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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渐起波澜(下)

作者:血红
李魁胜丢下自己的小酒杯,抓了两個大海碗,给自己和那汉子倒了一碗酒。 汉子抓起酒碗,‘咕咚’一口,足足六两烈酒一饮而尽。 李魁胜也端起碗大口喝了下去,又给两個海碗倒满了酒。 汉子一言不发,吃了两块好肉,端起海碗,又是一饮而尽。李魁胜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碗中烈酒分了三口灌了下去,再次将两個海碗倒满。眼看着,李魁胜面色酡红,好似涂了一层鸡血,眼珠都有点泛红了。 汉子依旧是端起海碗,一饮而尽,青白色的面皮红都沒红一点。李魁胜正要端起自己海碗,刑天鲤已经一把抢過他手中大碗,‘咕咚’一口喝了下去。 烈酒入腹,酒劲還沒发动,刑天鲤体内血气一卷,酒水就化为缕缕热流,被心脏中大鼎一口吞下。酒水稀薄,大鼎一震,居然连一缕‘太初之炁’都沒提炼出来。 汉子看了刑天鲤一眼,刑天鲤抓起酒坛子,给汉子和自己满上了一碗。汉子也不做声,继续大吃大喝,刑天鲤给他倒满一碗酒,他就是一口喝干。刑天鲤也不示弱,同样是一口一碗,片刻间,就已经是七碗烈酒入腹。 汉子加上和李魁胜喝的两碗,已经喝了足足九碗、五斤多烈酒。 他青白色的面皮终于微微泛红,他按住酒碗,放下筷子,深深的看了一眼面皮沒有丝毫变化的刑天鲤,缓缓說道:“有点意思。李魁胜!” 汉子猛地拔高声音,大叫了一声李魁胜的名字。 李魁胜下意识的一個激灵,他深深看了汉子一眼,缓缓起身,‘啪’的一下向汉子立正,举起右手,向他行了一個军礼:“到!” 汉子冷声道:“不错,還记得我是谁么?” 李魁胜沉声道:“白教官,当年在新军军官学堂,您带的我,我怎么不记得?” 白教官冷笑:“哦,原来你還记得。那,之前被你干掉的那几個废物,我也就不追究了。他们做事,乱七八糟,不成章法,本来挺简单的一件事情,硬是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我也真是看不上他们。不過,他们是他们,现在我亲自来了,给你個机会,跟着我做事。你愿意,還是不愿意?” 李魁胜双手按在桌子上,双目圆瞪,直勾勾盯着白教官:“跟着你做事?入白莲?勾洋人?贩卖我大玉朝的子民?” 李魁胜双手狠狠拍打桌子,厉声道:“白教官,十年,不過是十年,你怎么变成這個样子?” 白教官‘咯咯’一笑,他举起右手,‘嘭’的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八仙桌上。 這张八仙桌,是上好的老枣木制成,桌板厚达两寸,四條桌子腿极其粗壮。李魁胜双手拍击,只打得桌子‘嘭嘭’响,而白教官轻轻一掌拍下,四條桌子腿寸寸碎裂,整個桌面四分五裂,上面的碗碟等物更是震成了无数碎片。 无数碎片落地,二十几條巡检司的汉子举着枪,‘哗啦啦’冲进了堂屋。 李魁胜猛地一摆手,厉声喝道:“出去!” 巡检司的汉子们惊骇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缓缓地,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 白教官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面色难看的李魁胜,语气颇为阴柔:“我怎么变成這個样子?好笑!你李魁胜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你真够资格明白,我白蚨究竟是個什么样的人?” 李魁胜张了张嘴,說不出话来。 白蚨的声音越发阴柔,就好像,夏天夜裡,睡在露天地裡的你,手臂上突然有一條滑腻腻的蛇轻柔的划過,就是這般感觉。 他轻声道:“我沒空和你多废话,以后,跟我干。不仅是你,更是你们!总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你们想要的,我們都能给!” 李魁胜的语气变得极古怪:“我們?” 白蚨笑了:“沒错,不仅是你,更是你们。明白說吧,当年黑婆罗洲远征军幸存下来的那批人,我們都要!” 白蚨看向了刑天鲤,细声细气的說道:“尤其是你,李魁胜。那批人当中,你是军衔最高的,功劳最多,带兵打仗最犀利的一個。” “虽然弄不懂,为什么军衔最高,功劳最多,最能带兵的你,居然现在只是一個小小的从九品巡检……因为,你這個瞎眼侄儿?” 白蚨伸手,向刑天鲤的肩膀抓了下来:“既然如此,你這侄儿,就跟在我身边罢。放心吧,好吃好喝的将养着,保证养得白白胖胖……” 刑天鲤任凭白蚨的手掌落在自己肩膀上,不等白蚨手指发力,就听一声可怕的爆鸣骤然炸开。青紫色的通天妙竹竿撕裂空气,带着可怕的雷鸣轰鸣,激荡出肉眼可见的白色气爆,狠狠砸向了白蚨。 白蚨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刑天鲤手中细竹刚动,他左臂已然横在了胸前。 一声巨响,通天妙竹砸在白蚨左臂上。 狂风激荡,李魁胜踉跄着向后连连倒退,白蚨上半身衣衫整個炸开,可见他粗壮的左臂上,赫然套着一件锈迹斑斑的青铜护臂。 火星四溅中,白蚨座下大椅崩碎,他闷哼向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了墙壁上。一声闷响,整個堂屋晃荡了两下,头顶梁柱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噗’! 白蚨张嘴,小小的吐了一口血。 刑天鲤骇然。 通天妙竹的威力,之前在竹林中,他可是亲眼见证。只是轻轻一击,就在地面上轰出了一個一尺见方、三尺多深的大坑。而這一击,细竹碰触白蚨手臂时,好似落在了一块极滑腻的皮革上,力道足足被削去了七八成,并沒能打個实在。 刑天鲤瞳孔微凝,冲着白蚨两條手臂上套着的青铜护臂飞速扫了一眼。 白蚨低声长啸,随后深深吸气。 他周身有异样的气息浮荡,肉眼可见两條细长的手臂,筋肉好似吹气球一般膨胀。他一声大喝,身形一闪就到了刑天鲤面前,劈面一拳带起如雷爆响,轰然落下。 李魁胜厉声长啸,拔出腰间转轮手枪,冲着白蚨就是‘嘭嘭嘭’连续六枪。 枪口火光闪烁中,刑天鲤通天妙竹一晃,厉声喝道:“剑二!” 青紫色的竹竿上,一抹寒光闪過,细细的竹竿在那一瞬间,好似突然分成了两條。白蚨一拳轰在了一條竹影上,发出手雷爆炸般巨响,而另外一道竹影则是顺着他的手臂掠過,‘嘭’的一声抽在了他的胸口。 白蚨這一拳沉重异常,但是通天妙竹青影一晃,九成九的力道就消于无形,刑天鲤根本沒感受到多大力道。 灵台紫府中,刑天鲤的神魂仰天长啸。 大片金花紫气腾空,无数道文在金花紫气中盘旋飞舞,凝成了一篇玄奥道经围绕着神魂急旋——经文首部,几個森森大字铿锵作响,乃是《通天剑典·无量剑经》! ‘噗、噗噗’。 李魁胜六发子弹命中白蚨,白蚨的肌肤凹陷,六发子弹只是击穿了他的皮肤,弹头微微陷入肌肤,溅起了微不足道的几点血水,弹头就‘当啷啷’反弹落地。 刑天鲤一击轰在白蚨胸膛上,那股让人难受的,极有韧性的滑腻感再次冒了出来。十成十的力道,大概只有三成不到落在实处。 白蚨胸膛凹陷,他吐了一口血,向后退了两步。 肉眼可见他浑身肌肉宛如流水一样蠕动,他每一步踏在地上,厚重的地砖粉碎,大片泥土飞溅,刑天鲤轰在他身上的力道,被他用莫名的卸力法子大半转移向了地面。 堂屋地面被轰出了两個两尺见方、深达五六尺的大坑,而白蚨除了吐了一口血,脸色有点发白,看上去并无大碍。 喉咙裡发出‘嘶嘶’声响,白蚨两颗眼珠骤然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而瞳孔中则是有点点碎金光芒泛起,更渗人的是,他的瞳孔,居然在极短一瞬间,化为了冷血爬行动物特有的梭子形态。 “大夏,巫民,天寿堂,相柳氏,相柳白蚨!”白蚨喘了一口气,双手结了一個极古怪的印诀,冲着刑天鲤森森說道:“請问,哪家兄弟当面?” 刑天鲤沒吭声,只是斜斜举起了手中细竹。 ‘呛’! 细竹微震,发出高亢剑鸣。震鸣声声,绵绵不绝,分明一杆细竹,却有森森剑意弥漫,整個堂屋的灯烛骤然黯淡,被剑意逼得几乎熄灭。 脸上表情丝毫不变,刑天鲤心中却是激荡澎湃。 ‘大夏,巫民,天寿堂,相柳氏’! 如果刑天鲤沒记错的话——他也不可能记错。他這辈子的父亲,曾经在他年幼时,向他說過,自家所属,乃是‘大夏,巫民,平远堂,刑天氏’! 白蚨歪了歪脑袋,他认真打量着刑天鲤,渐渐地,一丝怪异的笑容浮现:“连自家堂号都不晓得么?感情,是個野路子?啧啧,李魁胜,你从哪裡找来的這么個宝货?” 李魁胜举起手枪,厉声喝道:“宰了他!” 二十几條巡检司的汉子已经冲了进来,几乎将整個堂屋塞满。他们齐齐举起手中长短枪械,冲着白蚨就是一通乱打。 白蚨怪声长笑,身体猛地向后冲去,硬生生将堂屋砖墙破开一個大洞,在烟尘弥漫中冲出了堂屋,一個起落就沒入了黑暗中:“李魁胜,仔细想想吧!下次来的,就不是我一個人了。” 刑天鲤几乎是紧跟着白蚨冲出了他破开的墙洞,只是,他刚刚冲出去,面前就寒光一闪,数十点寒光骤然到了面前。 细竹一荡,缕缕寒芒一卷,数十根色泽浅绿的牛毛细针‘叮叮’几声,被细竹震成了碎片。点点碎屑落在地上,居然发出了‘嗤嗤’声响,冒出了极细的白烟。 刑天鲤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可怕的剧毒。 连砖石都能腐蚀的恐怖毒药! “相柳氏?”刑天鲤正喃喃自语,心脏内,那口大鼎骤然一闪,一缕缕青铜神光从鼎口涌出,凝成了一头造型奇异,面容狰狞的恐怖怪兽——九颗阴鸷狠戾的人头,脖颈下是长长的蛇颈,连着一具庞大无比的巨蛇身躯,九张大嘴正在喷吐出漫天毒雾毒液。 這正是——洪荒凶兽,相柳! 李魁胜拎着枪走了出来,骇然咒骂道:“這家伙当年在军官学校,咱们這帮兄弟,沒有一個能在他手下走過三拳两脚的……嗯,倒也有!而且,還当众暴打過他!只是,沒想到,居然连手枪,都只能堪堪破开他的皮!” 李魁胜看向刑天鲤的眼神,就有点微妙了。 细竹轻点地面,发出‘叮叮’脆响,刑天鲤轻声道:“哦?還有人能对付他?谁啊?” 李魁胜正要开口,刑天鲤已经极自然的顺口道:“不会是我爹吧?呵呵!” 李魁胜的脸骤然一僵,好一会儿才附和着刑天鲤,‘呵呵’的干笑了几声。 笑了一会儿,李魁胜肃然道:“小鱼儿,要不,老叔儿還是辞了這官,带着你去平海城,治眼睛罢?” 刑天鲤好奇道:“老叔儿,你,怕了這個白……不,是相柳白蚨?” 李魁胜沉默半晌,轻轻說道:“只他一個,倒也不怕,小鱼儿你不是能对付他么?配合上這票兄弟,就算他是一尊铁人,也把他给熬融了。” “可是,当年,老叔我在军官学堂裡,這姓白的教官,可是有二三十号人啊!” “今天他又报了什么堂号,什么,天寿堂?” “他们,不是沒根底的。他们,是有来历的。再加上白莲教,再加上洋人,老叔我,真有点害怕,怕是,盖不住了!” 刑天鲤心头一口郁气堵着,他双手紧握通天妙竹,死死咬牙。 沉默许久,他才冷声道:“总是意难平,我們在這裡住了十年,他们一来,就肆无忌惮的杀人放火,肆无忌惮的炸了巡检司衙门,肆无忌惮的将這裡视作他们的地盘为所欲为……凭什么是我們退让?” 摇摇头,刑天鲤轻声道:“凭什么是我們退让?不应该是這個道理!绝对不应该是這個道理!就算要走,也不应该是我們被逼着离开,必须是,我們真正想要离开!” 李魁胜张了张嘴,想要說点什么,但是实在是說不出话来。 刑天鲤沉声道:“我不会在小龙湫镇呆一辈子,天地如此广阔,我既然来到這一方世界,总有他的道理,我总归要在這裡做点什么,我不至于困于一個小镇碌碌一生。” “但是我如果要走出小龙湫镇,那也必须是我自愿的!” 清晨。 刑天鲤站在码头上,看到岸上的堆栈规模又扩大了两倍有余,篷布下,尽是小山般的上好煤块。伴随着‘突突’的马达声,又有冒着黑烟的拖船缓缓靠岸。 一條拖船,两條拖船…… 短短一個时辰内,六條拖船,拖拽着近百條货船靠上了码头。 每一條货船上,简陋的棚子下面,挤满了神情麻木的男女。他们衣衫简陋,一個個饿得皮包骨头,好些人手上都紧紧抓着個极其简陋的小布包裹,那可能是他们仅剩的财产。 力夫们喊着号子,将一筐筐煤块运上拖船。 马县丞前后忙乎着,手舞足蹈的张罗着。几乎整個小龙湫镇的居民都在忙碌,家家户户屋顶上,都飘荡着炊烟。一筐筐质地粗劣的杂粮窝窝头不断被运上码头,那些男女接過窝窝头的时候,一個個眼睛放光,看向马县丞和米希尔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万家生佛,感激涕零到了极致。 刑天鲤心情郁闷,浑身血气翻滚。 他想要做点什么,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到底可以做什么? 打死马县丞? 很简单! 打死米希尔? 很轻松! 然后呢? 杀了马县丞,還会有新人。 杀了米希尔,同样有新人。 拖船加满了煤块,随船的看守吃饱喝足,黑烟升腾,‘突突’声中,拖船拖着长长的船队缓缓离开。近百條货船,数万男女,就好似风中浮萍,在雨雾迷蒙的湖面上缓缓远去。 如此一天,两天,三天! 三天時間,在小龙湫镇码头上补给通過的拖船超過五十條。 码头上,米希尔负责的办事处已经破土动工,随之一起开工的,還有县衙在小龙湫镇新设的捕房和兵房。 二十名捕快,两百名团练,已经入驻小龙湫镇,并且在马县丞的命令下,接管了小龙湫镇码头一应事务。 又是一個大清早,刑天鲤点着通天妙竹,刚刚走出自家小巷,迎头就撞见了一队身穿黑色神袍,手持银铃,排着整齐的队伍从面前走過的男女。 见到刑天鲤,队伍中,一名黑袍老人停下脚步,掏出了一卷画像递了過来:“可怜的孩子,信奉圣母罢。仁慈的圣母会赐福给你,庇护你远离灾殃,远离病痛!” 刑天鲤莫名其妙的接過了画像,看着百多人的队伍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慢悠悠的走了過去。 消息在小龙湫镇疯传——极西百国至高神教圣母教的行走传教士们,将在小龙湫镇暂住数日,为镇民洗礼赐福,更免費为镇民看病、施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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