尾巴,隱約察覺到自己這話不該問的,他抿了抿脣,小聲吐槽了一句:“你纔是搞雜技的。”

  聞闕表情不變。

  簡池從地上爬起來,將魚尾化作雙腿,套上了一條新的長褲。毫不避諱人的一套動作令聞闕難得又呆滯了幾秒鐘。片刻後,他皺了皺眉,聲音愈發冷了起來:“你怎麼在人前換褲子?”

  簡池:“大家都是男人,換個褲子怎麼了?我以前去游泳的時候,大家不都只穿一條泳褲嗎?”

  聞闕被噎了一下。

  話雖如此,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簡池不欲在這種事情上多說廢話,事實上他可以將魚尾的鱗片化作衣服,但這是在人前,簡池並不想這麼做。他走出亭子,目光遠遠朝着海平面望去,果然看到正在海洋馳騁的幾人。

  簡池走到海岸邊,朝着安安和白檀他們揮了揮手。屬於人魚和精靈一族良好的視力令他們一下便注意到了簡池,連忙也揮了揮手。

  齊苻明傻呆呆地跟着一擡手,扭頭卻問白檀:“你們幹嘛呢?”

  海豚載着安安游過來,小人魚軟糯糯的嗓音可愛極了:“跟papa打招呼呀,papa在那邊呢!”

  齊苻明看過,面上一囧。

  啥玩意兒。

  啥也沒看到啊。

  這倆崽崽視力竟然這麼好?

  和小人魚以及白檀狠狠玩了一趟,齊苻明上岸的時候整個人都有點飄忽。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

  下來,黑暗覆蓋遠處的海平面,一寸一寸逼近。月頭高升,柔軟的月光落在沙灘上,折射出一片淡淡的光暈。齊苻明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大腿,正要扭頭和安安說話,卻先看到了站在沙灘邊的青年。

  簡池看到他,開口便道:“聞闕讓我跟你說一聲,他臨時有點事情先走了。”

  齊苻明愣了一秒,隨即點點頭。他看看簡池漂亮得有些過分的臉蛋兒,再回想聞闕那張冰塊似的冷臉,眼神飄忽了一下——好像也挺般配的嘛。

  摸摸鼻子,他低頭看了眼時間,“也不早了,那我就不多留了。以後有空的話我來找你們玩啊。”

  齊苻明從《廝殺》內測就開始玩了,也算是一個資深老玩家,可還沒今天這麼爽過。坐着大虎鯨暢遊海洋聽着就覺得相當刺激,更不用說親身體驗了。

  他有種預感,以後有趣的時刻一定會更多的。

  簡池一直都很好說話,加上齊苻明今天幫忙當了一天的保鏢,已經被簡池劃入了‘朋友’一欄中。他朝齊苻明點點頭,隨口道:“我把屏蔽罩的密碼告訴你,你想來陪安安他們玩,直接過來就行了。”

  齊苻明震驚的啊了一聲。

  他看得出來,雖然安安和白檀都只是遊戲裏的契約獸,但對於簡池而言卻是完全不一樣的。簡池他是真的很寵愛兩小隻,跟寵弟弟似的。

  “你也不怕我幹壞事哦?”

  簡池聞言,露出燦爛的笑容:“可我知道你是誰啊。”

  齊苻明下意識將這句話的言外之意認定爲‘我知道你的身份,所以很放心你’,根本沒想過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我知道你是誰,所以找你麻煩很容易很容易。

  齊苻明墨跡了一會兒,從簡池那兒順走了一口袋的小魚乾當零食,才揮揮手和小人魚還有精靈少年說再見。安安被白檀抱在懷裏,眼睛亮亮的,“齊叔叔再見,歡迎齊叔叔再來玩呀!”

  “好嘞,安安寶貝晚安!白檀也晚安!”

  一直到齊苻明的身影消失在深淵六層的黑暗中,安安才抱着白檀的脖子打了個哈欠。今天的小人魚也累壞了,平時都和papa一起時不時睡上一陣,今天卻

  擺了一天的水果攤,喫過晚飯還和海豚叔叔虎鯨哥哥玩了好幾個小時,這會兒累得魚尾巴都蔫噠噠地垂在一旁。

  白檀伸手摸摸小人魚的臉,輕聲問他:“安安明天還要和哥哥一起去擺攤嗎?”

  小尾巴努力甩了一下,“要的要的。”

  倒是一旁的簡池有些意外,和白檀並肩往城堡走去時,他問了句:“明天還要繼續?”

  白檀點點頭,輕輕笑了一下,雋秀斯文極了,“安安想給您買禮物,我也想把院子收拾一下,希望到時候您會喜歡。”

  簡池心想他怎麼可能不喜歡。

  雖然還未成型,但城堡周圍的風景以及那個亭子就讓他非常滿意。

  將大手放在白檀腦袋上狠狠揉了兩下,簡池說了句注意身體。

  一連幾天的時間,安安和白檀都在屏蔽罩外的深淵六層擺攤賣水果。果園內的水果基本上都已經熟透了,不摘掉就只能任由它變壞,賣掉是一個相當好的選擇。見兩小隻熱情滿滿,簡池就沒有去湊熱鬧。

  他閒來無事就喜歡曬着太陽浴逛遊戲商城,今天買點小零食,明天買點小玩意兒裝飾家裏。

  第二天的下午,安安和白檀收了小攤子,兩小隻私下約了齊苻明,讓齊苻明帶他們去了深淵內的大型商店。與之前的交易會所有少許不同,商店內的東西都可以用金幣來購買,並且都是明碼標價的,他們去得正是時候,還打八折。

  齊苻明在各種貨架之間來回穿梭,有些出神的想,真正的深淵哪有這麼好,那個充滿廝殺和暴力的地方,只要稍不注意一條命就沒了,怎麼可能還有機會閒適地逛商店。

  他的思緒飄得有點遠,直到察覺到有隻小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男人垂眸看去,只見小人魚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注意到他的視線以後露出大大的笑容:“齊叔叔,你不要跟我們客氣哦,喜歡什麼安安和哥哥送給你!還有聞叔叔,聞叔叔雖然沒有來,但我們也要給他準備禮物。”

  齊苻明哎呀一聲,學着簡池的模樣動手搓了搓胖乎乎圓鼓鼓的小魚尾,“我們安安和白檀哥哥也太好

  啦,叔叔喜歡喫薯片,安安給叔叔拿一包薯片就好啦。”

  “那聞叔叔呢?”

  齊苻明心想你聞叔叔大概想要你papa,就看你給不給了。但這種話現在肯定是不能說,他只能指了指一旁的水果糖,“你聞叔叔喜歡喫糖。”

  “好嘞。”安安踮起魚尾,伸長了手臂終於將一袋混合水果味的硬糖拿下來抱在懷裏,一蹦一蹦地放到了小推車內。

  齊苻明望着他那小身板,再一次感慨:真他媽可愛啊。

  搞得他都想養一隻了。

  晚飯前,齊苻明將兩隻崽崽安全護送到了家裏。與之一起來的還有一馬車一馬車的物品,把自己當做勞動力將車裏的東西全部堆到了城堡周邊的草坪上,齊苻明累得夠嗆,毫不介意地直接席地而坐,拎起屬於自己的薯片便咔嚓咔嚓喫起來。

  小人魚和精靈少年倒顯得興致沖沖,白檀擺弄着物件,他今天買得都是柵欄、花卉一類的物品,都很適合城堡簡約的氣質。用柵欄圍了一塊偌大的草地,白色柵欄下有藤蔓類植物鬆鬆散散地纏着,根莖上長出白色小花,瞬間將簡陋的柵欄裝飾得極其漂亮精緻。被柵欄圍住的草坪裏,除去開滿牆的白薔薇,還有一片玫瑰花從,草坪上鋪上白色的瓷磚和石塊。小人魚安安一屁股坐在白瓷磚上,這邊看看,那邊瞅瞅,海風吹過帶着淡淡的花香令人格外沉迷。

  也是這時,安安忽然喊住了白檀:“哥哥,哥哥快看那邊!”

  白檀望過去,目光所及之處有一棵粗壯茂盛的大樹,綠葉蒼翠,朵朵白花藏在繁茂的葉子中,被風一吹颯颯而響,落了一地。

  是白檀樹。

  是簡池爲他種的白檀樹。

  白檀愣了一陣,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斂眸時輕輕揉了一下,半晌才重新擡起頭。少年雋秀的臉在黃昏下愈顯精緻無暇,眼眶卻有些微紅。他揚起笑臉,輕聲問安安:“是不是很好看?”

  安安立馬重重點了下頭,好奇的問:“這就是和哥哥一個名字的大樹嗎?和哥哥一樣好看。”

  孩子的比喻奇奇怪怪,但白檀依舊覺得很開心。

  他輕輕地摸了摸小人魚的腦袋,嗯了一聲。

  齊苻

  明坐在一旁,聽到少年和小人魚的對話以後,喫薯片的速度都明顯降下來。他偏了偏頭,目光似不經意的注視着兩隻小崽,心中略有幾分複雜。

  安安和白檀都很喜歡簡池這個主人,簡池也很喜歡這兩隻契約獸。

  但對於這雙方而言,事實卻遠不如這麼簡單。

  好像,他們都將各自當做了親人。

  齊苻明撓了撓頭,低頭又撈了把薯片。

  一週後,白色城堡終於像樣了。城堡被團團圍住,四周盡是花卉、草坪,安安平時除了去海邊就是在院子裏轉悠。院子裏多了很多花之後,也多了很多其他的小生物,小鳥、蝴蝶、蜜蜂多得數不清。

  簡池每次趴在陽臺上向下望去都能看到小人魚蹦躂着追蝴蝶的畫面,而精靈少年向來安靜,坐在一旁和其他的小蜜蜂說說話,目光卻始終落在小人魚身上。

  簡池打了個哈欠,開始計劃下午的安排。

  安安爲他買得鱗片保養劑馬上就快用光了,他覺得自己或許又要去一趟交易會所。唔,曬太陽,游泳,還有什麼能做的嗎?

  有。

  但五分鐘前是沒有的。

  五分鐘後,後院突然發出了巨大的響聲。昏昏欲睡的簡池被嚇了一跳,而此刻待在院子裏的安安驀地白了小臉,被白檀快速抱進懷裏。周圍的小蜜蜂小蝴蝶頃刻間飛得一乾二淨,沒了蹤影。

  簡池不敢耽擱,立馬從陽臺翻了下去。

  “papa——”

  小人魚緊緊抱住白檀,眉眼間露着幾分害怕和擔憂。他的目光往城堡後探去,但很快就被簡池修長清瘦的身體給遮住了。青年搓搓魚尾讓小人魚放鬆下來,隨即又拍了拍白檀的肩膀,溫聲道:“白檀,你帶弟弟回房間,可以去看會兒動畫片或者打打遊戲,有事我會喊你們的。”

  白檀作爲哥哥,雖然沒有安安表現得那麼害怕。但簡池能明顯感覺到手掌下的身體緊繃,每一處都寫着緊張。此刻聽到簡池的吩咐,他咬了咬脣,心知自己脆弱無法幫助簡池,眼底浮起淡淡的黯然。

  好一會兒,他才點了下頭:“那您注意安全。”

  “好。”

  目送着白檀和安安回到房間內,

  簡池才收回目光朝着後院走去。站在院門口,簡池便憑藉着傲人的視力將眼前的一切看了個分明。入目之處,被白檀保護修剪得很好的草坪多了一個大坑,向外翻濺的鬆軟泥土砸了一地,周圍的薔薇花叢也遭受了一定衝擊,大片被扯落。

  簡池皺了皺眉,目光緊鎖那坑,擡步走向了大坑。

  坑砸得不深,往裏一瞧,簡池立刻便呆了一秒。因爲掉落在坑裏的是個人,而且對於簡池來說還是個熟人——聞闕。

  此刻的聞闕早已沒了那天一身黑色作戰服、冰冷如霜雪的模樣。他身上的衣服被刀刃劃出一條條痕跡,眉宇間沾上黑黃色的泥土。而裸露在外的肌膚染上一片片猩紅的血液,那血順着手臂肌肉的弧度淌入土中,很快便融與土壤爲一體。

  男人閉着眼睛,死死抿着蒼白的薄脣。忽然,在簡池的注視下,男人修長的脖頸間反射出了淡淡的金色。簡池以爲自己看錯了,眨眨眼睛盯着那塊地方,一塊塊金色的鱗片從血液裏、肌膚內浮現,他仰着頭,呼吸一聲重過一聲。

  簡池彎腰,修長瓷白的手指扣着男人的肩膀,輕輕一提便將人從坑裏拉了出來。他半蹲着身體,手指拂過男人的脖子,指腹下冰冷的觸感與當年剝下的巨龍鱗片幾乎一模一樣。

  平心而論簡池是很喜歡巨龍這種生物,因爲它們非常美麗。但同樣的,他們也非常高傲,經常用鼻孔看人,簡池和深淵內某條金龍打過架,利爪掀掉了對方一排鱗片,害得那龍自閉了許久,一連好些年都沒有離開過家門。

  他望着聞闕,心中狐疑,《廝殺》這遊戲搞得這麼真實嗎?但也不對啊,聞闕的身份不是個人嗎?

  小龍人?

  簡池嘖了一聲,思緒還未完全拉回來,便察覺到一隻手忽然襲來緊緊拽住了他撫摸鱗片的手掌。他的目光順着手掌往聞闕的臉看去,發現男人竟然已經睜開了眼睛。但與以往極大不同,長眸中瞳仁如冷血動物,一道豎線繪着金色,似乎向四周蔓延。連那張白皙的俊臉也繪上了大片金色的紋路。

  唔。

  看不懂。

  這是什麼新型的變異方式嗎

  ?

  聞闕的眼中、身體裏、血管內彷彿有烈火在奔騰,在這種昏沉得下一秒就要徹底陷入黑暗的情況下,他依舊能感覺到每次呼吸的空氣都帶着灼熱,彷彿要把他徹底給灼燒了。

  直到似乎有什麼東西輕輕觸碰到了他的脖頸,微涼的溫度令他像久居沙漠的旅人找到了綠洲,迫不及待地拽住那東西緊緊貼在臉上。

  渾身的溫度並沒有降下來,可就像是有了慰藉,男人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喟嘆。

  太舒服了。

  被強行當做降溫用的青年板着一張漂亮瓷白的臉,手指握成拳頭,啪一下直接往男人臉上砸了上去。雖然記着對方的身份,手上的力道也不是很大,卻依舊輕易將人打暈了。

  用力地將自己的手抽出來,簡池皺着眉:“疼死了。”

  徹底暈過去之前,聞闕眼中的金紋似乎有一瞬間的退卻,眼眸漆黑,視野裏屬於簡池的臉一閃而過。

  原本因爲疼痛而緊繃的身體倏然放鬆下來,聞闕躺倒在草坪上,血水滴答淌過草根,覆蓋住了青草的清香味。眼見着被精靈少年精心保護和栽培過的院子成了一副亂象,站起身的簡池又往男人的肩膀上踹了一腳。

  一時沒注意力道,直接把人重新踹回了坑裏。

  簡池:“……”

  五分鐘之後,早早守候在二樓臥室門口的安安和白檀聽到動靜,立刻從樓梯的轉角口露出腦袋來,安安身高不夠,便被白檀抱在懷裏趴在欄杆上。兩人的眼中很快出現簡池的身影,青年扛着一個看不清長相的男人,邁着大步走至沙發,扔了過去。

  安安仔細看去,正巧男人的臉朝着他的方向,他一看,頓時愣住了。小手扯了扯白檀的衣服,他揚起頭小聲的問:“哥哥,這不是聞叔叔嗎?聞叔叔怎麼……”

  白檀也抿了抿脣。

  看來剛纔後院的動靜就是聞闕發出來的。

  白檀當初一見聞闕,率先在心底涌起的是懼怕,覺得這個長相俊美無儔的男人深不可測。後來他真如保鏢一般與他們安安靜靜待了一個下午,白檀便將這種情緒扔到了一邊。

  可他始終覺得聞闕應該是強大的。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

  “哥哥,我們下去看看聞叔叔吧。”

  “好。”

  白檀抱着小人魚很快來到了客廳,安安從白檀的懷裏跳下來,蹦到了聞闕的身邊。他趴在沙發邊緣,一雙眼瞅着男人裸露在外的傷口,小眉毛擰起,看上去擔憂極了。

  回頭,他問簡池:“papa,聞叔叔怎麼啦?他會沒事的吧?”

  簡池沉默了一秒,“會沒事的。”

  簡池原本想着把人扔在這裏,等聞闕自己醒來就好了。畢竟聞闕暈過去以後身上的體溫已經開始逐漸下降,連呼吸都不那麼沉重,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但聽他家崽這麼一問,簡池覺得還是再仔細看看。

  他揉揉小人魚的腦袋,指了指廚房:“你和哥哥去幫我端一盆溫水來好不好?”

  小人魚立刻拉着白檀走遠了。

  簡池留在客廳內,毫不猶豫地伸手解開了聞闕身上幾乎已經破爛不堪的黑色作戰服。拎在手裏他才察覺到這衣服沉得很,雙手一擰血水頓時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再一看男人的身上,從胸口至腰腹、手腕到臂彎,每一處都有或深或淺的傷口。

  深的皮開肉綻,淺的一道血痕。

  而且傷口的形狀並不統一,有些是刀傷,有些是野獸的抓痕。簡池看了眼自己的手,和那抓痕對比了一下,確認不是人魚。

  趁着安安和白檀還沒來,他在遊戲商城購買了一個碩大的醫藥箱,點開詳細介紹上面只有一句話:你想要的都有。

  雖然是全部醫藥箱裏最貴的,但也可以防個萬一,以後說不定用得着呢?

  簡池倒是想直接買顆還靈丹算了,方便省事。但聞闕屬於昏迷狀態,並不能確保喫下去。

  沉默間,白檀終於端着溫水走了過來,安安抱着條大毛巾,趕緊往簡池手裏塞。溫水放在茶几上,簡池將毛巾浸溼擰乾,一回頭兩雙眼睛正盯着自己的手。

  簡池:“……”

  知道了,溫柔點。

  毛巾擦過身上凝乾的血塊,再往水裏一浸,透明的溫水立刻變色。短短几次下來,水的顏色愈發暗沉,看得白檀和安安齊齊皺眉。

  白檀反應快,立刻端着水又跑進了廚房,換

  水。

  看簡池垂眸認真的給聞闕的傷口做清理和消毒,心中那點懊惱再次如攀巖生長的藤蔓爬了出來。如果他像其他的精靈一樣有治癒能力,此刻就用不着簡池費心了。他緊緊抿着脣,將毛巾擰乾重新遞給了簡池。青年的手指不經意觸碰他的指尖,發現哪怕被溫熱的水流浸泡過,此刻卻依舊冰冷。

  他回頭看去。

  像是有些無奈,他擦乾淨手,像往常安撫小人魚一樣,揉了揉少年的短髮。柔軟的髮絲被搓成了雜草堆,簡池笑了一聲:“別想太多,我一直都很喜歡咱們的後院。有舍有得,你得到了什麼就可能失去什麼。所以,不要太在意治癒能力那些東西。我保證,你們的聞叔叔明天就會醒來。”

  “哥哥……”小人魚扯了扯精靈少年的衣服,見後者低頭看來,立刻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安安也很喜歡哥哥給安安準備的盆栽哦,那朵小花花長得好漂亮呀,安安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花花。”

  白檀買了很多花卉種子,後來將一盆燈盞花作爲禮物送給了安安,此刻就被安安擺在浴缸一頭。

  “你看,安安也很喜歡你的能力,所以不要自責。”簡池笑了笑,安撫了少年好一陣,見對方的神情重新柔和下來,這才放寬心繼續爲聞闕包紮傷口。

  簡池發誓,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耐心的時候。但他也是第一次給人包紮傷口,繃帶纏在聞闕的身上,幾圈下來極其不規整,甚至像裹糉子似得。時而鬆散,時而緊繃,不是繃帶掉下來就是傷口被重新勒出血。簡池的表情逐漸僵硬,好在白檀及時提出交接工作,讓他的最後一點顏面得以保存下來。

  簡池迅速將繃帶往白檀手裏一塞,一臉正經的囑託:“交給你了,加油。”

  白檀忍着笑,點了點頭。

  相比簡池,白檀的一切包紮都可以稱得上是滿分答卷,典型的一個學渣一個學霸。簡池摸摸鼻子,看聞闕身上所有的傷口都被處理好,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他搬到了一間客房。簡池和聞闕走在前面,小人魚和白檀就跟跟屁蟲似的綴在他身後。

  將聞闕安全放在牀上,簡池拍拍手,招

  呼着兩小隻可以回去睡覺了。然而白檀遲疑了一秒,小聲的提醒簡池:“聞叔叔身上的傷口太多,晚上可能會發燒的。如果燒起來沒有及時降溫,可能……對身體不太好。”

  白檀其實是想說可能要燒壞腦子。

  但他想象了一下,實在無法腦補強大冷漠如聞闕,燒壞了腦子的模樣。

  於是稍稍委婉了點。

  剛以爲自己能歇下來的簡池:“……”

  白檀揉揉小人魚,抱起來將他交給了簡池,笑着道:“您帶安安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守着。”

  “那怎麼行?”簡池反手將安安塞到了白檀的懷裏,“你是小孩,睡眠時間要保證的。這裏交給我,我能照顧他。”

  將還有話要說的白檀和安安趕了出去,簡池拉過椅子坐在牀邊,對兩隻崽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他們可以去睡覺了。安安和白檀對視一眼,兩雙眼睛一眨,似乎隱晦的說明了什麼,終於聽話地離開了。

  客房的大門被關上,簡池撐着下巴注視着聞闕。沒一會兒便覺得眼皮越來越重,但好在在徹底閉上之前醒了過來。艱難地撐到半夜,聞闕果然燒了起來,簡池懶得跑前跑後,索性買了一堆的冰袋,用完一個換一個。

  折騰了快兩個小時,聞闕渾身的溫度都降下去了。簡池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隱約察覺到有種熟悉感,那種比常人體溫要低上些的涼意讓簡池難得清醒了幾秒。但他沒多在意,打了個哈欠直接躺倒在椅子上。

  簡池的睡眠質量自從來了京市以後就變得相當好,安逸使人遲鈍,一躺下立馬入睡。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客房的大門被人推開,小人魚悄悄蹦進來,剛來到牀邊就看到簡池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他。

  小人魚:“……papa你聽我解釋,我只是很擔心聞叔叔。”

  簡池哦一聲,問他,“你白檀哥哥呢?”

  小人魚手指往門外一指,不等簡池出聲,白檀的臉便從門口露了出來。三人對視,一時無言,場面非常尷尬。最後還是簡池先嘆了一口氣,朝白檀招了招手,又一指偌大的牀,“你倆睡這兒吧,牀那麼大壓不到你聞叔叔的。”

  白檀和小人魚乖乖爬上了牀。

  事實上這牀大得再擠一個簡池都綽綽有餘。

  爲了以防萬一,簡池還在安安和聞闕之間塞了一條毯子當三八線,誰也別礙着誰。

  安安趴在小毛毯上靜靜注視着聞闕,小手摸過聞闕的臉,非常慎重地點點頭,“聞叔叔沒有發燒!”

  簡池心想那是因爲你聞叔叔已經摺騰過了,你papa辛辛苦苦照顧了半天。然而嘴上卻只是應了一句:“所以你和哥哥可以安心睡覺了。”

  安安這才乖乖閉上眼睛。

  一旁的白檀雖然想着要時時刻刻關注聞闕的傷勢,但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瞪圓了眼睛熬了沒多久便與安安一樣睡得比小豬還沉。

  第二天清晨。

  晨曦還未完全驅散黑夜,房間內依舊殘存着淡淡的昏暗。聞闕緩緩睜開了眼眸,身體各處的疼痛時不時刺激着神經,令他很快從沉睡中脫離。然而思緒徹底清醒之後,他便察覺到手臂似乎被什麼重物壓着。

  眸光略過,只見胖乎乎的小人魚四仰八叉地橫躺在小毛毯上,小毛毯捲起,也不嫌硌得慌,小臉挨着聞闕的手臂,魚尾巴搭在聞闕腰上,睡得很沉。

  再看過去,精靈少年安安靜靜的仰躺着,雙手都規整地貼在小腹上。

  而聞闕的右手邊,青年趴在牀邊,腦袋壓着手臂,只露出半張漂亮的側顏。

  聞闕:“……”

  這一家三口怎麼都在他牀上?

  作者有話要說:齊苻明:不在你牀上難道在我牀上哦。[殺人警告.jpg]

  ps:掉落小紅包~謝謝大家的支持,麼麼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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