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西楚风云(上) 作者:血红 泰兰人族部落联盟元年。 又是阳春三月。 小雨淅淅沥沥。 巷头杏花正好。 鞭炮炸得清脆。 唢呐手腮帮子鼓得老高,皮肉几乎透明了,将那唢呐吹得山响。穿着大红喜服的轿子手,乐颠颠的扛着轿子,将新娘子抬到了一座白墙黑瓦的三进院子的大门口。 刑天鲤站在巷口的杏花树下,风吹過,花瓣瓣瓣飘落,轻盈的落在头顶、肩头。 新郎官在四周亲朋好友的欢笑声中,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轿子帘子,牵着红色绫罗,将盖着红色喜帕的新娘子,慢悠悠的引出了轿子。 刑天鲤笑了。 人群中,他见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庞。 他還记得,当初在小龙湫镇,那個一大早,上赶着往自己口袋裡塞各色果子的小丫头子……啧,時間啊,真個如流水一般,不经意间,那般青嫩生涩的小丫头,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已经结识了家境殷实的良人,已然嫁人成亲了。 当年的小丫头,是一個标准的‘颜狗’,因为刑天鲤长得俊秀,就眼巴巴的往他身上凑。 现在看来么。 這新郎官,只能說生得浓眉大眼的,五官颇为端正,从骨子裡透着一股憨厚踏实的劲儿。 典型的江南殷实民户,在乡下,有千多亩水田,在县城裡,有三五家铺子,新郎官自己又是一個上进的,幼时读四书五经,考中了童生,然后转修新式西学,在商学上颇有造诣,過去两年,在平海城的大商行内混得风生水起。 新郎官的父亲,是個典型的江南殷实小地主做派,精打细算却又不失淳朴善良,闲暇喜歡喝两碗老黄酒,每天就两碗,因为有老妻管着,只敢两碗,绝不多喝。 而新郎官的母亲么,同样是典型的江南书生老夫子家出生的当家主妇,相夫教子,持家严谨,对丫鬟仆役颇为宽厚,和邻裡邻居关系融洽。 甚至這家的看门狗,都胖得肚皮上一嘟噜一嘟噜的都是肥膘肉,趴在大门角落裡,见人就是嘴角勾起一张极‘油腻’的笑脸,都不带叫的。 端的是一家足以托付终生,嫁過去后足以逍遥享福的好人家。 刑天鲤看着那娇小的人儿穿着红嫁衣,迈着小碎步,娇羞却又期待的,步伐略显焦急的行进了那家院子。刑天鲤‘嗤嗤’笑着,嘿,這小丫头,倒是有趣,沒见過哪家新娘子這么迫不及待闯进门去的。 黑日教首、旒瑆、旒爧、旒旌四個,一字儿排开蹲在刑天鲤脚边,宛如四只座山雕,直勾勾的盯着热闹的婚嫁现场。她们一般装束,一般动作,右手拎着小酒坛子,左手拎着卤猪蹄膀,啃一口浓香四溢的蹄髈,喝一口醇香的老酒,不时满足的叹一口气。 她们大半的注意力,尽在老酒和蹄髈上,她们只是分出了一小部分精力,打量着前方热闹的婚礼现场。 等到新娘子跟着新郎官进了宅子,双方的亲眷纷纷高呼欢笑,涌入了院子,黑日教首‘咔嚓’一口,将手中的蹄髈连骨头啃掉了一大块:“情情爱爱的,有意思么?于本座而言,世俗男女的那点事情,還不如一口老卤肉来得真切。” 黑日教首叹了一口气:“找個不靠谱的男人,结婚?生子?为了什么?” 旒瑆、旒爧、旒旌三女,皱着眉,很认真的聆听着黑日教首的念叨。她们喝着酒,吃着肉,不断地点头,偶尔三女会抬起头来,很古怪的朝着刑天鲤瞥一眼。 她们有点弄不懂,为什么刑天鲤会放着人族部落联盟的诸多大事不管,在古三家的各家、各姓、各族的大佬纷纷从祖地中苏醒,纷纷跳起来掺和部落联盟一事时,已经被公认为第一任部落联盟大头目的刑天鲤,居然有心情跑来观望一個凡人的婚礼? 旒爧眯着眼,突然慢悠悠的开口:“教首,你說,刑天阁下,为何会眼巴巴的跑到這裡,站得远远的,看這么一场热闹呢?” 刑天鲤大袖一甩,转身就走。 他倔强而高傲的昂着头,挥挥手,荡起的袖风吹散了大片飘落的杏花瓣。 再见了,前世那個敏感而孱弱的文科生。 再见了,今世那個孱弱而眼瞎的小少年。 现如今,留存当世的,是泰兰人族部落联盟的发起人,调和各家纷争,让各家、各姓心平气和、一团和气的联盟‘家长’,掌握最强武力的联盟‘基石’。 小龙湫镇的那一段岁月。 当然,那一段岁月,于他個人而言,很重要……但是相比现在他肩头承载的东西,相比未来他要面临的东西,那一段岁月,其实并不重要。 她们。 他们。 那些熟悉的人,都能有一個美好的结果,他就心满意足了。 背着手,刑天鲤哼起了《烟雨唱扬州》,慢悠悠行进在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迎面有挑着担子,裡面满是鲜果的农妇迎面行来,农妇身后,跟着步伐矫健的大黄狗。天空飘起了小雨,雨水落在黄狗身上,一颗颗雨珠架在了狗毛缝隙中,晶莹剔透,颇为耀目。 刑天鲤拐過巷角,高高的白墙后面,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洞箫声,他一跺脚,就直接腾空而起,扶摇之间直上千裡高空,大袖一挥,化为一缕流光,直奔东国神州北面而去。 前些日子,刑天鲤借助七十二件巫宝重器凝成的盘古化身之力,再造泰兰星时,硬生生将东国神州之陆和西陆分开。 如今东国神州的西部边境外,是一片绵延千裡的大海,有一点修为,视力足够好的人,甚至可以越過海面,眺望到‘海峡’对面,西陆那几座凸起的山峰。 不时有流光从空中坠落,‘轰’的一声,大地炸开,大团火光冲天而起。 邪诡、原始古巫们,依旧在和玛利亚的机械军团鏖战。 刑天鲤尝试過,借助盘古之力,一巴掌击碎了那具高有十几万裡的邪诡。 但是当刑天鲤改造泰兰星完成后,他惊愕的发现,被他一巴掌拍碎的邪诡,居然以莫名的方式,在泰兰星上重生了——在西陆的地下极深处,一個充满邪气的毒胎已经孕育成型,无数邪诡,各种稀奇古怪的恐怖生灵,正源源不断的从那毒胎中涌出。 玛利亚的机械军团,也在疯狂的扩张。 但是她扩张的军团数量,只是勉强和那毒胎衍生的邪物打了個不相上下。 双方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或许是他们的实力,真的不相上下,或者是,他们有意的维持着這种平衡,维持着這种让刑天鲤和东国神州的修士们足够放心,不会贸然插手的微妙平衡。 东陆西端的海岸线上,一缕缕流云闪烁着七彩神光,来自古三家的,众多天仙境以上修为的大能们,正联手在這裡布置阵基。 最普通,但是也是最稳固,最妥帖,最不会出差错的五行杀阵。 虚空中,隐隐有异象闪烁。 白浪浮空。 烈焰卷地。 翠木森森。 山岭万重。 金刀无数。 五行之力相生,在虚空中轮转不休,這座规模大得惊人的五行杀阵,以古三家各家、各姓捐献出的各级五行属性的仙器为枢纽,将整個面积扩张了三千倍有余的东国神州,彻底包裹在了裡面。 从高空俯瞰,四面八方,有一條條仙力升腾而起的山脉宛如巨龙,在大地上蜿蜒前行。八十一條巨大无朋的山脉,在东国神州的核心区域汇聚,成‘百龙夺珠’之势。 一條條巨大的地脉灵龙,就潜伏在這八十一條巨大的山脉中,龙口汇聚大陆中心,喷吐出无穷无尽、近乎实质的太初之炁。 一朵巨大的,直径千裡的净世白莲高悬虚空,滚滚太初之炁从一座座山脉中喷出后,悉数被這一朵净世白莲吸纳,驱散了其中一切邪诡遗留的邪力,化为最精纯的太初之炁,散溢向整個大陆。 八十一條巨大的山脉汇聚处,這新生的东国神州的核心区域,直径十几万裡的一片微微凹陷的盆地,被刑天鲤很随意的命名为‘安邑’。 如今安邑正在大兴土木,各家、各姓的族人,驱动无数工匠,正在建起一座座城池,這裡未来将是人族部落联盟的‘都城’所在,更是各家、各姓新的驻地核心。 对于‘安邑’這個命名么…… 虞、商、周、秦、汉、唐、宋、明各家的大佬,都不满意……因为‘安邑’是夏都。 就连大夏的那些老古董,刚刚从祖地闭关假死的坟头裡爬出来的老古董,对于‘安邑’這個名号,也是不满的。 安邑,只是大夏中期的都城所在。 大夏的龙兴之地,是‘阳翟’,而后期的王都,则有其他的都城。 有大夏的太乙老鬼,跑到刑天鲤的面前,引经据典的和他争论,‘安邑’這個名字固然是好,但是‘阳翟’是不是更符合大夏的精神? 老鬼更是倚老卖老的教训刑天鲤——身为大夏刑天氏平远堂的旁系子弟,居然连自家的祖宗基业的名字都弄不清楚,你小子该教训! 于是,刑天鲤当着古三家的众多大佬的面,将這個出自大夏人皇正统一脉的老鬼,狠狠地殴打摩擦了一番。堂堂太乙境的大巫,在刑天鲤手下宛如婴孩一般沒有丝毫反抗之力,那是一场堪称惨绝人寰的毒打! 于是,众人服气了。 古三家的众多大佬,尤其是那些读书人,一個個引经据典的發佈意见——‘安邑’,端的是一個极其美好的名字,這象征着国泰民安,這象征着风调雨顺,這象征着泰兰星的人族重回人族部落联盟阶段后,哪怕最普通的百姓黎民,都能纵享‘安逸’! 刑天鲤来到东部海岸线的时候,正在布置阵基的各家高手,纷纷飞遁而来,向他行礼。 刑天鲤向众人稽首還礼,眯着眼,看向了西部的海域。 东西宽千裡许,南北长达千万裡的‘海峡’上,数百條大大小小的机械战舰,正在海面上往来巡弋,偶尔会有一些重磅水雷落入水中,在极深的水底炸开,在海面上掀起高有数百丈的巨大水柱。 伴随着悠长的啸声,被水雷惊动的深海,就有形如传說中的‘鲲鹏’一般的巨物,扭动着数十裡大小的庞大身躯,卷起滔天的海浪直冲海面。 于是乎,那些战舰就和這些巨大的深海生物大战一场。 就在刑天鲤站着观望的一小会儿功夫,十几條重型战舰被碾碎,也有三头巨大的深海生物被炸得粉碎。 那些战舰破碎了,也就罢了,无非是一些机械污染。 而那些被炸碎的巨大生物,它们崩碎的肉块落在海水中,一块块碎肉散发出森森邪气,引来无数小鱼小虾的疯狂争抢。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就看到大量的小鱼小虾发生可怕的变异,肉身扭曲成了让人做噩梦的形状。 刑天鲤阴沉着脸,大袖一卷,一條形如海鳗,长有只有七八尺,但是通体长出了数百只绿豆大小的惨白色手臂,泄殖腔内更长出了一條驴宝,不断向外喷射出大量粘稠毒液的诡物,就从海水中挣扎着,被他禁锢摄取而来。 一道雷光落下,将這一條诡异的邪物轰成了一团灰烬。 刑天鲤手一挥,灰烬落入海水中,极细小的灰烬中,迅速滋生了无数形如蝌蚪的细小诡物,它们吞吐海水中的蜉蝣营养,只是短短呼吸间,就变成了数寸长短,然后快速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刑天鲤呼出了一口气。 這诡邪,以他如今的实力,以他如今的道行修为,根本找不到這些诡邪的致命弱点,根本沒办法彻底的消灭它们。 他做不到,古三家的那些太乙、金仙,同样做不到。 或许,等刑天鲤真正掌握了大罗境的大道奥义,等他能够驱动更多盘古化身的威能,他可以覆灭那個已经在地心中扎下根基的邪诡毒胎……但是现在的刑天鲤,现在的东国神州,现在的人族部落联盟,对這些来路不明的邪诡,是无计可施的。 侥幸。 那些原始古巫,他们依旧残留了对人族,对东国神州的一些‘挂念’。 他们在西陆,在其他的大陆,用诡邪的手段圈养了大量的血肉口粮,他们并沒有针对东国神州发动攻击——他们沒有行动,那为首的,被刑天鲤曾经破碎,却又变幻形态,寄生在地心的毒胎,也就沒有对东国神州发动全面的反扑。 他们只是在西陆,在其他的大陆上,在广袤的海洋上,和玛利亚的机械军团鏖战不休。 如此,甚好! 刑天鲤皱着眉,嘟囔道:“也好,也好……好战必亡,忘战必危……人族部落联盟,有這两個相互牵扯着的势力在外威慑,其实是好事。” 四條流光飞了過来。 黑日教首已经喝得有了三五分醉意,她开始借酒装疯,‘嘻嘻哈哈’的凑到了刑天鲤的面前:“刑天道人,来嘛,来嘛,說說看,你的小女朋友嫁人了,你是個什么感受?” 四面八方,正在布置五行杀阵的各家、各姓的高手,一下子就机灵了起来。 偌大的东国神州,想要用一座大阵将其整個覆盖,哪怕只是最普通的五行杀阵,這工作量也大得有点发指。偏偏這阵法的布置,也沒有多少精妙的思虑,沒多少巧妙的构思,只是纯粹的‘体力劳动’…… 各家、各姓的高手布置這五行杀阵,而且是如斯巨大的五行杀阵,端的是枯燥乏味。 现在,猛不丁的,他们听到了什么? 黑日教首說——刑天鲤的小女朋友? 呵,這可就精神了嘿。 甚至,有那正在测量大地陆块走向,勾画地面灵龙流动方向的金仙大佬,已经握住了传信仙器,偷偷摸摸的向相熟的刑天氏的长老们打探消息:“你家那條小鲤鱼,春心萌动了?可愿与我家某某族女,生得天香国色、倾国倾城、又宜室宜家、温柔贤良的那個,结個亲家?” 刑天鲤翻着白眼,冲着黑日教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您‘老’,這是春心萌动了么?咱刑天家,倒是有几位年齿和您岁数相当的长老,老当益壮、龙精虎猛的,您考虑一二?” 黑日教首震怒,卷起袖子就要和刑天鲤放对。 旒瑆、旒爧、旒旌三女在一旁鼓掌、跺脚,大声呱噪——无论刑天鲤和黑日教首,谁把谁揍一個鼻青脸肿的,她们這些看热闹的可不怕事大! 日子就是如斯平淡。 在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流逝中,东国神州步入了真正的正轨。 人族部落联盟再次建立,供奉盘古大圣,诸位圣人,供奉三皇五帝的人族宗祠,在安邑的核心区域建起,香火日益鼎盛。 哪怕心中怀有诸般杂念的古三家众人,在這浓郁至极的太初之炁的滋养下,也都按下了心头炽烈的火焰,一個個出谋划策,拟定部落联盟的各种规章制度,帮助着這头庞然大物,一点点的发展起来。 所有人都在忙碌。 唯有项梁,被星夜、星月等人,从世界母树的那個维度世界带回泰兰的项梁,這些日子,一直在星夜、星月族人寄居的大陆边缘梭巡。 终于,這一日,项梁瞅准了机会,潜入了大陆深处,潜入了浓密的丛林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