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118章

作者:沒有尾巴的狐狸
在平穩行駛的吉普車上,陸丹青做了個夢。

  他在一間狹□□仄的房間裏醒來,鼻間是溼鹹的海風氣息,晚風吹到身上的是黏糊糊的。

  無比熟悉的感覺。

  陸丹青呼吸一窒,他翻身下牀,還沒開門便聽見外面一個男人醉醺醺的聲音。

  “陸丹青那小崽子呢?也不懂得出來伺候他爸,多大個人了,一點規矩都不懂,整天就知道窩在房間,像什麼話!”

  他的聲音粗獷又含糊,陸丹青貼在門板後,眼神漸冷。

  然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大概是因爲成天扯着嗓子嚷嚷的關係,聲線也有些粗,對男人口中的“小崽子”不以爲意。

  “他發燒了,估計睡着呢吧。嘁,也不是什麼大毛病,依我看就是平日裏慣得狠了,一點小病小痛都受不住,更不用說幫着幹農活兒了,沒用的東西。”

  而後話音一轉,帶上幾分柔情,粗糙的聲音也多了幾分女人味。

  “難受嗎?我給你倒杯水,那酒烈,說了別喝這麼多了……”

  隨即是男人罵罵咧咧地讓他別多管閒事,估計是喝水解酒去了,沒有腳步靠近的聲音。

  陸丹青靜靜地沉默了一會兒,他擡起手,手指根根纖長,骨節分明。

  這是他的手沒錯,和小時候細瘦如柴的手指不一樣。

  他記得佐翼,記得深淵,記得魏燃和小茶,記得自己是個不人不鬼的怪物。可身體裏那股力量卻不存在了,他有些心慌,又很快被壓下來。

  陸丹青的記憶有些模糊,很多事情他記得,可是他醒來前一刻發生了什麼卻是一點沒有印象。

  他點燃一盞煤油燈放在矮桌上,打量着這個見證了他出生長大的房間,和那段被掩在深處的不堪的記憶。

  那段一度在他初到深淵最開始的日子化作躲不開的夢魘,幾乎將他纏繞到窒息的記憶。

  陸丹青深吸了口氣,他捏了捏拳頭,力量不在了,但身體還是他的。他在抽屜和桌面上翻找,搜出兩把被削尖的小木刀。

  門外有腳步聲靠近,大概是看房間裏有了亮光,男人的聲音愈發大起來。

  房門被踢開,男人一身酒氣地走近他,問:“生病了?好點沒有,給爸看看。”

  他輕佻地伸手去捏陸丹青的肩膀,陸丹青揚起一個笑,叫了聲爸,然後挨近他。男人哈哈一聲,伸手要抱,卻覺胸口驀地一涼,愣愣地低頭看去,發現心臟處插着把木刀。

  木刀雖然鋒利,但是木頭質地,形狀又小,一時之間起不到多大作用。然而在男人暴怒而起之前,陸丹青已經繞到他身後,掰着他的腦袋擰斷了他的脖子。

  陸丹青不明白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是夢,還是幻境,抑或……這就是現實,什麼佐翼什麼深淵,那些纔是他臆想出來的幻象。

  但不論是哪種情況,他現在有了足夠的能力,就不會允許自己再在這個醃/臢的地方待下去。

  陸丹青翻窗跑出去,那所房子裏傳出一聲女人的尖叫和大聲呼救的聲音。

  村民們舉着火把逐漸逼近,人羣的領頭是陸丹青的母親,陸丹青毫不畏懼地直視着她,手裏不知何時提了把劈柴用的斧頭。

  還沒等那個身份是他母親的人罵出口,陸丹青便譏誚地翹起脣角,刻薄地低嗤了一聲:“賤人。”

  “你說什麼?!”女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賤人。”

  “你——”

  “女表子。”

  陸丹青拎着把斧頭,眼裏是化不開的寒冰,他氣勢極盛,宛如地獄踏來的修羅,一身肅殺之氣。

  “以爲我沒殺過人?”

  陸丹青揮動斧頭砍下第一個村民的頭顱,就在鮮血噴射而出的瞬間,周圍的景物在剎那間靜止,周圍的空間泛起一陣漣漪,像是幕布被扯動時帶出的皺紋。

  他冷眼看着。

  “我沒殺過惡魔,但若是有機會,我也不介意練練手。”

  海水翻涌,波浪聲震耳欲聾,陸丹青隱約聽見一聲低笑。

  他猛地起勢,滔天的力量翻涌而起,陸丹青喉中涌上一股腥甜,他生生忍住,瞳孔漫上血色,露出尖銳的獠牙。

  隨着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那道幕布徹底破裂,陸丹青憑着直覺朝某個方向撲過去,五指扣成爪狀惡狠狠地抓撓下去,眼裏紅光乍現,掌心蓄起一個光球,用力拍下。

  血色漫天。

  “丹青?”

  “丹青!你怎麼了?”

  “丹青……阿青,丹青?!陸丹青!!”

  陸丹青驀地睜眼,看見卡卡一張俊臉近在咫尺,滿是焦急。

  “你怎麼了?”卡卡捧着他的臉急聲問道,“做夢了?發生什麼事了,你眼睛都變了獠牙也出來了,怎麼叫都叫不醒,我差點壓不住!”

  陸丹青怔怔地垂眼,看見卡卡跨坐在自己身上,兩手抓着他的兩隻手臂按在胸前緊緊將他壓在椅背上。

  他復又擡眼,看見卡卡的耳朵變尖了,眼睛也變成了蒼翠的綠,面頰上是豔麗的藤蔓狀紋身。

  陸丹青一愣:“你怎麼也……”

  “不是說了我差點壓不住?”卡卡暴躁地說,“就差那麼一點——我說你到底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突然這樣?我——”

  陸丹青擡手捏捏他的耳朵尖,力氣還有些虛。他搖搖頭,輕吻他的脣角。

  “沒什麼,就是……被夢魘着了。”他閉了閉眼,“快變回去吧,被人看着就不好了。”

  車裏兩人的戾氣未散,壓抑得很,幾乎連空氣都快要發生震盪。

  卡卡把精怪的特徵藏回去,他顯然不信陸丹青的說辭,皺着眉追問:“被夢魘着?你少誆——”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車門一下子就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兩人俱是一愣,卡卡這纔想起來他就是因爲快到落腳的地方了纔想着叫陸丹青起來,而吉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司機敲了門也喊了幾聲卻沒聽到人應,只好硬着頭皮接着敲。

  而左覺幾人見情況不對也紛紛走了過來,還是沒人應,左覺試着掰了下門把手,沒鎖,便徑自把門拉開,結果——

  陸丹青和卡卡齊齊扭頭,卡卡極富壓迫性的姿勢和陸丹青疲倦的神情令左覺幾乎目眥欲裂,他以爲陸丹青被欺負了,一把鑽進車裏扯着卡卡的衣領用力將他拖拽出來。

  卡卡一時不備被他扯得翻了個跟頭滾下車去,黑衣保鏢連忙過來將他扶起。卡卡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左覺,齜牙咧嘴地扭了扭手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竟然覺得被左覺捏過的小臂像是被火燒一樣灼熱疼痛。

  他攔住要上前的保鏢,眯着眼睛看着左覺爬進車裏,將陸丹青抱在懷裏護住。

  “我沒事。”陸丹青搖頭,神色淡淡地推開他,“下車吧。”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氣勢也略沉,自己一人抱着手臂站在一邊,看黑衣服們有條不紊地安排了守車的人後搬着帳篷在停車點的不遠處安營紮寨,收拾出了可以休息的地方。

  陸丹青倚在車邊走神,他回想起剛纔那個夢,眉頭緊擰。

  那顯然不只是個單純的夢境,幕後人也絕不簡單,至少與他和卡卡就不是一個水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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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陸丹青便有些後悔當時怎麼不試着召喚魏燃和小茶,他是記得他們倆的,只是當時事發突然,他只下意識地依靠自己,沒有想到可以向他們尋求幫助。

  他把事情告訴魏燃,讓他去探查一番。但方纔力量波動那樣大,他和卡卡的都有,所以魏燃並沒能找到什麼可用的信息,只是回了趟深淵,知道佐翼確實不在。

  “丹青,”卡卡站到他身邊,他挽起袖子,露出光潔的小臂,上面赫然是一道觸目驚心的灼傷的痕跡,“你看。”

  陸丹青一驚:“這是——”

  “剛纔左覺拉我的時候留下的。”卡卡說,把袖子整理好,“他到底是誰?”

  陸丹青沉默了一下,搖頭,“我也不確定。”

  不確定,也就是有了個猜測。

  卡卡垂下眼,沒有多問。他知道陸丹青戒心重,加上剛纔發生的那事兒,他既然不想說,卡卡也不想讓他覺得有壓迫感。便沒有再追問,只笑了笑,說:“嗯,你心裏有底就好。”

  陸丹青含糊地應了一聲,走去找左覺。

  左覺自從剛纔下車後就被他冷落在一旁,此時也沒和其他人一起喫飯,攥着瓶礦泉水蹲在角落裏。陸丹青走到他身邊,也跟着蹲下。

  左覺很快察覺到,扭頭看他,不見生氣,眼裏是滿滿的擔憂。

  “剛纔怎麼了,那個金毛欺負你?”

  “沒有。”陸丹青說,“我和他是認識的,朋友,他不會欺負我,你不要多想。”

  “嗯。”左覺低低地應了一聲。

  陸丹青看着他,說到底,他雖然直覺左覺就是佐翼,但之前並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而如今卡卡有這麼一出,雖然沒有百分百確定,但至少也有半分之九十五了。

  他仔細琢磨着,要怎麼把佐翼本體的意識給弄出來。萬一那給他添堵的幕後人出了什麼大招,也好有條退路。

  說容易不容易,但說難,好像也不太難。

  陸丹青回憶剛纔的場景,他覺得可能是因爲左覺認爲他的安危受到了威脅,也可能是因爲他和卡卡力量殘留過於濃郁的緣故才勾起了他的幾分意動,但之後左覺卻又很快恢復原樣,像是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改變。

  頓了頓,陸丹青低聲說:“左覺,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左覺眉頭一跳,不由分說地便打斷他的話:“不會。”

  陸丹青歪頭看他,打量着他的眉眼。其實他的五官和佐翼並不像,只是有時候眼神會有些相似,尤其是在皺眉頭的時候——

  “你在看誰?”

  左覺盯着他。

  陸丹青一怔。

  “什、什麼?”

  “你透過我,在看誰?”

  左覺一字一句,剛纔陸丹青的眼神令他格外不舒服,他知道那不是給予他的眼神,陸丹青從不會用這種熟稔的、怔忪的,甚至帶着幾分柔軟和懷念的眼神看他。

  彷彿他和那個人之間有多深的羈絆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左覺便更加不悅。

  陸丹青扭過頭去不看他,左覺問:“我們相遇的那一天,你聽了我的名字,說我的姓氏和你一個朋友一樣。”

  陸丹青沒有應。

  “是不是那個人?”他的沉默令左覺妒火中燒,“你喜歡他?你們在一起過?”

  這語氣,讓陸丹青恍惚間想起了佐翼在花園裏看到他和卡卡親熱的時候。回過神來後卻又覺得有些可笑,左覺這算什麼,在嫉妒另一個自己?

  這麼想着,陸丹青便也就笑了出來,他支着額頭,說:“沒想到你這麼……容易喫醋。”小家子氣一樣地容易爲這些事情生氣,和左覺高大的身形以及冷毅的性格實在是大相徑庭,有種詭異的反差萌。

  左覺目光灼灼:“我喜歡你,你喜歡別人,我爲什麼不能喫醋?”

  他倒是坦誠,佐翼就不這樣,他生氣,可是不會兇陸丹青;他嫉妒,也不明說,因爲知道陸丹青不在乎。所以只一個勁兒往心裏憋,面上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從容模樣,對陸丹青愈發關心體貼。而他僞裝的功力又太好,所以陸丹青常常看不透,以爲他是功於心計,不信任他所以處處監視,從未想過佐翼是抱着這種心思。

  不過……後來,倒是改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走了這麼些位面,知道了他的喜好的功勞。

  正走着神,下巴忽然被一把捏住,左覺蠻橫地吻了上來。

  陸丹青看他,左覺心裏一顫,擡手遮住他的眼睛,力道愈發用力。陸丹青嗚嗚地哼唧了一聲,雖然壞毛病改了,但這強吻的毛病倒是一直在……

  陸丹青微微偏過頭,低笑着問:“幹嘛捂我眼睛?”

  “不想你看別人。”

  兩人的脣還是貼着,說兩片脣瓣隨着陸丹青說話的動作而一張一合地磨蹭着,溫軟柔韌的觸感讓左覺有些意亂情迷,不覺扣緊了他的腰又要親吻。

  結果卻又聽見一句煞風景的話。

  “如果我死了——”

  “我不會讓你死的!”左覺暴躁地開口,“就算是我死了都不會讓你死。”

  陸丹青歪頭,“真的?你願意爲我去死?”

  “爲什麼不願意。”左覺抵着他的額頭,像是在說情話,卻又沒有蜜裏調油的黏膩感,而是分外誠摯,“爲了你,做什麼我都願意。”

  陸丹青定定地看着他,“我怎麼相信你,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一見鍾情?現代還有人相信這玩意兒麼?”

  左覺也不知道該怎麼證明,他下意識地問:“你希望我怎麼證明?”

  陸丹青笑眼彎彎,聲音溫柔:“等到你真的爲我去死的時候,我就能相信了。”

  左覺握着他的手放在胸前,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保證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會的。”

  “那時候你都死了,還有意義嗎?”

  “當然有,”左覺笑了笑,低頭吻了下他的脣,“你的一切,對我都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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