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套話與開除
趁巴格曼愣神的功夫,我把飲料塞進他手裏,強行與他碰杯:“我爸爸是您的球迷,我從小看您的比賽長大的。”
“謝謝,不過……我今晚喝得有點多”巴格曼面露難色。
“放心,只是橘子汁,”我笑着說,“我們就喝個氣氛。”
巴格曼鬆了口氣:“好的,我是說,當然。你喜歡我的哪場球賽?也許我可以送你一張簽名照,由你轉交給你的爸爸。”
他一邊說,一邊喝下橘子汁。
“真的嗎?太感謝了。”我稍等片刻,裝作不經意地開口,“說到簽名照,感覺這是個不錯的商機呢。您的人脈裏應該有很多運動員吧,可以售賣他們的簽名照,運動服。只要前期投入一點成本,等到商業鏈條成熟,一定賺錢……不過,您應該看不上這點小錢吧?”
巴格曼垂下頭,盯着手中杯子,沉默片刻後,平靜開口:“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我佯裝驚訝:“怎麼會?我記得在世界盃,您還拿出好多錢和別人打賭。“
“我找小妖精借了一筆錢,還不上,他們在世界盃之後找到我,掏空了我的全部家產。”
“夠抵債嗎?”
“遠遠不夠。”
“那怎麼辦?”
“我和他們打賭哈利會贏得三強爭霸賽的冠軍,如果賭贏了,債務一筆勾銷,如果輸了,我聽憑他們差遣。”
“梅林保佑,希望您能贏得賭局。”
“安妮!找到你了,過來,陪我喝酒。”瑪麗突然從旁邊閃現,遞給我一杯啤酒,不由分說拉着我就往旁邊的人羣裏擠。
“錄下來了嗎?”等到離得遠了,我小聲問。
瑪麗交給我一顆拳頭大小的玻璃球,看着球內涌動着渾濁的絮狀煙霧,我知道,這事成了。
“你好淡定,原來我姐姐是個演技派。”茱莉婭摘下伸縮耳還給喬治,敬佩地說。
我一口氣飲盡手裏黃油啤酒,雙腿一陣陣地發軟:“是嗎?”
只有我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瘋狂。
瑪麗靠近茱莉婭耳邊:“你姐姐只是面癱。”
“哈嘍,”我無奈提醒,“我聽得到。”
喬治有些擔憂:“他會記得這段對話嗎?”
我看了眼還留在原地望着手裏杯子出神的巴格曼:“不會。”
“那就好,”喬治長舒口氣,不到一秒,又陷入惆悵,“看來他是真的沒錢,我們只能寄希望於哈利奪冠了。”
“冠軍是塞德里克的。”茱莉婭小聲爲自家學長應援。
喬治不以爲然,正準備發表看法,我把錄音球塞進他手裏:“哈利奪冠,我們就能拿回錢。沒奪冠的話,把消息賣給麗塔·斯基特,多少也能賺一筆。”
“倒也是個辦法。”喬治掂量着手裏的錄音球,問瑪麗,“你怎麼會隨身攜帶這玩意?”
“商機懂不懂?”瑪麗揚起下巴,自豪地說:“老孃隨身帶的東西可多了,誰知道哪天就能推銷出去。。”
提起這個,茱莉婭滿臉敬佩:“剛剛跳舞的時候,她就在兜售錄音球,看中一個潛在目標,就交換舞伴,給我看得一愣一愣的,可太豁得出去了。”
“那當然,只要豁得出去,你就可以做成任何事情。”瑪麗一邊說,一邊拉着茱莉婭往禮堂的另一邊走去,“安妮的吐真劑威力真大,走,我們去找扎比尼試試。”
我擡頭:“要我們幫忙嗎?”
她擺擺手:“你們留在這膩歪吧。”
我揉了揉發燙的臉,思覺遲緩:“膩歪?”
“嗯。”喬治笑了,學着我的語氣重複,“膩歪?”
他的笑容在燈光下化成一團又一團的光暈,我忍不住踮起腳,想要看清楚些。他配合地俯下身,溫熱寬厚的手掌覆在我的後腦勺上,我們之間的距離無限拉近,直到一個努嘴就能吻上。
“耳朵。”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得轉向,一個急剎加右拐,趴到他耳邊,興奮地說:“呼叫耳朵,呼叫耳朵,聽到請回答!”
“耳朵聽到了。”喬治後退半步扶住我的肩膀,哭笑不得,“你又醉了。”
我皺眉:“兩杯啤酒怎麼會醉?”
“我想,可能,大概,也許,是因爲你的第一杯拿的是可以無限續杯的酒杯吧。”
我好像真的醉了,聲音在耳邊低空掠過,大腦卻做不出解析,意識獨自逗留在之前的對話中
“聽到就好,要一直聽到哦。”
頭上一沉,緊跟着又一鬆。
“噹啷~”
是銀勺落地的聲音。
第二天,天剛亮,瑪麗就把我和秋拉到禮堂用餐。她給自己拿了一份意大利麪,一盤烤土司,和一碗奶油蘑菇湯。一邊風捲殘雲,一邊滿足地感嘆:“啊,碳水!”
我偷偷把蒜香法棍藏進她視線死角的更深處之後,擔心地問:“這麼多不會喫撐嗎?”
“不會的,”瑪麗嘴裏塞滿食物,搖晃手裏的刀叉,含糊作答,“我現在能喫下一頭牛。”
秋哭笑不得:“好,知道你的實力了,慢點喫吧,沒人和你搶。”
弗利維教授突然出現,把我叫到禮堂外。
“恐怕你得和我一起去一趟校長辦公室。”他眉頭緊促,說完便一馬當先地走到前頭領路。
我小跑兩步跟上:“教授,我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弗利維教授沒有直接回答,只說到校長辦公室就知道了。我心裏惴惴不安,一路走,一路猜測是昨晚對巴格曼使用吐真劑的事情敗露?還是……什麼更糟糕的事情?
我感覺自己的胸腔變成一隻半滿的水桶,走起路來,水桶不停晃動,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十二月的冷風一吹,便一陣陣地發寒。
大概是我面色太過難看,到達辦公室門口,報口令之前,弗利維教授飛快地說:“是克里斯汀,她父親來了……我們一起進去吧。”
校長辦公室裏,鄧布利多教授依舊坐在他的辦公桌後,花白的鬍鬚掩蓋住他的下半張臉,也掩蓋了他的大部分神情。克里斯汀在他對面,視線飄忽,不斷微調着坐姿。她旁邊坐着一個面容與她相仿的男人,見到我們,雙手交叉環在胸前,不耐煩地開口:“終於來了。”
“安妮,過來坐。”鄧布利多溫和地開口,“有件事情想找你確認一下,今天一大早,菲爾德先生,也就是克里斯汀的父親找到我,說前不久你把她的女兒變成一隻柯基戲耍,以前還故意在她身上使用催痘藥水。所以我想向你求證,這些是你做的嗎?”
原來只是興師問罪。
我心下一寬,平靜作答:“是的,教授。”
空氣靜默了一秒,估計在座的人都沒想到我會這麼快承認。
鄧布利多的眼鏡反出一道白光,神情看不真切:“那麼,原因呢?”
菲爾德憤怒地打斷他:“她都承認了,爲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問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你是不是想包庇她?還是想壓下這樁醜聞維護學校的聲譽?告訴你,我只有一個訴求,那就是開除她。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我就上告董事會。”
弗利維教授出聲勸解:“菲爾德先生,請您冷靜一點。詢問事情經過是正常流程,我們並沒有包庇任何人。”
菲爾德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我女兒在學校裏被人霸凌,你要我怎麼冷靜?”
克里斯汀被他的暴怒嚇得瑟縮了一下,眼眶一點點泛紅。
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我輕聲開口:“好啊。”
作爲被威脅開除的對象,我的聲音聽上去輕描淡寫,實則是被突如其來的拍桌嚇到,怕再大聲一點就會帶出抖動。這種情況,最忌諱的就是露怯。
沒想到,菲爾德把我的藏拙理解成了傲慢,他從座位上跳起來,怒吼:“你什麼態度?”
弗利維教授側身擋在我和菲爾德之間:“有話好好說,學校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我平視弗利維教授的後腦勺,想象它是菲爾德暴跳如雷的臉,深吸口氣,把剛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娓娓道來
“如果想要辯解,我當然也有許多理由,比如我只是自衛……可能也有些防衛過當。但我覺得沒必要,我知道自己做錯了,我接受被開除這一懲罰。不過我也想在我還是霍格沃茲學生的時候提出我的訴求-克里斯汀不僅僅是受害者,也是施暴人,她在這四年裏一直霸凌我,不止一次偷我的東西,甚至對我進行非法囚禁,已經嚴重侵害到我的心理健康。請問她的所作所爲,是不是也值得一個開除?”
菲爾德被氣笑:“你什麼意思?”
我不作答,從弗利維身後探出頭,看向克里斯汀。
菲爾德轉頭問躲在他身後的克里斯汀:“克里斯汀,她說的什麼意思?”
克里斯汀心虛地把頭低下,沒吭聲。
我看向鄧布利多:“能借冥想盆用一下嗎?”
“當然。”鄧布利多點頭,從架子上取下冥想盆。
過往種種在那面淺淺的盆子裏一段段浮現又沉底,起起落落中,克里斯汀聯合其他人孤立我;只要我一發聲就大聲地嘲笑,給我取“泥巴販子”的外號;趁無人時把我反鎖在盥洗室;在上課前一天撕碎我寫的作業;偷翻我的日記本不小心碰到我塗在課本上的反向祛痘藥劑;偷我的花寫情書送給羅哈特;在課間趾高氣揚得向我發出挑釁。我懷疑要不是因爲我在這一世學會反擊,盆子裏的內容能輪放三天三夜。
不止其他人沉默下來,我自己也看得恍如隔世。原來不知不覺,我已經在這一世裏走了這麼遠,原來有那麼多曾經發生過的事無聲消解於這一世。我發現把這些曾經令我無比扭曲的酸澀往事攤開向衆人展示的時候,心裏並沒有多少難過。看來克里斯汀帶給我的傷痛已經在漫長旅程中自我癒合,不再連接皮肉的痂,不過是一拍就掉的垢。
“孩子,你該早點來找我的。”弗利維沒想到自己的學院裏會發生這麼嚴重的霸凌事件,臉色一時變得很難看。
菲爾德先生更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反轉,他看向在他心裏一向柔弱可愛的女兒,語氣軟了下來:“這怎麼可能……”
克里斯汀臉色慘白,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掉眼淚,此刻被她父親追問,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我提高聲音,蓋過她的嗚咽:“你該不會覺得記憶也能作假吧?”
菲爾德輕輕摟住哭泣的克里斯汀:“你少嚇唬她。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在冥想盆裏做了什麼手腳。”
“你可以拿着我的記憶到第三方機構去做鑑定。”我看了一眼躲在父親懷裏哭得梨花帶雨不問世事的克里斯汀,心裏冷笑:誰還不會裝可憐了?
“菲爾德先生是在欺負我沒有父親,過來替我討回公道嗎?”
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最後,還是鄧布利多教授出來端水:“這件事是克里斯汀有錯在先,對安妮造成了巨大的陰影和壓力。在這個過程中,安妮也確實防衛過當,使用了非常危險的攻擊咒語。考慮到雙方都是孩子,沒有大人及時疏導纔會變得越來越偏激,而且也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各扣80分,並進行100小時禁閉。如果任何一方以後再犯,我們會毫不猶豫地開除。所以克里斯汀小姐,希望你能不要再去爲難安妮。安妮小姐,也希望你有問題的時候先想到教授溝通,而不是私下解決。大家還有異議嗎?”
菲爾德略加思索,提出要求:“我要加一條,給克里斯汀換寢室,既然雙方都有陰影,她們現在不適合單獨相處。”
“還有麗莎。”克里斯汀終於抽抽搭搭地說出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第一句話。
“這樣的話,最便利的做法是讓安妮搬出去,只是不知道安妮介不介意?”鄧布利多看向我。
我聳聳肩,一臉無所謂。即使在寢室,我也早就當她們是空氣。
“那麼,事情解決,大家繼續休假?我會讓弗利維教授在假期結束後跟進這件事。”
事情和預想的走向完全不同,自己的女兒並非是一個單純的受害者。菲爾德一時不知該喜該憂,他臉色陰沉,領着克里斯汀走出辦公室。
等到他們出去後,鄧布利多沉着的臉上露出一絲疲態:“我很抱歉。”
“都過去了。”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一切都還順利嗎?”
“嗯。”鄧布利多的臉上終於露出微笑,“挺順利的。”
離開前,鄧布利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很抱歉你經歷這些,但我希望它不會讓你覺得暴力纔是解決一切衝突的唯一手段。”
從校長辦公室離開,弗利維把我送到公共休息室:“進去吧,孩子。等開學,我會給你安排新的寢室。”
“你該早點來找我的。”作爲院長,他不能偏袒任何一方,也很難過事情鬧到這一步,只好無力地重複這一句。
我想起校長辦公室他毫不猶豫擋在我身前的背影,一時有些愧疚:“抱歉,教授。毀了你的假期。”
“這沒什麼的,”他緩緩搖頭,“我只希望你們都能從陰影裏走出來。你是個好孩子,校長已經在辦公室說過,我還是想強調一下,以暴制暴是不對的,至少在校園裏,是非觀還不成熟的時候,不能這麼做。克里斯汀……她也不是壞孩子,哎,希望100個小時的禁閉能讓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弗利維教授又交代兩句,匆匆離開。我走進休息室,發現秋和瑪麗正縮在靠壁爐的沙發上打瞌睡。
聽到我進來的動靜,兩人立馬睜眼坐直:“安妮,弗利維教授找你什麼事?不要緊吧?”
我走到沙發前的地毯上,盤腿坐下:“沒什麼事,剛剛弗利維帶我去了校長辦公室……”
“等等,”秋拿起矮几上的薑餅人曲奇和松子,擺到我們中間,“繼續。”
……
秋抓起一把松子:“你要搬去哪?要是可以跨年級就好了,正好搬到我們寢室來。溫蒂轉學,牀位都空了一個學期了。”
瑪麗剛剛喫完一塊餅乾,吮了吮手指,皺起眉頭:“所以我們一共被扣了160分?我看拉文克勞纔是最大輸家。”
我佯裝生氣:“就沒有人關心一下我被霸凌的事情嗎?”
“這個啊,二年級剛認識你的時候我確實擔心過一陣子來着,不過-”秋把松子拋進嘴裏,鼓囊着嘴說,“後來也見識過你怎麼單方面碾壓克里斯汀的,哪裏輪得到她欺負你?”
瑪麗也拿出魔杖,裝模作樣地揮舞:“變柯基呀變柯基。”
不止她們這麼想,當我把這件事告訴雙胞胎時,他們的關注點也都集中在我關禁閉的時間地點上。
只有艾爾莎,鄧布利多教授把我在學校的遭遇寫信告訴她之後,她連夜寄來一封嘮家常的信,隻字不提克里斯汀,只在信的末尾輕描淡寫提到有什麼想法都可以給她和史蒂芬寫信,或者找茱莉婭談談,並提出想要來學校看看我。看上去非常灑脫隨意,只是隨信附帶的三盒沉甸甸的巧克力,差點把貓頭鷹勒斷氣。
我連忙寫了一封回信安慰她,告訴她一切都好,事情已經解決,讓她不用過來,順便把早上剛從弗利維教授口中得知的消息告訴她-我要換寢室了,由於同年級的其他寢室都沒有空位,所以搬去和瑪麗與秋同住。
開學以後,拉文克勞一個聖誕假期莫名其妙少了160分自然引起不小的轟動。甚至有學生找到弗利維教授詢問是不是學校的記分系統出問題了。弗利維教授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們系統沒出錯,扣分是學生犯下重大錯誤的懲戒。至於是誰,他無可奉告。
在一衆足以殺人的視線掃射中,我和克里斯汀頭一回默契得混在人羣中左顧右盼,假裝自己是一名什麼都不知道的喫瓜羣衆。
好在,針對我們的羣情激憤並沒有持續太久。不過是某天一睜眼的功夫,大家就被新爆出的海格擁有巨人血統的醜聞所吸引,聚在一起聲討他在課堂上的種種野蠻行爲。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大家像小狗嗅到肉香一樣對身邊的新鮮事趨之若鶩,沒有一隻狗會留戀已經舔得沒味道的舊骨頭。也多虧如此,我們得以從衆口鑠金熔鍊出的馬戲團籠子裏解脫,去過自己的平淡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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