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暴制暴(上) 作者:血红 该死的末法时代! 刑天鲤站在栈桥上,脸色阴沉得,比那黄梅天的天空還要阴郁几分。 渔船上,沒有任何魂魄残留。 侥幸,他催动全力,在赵家老三的尸体上,捕捉到了几丝人体气息。 左手捏印,将几缕气息死死禁锢在掌心,刑天鲤冲着李魁胜打了個招呼,细竹竿疾点地面,穿過看热闹的人群,直奔自家小院而去。 李魁胜在骂骂咧咧,随着他的呼喝声,两條快船已经出发,准备横渡小雁荡湖,去大龙湫县报官。這等一次死掉三十几人的大案子,有這么多人目睹,瞒是瞒不住的。 刑天鲤快速返回自家小院,回到自己后院西厢房,向三清祖师的画像敬香、礼拜,随后捉了條凳子坐在厢房门口,朝跟着自己走进院子的几個巡检司好手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去梭巡一條恶犬回来。 “最好是得了疯狗病,看着就要不行了的那种。”刑天鲤格外叮嘱他们。 巡检司的兵丁,都是镇子上的地裡鬼,哪家寡妇爱半夜开门,哪家的地主偷了自家小丫鬟,哪家穷秀才饿得半夜偷吃豆腐渣之类的事情,那都是门清的。 短短一刻钟功夫,他们就带了一條五花大绑,被捆得和粽子一样,還在疯狂挣扎嘶吼的疯狗回来。 刑天鲤挥手,让几人去到前院。 他从三清祖师画像的供桌下,拿出了一盒朱砂,一支百年桃木笔,一枚用千年古墓的墓砖打磨成的小砚台。 正是黄梅天,刑天鲤就在屋檐下,接了几滴无根水,取了点朱砂,用一支殉葬千年的‘玉琀’,细细的打磨。 這‘玉琀’,乃是古代王公贵族死后,叼在嘴裡的殉葬之物。吸收了千年死气,乃是天地间一等一至阴之物。 刑天鲤一边打磨朱砂,一边低声嘟囔:“末法时代,道法不存,侥幸,這辈子得来的,却也不是道法。只是這些法门,固然凶猛狠戾,就是有点,废人!” “只是,意不平!” “小龙湫镇,一直很太平。十年了,就连收保护费的市井流氓都沒有的。這等凶案,更是绝无可能。”刑天鲤轻叹道:“老李啊,老李,你就该下毒手,将那两個腌臜货给做掉拉倒。” “有时候吧,你念着旧情,不下毒手,人家可顾不得這般多呢。” “不過,也不能怪你啊,老李。在你心中,我是一個纯粹负累。” “你是为了我,才不敢和他们翻脸罢?” “结果,人家蹬鼻子上脸了!” 纵是末法时代,纵是前世天仙级的道行法力尽付流水,刑天鲤作为一個修行者的灵觉依旧。那些本分做事的渔夫莫名遇难,這点鬼蜮手段,他一眼就看得通透。 砚台中,朱砂研磨得粘稠如胶,刑天鲤一声轻喝,默运体内血气,右手食指连续三点精血喷出,落在了砚台中。殷红的朱砂骤然沸腾,刑天鲤低声默诵秘咒,沸腾的朱砂急速融合三滴精血,呼吸间,就已经变成了极瘆人的漆黑色。 端着砚台,拿着桃木笔,刑天鲤来到那條疯狂挣扎的疯狗身边,蘸了砚台中漆黑的朱砂浆汁,细细的在疯狗身上描绘古怪的符纹。 符纹古朴而洪荒,充满了异样的原始野性。 不需要借助天地之力,不需要调动大道法则,以刑天鲤精血调和成的朱砂墨,所化符纹只是幽光闪烁,就迅速融入了疯狗体内。疯狗低声哀鸣,身体骤然放出了可怕的高温。 這是‘巫法’,不求外力,只问本身。 這條疯狗血脉中隐藏的,源自太古洪荒之时,它這一支血脉的始祖所拥有的种种奇妙能力,在刑天鲤的精血刺激下,骤然爆发。 血脉在燃烧,精血在沸腾,原本枯瘦的疯狗气血急速消耗,几個呼吸间就已经变得皮包骨头。它原本還有一年左右的寿命,顷刻间燃烧到只剩下短短半天時間。但是它血脉中一些残破的远古碎片,已经被一股原始、蛮荒的力量强行拼凑在一起。 ‘咔嚓’! 捆住這條疯狗的麻绳寸寸碎裂,這條瘦得好似骷髅架子的疯狗,突然有了莫大的力气,轻松就挣断了麻绳,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刑天鲤在疯狗身上绘下了最后一笔符纹,收起一套家什,又朝着三清祖师画像拜了拜,低声喟叹道:“祖师明鉴,天地变故如此,弟子被逼无奈,方才施展這等手段。” 回到宛如雕塑一般矗立,周身散发出森森野性气息的疯狗身边,刑天鲤将左手掌心收摄的几缕气息往它鼻头轻轻一抹。疯狗猛地抬起头来,两颗眼珠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色,唯有正中绿豆大小的一点瞳仁色泽漆黑,宛如黑洞一般深邃。 无声无息的,疯狗转身就走。 刑天鲤‘哒哒’点着细竹竿,紧跟在了疯狗身后。几個巡检司的好手也是不发一言,紧紧的跟在了刑天鲤身边。 行出小巷,到了外面石板街上,疯狗一溜烟小跑,一边跑,還一边发出低沉的嘶吼声。远处就有犬吠声遥相呼应,一旁的小巷子裡,一黑一黄两條土狗就飞奔而出。 小龙湫镇的居民,几乎是家家户户养狗。乡镇人家,也沒有這么多讲究的,白日裡,各家的狗子都是散养。 這條疯狗被刑天鲤用巫法激活了一丝血脉之力,虽然淡薄到了极点,但是对于這些已经退化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土狗来說,這條疯狗俨然先祖降世,每一声犬吠,都好似金口玉言,充满了不容违逆的威严。 左右巷子裡,不断有大大小小的狗子窜了出来,整整齐齐的列队跟在了疯狗身后。 几個巡检司的好手起初是好奇,随后是骇然,等到疯狗身后紧跟的狗群已经到了百多头的时候,他们已经是面无人色,冷汗混着雨水不断流淌。 刑天鲤一行冲出小龙湫镇主街,顺着一條砂石小道疾走了两裡地,路边一個极大的鱼塘,旁边還有一個菜园子。雨点丝丝缕缕落下,鱼塘中满是涟漪,雨雾覆盖菜园,大片青绿在雨中格外精神。 鱼塘和菜园中间,三间瓦房矗立,其中一间瓦房的烟囱上,缕缕炊烟升腾,显然正在生火做饭。 刑天鲤一声轻喝。 疯狗停下脚步,昂起头,冲着数十丈外的瓦房用力的抽了抽鼻子,然后低沉的‘呜呜’了一声。刑天鲤的脸色就耷拉了下来——屋子裡,有血腥味,還不止一個人的。 刑天鲤跟着疯狗,缓步走到了菜园靠近沙土路的一角。疯狗一通疯狂的刨抓,刨开了不到半尺厚的浮土,露出了四具已然浮肿的尸体。 一名巡检司兵丁嘶声叫骂:“老马一家四口,全在這裡了!這群狗日的!” “那就,不用考虑人质的安全問題了。”刑天鲤叹了一口气,右手轻轻一点。 疯狗顺着鱼塘和菜园中间的小道,直奔正中那间瓦房。四面八方,超過四百條大大小小的狗子低沉的咆哮着,已然将三间瓦房围在了正中。 ‘咣’! 疯狗骤然加速,带起一道狂风,一头撞在了瓦房屋门上。实木板制成的厚重木门被它撞得坍塌下去,露出了正屋中,正坐在长凳上喝酒、抽烟,嘻嘻哈哈闲聊的十几條粗壮汉子。 刑天鲤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囔:“去给老李报個信,就說,凶手被冤魂附体的狗群,撕碎了。苍天有眼,作孽多端者,必遭报应啊!” 四百多條狗子在疯狗歇斯底裡的嚎叫声中,齐齐发出疯狂的犬吠声,宛如潮水一样涌向了三间小小的瓦房。那些粗壮汉子措手不及,纷纷被冲在最前面的那些膘肥体壮的大狗飞扑倒地,随后就是一大群狗子飞扑而上,冲着他们疯狂的撕咬抓挠。 凄厉的惨嗥声不绝于耳,几個巡检司兵丁吓得面色惨白,看向刑天鲤的眼神都不对了。 是夜。 风也紧,雨也疾,一道道滚地雷呼啸着从头顶碾压過去,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得屋瓦‘呼啦’作响,除开风雨雷鸣声,再也听不到半点别的声响。 院门开启,门柱的灯架上,一盏玻璃风灯明亮,照亮了门前一小段小巷。 院子裡,左右厢房的屋檐下,各自挂着三盏风灯。风吹過,风灯摇晃,光影在院子裡前后左右的晃荡,整個院子,包括从天而降的狂风暴雨,都好似在扭曲,在晃动,整個院子好似被一头巨物吞入腹中,正在肠胃中蠕动消化。 前院正屋,堂屋中,刑天鲤坐在八仙桌旁,细竹竿搁在身边,双手认真的摩挲着一杆口径吓人的双筒猎枪。一排有常人两個拇指粗细的霰弹一字儿排在桌面上,灯光下,每一颗霰弹上,都有一丝明显的血色痕迹。 那條疯狗已经寿终正寝。 但是刑天鲤从它口中取了吐沫,从它脑中取了一部分脑脊液,又用自己的一滴精血调和朱砂,给這些霰弹附上了一些妙不可言的巫咒。 若是被這些霰弹打破了血肉,哪怕是不致命的皮肉伤,也是会感染‘狂犬病’的! 刑天鲤以为,用‘狂犬病’对付那些疯狗一般的人,正是物得其用,最恰当不過。 李魁胜坐在刑天鲤对面,面前放着四把装满了子弹的转轮手枪,他大口大口的喝着茶,一会儿看看刑天鲤,一会儿看看他手上的猎枪。 轻咳一声,李魁胜扭了扭腰身,屁股下的椅子磨蹭水磨青砖的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老李,想要问点什么,就问嘛!”刑天鲤将双筒猎枪搁在了面前方桌上。 李魁胜沉默了一阵子,终于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沉声道:“那些人,死得也忒惨了些。嚇,杀人不過头点地,被群狗撕咬而死,這忒惨了些。” “這法子,你从哪裡学来的?”李魁胜端起茶盏,用力喝了一大口:“老叔儿可不是怪你,只是好奇,這法子有点伤天良,哪個混账教你的?” ‘轰隆’! 一声炸雷几乎就在堂屋顶上炸开,李魁胜激灵灵打了個哆嗦,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屋顶。 “我前些日子就說過了啊。”刑天鲤操起茶壶,抓起一個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精准入杯,沒有一滴水漏在外面:“有個老神仙,在梦裡說于我有缘,不仅给了我新颖的话本儿,還教了我不少东西。” “你糊弄鬼哩!”李魁胜瞪大眼睛盯着刑天鲤:“当你老叔儿是三岁娃娃糊弄?這世道,哪裡有什么神仙妖魔的?” 刑天鲤微笑,不语,端起茶盏,细细的抿了一口。 李魁胜深深的看了刑天鲤一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以后,做這种事情,避着人些。今天跟出去的几個,都是你老叔儿的铁杆,嘴巴都是紧实的。以后,在外人面前,万万不可這么干了!” 刑天鲤缓缓点头,轻声道:“气得糊涂了,下手仓促了些。以后,自然会注意!”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两條魁梧大汉举着雨伞,大步走进了院子,他们到了堂屋门前,将雨伞搁在了屋檐下,毫不拘束的走了进来。 李魁胜脸色阴沉。 刑天鲤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两個汉子已经迫近他身周六尺之内,他‘看’得清楚,這两個家伙,正是前些日子被李魁胜从家裡带走的那两位。 狂风卷着暴雨疯狂劈打,天地间只有风雨雷鸣声。 堂屋内,四個人都沒吭声,刑天鲤轻轻抚摸着细竹竿,李魁胜在不断喝茶,一双牛眼直勾勾的盯着大咧咧站在面前的两條汉子。 两條汉子的表情,很古怪。 他们乍一看去,是趾高气扬,近乎嚣张跋扈的。但是认真看去,他们的目光闪烁不定,充满了一种‘怀疑世界’、‘怀疑人生’的莫名惊惧。 一道闷雷划過,刑天鲤开口了:“傍晚的事情,两位都知道了?” 两條汉子沒吭声。 刑天鲤轻声道:“死得好惨,十八條彪形大汉啊,被四百多條狗子撕扯成什么样子了?可见,人,不能作孽,作孽了,苍天就一定有报应的!” 黑面汉子终于动了,他沉声道:“老李,你下手也忒狠了些。杀人不過头点地,你找到了那群兄弟,杀了他们,也就罢了。本来,把他们安置在那,就是存心让你找到他们。可是他们死了后,你還用狗糟践他们尸身。你老李当年也是军中堂堂汉子,什么时候学的這种下作手段?” 李魁胜眨巴眨巴眼睛,显得很无辜。 那些汉子,真正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刑天鲤放狗咬死的,根本就不是他李魁胜带人把他们乱枪打死后,再放狗撕扯的! 当然,为了遮掩某些事情,李魁胜带着人,冲着那些汉子的尸体狂打了一百多枪,這是事实。如果你非要說,是李魁胜乱枪打死了那群家伙,再放狗糟践他们的尸体,或许普罗大众,更愿意相信這個解释。 “說正经事罢!”刑天鲤打断了黑面汉子的指责:“事情是你们挑起的,后面发生什么,都是你们活该的报应。” 黑面汉子的面皮顿时泛起一阵红光。 他死死的盯着刑天鲤,牙齿咬得‘嘎嘎’响,很显然,他又想起了前些天,他被刑天鲤轻松摔晕的事情。 虬髯汉子一巴掌按在了自己伙计肩膀上,将他往后面拨了拨,自己上前了两步,双手按在了八仙桌上:“那些渔夫,死得很惨。” 李魁胜冷声道:“你们的那些狗腿子,死得也挺惨。” 虬髯汉子急忙摇头:“老李,這可不同。那些兄弟伙,本来就是要死的。沒错,是他们弄死了那些渔夫,我們就是要用這些渔夫的命,给你老李一個好看。” “你是小龙湫镇的巡检司嘛,那些渔夫死了,你得挨板子不是?” “但是咱们兄弟,毕竟是老交情。所以,他们死在了小雁荡湖上,他们沒有死在小龙湫镇上。如果你老李答应了前些天,咱们兄弟给你提過的那件事情,那么這些兄弟伙,我們本来就要交给你老李,让你去给大龙湫县一個交待的!” “毕竟案子是在小雁荡湖上犯下的,你老李又及时的破了這個案子,我們会给你明白的证据,证明那些兄弟伙是流窜過来的湖匪,他们只是临时起意,在小雁荡湖上做了案子。” “老李,你不仅无過,反而有功啊!” 刑天鲤放下茶盏,双手按在了双筒猎枪上:“如果咱老叔不和你们合作呢?” 黑面汉子笑了:“那些兄弟伙,就要在小龙湫镇上,真正的犯下一些案子了!” “在小雁荡湖上犯案,老李還可以和上面解释……但是如果小龙湫镇上接连出现血案,老李就沒办法解释了吧?” 刑天鲤轻声道:“可是,你们的兄弟伙,已经死了。” 黑面汉子嬉笑道:“不過是炮灰,我們缺么?只要我們想要给老李扣黑锅,一百個,两百個,甚至是,一千個……多少兄弟伙不能跑来小龙湫镇转一圈呢?” 李魁胜叹了一口气。 刑天鲤也叹了一声:“老叔儿,這就是你的老朋友?老兄弟?” 缓缓站起身,刑天鲤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想要老叔儿给你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罢?不過我不喜歡你们做事的手段,所以……” 黑面汉子目光森森盯着刑天鲤:“贤侄是想要和我們硬碰硬的来喽?” ‘啧啧’了几声,黑面汉子阴阳怪气的說道:“前些日子,一大早,给贤侄塞了两颗杨梅的小丫头,年纪小是小了点,不過也能用了。” “高枕斋的老掌柜,啧啧,一对儿龙凤胎的孙儿孙女,嘿,总有些达官贵人,是男女不忌的,倒是一对儿宝货。” “還有你高枕斋的那小二,叫做小七的?他上面可是有六個姐姐,哎,虽然有三個嫁人了,不過少妇更有风韵!” “還有,那馄饨摊的老板,那炸糕摊的老瘸子,那卖担担面的老驼子,還有你时常跑去喝一碗豆浆的,那家豆腐店的老板娘……哎,对了,還有那些個,每天傍晚,给你家院子门口放瓜果蔬菜的农人!” 黑面汉子怪声怪气的說道:“贤侄,乡裡乡亲的,你也不想他们出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