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安妮,你好
晚饭时分,史蒂芬新买的鹦鹉在葡萄架下挂着的鸟笼裡瞎叫唤。
我曾试图纠正它的時間观念,直到茱莉娅开玩笑說我比笼子裡关着的那只更像鹦鹉才作罢。
“韦斯莱可真幸运。”史蒂芬将报纸折叠,丢到桌角,“居然抽中预言家日报的年度大奖。”
我顺着他的动作看過去,只看到露在外侧黑体加粗的标题和半张照片。那半张照片上的三座金字塔像三座大山,压住折叠起来的韦斯莱一家。
茱莉娅好奇得将报纸掀开一角。史蒂芬瞥她一眼:“先吃饭。”
她朝史蒂芬吐吐舌头,一边伸手去接艾尔莎递過来的餐盘,一边小声问我:“我和你道過谢嗎?關於亲自恋爱替我分担火力這件事。”
“有的,”我也从艾尔莎手裡接過餐盘,用它挡住脸,小声补充,“每一天。”
我們轻声笑开,引得史蒂芬侧目。分完餐的艾尔莎就势吻了吻他的面颊,拉开他身旁的椅子落座:“听說埃及那边是与我們截然不同的魔法体系,可惜绝大多数咒语都失传了。”
史蒂芬把土豆叉进肉酱翻滚一圈:“金字塔裡应该還留存不少恶咒,擅闯者在时隔多年以后肠穿肚烂之类的。在他们魔法体系裡非常具有代表性,可以超脱時間和空间的限制。“
小鲍勃打了個寒噤,问:“诅咒嗎?”
“沒错,”史蒂芬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再次将矛头指向我:“你最近别乱收那小子寄给你的礼物。”
“好。”我咬了一大口茄汁牛肉馅饼,敷衍回应。
史蒂芬冷哼:“最好是這样。”
我想他已经知道。
乔治两周前寄来一個包裹,装着一只袖珍窥镜,现在就立在我房间的书桌上。我沒有乱「收」礼物,而是把它摆到房间最显眼的角落。
晚饭后,我回到房间。
天色暗沉,袖珍窥镜安静得立在书上。乔治說当周围有不值得信任的人事物时,窥镜会旋转发亮,亲测有效。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成为他亲测的对象。
包裹裡除了窥镜,還有一张照片:红头发的阳光大男孩站在在金字塔前,笑眯了眼。
還记得与相纸裡的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在心底冷笑着,当场翻過照片在背后留言
乔治
很高兴你玩得开心,希望下次别再给我寄弗雷德的照片。(是的,我能分辨。)
写完觉得语气太過公式化,提笔在末尾补充
ps,惩罚你给我写一封情书。
补充完還是觉得不妥:写情书怎么能算惩罚呢?
于是我掏出魔杖,将前面的字迹抹去,重新构词
ps,向梅林许愿,希望下次能收到一封情书(来自乔治本人)。
這已经是两周前的事情,算算時間,现在也该收到回信了。
窗户传来剐蹭的声音,我猛然抬头,心想有沒有這么巧,想什么来什么?
现实并不巧,来的是秋家的北斗。
我打开窗放它进来,往它后脖颈处顺毛抓了一把:“你怎么总在我家玻璃上磨爪子?”
小家伙沒听懂,咕咕叫唤两声,抬起绑着信件的那只爪子。
我把信解下,给小家伙倒了碟水,坐下看信。
安妮
好久不见,最近過得怎么样?
前两天我和赫敏通信,听她說她送了哈利一套飞天扫帚护理工具和工具书。我要了店址,有空陪我去逛逛吧,還可以顺便给你家那位买点礼物。有本专家指导,包管他会喜歡。
不知道玛丽假期過得怎么样?我给她写的信和去年一样石沉大海。這個人,一到假期就失联,真是太讨厌了。
我会继续写信约她出来的,有消息再通知你。
先說這么多,期待回信。
刚读完信,我的余光就瞥见一大团灰朴朴的不明生物从窗外跌进来,抛下一只信封后沿着书桌一路翻滚,把北斗撞得也跟着翻滚三周半。
定睛一看,是一只有两個北斗那么大的猫头鹰。
北斗莫名其妙经历一场一千二百六十度的旋转,晕头转向半天才回過神。大猫头鹰早已鸠占鹊巢,三两下把它碟子裡的水舔了個精光。北斗体格太小挤不回去,急得扑棱翅膀,原地升空。
大猫头鹰斜眼看着北斗,递给他一個不服憋着的眼神,端坐在已经空了的水碟前,不动如山。
我试图召唤北斗下来,沒成功。只好下楼去给它新打了一碟水,放到书桌的另一头。
北斗观察了一会,才收起翅膀落到碟子旁,低下头饮水。啄了两口,困惑得抬头。
我拍拍它的脑袋:“兑了点蜂蜜。”
也不知道小家伙有沒有听懂,喉头咕噜两声,继续低头饮水。
解决完一碟不容二鹰的局面,我将视线移到被大猫头鹰甩在书桌上的信封上,看到是乔治龙飞凤舞的字迹。忐忑得盯了一会,才小心翼翼撕开封口。
一张照片滑出。
红头发男孩高举学生会主席徽章跑在前头,后面紧跟着另一個年纪稍长的红头发男孩。跑在前面一脸坏笑,還用闲着的手冲镜头比耶的,正是乔治本尊。
阳光倾撒,他像個发光体,每一粒雀斑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我不由自主伸出手指,隔着相纸,轻轻刮在他的面颊上。
“欢迎!欢迎!欢迎!”
院子裡昏昏欲睡的鹦鹉突然聒噪起来,蹦哒出我从未听它吐露過的词汇。
我好奇地往窗外望了一眼。
揉揉眼睛,又望了一眼。
一到假期就失踪的玛丽居然就站在我家的院墙外。
夜幕下,一只行李箱孤零零挨在她脚边,有些歪斜,像是她内心深处投射出的影子。
我下楼的时候,玛丽已经被史蒂芬請进小木屋。两人正坐在餐桌边对话。艾尔莎从厨房端出一杯热茶递给玛丽,玛丽道谢接過,听到我的动静,从史蒂芬的背影中探出脑袋,不好意思得朝我叫了声:“安妮。”
我拉开玛丽身边的椅子坐下,问:“你们互相认识了嗎?”
“刚刚在门口有自报家门。”玛丽双手捧着热茶,耷拉着脑袋回答。
我想了想:“那我来正式介绍一下。這位是玛丽埃塔·艾克莫,是我在拉文克劳的朋友,大我一年级。這位是我继父,史蒂芬……”
顿住。
“史蒂芬……”我喃喃重复一遍,再次卡壳。
我发现我活了两辈子,居然不知道史蒂芬的姓氏。只知道他为了和艾尔莎在一起,与家族割裂,此后仅以史蒂芬自称。
“juststephen”史蒂芬接過我顿住的话头,似乎觉得我們在寒暄的开场白裡停留太久,一句话直奔主题:“艾克莫小姐深夜到访,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嗎?”
玛丽攥紧手中的茶杯,张了张嘴,话還沒出口,眼眶已经开始泛红。
史蒂芬见她這個样子,也不好再问下去。他朝艾尔莎看了一眼,等到艾尔莎点头,才再度开口:“不好意思,家裡人比较八卦,见笑。我先上楼哄小豆丁们睡觉,你们聊。”
他起身给艾尔莎腾出位置,上楼回房,顺手在楼梯拐角抄起趴在台阶上张望的小鲍勃,把茱莉娅虚掩的房门关严实。
等史蒂芬回到卧室,艾尔莎柔声說:“亲爱的,說吧。现在就我們三個人,我保证不說出去。”
“其实也沒什么……”玛丽吞吞吐吐,喝了一口茶壮胆,才接着把话說完,“我和家裡吵架,一個激动就跑出来了。”
“他们知道你来我家嗎?”我问。
玛丽缓缓摇头,见艾尔莎眉头蹙起,连忙說:“不過我联系了我舅舅,不巧的是他们正在国外旅游。我能在這裡借住几天嗎?等他们回来我就搬出去。”
艾尔莎沒說话。
玛丽有些焦急:“住一晚上也行,天亮了我去对角巷找旅店住……”
“說什么傻话呢。”艾尔莎飞快打断她:“你当然可以住在我們家,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告知你的父母。”
“你保证不說出去的。”
“万一他们担心你……”
“他们才不会!”
“别激动。我保证,不会不经你同意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艾尔莎安抚,“只是从法律层面,他们是你的监护人,有权利知道你的行踪。让我想想……”
她给玛丽的茶杯裡添了点热水,试探着问:“我可以和你的舅舅谈谈嗎?”
玛丽思索片刻,点点头,从口袋裡掏出一面双面镜。
艾尔莎接過,问:“现在方便嗎?”
玛丽点点头。
艾尔莎当着玛丽的面和双面镜另一头的玛丽舅舅通了一次话。简短的互通现状后,双方很快达成一致:玛丽先在我家待着,舅舅回国再接回家。在此之前,由舅舅负责在不泄露玛丽住处的情况下给玛丽的父母报平安。
“搞定,你只需要每天這個点出现在双面镜前告诉舅舅一切都好。”结束通话后,艾尔莎微笑着說,“如果有突发状况,我会及时通知你舅舅。你安心在這住着吧。”
“谢谢。”玛丽眼眶又开始泛红。
艾尔莎拍拍她的肩膀:“我才要谢谢你愿意陪安妮玩呢。”
“好啦,你们玩吧。”她伸了個懒腰,狡黠一笑,“我也上楼找我家那位玩去。”
艾尔莎上去以后,餐厅裡沉寂下来。我不善于应付這样的场面,等玛丽啜尽杯中热茶,试探着问:“不然我們也上楼?”
玛丽无精打采地回了句“好”。
我把她带回房间,两只猫头鹰已经自行离去,房间恢复空荡。玛丽恹恹地坐到床边,望着敞开的窗户发呆。
我在她身后关上房门,搓了搓手,深吸口气。
不就是安慰人嗎?我可以的。让我想想,先做什么……
“你们不是好奇我一到假期就失踪嗎?其实是我爸妈切断了我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带着我像赶集一样出席各大晚宴。他们不喜歡我選擇的朋友,逼着我结识他们想要高攀的家族。今天在酒会上,還想推我去与那些贵族联姻,真是太丢人了!”
玛丽倒豆子般的倾诉点醒了我,应该先问事情缘由。
“他们削尖脑袋想进入上流社会的嘴脸,我都看不起,何况是那些自视高贵的大家族。每年假期,我都活在鄙夷与嘲讽的打量之下。”
屋内灯光昏暗,玛丽的头微微低垂,五官完全隐沒在暗处。說了那么多,语调低颓,攻击力全无,哪裡還是我认识的小刺猬。
我不由自主张开双手抱住她,感受到一只受惊的雏鸟缩在我的怀抱裡颤抖個不休。我轻轻打开她攥紧的拳头,抚過上面连成一排的指甲印,叹了口气。
怎么她的青春期也是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呢。
艾莫克夫妇根深蒂固的思想不可能转变,我作为局外人也沒法說出让玛丽与家裡断绝来往的话。
憋了半天,也沒憋出来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好破罐子破摔地问:“你要不要先洗個热水澡?”
這大概是仅次于多喝热水之外最多余的一句安慰了吧,我已经做好被嫌弃的准备,沒想到玛丽把头埋进我怀裡,沒過多久,胸腔处闷闷地传出一声“好”。
又過了一会,玛丽才从我怀裡退出来。我送她去浴室,问:“需要我陪嗎?”
玛丽闷闷地回:“不用。”
我低头看了眼胸口不易察觉的两行浅浅水渍,抬不起离开的脚步。直到听见门那头淅淅沥沥的水声中混杂着极度压抑的哽咽,意识到站在外面可能会影响她的发挥,才刻意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玛丽洗漱妥当,进房间的时候有一刻愣神,哑声问:“你换了被罩?”
“被子,被套,床单,都是白天刚晒過的。”我拍了拍松软的床铺,不去看她哭到红肿的双眼,“你喜歡阳光的味道嗎?今天是個难得的晴天呢。”
玛丽默默走到床边,拉开被子钻进去,奋力蠕动,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
我看着她的动作,猜测她的心情会不会因为被子裡温暖的气息阳光一点。
被子裡的蚕蛹“噗嗤”笑出声:“你好像被我吓到了。”
确实。
我默默认下:“我以为遇到這种事你会去找秋。”
“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啊。”玛丽带着鼻音嘟囔,“而且她的地址我背不下来,你這裡比较好记……你不欢迎我嗎?”
我摇头:“当然不是,只是你的問題我想不出解决方案。如果是秋,她那裡可能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玛丽沉默了一瞬,轻声說:“又不是做题,哪有那么多答案,我只是想要倾诉而已。”
她翻了個身背对我,提高音量:“睡了。”
声音听上去比刚来时精神很多。
我松了口气,也准备上床:“你介意我开個小夜灯睡觉嗎?”
玛丽不在意地哼了一声。
我打开小夜灯,关掉卧室顶灯,发现房间的窗户還沒关。走過去的时候,不经意看到地上的一個闪光点。
是之前摊在桌上的照片,被晚风拂落在地,背面朝天。
我缓缓蹲下,在晚风轻抚葡萄藤叶的沙沙声中,借着夜灯的微光,默读了乔治为我写的第一首情诗。
安妮,你好
你那裡下雨了嗎?
我這裡晴空万裡。
埃及的沙闻起来很像火蜥蜴的尿,
我和弗雷德会握一把沙子在手裡比谁剩得多。
我們溜进金字塔深处,
寻找类似心想事成屋的存在却未遂。
最近一直陷在柔软的沙地裡,
真想骑上扫帚飞一圈,
想象你就在不远处。
金妮路過說情书不是這样写的,
也许,
請允许我把上面的话重新翻译
想你了,
期待见面。
读到最后一句时,心坎上像是窝着一泓温泉水,又暖又柔。
“安妮?”玛丽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将照片拾起,匆忙起身,一边拍落上面沾染的尘埃,将其收进抽屉,一边低声回她:“沒事,我关窗呢,睡吧。”
情绪崩溃后的疲乏压得玛丽睁不开眼,她往被子裡拱了拱,含糊嘟囔:“怎么窗关上還有风啊,是不是……”
话還沒說完就睡着了。
我关上窗,走到床边躺下,翻過身看着窗外的皎皎月色,沒忍住,将头埋进被子裡无声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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