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陸丹青不喜歡這種被矇在鼓裏的感覺,就像是他弱得只能倚仗着別人的保護生存一樣。
於是這一天,陸丹青趁着在花店休息室午睡後唐辭來叫他起牀的空檔,打算跟他談一談。
但對陸怪物來說,所謂談一談,其實也只是劈頭蓋臉的一句——你有沒有事情瞞着我。
唐辭愣了一下,然後停頓了一會兒,說:“沒有。”
陸丹青說:“唐辭,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說過,我是眼睛瞎看不見,可我不傻。”
“任何事情,但凡有關於我,或是我哥,身爲直接當事人,我都有知曉的權利。”
“你瞞着我,也許是覺得這是爲了我好,可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沒人有權利像主人對待寵物一樣決定我能知道什麼不能知道什麼。”
這種自以爲是的保護態度,說好聽點是關心愛護,說難聽點就是沒有把陸丹青放到和他對等的位置上。否則出了事唐辭就會來和他商量,而不是不問他的意見就築起高牆將他圍住,彷彿這真的能抵擋什麼一樣。
陸丹青安靜了一會兒,給了唐辭足夠的反應時間,最後說道:“所以,我最後問你一次,唐辭,你到底有什麼關於我或者關於我哥的事情瞞着我。”
唐辭沉默,他知道陸丹青說的是對的,他努力去思考權衡該不該把事情全部說出來以及這麼做會帶來的後果和影響,可此時的腦子卻因爲對方平穩得近乎冷淡的語氣而亂成一團漿糊,他愣愣地看着陸丹青,雙脣幾次開闔,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陸丹青笑了一聲,扯了扯嘴角:“算了。”說完,起身便要離開。
唐辭一慌,忙起身去拉他:“丹青——”
陸丹青甩開他的手,徑自走了出去。
“丹青!”
門邊的收銀臺處,陸丹砂一頭霧水地看着唐辭幾乎是踉蹌着追着陸丹青走了出去,可陸丹青出門後就往左拐了——他去了隔壁的寵物店。
唐辭猶豫着止步在花店門口。
他看見陸丹青和秦嶼說了什麼,然後兩人走了出來,似乎是要出去。唐辭如夢方醒,回花店拿導盲棒給陸丹青:“丹青……”
陸丹青側身避開搭在他手邊等他去握的導盲棒,轉而拉住秦嶼的手,說:“走吧。”
兩人走到不遠處的停車線處,秦嶼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扶着陸丹青坐好,又幫他繫了安全帶,他們靠得很近,時不時低聲交談幾句,然後陸丹青便笑了,微微側過了臉,心情不錯的模樣。
汽車絕塵而去,唐辭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連尾燈都看不見了才一聲不吭地走回花店。
他把導盲棒放回角落,看了眼同樣被拋下而懨懨地趴在地上的龍貝,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腦袋。
“被丟掉了……龍貝,怎麼辦?”
陸丹青坐在副駕駛,兩手搭在腿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釦着。秦嶼轉頭看了他一眼,試探着問道:“你們吵架了?”
“沒有。”陸丹青否認,“只是給他一點時間冷靜下來想問題。”
秦嶼悶了半晌,忽然說:“以後,我要是做了什麼事讓你不高興了,你一定要和我說,我都改,不要一句話不說地就走人,不理我。要不然……”他的聲音低下去,“要不然,我一定會瘋的。”
陸丹青把手肘搭在窗沿撐着頭,似笑非笑道:“這都還沒在一起呢,你就開始想以後犯錯要怎麼辦了?”
秦嶼訕訕一笑:“人、人都會犯錯的嘛……”
陸丹青笑了笑,並不答,轉而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之前秦嶼就約他出來過,只是一直沒定下時間,不過兩家店就在隔壁,所以也不急着敲定時間地點,什麼時候方便現約就好了,正好趕上了今天。
秦嶼想了想,說:“唔……去公園走走?”
陸丹青可有可無地點點頭,又說:“你如果想去看電影什麼的也是可以的,最近好像出了不少新電影,我在家裏也經常看劇……嗯,聽劇。”
畢竟要找到一個適合盲人和普通人一起約會的項目是真的不容易。
秦嶼抿了抿脣,說:“對我來說,其實也沒什麼差別,不管是公園還是電影院,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話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秦嶼小心翼翼地扭頭看了眼陸丹青——他完全忘記了陸丹青看不見,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轉頭的。
不過陸丹青神色如常,秦嶼又忍不住有些失落,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有什麼可失落的。
過了幾秒,秦嶼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忙說:“你別誤會,我——我是真心的,不是隨口說說而已。我不會隨口說說的,我——這個——我我我不是那種人!”
陸丹青噗嗤一笑,懶洋洋地靠着椅背,“我知道。”
秦嶼被這不鹹不淡的兩個字止了聲,他握緊方向盤,小小聲地說:“我怕你誤會……”
“我不會的。”陸丹青溫聲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簡簡單單幾個字而已,對秦嶼來說卻起到了不亞於告白的作用,他不禁漲紅了臉,心裏美滋滋飄飄然地想着,陸丹青說了解他,不會誤會他,還說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這就是傳說中的靈魂伴侶吧!
秦嶼無聲地傻笑起來,趁着停紅燈的時候轉頭看向陸丹青,嘴角忍不住又拉大了幾分。如果不是後面的車死命拍着喇叭,估計他能不管紅綠燈在大馬路上盯着陸丹青看到天荒地老。
他們先是去了公園,現在雖然是冬天了,不過天氣很好,大太陽曬得身上暖洋洋的,陸丹青一舒服起來就犯懶,和秦嶼慢騰騰地走着,然後找了條長椅坐下。
長椅附近有一羣白鴿,秦嶼跑去小賣部買了鴿食投喂,陸丹青也捧了一些在手心,幾隻白鴿便呼啦啦飛過來,站在他手臂上啄食。
白鴿溫順,因爲長期有人投喂的關係也不怎麼怕生,陸丹青輕輕摸着白鴿的身子,鳥類的羽毛和貓狗手感不同,雖然順滑,但摸着卻不怎麼舒服,陸丹青摸沒幾下就沒了興趣,也沒再喂第二次。
秦嶼忽然笑起來,陸丹青偏過頭,問道:“笑什麼?”
秦嶼說:“我在想,若你能看得見,要是發現我長得醜,是不是就不願和我出來了。”
他沒特意避諱陸丹青失明的事情,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依舊足夠讓他知道陸丹青這些年來對這件事也已經習慣了,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再有意避開反而更顯刻意,畢竟哪怕沒有其他的表示,區別對待也已然是一種歧視。
“你不醜。”陸丹青說,“我摸過你的臉。”
秦嶼好奇:“摸過就能知道我的長相?”
“知道個大概吧。”
“那如果你看得見,而我又長得醜呢?”
“那……”陸丹青想了想,說,“那我肯定在一開始就會拒絕你。”
秦嶼鍥而不捨:“那如果你看不見,可是知道我長得醜呢?”
陸丹青誠實地說:“那我也會拒絕你,除非我失憶了。”
秦嶼:“……”
“我是說真的,哪怕看不見,你醜的樣子已經在我的記憶裏了,沒辦法無視。”
見陸丹青越說越認真,秦嶼頓時心驚膽戰,急聲說:“別別別,我開玩笑的,我一點都不醜,真的,你別不信,上學的時候好多人追我的!”
陸丹青眼睛一眯:“哦?”
秦嶼:“……呃。”
他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磕磕巴巴地說:“我、我讀的那個專業,比較偏理工類,男生都有些不修邊幅,所以——”
“理工類?”陸丹青眉梢一揚,“什麼專業?”
秦嶼的話音有了個微妙的停頓,他摸摸鼻子,說:“就是……神經科學方向的專業,很普通,沒什麼的。”
陸丹青心裏一緊,重點來了。
他哦了一聲,狀似隨意地問道:“專業性這麼強的學科,爲什麼現在反而開起寵物店來了?”
“個人興趣,我比較閒散,不像我父母那樣那麼鑽研。”
陸丹青若有所思:“你父母也是這方面的專家?”
秦嶼含糊地說:“算……算是吧,他們在研究所工作,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
他覺得不能再由着陸丹青深挖下去了,忙轉移話題說:“要不我們去看電影吧,我知道一部新出的文藝片評分不錯,要不要看?”
陸丹青笑,算了,今天就到此爲止也好,對獵物不能逼得太緊。
“好啊。”
他們去看了電影,是一部青春文藝片,關於青澀年華的愛情和後來步入社會時物是人非的慘淡現實。電影院裏哭聲一片,陸丹青看得也很投入,而且因爲看不見的關係,他對演員們聲音裏包含的情緒的感應也更深刻。
看完後陸丹青抱着爆米花桶被秦嶼牽着走出場,也許是受到電影裏的情緒感染的關係,秦嶼之前拉他只是拉住手腕,現在卻改做牽着手,像是戀人一樣。
他們在外面吃了晚飯,然後秦嶼要送他回家,陸丹青想了想,說:“先不回家,回花店看看。”
秦嶼一怔:“回花店?”
“唐辭和龍貝應該還在那裏。”
他們喫完飯又在附近走了走,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按理說花店早就該關門了。雖然秦嶼心裏覺得唐辭應該懂得自己回家,而不是在花店傻等纔對,但見陸丹青堅持,便也沒再說什麼,開車送他回去。
等兩人到到了花店,秦嶼在街對面停好車下來便看見唐辭牽着龍貝搬了塊小板凳坐在門口,一人一狗黑溜溜的眼珠望着過往行人,在看到陸丹青時才陡然一亮。
龍貝響亮地叫了一聲,唐辭鬆開龍貝的狗繩,由着它朝陸丹青奔來。
感覺到小腿邊捱上一個溫暖的毛絨物體,陸丹青不由失笑,對秦嶼說:“看吧。”
龍貝蹭過來了,唐辭雖然坐着不動,但視線依舊黏在陸丹青身上。
秦嶼看得礙眼,故作親暱地幫他攏了攏外套,說:“天氣冷,快回去吧,晚上早點休息。”
“嗯,晚安。”
陸丹青說,和他告別後牽着龍貝走回花店。
他走近後唐辭才站起來,有些侷促不安的樣子,說:“對不起。”
陸丹青不應,反問:“怎麼不回去?”
“等你。”
“我要是直接回家呢,你怎麼辦。”
“等你。你明天會過來。”
唐辭說,卻並不那麼理直氣壯,因爲現階段他是不會把陸丹青一個人丟在某個地方的。
陸丹青輕哼一聲:“還嘴硬。”
唐辭沉默了一下。
“我……我會追過去,找你。”
他最終說了實話,而後心裏一鬆,像是負重奔跑到極累時忽然將重物全都拋掉了,讓唐辭壓抑着呼出一口氣,發現直言出對陸丹青的喜歡和在意似乎也沒有那麼難。
畢竟,他對他實在是毫無招架之力。
但陸丹青並沒就此放過唐辭,依然站在店門口,問道:“下午的事想清楚了沒有?”
唐辭低低地嗯了一聲。
“對不起,我不該瞞你,這是你的事情,你有做決定的權利。”
榆木腦袋總算開竅了。
“知道就好。”陸丹青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進來吧,和我詳細說說情況。”
街對面,秦嶼站在車邊,等到兩人進了花店後才上車離開。
他回到家,樓道里的感應燈壞了,但這並不妨礙和美人老闆度過一個完美約會的秦嶼歪七扭八地哼着小曲,一副心情極好的模樣。結果拿鑰匙開門後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從一片漆黑的客廳裏傳來,嚇得他差點沒把鑰匙給掉了。
“小秦,是我。”
“小舅?”秦嶼瞪圓了眼,隨手把門關上,打開燈,“你怎麼來了?”
“我聽姐姐說你任務失敗了?”
林晟扶了扶眼鏡,他生得一副溫文爾雅的相貌,聲音也是柔和,自帶一股憂鬱又純淨的書卷氣。
秦嶼咳嗽了一下,說:“算是吧,丹——陸丹青真的沒什麼特別的,估計基因阻隔還起着作用呢。”
“但總會消失的,他的異能太強大了。”林晟說,“小秦,你真的不太適合撒謊,我都看出來了,跟不用說姐姐和姐夫了。”
林晟雖然是秦嶼的舅舅,但比他大不了多少歲,秦嶼的父母醉心研究,根本不怎麼管他;而林晟雖然也是學者,但他更注重和家人的關係,秦嶼向來是他照看着的,關係親近得很。
秦嶼深吸一口氣,擡手抹了把臉,原本還興高采烈的神情頹喪了下來,他癱坐在地上,幾近崩潰:“我知道——該死,我他媽知道!研究所那些人不會輕易放棄的,就算有基因阻隔他們也總能想出法子解決!小舅,現在要怎麼辦?我不能讓丹青有事!”
林晟嘆了口氣:“我早勸過你的——還有姐姐姐夫,哪怕那人不是陸丹青,換了別人也不能這樣——人體實驗,這怎麼可以?!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小白鼠,怎麼能把人抓起來研究?研究所那些老傢伙——真是實驗室泡久了,把做人的那點底線都給丟了,真以爲扯了塊爲了人類進步的遮羞布就能爲所欲爲了?!”
秦嶼沮喪地把臉埋進臂彎,也沒管小舅把他父母也罵了進去。
其實這件事一開始林晟就是反對的,只是性子太軟又做不到大義滅親,只得聽之任之。而秦嶼遠沒林晟那麼偉大,只是因爲那人是陸丹青他纔有了私心,如果換做其他不相干的人,估計他也不會那麼強烈地反對。
“小舅,現在要怎麼辦?雖說那個姓唐的異能者一直守着丹青,陸墨也是個威脅,研究所那些人不會貿貿然動手。可是——可是這畢竟不是長久的辦法……”秦嶼咬牙,“再說,就算能再做一次基因阻隔,丹青的身體也不一定受得住。他已經看不見了,我不想他再——再有別的意外。可是若說別的法子,我又……我……我沒辦法……”
他幾乎要哭出來,他天賦有歸有,奈何興趣不強,這方面的知識並不像父母那樣精湛有研究,連當個教授教書都湊合,更別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有什麼學術突破來解決異能的問題了。
林晟沉吟半晌,說:“這樣,你想辦法弄一管陸丹青的血,我研究幾日,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發現。”
“可以嗎?萬一——”
“放心,我過幾日出國去找朋友,借他的實驗室用,不會讓姐姐他們知道的。”
“……也只能這樣了。”秦嶼以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架勢說,“小舅,你說研究所那羣人不會真派人強擄吧?”
“不會的,陸丹青又不是沒交際網的孤兒,而且看樣子陸墨他們是知道些內情的,要真用強,事情一個弄不好就成污點了,別說名垂青史,不判刑就算好的了。”
“那就好。”
秦嶼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不放心,擰着眉暗暗想着以後一定要把陸丹青看得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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