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我在骤然之间,忽然对這具身体的某些隐秘有所了解,它时不时的衰竭,突然如同断电一般被眩晕拖入黑沉沉的深渊,或许是因为脑中残余的血块,但是,又何尝不是因为某种排斥,排斥外来灵魂的占据,排斥由這個灵魂带来的阴冷压抑。這個身体,就算如缝缝补补的连缀物一般脆弱单薄,可毕竟只有十七岁,让它来承担我這样一缕三十三岁的灵魂,毕竟有些勉强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我尚存意识的那部分,已经开始有些着急,不知道自己還未返家,简师奶会不会担惊受怕。我竭力动了动,慢慢的,发现自己的手指能听从使唤,然后是整個手臂,力气一点点地回复肢体,這具身体,又一次回到我的掌控当中。我慢慢睁开眼,触目是天花板上考究的石膏雕花和雅致枝状吊灯,再往下,是酒店套房中常见的摆设,风格抽象的复制油画,紧接着,我忽而撞进一双黑色的眼睛裡,這双眼睛令人過目不忘,不仅因为他微凹的眼眶,高耸颧骨使其看上去宛若东南亚人,而且由于它比常人偏大的黑瞳,晶亮犀利,如热带丛林中夜巡的野兽一般。我心下一惊,本能地往后一缩,再看一眼,忽然想起,为何我会觉得這双眼睛過目不忘。
我以前,根本就见過這個人。
simonchin,中文名陈成涵,家世显赫,乃来自美国华人商家的翘楚陈氏的三公子,家族生意以酒店业为主,旗下产业遍布北美。当初商界应酬酒会,林世东曾被人引荐,认识此人,只大家行业不同,一個在港一個在la,甚少打交道,只是泛泛的点头之交。却不知此人,为何现身這裡?我心裡疑惑,却不再莽撞,慢慢自床上坐起,正要开口,却见陈成涵微微一笑,眼神中的锐光尽数收敛,口气柔和地问:“您醒了?觉得怎样?”
我随口应道:“我很好,非常谢谢您的帮助。”
他温和地說:“不用客气,您是我們酒店的客人,不慎昏倒,照看您是应该的。医生刚刚過来跟您检查過了,大抵沒事,但他建议您应该去医院接受进一步的检查。您现在好点了嗎?当然,如果您现在還觉得不舒服,可以再休息一会。”
我尴尬地下了床,抱歉說:“对不起,我也该走了,希望沒给你们带了太多麻烦,那個,我的鞋呢?啊,我看到了……”
我還沒来得及将脚套入皮鞋,却被一双手按住,一抬头,却见陈成涵笑吟吟地說:“我的意思决不是要赶您走,只是想询问一下,如果您觉得好多了,可不可以跟我一道用晚餐?”
“晚餐?”我困惑地皱起眉。
他忍着笑,說:“是的晚餐,您大概不知道,您昏倒的原因,有部分是因为低血糖,如果我沒猜错,您大概已经长時間沒好好吃過东西。正好我也沒用晚餐,可否邀請您与我一道用些东西?您知道,若让客人空着肚子回去,对主人而言,可是一件相当失礼的事情。”
我顷刻间觉得脸颊微微发烧,确实,被李世钦,夏兆柏那么一折腾,我到现在一口东西沒吃。我還沒来得及表示,陈成涵已自作主张,摇铃叫人,不出片刻,一位穿着制服的侍者推着餐车进来,揭开铝制盖,将裡面的东西搁到房间临窗处一张发出树脂气味的杉木桌子上。陈成涵作了邀請的手势,我不便推辞,于是起身入座,食物很简单,只是卖相精美的三明治,他的面前搁了一個高脚玻璃杯,侍者为他注入琥珀色酒液,而我的面前,居然摆了一杯牛奶。
“您的年龄似乎不宜与我一道饮酒,”他微笑着举杯說:“但足够与我一道举杯,祝您健康。”
“祝您健康。”我举了牛奶回应道。
三明治很好吃,面包片雪白绵软,夹在裡面的东西从蔬果到熏肉一概新鲜可口,厚厚裹着的蛋黄酱也味道独特,不愧是這种星级酒店,连最简单的食物,拿出来都搭配合理。我吃了一口,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得礼貌,放手大吃起来。吃完后,才意犹未尽地擦擦手指,却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面前的食物一动不动,只是端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微微赧颜,忙說:“我很久沒吃過這么可口的三明治了,谢谢您的招待。”
他淡淡一笑,偏着头,缓缓地說:“您的法语很地道,請问是在法国受的教育嗎?”
我心裡一突,猛然醒悟到,我們从头至尾,說的都是法语。我叹了口气,這真是一個错漏百出的糟糕夜晚,所幸的是,对面這個人,我過了今夜,只怕此生再无交集,倒也不怕他什么,這么一想,我索性放开,笑了笑說:“我自幼喜歡法语,自己学的,法国沒有去過。”
他惊奇地睁大眼,說:“那您真是天才,怪不得弗朗西斯科对您另眼相待,”他笑了起来,摇头說:“上帝对一些人果然偏心,不仅赐给您好看的脸,還赐给您聪明的大脑……”
我微微一笑,說:“但k每样恩赐,都会以拿走别的作为代价,這就是人生。”
他微眯了双目,柔声說:“也不全是這样,缺失是一种遗憾,可也会是一种美,无论有什么样的缺失,都不妨碍享受美好的东西,对不对?”
我有些诧异于他這样的公子哥儿,居然肯屈尊降贵来开导别人,還是一個只见過一面的陌生人。我笑了起来,举起牛奶喝了一口,說:“当然,比如牛奶,算得上一种美好。”
他呵呵低笑,也饮了一口杯中的酒,作出享受的模样,大声說:“還有雪利酒,即使我有上千個儿子,作为第一條男人的原则我都会教他们饮用雪利酒。”
我笑出声来,听出他說的是莎士比亚的台词,說:“可惜现在已为民主制,您成不了亨利四世。”
他眼睛亮了,定定地看着我,低声說:“能這么近距离观察美人的脸,成不了亨利四世,也沒有什么可遗憾的。”
我一笑置之,這等社交场合的陈腐恭维话,前世我不知对多少名媛淑女說過,只沒想到,轮回做人,竟然也有幸听闻旁人說我。我举起奶杯,喝了一口,学着淑女的模样,有板有眼地說:“谢谢您的恭维,先生,但妈妈說,不能随便相信陌生男人的胡话。”
他楞了半秒钟,继而哈哈大笑,指着我說:“您真是太可爱了,我亲爱的朋友,”他笑了半天,忽而朝我伸出手掌,郑重地用中文說:“敝人陈成涵,很高兴认识您。”
“简逸。”我同样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指,笑着說:“初次见面,谢谢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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