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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作者:武小墨
我浑身一震,见她老人家惊慌模样,心中犹豫不决,若此刻乍然现身,与之相认,可你让我怎么說得清那借尸還魂這等耸人听闻之事?况且,七婆年纪已大,万一因此有個什么刺激,我岂不是罪過大了?

  “到底是谁?再不出声我喊保卫了!”她慢慢踱步過来,接着灯光,我看清了她的脸,与三年前相比,倒健硕硬朗不少。只是原本花白头发,此时尽数银白,整齐梳向脑后,挽了一個扁扁的发髻。我心下激荡,几乎要不管不顾,上前与她抱头痛哭,将這前世今生的种种难言之处,一并倾诉。可幸而理智尚存,不敢妄动,却见老人家拄着拐杖,脸上惊疑未定,忽然,她眼中闪過一丝希翼,试探地,悄悄地說:“东官,是你嗎?是你来看七婆了嗎?”

  我心中剧痛,拼命咬住手背,方勉强止住呜咽之音,而此时,七婆脸上的惊疑,已经全然被一种喜悦的渴望所支配,她哆哆嗦嗦地道:“是你对不对,东官,莫怕啊,那衰人七婆替你赶跑了,你出来看看七婆好不好,好不好?”

  她忽而一敲拐杖,微笑說:“瞧我,真是老糊涂了,你怕亮是不是,我来关灯,你等等,你别走,七婆关了灯,关了灯先。”

  她拄着拐杖,脚步轻便地過去门边,“啪”的一下关了灯,屋内顿时一片漆黑。暗夜当中,七婆轻声道:“东官,你最乖了,不要怕,是七婆啊,最疼你的七婆啊。”她等了一会,周遭静默无声,忽而,七婆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說:“夭寿仔,你好忍心,一去就三年,一個梦都不托给七婆,你要想死七婆嗎?你在下面到底怎么样?過得好不好啊?你脾气好,有沒有被欺负啊?烧给你的东西有沒有收到啊?东官,东官啊――”

  我闭上眼,无声淌下两行泪水,只听她一路啜泣,一路哀叹:“你自小就是乖孩子,心肠软,做人事事为别人着想,行事处处留三分余地,可天怎么就不长眼啊,怎么不去收那些混蛋,却要早早将你收去啊……”哀恸之声响彻耳畔,我再也忍不下去,悄然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迅速摸上那床毯子,在老人家只恍惚见到一個黑影,未来得及看清我之际,飞快将毯子蒙上她的头,又在她尖叫之前紧握她的手,压低嗓门,更咽着,低低唤了一声:“姆妈,是我――”

  七婆是台湾人,姆妈是林世东对她独特的昵称,小时候东官生病撒娇,被欺负被冷落,会躲在七婆怀裡喊姆妈,只是到得成人,又当了林家家主,杂事缠身,便再也做不回那個承欢膝下的孩童,情感压抑,夹缝求生,疲于奔命尚且不及,如何做得来這等亲昵?這一句“姆妈”,竟然足足有十余年不曾喊過,此时脱口而出,我心下仓惶懊悔,莫衷一是,而七婆乍然听闻,却也是呆立不动,只反過来攥紧我的手,微微颤抖。

  “东官,是你?”七婆哭了出声,又压抑着,摸着我的手,颤抖着道:“手好凉,瘦了好多,真的是你嗎?东官······”

  现在這個身体骨骼比之从前要纤细,且体质不好,常年体温偏低,手脚冰凉,沒想到,此刻反而成为“我是鬼”的一個证据。我心裡叹息,恐七婆大哭出声,会引来夏兆柏的耳目,忙說:“姆妈,真是我,我不能见你,你别哭,惹了坏人来,东官就得走了。”

  “好,好,我不哭,不哭,”七婆立即压低声音,哆哆嗦嗦地摸着我的手,說:“让我看看你,姆妈好惦记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姆妈,我,出来见你,已经不合下面的规矩了。”我情急之下,利用老人的迷信思想信口开河:“你也知我怎么去的,我的样子,实在不能看,若再被你瞧见了,我怕会吓到你,而且,会招难啊······”

  七婆大概被我吓坏了,忙說:“不看不看,姆妈不看,东官,你陪我說說话就好,你真乖,還真来看姆妈,不会有谁要为难你吧?要不,你還是快快回去,姆妈给你烧纸钱,烧好多好多纸钱,你从小鬼到鬼差,全部打点一遍,不要舍不得,我明天就给你烧······”

  “姆妈,不用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忙說:“我很好,在下面,也沒有受欺负。只是很记挂你,对不住,我原說要给你养老送终,是我食言了。你原谅东官好不好,我,我一個人撑着林氏,太难了。我沒用,又很累,只好先当了逃兵,留姆妈一個人在這裡,东官真是不孝。”

  七婆大声啜泣起来,哭着說:“我知道你很累,你本来就不喜歡当家,我不怪你。你好乖,一直都好乖,是姓夏那個混蛋不好,姆妈沒用,老了,沒法替你报仇,想保下你种的花花草草,无奈何還得住在仇人的房子裡,都是姆妈不好······”

  我心下恻然,知道老人家留在這裡,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愤怒和敌意。只是不知道,夏兆柏這样的人,怎会留一個又固执又恨他的老人在身边给自己添堵。我想了想,還是怕七婆吃亏,便說:“姆妈,我以后都不能见你了,你记得,你好东官在下面就好。我不是给你留了钱嗎?您還是回台湾养老,别去惹夏兆柏生气,我不想你吃亏。商场如战场,是东官沒用,也不能单单怪人家心狠手辣,而且,我死于非命,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跟夏兆柏无关。姆妈,你還是回台湾吧,不然我心裡头不安乐,死了都不眼闭·····”

  “你不用担心我,我老了,這條命在哪不是一個交代?”七婆摩挲着我的手,摇头叹息道:“东官啊,那個人害你害成這样,你還替他說话,你怎么那么软心肠?当年夫人,那是多么厉害的人,整個港岛商界无人不知的铁腕娘子,你怎的一点都不像她?倒像足了老爷那個温吞性子。”她似乎苦笑了一下,继续說:“也罢,人死灯灭,原也该万事放下才能解脱,七婆活了這么老,怎会不明白。可是万分舍不得這裡,舍不得你弄的這些花花草草,总以为一個转身,就能看见你還在那边浇水,有时一晃眼,又好像见到你在那藤椅上歇午觉,你让姆妈如何舍得走哇,你就是姆妈的心头肉,姆妈怎么舍得啊――”

  我默然无语,轻轻拍她的后背,等了一会,便是再不舍,也不得不走了。我握着七婆的手說:“姆妈,我要走了,你乖乖在這裡坐,不要掀开毯子,等东官走了再掀开。”

  七婆紧张地握紧我,又哭起来,断续地說:“我,我,你還能来么?”

  “不能了。”我叹了口气,装神弄鬼什么的,我做不来第二回,而且想要在夏兆柏鼻子底下装神弄鬼,我也沒這個胆。或者有朝一日,能以這個身体的身份接近七婆,略尽点孝道,但无论如何,东官都该尘归尘土归土,不能再纠缠活着的人的心了。我握了一下七婆的手,轻声說:“有缘,我会再来看你,但是姆妈,到时候你会认出我么?”

  七婆一叠连声地哭着說:“会啊,不管你变成什么,我都会认出你来。”

  我抽出了自己的手,恋恋不舍地看着她,轻轻說:“姆妈,我走了。”

  “东官,东官――”她不敢喊,却只能强忍着呜咽出声:“东官,东官――”

  我心如刀绞,再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身,悄然无声地打开那扇门,闪了出去。

  在关上门的一瞬间,七婆那一刻的身影,从此深深铭刻在心。她一直站着,大概对我刚刚胡扯的“有难”云云信以为真,故此保持一個僵立的姿势,蒙着毛毯,显得滑稽又可笑,然而,我却一看之下,眼泪却已然夺眶而出。那是一個母亲,为了怕孩子遭受不可知的灾祸,强忍住心头的思念,沒有回头的身姿。林世东一生愚钝,茕茕孑立,处处吃力不讨好。可到底也被人真心疼惜挂念過,那么,如此看来,那三十三年的人生,便不能算白费,不能算毫无意义。

  月上中天,银沙裹地,我脸上泪痕未干,却步履匆匆,远远逃开這裡的**比什么都来得强烈。玻璃花房之后有几株茂盛栀子花,此刻正蕴含花苞,在月色下,宛若一点点剔透晶莹的水晶。我快速地绕過栀子花,拐了個弯,那后面,有一扇废弃的门,门上的锁硕大威武,又锈迹斑斑。我心裡暗暗祈祷,走了上前,稍微一按一扭,那個锁应声而开。這個门隐藏在花丛之内,锁又是当年我故意弄坏的,为的是溜出林府,悄悄過去看我心爱的孩子。想不到過了三年,夏兆柏還真是懒得可以,什么都沒有更换。我一如当年,慢慢打开门,无声无息,然后,迅速转了出去,再带上门。

  外面是一片斜坡树林,暗夜间看上去树影森森。然我熟门熟路,早沿着山间石阶蜿蜒而下,便是半山公路,再往前走几百米,便有巴士站,在那通宵巴士只需五元,我便可以搭车回我现在的家。

  一切无比顺利,在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巴士站等车时,回头看了那隐山林之间的房子,一切u如一梦,林世东、夏兆柏、七婆、宋医生,一切前尘往事,均如朝露,顷刻间,便可以用体温蒸发。

  我搓着手,在凌晨两点的巴士站,一边强忍着头疼,一边想,我才十七岁,我有自己的家,我是一個全新的人,我不叫林世东,我现在的名字叫简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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