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九十九问苏子昂 作者:未知 县统管衙门内堂大厅,县令公孙抚和文掾朱昴正在批改公文,他们批注了一整天,一直到天色花白,有掌灯小吏点上六挂六臂的分枝灯台。 掌灯小吏特别小心,每一盏灯火挨边加上桐油,又用小刀把烧黑的烛捻削掉,這才用火石点火。 啪啪的声音富有节奏感,忽明忽暗的灯火摇曳,也惊醒了文掾朱昴的心神。 “心神不宁!”朱昴叹一口气,把刻削插进软桐木,老眼有些凝滞的看向内堂大门。 今年有十八人参加吏部考核,按照规矩,苏昂這种破格的会放在最后,可尽管如此,现今這個时候,也该轮到了苏昂。 他苦笑一声,对上首的大案处拱手,叹道:“上官大人,您怎么還有心情批阅公文?” “本令考校過徒儿,律法问答全对。”公孙抚头也不抬。 然而這时候,文掾朱昴蔚然叹气:“下官也不担心苏家子的律法问答,您考校他时,下官就在旁边看着呢。可下官担心那五十九道实践题了,据說主吏掾南平沢(ze)调用了狱掾老儿那边的尸体,别的下官不清楚,单是那個吊死的妇人,苏昂就不可能答对。” 闻言,公孙抚的手也抖了一抖。 這件事他清楚,是去年开冬的一件案子,已经定性为悬梁自尽,尸体就保留了,准备进行今年的吏员考核。 然而考核不会给出结果,会从死亡环境、死因判断、目击者神态进行各种提问,并且给出错误情况,让吏员自行进行分析。 单說最简单的死亡环境,就要写出周边情况、头部症状以及身体症状。 而一個头部症状,就起码得写出麻绳的粗细、系束处、打结手法、头顶距房檐尺寸、脑后是否贴墙、舌头吐出的具体长短,少一個就等于答错。 所以实践出题的五十九问,从沒有人能答对一半,甚至在候补吏员這些天之骄子中,全部答错的都有不少。 想及此处,公孙抚露出苦笑。 不是他不想帮自己的弟子,而是负责吏员考核的是主吏掾南平沢,所谓主吏掾,管理的就是吏员的选拔和调用,過了這些流程,到达吏员升迁的时候,才轮得到他這個县令负责。 文掾朱昴站起来,来回踱步,忽的一拱手,对公孙抚道:“启禀上官,下官要去看看,总归不能让苏昂落选。他要是落了选,丢的可不只是您的脸面,万一被都城那些人闹大了,您說不得又要贬官,要贬到下官這個位置了。” “哦?怕本令抢了你的职司?”公孙抚苦中作乐。 无端端被调笑了一句,文掾朱昴老脸一苦。他当然不怕這個,而是敬佩公孙抚,不想公孙抚再次被贬官罢了,又踱步几次,到底沒忍住,往主吏掾那边的衙房去。 可這时,有吏员冲进堂门,带着连连的惊呼快步跑来。 正往外走的朱昴差点和来人撞個满怀,连忙躲开,也不由的呵斥道:“莽莽撞撞的做些什么?” 声音猛然停顿,文掾朱昴看清来人,认得是主吏掾手下的一個小吏,而主吏掾那边主管吏员的选拔和调用,平日裡安静异常,今天這是怎么了? “恭喜县令大人,恭喜文掾大人,大喜,大喜呐!” 顾不得文掾大人的呵斥,這吏员满脸兴奋,快活道:“禀上言:今日主吏掾大人开堂考核候补吏员,有一人破格入选,姓苏名昂,乃县考魁首。主吏掾大人进行律法四十问,又取狱掾大人处尸体八具实践出题五十有九。他题题皆对,且每一题的作答都用词凝练、搔到痒处,可谓是一语破的,极为精辟!” 九十九问全对? 文掾朱昴老脸痴傻,愕然看向县令公孙抚。 公孙抚面色如常,摆摆手对吏员道:“本令已然知晓,你且下去。”說罢,又埋头处理公文。 正当朱昴暗赞上官‘天塌不惊’时,公孙抚的胸口连动,嗬嗬的闷笑起来…… 裡街坊走马陈家,门口有六台阶,彰示着家门裡有‘掾’這一级别的官员。 走马爵的陈自在藏在内房,悠闲啜引美酒,窗外是春风绿水,端得舒坦自在。 他看向老管家,笑问道:“蛇女绛還在大堂等着呢?” “回老爷,還在。” 老管家须发皆白,看起来是個慈祥人,提醒道:“启禀老爷,那苏家以前也风光過,现在沒落了,但也出了個要去做吏的县考魁首。咱府上只欠他家五十石精米,算来不到二十金,犯不着晾着苏家嫂嫂。” “晾着,当然要晾着她!本老爷喜歡她紧呢!” 把酒壶一摔,陈自在哈哈大笑。 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体型瘦长,站起来阴鸷的眼好像高高在上的鹰一般的俯视下去。 苏家沒落了,他开心; 欠苏家米粮,他也非得欠着! 想当年参加县考,他和苏家苏尔還是同窗,哪知道苏尔做了魁首,他是次首被压了一头;苏尔离开陈安县,他還在陈安县窝着;苏尔成为举人回来,他還是個秀才。 可這些有什么关系呢? 苏尔已经是個废人了,苏昂三天前才开始读律法,想通過考核容易嗎? 你苏尔废掉了,你苏尔的三弟也不行,可我陈自在点燃了六十六把文火,是正在熔炼文山的秀才了!我還拜了主吏掾大人做义父,你剩下一個刚刚不呆的叔弟苏昂,值什么? 想及此处,陈自在伸出手,大笑一声‘酒来’,接過老管家递来的酒壶,大口大口的喝了個痛快。 快活,特别快活! 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苏尔拖着残破的身子回到陈安县城,其次就是晾着前来讨要欠债的蛇女绛了。而且那蛇女绛妩媚的脸和凹凸有致的身段,总是让他垂涎不已。 打开一丝窗户,陈自在偷窥厅堂裡仲嫂绛诱人的身材,只觉得小腹一热,可這时一只雪白的鸢鸟破空激射,哧啦穿透窗户,在他的眼前显化出一行雪白大字: 苏家子,九十九问全对! 這是举人才能使用的才气化鸢,陈自在已经见過很多次,但這內容,吓得他魂不附体,差点摔在地上。 苏家子,苏昂,九十九问全对? 身为融山秀才的他,很明白這些代表什么。九十九问全对的吏员全国少有,一旦出现,从负责审核的主吏掾往下都会受到嘉奖。 苏昂又是文掾朱昴作保,县令公孙抚点头,上面也会有所表示,這大大涨了两位大人的面子,苏昂在做吏上,甚至将来做官都前途无量! 陈自在感觉小腹一紧,热起来的地方忽的如坠冰窟,他丢掉酒壶,弯腰哈背的冲去待客的厅堂。 晾着?還晾着做什么? 陈自在冲到仲嫂绛身边,保证一切礼仪,腰肢弓的,好像一只长條的麻虾。 “陈自在,你现在不怎么自在了吧?” 注意到他的态度,那高空之上,早就知道陈自在对蛇女绛不轨心思的美丽少女略微一笑,美眸杀机略微消减,又有些自怜自艾的道:“你嫉妒苏尔,也小看了苏郎,可是奴家我自己,不也是小看苏郎,以至于追悔莫及么?” 啪! 纤纤玉手拍在自己脸上,广良人觉得脸上火辣,也是霞飞双颊。 這是嘲笑陈自在,但也是自己笑了自己,如今苏昂九十九问全对,堪称陈安县吏员第一人,广腾都沒他前途远大。 事已至此,她拿什么再說金山美人? 唯一倚仗的,就只有這美貌,這身材,還有苏昂以前对他那种傻乎乎的痴情了。 “苏昂,苏郎。” 广良人呢喃两声,忽的化作青烟飘散。 昔日欺郎非良人,转瞬已然梦非真; 沧海难洗奴轻恨,又何谈郎乃梦中人? 弱女子的广良人竟然能飞,着实让人惊奇,然而苏昂沒能看见,此时的他脸上带笑,脚步掷地有声,一步步走出考核的殿堂。 从主吏掾考核大堂到候选的小屋,一條甬道长九十九丈,他每一步走下,登时有一把火把亮起,火光熊熊照亮前路。 当他踏出甬道时,九十九把火焰蓦然炸裂,身后一片赤红火光,为九十九问全对喝彩! 不用說, 不用问, 只看這燃烧熊熊火焰的甬道,季然就明白,就懂得,這是九十九问全对时,主吏掾给苏昂的招牌了。沒有县考魁首时那么大的排场,也沒有那么多的观众,但這火焰燃起,象征陈安县众吏员愿俯身拾柴,点燃星星之火。 一人拾柴火不旺,众人抬柴火焰高。 陈安县的众吏员愿意抬柴燃火,熊熊烈焰中,要升起苏昂這颗吏员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