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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作者:武小墨
回去林宅,可問題是,我怎么回去?

  我想了好几日,都不得要领,若通過夏兆柏也不是不可以,但那人太精明,那日临别时,看我的眼神又太专注,說的那些混帐话实在令我生厌。我若如此贸然送上门去,他必定起疑不說,保不定,還有些不堪的事发生,那才真正得不偿失。

  但是,要进入那栋房子,避开夏兆柏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身无长物,更无法飞天遁地,飞檐走壁,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进入林宅,還不惊动其他人?

  我现在需要的,是一個光明正大,进入林宅的借口。

  简师奶上班后,我又变得形单影只。我坐在屋子裡,思索着如果我這么找上门去,告诉七婆,我就是林世东,她会被我吓到嗎?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也有一大堆不知道,无法确定的事情。

  电话铃突然响起,我條件反射跳起来,拿起话筒。

  “逸仔啊,”女人的声音,是勇嫂。“你身体好点沒有啊?要沒事就過来陪我,一個人守间铺头好无聊啊。”

  我答应了,又听她說:“对了,你生病前,有人来我這裡找你。”

  “谁?”

  “不知道,他只說你的旧同学让他带包东西给你,還放我這呢,你有空過来拿。”

  我答应了,正好這几日均散漫无事,便穿上衣服鞋子,跑去海鲜干货铺。

  勇嫂還是老样子,见面嘻嘻哈哈与我八卦了许多秘闻,我陪她說笑半日,又吃了午饭,临到告别了,她才想起来似的从柜台内拖出一個大纸盒,推到我面前說:“哪,就是這個,還挺重的,你一個人肯定搬不了,我找個推车给你。”

  我等了等,她果然从后面找了一個轻巧的手推车,帮我把纸盒绑在上面,拍拍手說:“小心点哦,上面写着易碎小心呢。”

  我笑着道了谢,一個人拉着推车回去。到了家,将纸盒卸下,拿裁纸刀划开胶带,一开箱,我即有些吃惊,裡面赫然是一個笔记本电脑外加好大一摞书。

  那個laptop不算昂贵的新款,却是ibm的经典设计,书倒是新書,全是我参加高考温习需用到的东西。

  我心中疑惑,却在箱子底部找到一张纸條,上面夹杂英文和歪歪斜斜的中文写着“简逸,书送给你,希望你能上想要去的大学。這款laptop是旧款了,我淘汰的,反正能用,你将就吧,等你考上了,我再买新的祝贺你,你若考不上,我就回来揍你。对了,我为你申請了邮箱和msn,密碼是xxxx,你要跟我联络,不然我也揍你。”落款是“alenlee”。

  我嘴角情不自禁上勾,心裡浮起一阵暖意,想不到,昔日那個横行霸道的男孩,竟然也会细心至此,设想過我的处境,送我這一阶段需要的东西。在這一刻,我忽然觉得,做一個简逸這样的穷人真好,因为你匮乏過,所以你明白,李世钦送的东西,超出施与本身,而显得有多么难能可贵,有多么温暖人心。包括這個旧款的ibm,难为他一個不忧柴米的富家子弟,竟然也想得到要顾及一個穷人家的孩子微薄的自尊心。我摸着那些书和那個笔记本电脑,打开笔记本,插上电源,检查一下配置,发现裡面的东西虽然不算很新,但我用已经足够,而且硬盘干净,内存加大到夸张的地步,显然在拿過来之前,李世钦特地让人弄過。

  家裡沒有網络,我打了电话开通,不出半日,便有人上门服务。因特網是必需品,我沉寂数年,终究有些生疏。我有些迟疑地登陆上李世钦给我的号,便发现窗口即刻闪动,弹出一句话:“衰仔,你终于都出现了!”

  我笑了一下,回他:“对不起,我生病了,住院住了好久。”

  那边沉默了许久,问:“电话多少?”

  “嗯?”

  “家裡电话,快!”

  我微微叹了口气,将号码告诉他,不出片刻,电话铃响起。

  我拿起听筒,刚說了声“hello”,立即听到李世钦气急败坏的声音吼起来:“hello你個死人头啊,为什么住院啊,现在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记忆中仿佛不曾与這個少年如此熟稔,于是谨慎地答道:“沒什么,中暑转肺炎而已,现在好了。”

  “你当你铁人三甲啊,還周围蒲(玩),当然中暑啦,打那個工有什么好?又挣不了几個钱,你想打工還不如给我打,我出的人工肯定高過那边……”

  他径自唠叨下去,我将话筒拿开少许,省得魔音入耳,但心裡却甚为奇怪,上次分手,我记得我們只是略有合解,怎的這次他便熟门熟路,仿佛与我极为相熟一般。

  “简逸,你到底有沒有在听!”他大吼起来。

  我忙把话筒贴近耳朵,說:“有啊,alen,你那边是半夜了吧,你這么喊,担心邻居报警投诉你。”

  “我管他们去死,收到我的东西开不开心?”

  “呵呵,谢谢,但是我……”

  我還沒說完,已经被他截住:“不许推辞,那,那個电脑是我用過的,你别嫌弃,很经典的款,功能很好的,我很喜歡才送你……”

  “我知道,”我微笑起来:“不過我不能……”

  “你不要就扔了!”他急吼吼地道:“反正我无所谓。”

  “我又沒說不要,”我叹了口气:“你让我說完好嗎?”

  “恩。”

  “无功不受禄,我会還钱的。”我问:“多少钱?”

  “一百万!”他咬牙道。

  “你去抢算了,”我呵呵低笑起来:“等你回来,我請你吃饭吧。”

  他唧唧哼哼了半天,才仿佛给我面子一样說:“等你考上再說。”

  “我会的。”我轻声回答。

  “要经常上網,给我写email。”他快速地說:“算了,你靠不住,還是我给你打电话吧。你不许不接。”

  “知道了,”我耐性地应答他,微笑起来:“谢谢你的东西,想得真周到。”

  “那当然,我是谁啊,”他得意洋洋:“我一想就知道你要用這個。对了,你想考哪裡?”

  “可能是z大的歷史。”我答道。

  “啊,那裡面的书不知有无歷史科目,”他怪叫一声:“你等着,我让人去买,明后天送過去给你。”

  “不用,”我忙說:“已经有了。谢谢。”

  “真的?那就好。”他想了想,說:“现在港岛下雨多嗎?你的腿,疼不疼?”

  “不是很疼,”我笑了:“沒事的,我都习惯了。”

  他在电话那边沉默了,過了一会,闷闷地說:“对不起。”

  “要觉得对不起,就把电话费省下了给我吧。”我笑道:“国际长途啊仁兄,虽然你觉得不贵,那也是钱好不好。”

  他呵呵笑了,临挂电话前,低声說了句:“我放假就回了,你,保重啊。”

  “嗯,”我想了想,說:“你也一样。”

  我放下电话,开始浏览以前看過的一些網页,时隔数年,物是人非,有些頁面已经关闭,有些被改得面目全非。在夹缝之中,我忽然看到一则新闻,佳士得拍卖行将公开拍卖清代乾隆年间红雕漆勾莲纹绿地坑几一件,并与几家大的平面媒体举办“我与古董有個约会”這样的专栏征文,呼吁市民踊跃参加。灵光一闪,我的心砰砰直跳,忽然之间,想到了怎么进入林宅的法子了。

  上一世,林家富豪数代,自然喜歡玩些古董,到我父亲一代,尤喜玩明清家具。我记得当时曾在林宅辟出专室陈列他收藏的各式精美家私,在我成长期所受的那些上等教育中,玩古董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门。我生意破败后,那些家具与宅子一同出售,林宅被夏兆柏购得,如无意外,那么父亲半世收藏,也当仍在其内。

  夏兆柏为人偏执,若真如他所說,对我执念已深,那么,他就不可能不关注我。他虽口口声声“尊重”、“自由”,可我敢肯定,只怕我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他這样的执念有何而来,但我了解這個人,一旦他认定的东西,那必然要将之收入自己掌控之中。很不幸,我现在就成为他相中的“东西”之一,但此人也是无聊,强取豪夺我自然对他无可奈何,可若他真想玩欲擒故纵,则我就不是沒有反击的机会。

  我微笑起来,夏兆柏,上一世我输给你,是在商场,我一则羁绊甚多,二则运筹帷幄,也确实比不過你;但這一世,我們不是在较量商业竞争、利润算计,我們较量的是人心,你未必能如以往那般,一帆风顺,如愿以偿。

  夏兆柏,我要你亲口邀我入林宅,我還要百般推托,让你低声下气,让你明白,有很多事,你其实也与我一样,无法掌控,无能为力。

  我轻松写出了一篇文章,将他们形将拍卖的那张乾隆朝勾莲纹绿地炕几的文化脉络,玩這种家具的常识,再加上传說故事,糅合进考究思索,发给对方。這等炕几其实并非上等物品,但雕工精湛,细节繁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颇能震住现代人贫乏的想象力。可是就艺术鉴赏而言,乾隆朝的东西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处处露出匠气和拼凑之气,非明代家具简约流畅,高雅自如所能比拟。发完邮件,我食指轻扣桌面,忽然觉得神清气爽,似乎有些长期未绝的东西,蓦地豁然开朗。

  我起身,看看時間,差不多到简师奶返家吃饭的钟点。我打开雪柜门,拿出晚饭食材,进入厨房,开始做饭。今日晚饭简单明了,蒜蓉油麦菜,番茄牛肉,外加西洋菜煲生鱼汤。做饭的间隙,手机铃声响起,我擦擦手,接了电话,一個温柔醇厚的男音伴随一口巴黎腔的法语:“日安,简简,在做什么?”

  是陈成涵,最近他几乎每日打一通电话给我,我微微一笑,說:“做晚饭。”

  “啊,不知我有沒荣幸叨扰?”

  “入伙要给伙食费的。”我笑了起来。

  “若是自带吃食可以嗎?”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很久沒试過被人邀請到家裡用餐……”

  我心下一软,便說:“那過来吧。”

  他笑了起来,立即說:“我马上過去。”

  我打住他,說:“不许穿西装革履,不许带昂贵的东西,還有,不要跟我說法语。”

  “是,王子殿下。”他好脾气地答应,又问:“可以给你带小礼物嗎?”

  “不用了。”我笑了起来:“给我妈咪带吧,她会喜歡。”

  结果,陈成涵的所谓小礼物,便是一束漂亮之极的白玫瑰。简师奶接過的瞬间,我有些担心她会嘀咕买什么花,還不如买颗白菜经济实惠。哪裡知道简师奶笑逐颜开,一束花仿佛都被她的笑脸照亮,真是女人爱花,亘古不变。我笑着朝陈成涵点点头,說:“妈咪,這是我的朋友,陈成涵。”

  “陈先生啊,来吃饭就好了,干嘛這么破费?”简师奶简直开心死了,說:“仔仔,你的朋友一看就是年轻有为,在哪裡高就啊?”

  “做,酒店的。”陈成涵想了一下說:“大堂经理。”

  “怪不得一表人才啦,快进来快进来,洗洗手可以吃饭了。”简师奶张罗着进去插花,又說:“仔仔,招呼你朋友随意啊。”

  “随意吧,”我笑了起来,让他进来,陈成涵身材高大,立即让我們家显得狭隘紧凑,我笑着說:“我家很简陋,你别见怪。”

  “很温馨。”他四下打量了下,微笑着說:“你不用致歉,是我冒昧来打扰。”

  “坐吧,可以吃饭了。”我进去厨房将菜端出,陈成涵洗過手,立即過来帮忙,一举一动非常得体,却有說不出的优雅好看,我打趣說:“你很有跑堂的潜质哦,不如闲暇去餐厅客串下,保准营业额飙升。”

  他笑了起来,說:“不行,我收费很贵的。”

  “那完了,我该付你多少服务费?”我将筷子递给他,笑說:“试试看,你来得突然,我就沒加菜了。”

  他微笑着看我,低声說:“我只对你例外,为你服务,荣幸之至。”

  這顿饭吃得甚为愉快,陈成涵本就是审时度势的高手,轻易便哄得简师奶十分开心,他又与我谈得来,我們吃饭间也颇多笑语。唯一不好的,便是他太過优雅的用餐习惯,倒显得我餐桌上平平常常的番茄牛肉变成顶级厨师做成的美味佳肴一般。

  吃過饭,他又与简师奶聊了会天,便掐了時間,在主人疲累厌烦之前告辞离去。我送他到门口,陈成涵深深地看着我,柔声问:“陪我一起走走好嗎?”

  “好吧。”我点点头,拿了钥匙,穿了鞋出门。

  我們并肩前行,却一路无语,只很享受這样沉默的氛围。不知不觉走到街心花园,我才醒悟過来,略带歉意道:“啊,你应该是开车前来的吧,你的车呢?”

  “走回去取吧。”他笑了起来:“你送我出来,我再送你回去。”

  我笑道:“那用不用我再送你到家门口,然后你再送我回来?”

  他的眼睛亮晶晶地凝视我,低声问:“可以嗎?我很盼望如此。”

  我微微忡楞,随即微笑說:“那就沒完沒了了,耽搁你的時間不好。”

  “简简,”他停了下来,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說:“我真希望有魔法。”

  “嗯?为什么?”我笑了。

  “那样朝你吹口气,你就能迅速长大了。”他略有些无奈地說。

  “别担心,人总会长大的,”我微微一笑,說:“也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垂垂老矣,只不過顶着一個少年的皮囊而已。”

  他惊奇地挑起眉毛:“你在讲那個聊,聊什么嗎?”

  “聊斋。”我沒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果然是在外国长大,莎士比亚的台词张嘴就能来,对国粹反倒一无所知。

  “是,我常常觉得老祖宗的想象力非常丰富。”他笑着說:“我在美国,也听過类似的印第安人的巫术故事,不過沒有纠结书生,也沒有爱情,只有吃人的女巫。”

  “所以你說的那個只是一個传說,而聊斋是部伟大的作品。”我笑了起来,转换话题說:“我妈咪很喜歡你送的花,谢谢了。”

  “不客气,简女士很可爱,也很漂亮,我很高兴能送花给她。”他微笑着回答,略微一顿,說:“不過,我更希望送另一种。”

  “嗯?”

  “红玫瑰,代表浪漫的爱情。”他看着我,目光深邃温柔,哑声說:“简简,我想送给你。”

  我吃了一惊,后退一步,顾左右而言他說:“那,那個,時間有点晚了,我們還是快走……”

  “简简,”他一把握住我的肩膀,低头柔柔地凝视我,說:“我想說很久了,我大概,是中了你的魔法……”

  “你弄错了,我是男的,而且,我們才认识沒多久,你不觉得這么說很草率,我也沒有,唔……”

  我下面的话還来不及說,便被他炙热的唇堵住,他就這么抱着我,在路灯下,肆无忌惮地亲吻起来。這人看着温文尔雅,可吻起来却热情如火,毫不犹豫,带着不由分說的坚决。我完全被吓懵了,脑袋一片空白,只感觉他两片嘴唇激烈地摩擦我的唇瓣,他灵活的舌头深入口腔,不断纠缠。刹那之间,我脑海中不知为何,竟然浮现夏兆柏的脸,夏兆柏吻我的时候,紧锁的眉头,微闭的眼睛和痛苦隐忍的表情。我一把推开陈成涵,后退一大步,剧烈喘息着,按住胸口方說:“别這样simon,我,我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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