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残菊
而有时候我們以为自己活得挺好,其实在别人眼中你跟死人沒区别。
人生最寂寞者不是离群索居,而是身在闹事无人问津。
老李原以为,一個失踪后被宣布死亡十几年的人,這個世界上应该不会有多少人還会记得他了。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他這一生都长于谋略,精于算计,自负明了世情通达人心,所以几乎从不对人心世情抱以厚望。他来去自如,潇洒高冷,无论是对朋友還是身边的女人,都始终保持了一個自诩为安全的距离。
而直到這一刻,老李又一次意识到自己错了。上一次错看了白无瑕,這一次又错看了老袁和王红军。
连续数日,老李都在袁宅附近盘桓。除了喜歡撒酒疯叫嚷着告御状的王红军外,還看到了全身裹在机械身躯裡能够行动自如的焦小凤;以及作为两個孩子母亲的白芳冰;转业回到国内的寒军;貂熊佣兵的那些老人儿
這些人隔三差五的出现在袁宅,与老袁密谋商讨要事。核心內容只有一個,为小野哥翻案报仇!俨然已经形成了一股与联盟政府作对的武装力量。
在這個人类一步跳入量子科技的时代裡,這么一群人妄想要挑战拥有最先进技术和处在进化前沿的大批原力觉醒者,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可以想象,一旦付诸行动,凭他们手裡的那点力量,就跟送死沒有区别。
惟其如此,才更显得這份情感的弥足珍贵。
老李沒办法抗拒内心的感动,又不好现身跟這些人相见。他只能默默关注着,享受着這种被人念在心裡的感动。在挥出那一拳时昔日的小野哥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厨子老李。
按照与白无瑕约定的行程,他早就应该离开這座城市了,但此时此刻,他却還逗留在此间。
有些人不面对面见到总是不甘心,有些话不亲口說出来总觉得不够意思。
黄昏时分,老李阔步走进一家酒吧。进门就看到那個傻逼坐在吧台旁买醉。灰白的乱发,许久不曾打理的胡须,皱巴巴的衣服,颓废中带着愤怒的眼神。老李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在东北小城的那個夜晚。這個老混蛋,還是那個揍性。
老李走過去坐到王红军旁边的位置上,以他今时今日的能力,不想让這厮把自己认出来绝非难事。
“两杯闷倒驴。”他声音嘶哑的对酒保說道。
“对不起先生,沒有這种酒。”酒保随口拒绝道。
“那就来两杯跟他一样的。”老李指了指王红军面前的酒杯,推過去几张大额钞票,又道:“不用找钱,兴许一会儿還得添酒,如果有剩的就当是给你的小费好了。”
酒保喜出望外,沒想到這穿戴像流浪汉的家伙出手如此大方,赶忙称谢给老李倒酒。王红军歪头看了老李一眼,果然沒认出来昔日老友,他已经有七八分醉意,即便老李不做手脚他也认不出来。
“老哥你好,坐你身边不介意吧?”老李主动点头示好道。
“东北来的朋友?”王红军通過口音做出判断,点点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更何况還是老乡。”
這厮還是那個爱交朋友的性子。
“嗯,煤城人。”老李明知故问道:“老哥你呢?”
王红军停顿了一下,目光带着寒意扫過来,把老李仔细打量了一番,道:“巧了,我也是。”
“哎哟,這還真是够巧的。”老李高兴的說道。
王红军忽然环顾左右,收回目光,举杯道:“喝酒吧,啥也不說了,都在酒裡了。”
“這酒不错,不過感觉好像缺点什么。”老李端起杯子尝了一口,道:“那帮科学家号称什么都能造出来,就是造不出以前的人情味儿,什么东西都带一股子冷冰冰的工业合成味道。”
“能对付着喝就不错了,還要啥自行车啊?”王红军随口丢了個许多年前的老包袱。又道:“前几年禁酒令时期,带酒精味儿的洗发水都不让卖,那才叫真沒有人情味儿呢。”
“缺一顿小烧烤!”老李沒理会他的话,自顾自道:“這么喝酒太沒意思,三五個铁哥们儿支起個烧烤架子,弄点羊肉串,再来几個鸡骨架子,然后最好是冬天,雪地裡插几箱大绿棒子,随时烤随时吃,那才叫享受喝酒的乐趣。”
“嘿嘿,有点意思,听你這么一說,老弟你還真是从那個时候過来的。”王红军道:“不過你說這日子再也回不来喽,现在露天烧烤都他嗎属于违法行为了,民间不允许屠宰牲口,贩售机裡能买到的羊肉跟屎似的。”
老李道:“我记得在煤城那会儿,时不时就来這么一顿,真他嗎過瘾啊。”
王红军醉意上头,更愿意多說几句,摇晃着脑袋說道:“過瘾是過瘾,不過得有個好人儿愿意当大厨伺候人,要全都是能吃不能干的,非打起来不可。”
“說的太对了。”老李赞道:“我记得在煤城时,我們一起玩儿的一哥们儿最会弄烧烤,他也喜歡亲手弄,然后弄的還特好吃,他一边烤我們在一旁就使劲儿抢着吃,每次都给他灌一肚子冰啤酒也沒吃几口。”
“說不定是你這哥们儿就愿意喝酒,不那么爱吃肉呢?”王红军醉眼朦胧看着老李,道:“哎,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咱们是不是在老家的时候照過面?”
“你說的也有道理,我這哥们儿一向最爱热闹,只要兄弟们凑到一起,他抱着酒瓶子就不要命,对吃什么倒是沒啥讲究。”老李道:“那时候真乐呵啊,喝爽快了,哥几個勾肩搭背在大街上溜达,看见漂亮妹子就撩几句,挨了骂哈哈一笑就過去了,遇到不平事儿就去铲一铲......”“你說的這是讲道义的,多数都是那真混蛋,明是人家姑娘不愿意還硬要聊扯的傻逼。”王红军道:“哥们儿那会儿就干過這种傻逼勾当,后来结交了一個真正混江湖的兄弟给我补了一课,才知道自己错了,就我這哥们儿别看年纪比我小,但那是真江湖裡趟過敢杀人的主儿,能打還敢干,最重要是会說,嘴皮子厉害,脑瓜子灵......”忽然黯淡住口不语。
“老兄,你這哥们儿现在怎样了?”
“還能怎样,天妒奇才,客死他乡了。”王红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示意酒保添酒,又道:“他嗎的,這個傻逼倒是来去自如了,扔下一屁股事儿還得兄弟们替他了断!”
“客死他乡,那就是死了?”老李道:“你亲眼看到了?”
“死南洋了,到现在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王红军喝的更急,又干了一杯,伏在桌上歪头盯着老李,道:“所以說做人千万别他嗎太聪明了,我這哥们儿就是太聪明,本事越大,仇人就越厉害,一不小心就被人给坑死了。”挥手又道:“算了,這些话跟你說不着,今天差不多了,告辞,改日我請你。”离坐就走。
“你就沒想過,你這么在乎的兄弟是不是也像你对他一样拿你当做兄弟?”老李起身跟了上去。
在一條小巷子裡。王红军忽然顿住脚步,霍然转身,怒视着老李,道:“你他嗎的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凭你這种人也配說我兄弟是非?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是一群什么样的王八蛋!你们盯着我還不够,還跑来套我的话......”
“你個傻逼,用你那单核的脑瓜子想想,你脑袋裡藏了多少秘密是值得黄永昊在你身上浪费精力派人来套你的话?”老李一把抓住衣领将他拎住,道:“王红军,你给老子听清楚了,好好给我活下去,這世上除了你儿女老婆和爹妈外,沒有任何人值得你们豁出命去,尤其你說的那個人更不配!”
“你他嗎究竟是谁?”王红军强自睁眼,想要看清楚老李的样子,忽然喉头一阵恶心,哇的一下子喷在老李身上。接着脑袋一歪,醉死過去了。
老李沒有躲避,反而一把将他拉過来。月色朦胧,秋风飒飒,老李提着個醉鬼走在巷子裡。
空中忽然有雪花飘落下来,先是细碎的如米槮子的小颗粒,很快就转换成了鹅毛大雪。
整個世界都似乎变得凝固,气温還在持续下降,王红军已经沒了动静。
“你若冻死了他,我就也死在你面前。”老李沉声說道。
“他只是被急冻冰封了而已,如果真不幸死了,那也是被你连累的。”女人宛如凤鸣的纶音从天洒落:“至于你,想死就死吧,我倒是挺好奇你能用什么办法把自己杀掉。”
“我沒想到会在這裡再见到你。”老李仰头看天,昏黄的光幕中隐藏這一個窈窕潇洒的身影,她還是那個样子,多年過去,风采丝毫不减当年。
“還记得上次分开时我說過的话,只要你敢跟旧日江湖有牵扯,我就一定让你付出代价!”
“我還沒有跟他相认。”
“所以他现在還有一线生机。”白无瑕道:“想让他活命,你就必须先帮我把那件事办成!”
“我只是稍微耽误几天而已,你其实不必亲自赶来的。”老李叹了口气道:“你难得有需要我的地方,哪怕那件事再难我也会尽力替你办成。”
“嘿!”白无瑕轻轻笑了一声,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嗎?”又道:“既然话說到這裡了,我也就不必再跟你遮遮掩掩,那件事千难万险,我努力了多年都不敢轻易去尝试,但现在,留给我白云堂腾挪的時間越来越少,這件事必须在短期内解决,春秋九鼎有六鼎在那裡,师门重器,我一定要亲手拿回来,這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不可能全指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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