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考驗

作者:辛逍遙
千勝進屋送藥,楊羨看都不看一眼:“下去。”

  樂善一眼望過去,千勝站在原地沒敢動。

  楊羨不敢置信:“使喚不動你了?出去,換了旁人來。”

  樂善笑道:“官人嗔他作什麼,你減飯少食心情鬱郁,骨傷又久久難痊,裏外全仗他伺候,冒然換作他人,哪有用慣了的順手。”

  “既如此,你叫賬房解了禁令我便服藥!”

  樂善挑挑眉,向千勝說:“擱着吧。”

  千勝鬆了口氣,忙將藥碗擱在一旁,退下。

  樂善舀了一勺黑漆漆的藥湯,作勢送到楊羨嘴邊,好聲好氣地說:“官人,吃藥了。”

  楊羨嘴角微微一翹,正要繼續拿喬,誰料樂善閃電般地伸手捏住他下巴,強行將一勺藥湯灌下去,快語如珠道:“早早把藥吃了,咱們大家兩便!”

  楊羨猛咳兩聲,氣惱道:“你——待我好全了,咱們再清帳!”

  樂善趁他張嘴說話,又是一尖勺捅進去:“好好好,待你腿腳好了,再來領教我金杖的厲害。”

  她還要強送第三勺,楊羨緊閉上嘴,兩手攥住她的手腕,堅決抗拒:“打死我也不喫!”

  兩人正在拉扯,玉簪入內行禮:“郎君,娘子,酈家來人了。”

  楊羨忙道:“快請進來。”

  “是。”

  玉簪退出,樂善臉色難看地丟下勺子,楊羨察言觀色,突然一笑,扯着嗓子高聲道:“丈母!丈母丈母,娘子她欺我——”

  樂善忙一把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快快住口!別喊別喊!”

  楊羨嘴巴不能動,眼睛眨巴兩下,樂善隱忍道:“斷了錢財禍根,我是爲着你好!”

  楊羨掙開:“丈母丈母,嗚嗚!”

  樂善趕緊捂嚴實了:“要死了你!”

  兩人一個要喊一個強按,不經意間,樂善將對方撲倒枕上,仍是你爭我奪、互不相讓。

  瓊奴一進來,見兩人麻花樣扭在一道,哎呀一聲,匆忙背過身去,還順手將莫名的春來也扭過去。

  樂善忙起身整整衣服,回頭警告地瞪了楊羨一眼,才笑容滿面道:“怎麼是你來了?”

  瓊奴這纔回過身來,忍不住笑道:“是我來的不巧了。娘說妹夫最愛喫她做的糖肉饅頭,三更就起來煉豬膏了,這兩籠都是剛蒸好的,又香又甜。她原要親自送來,實在鋪裏走不開。還非讓我帶些柴家莊上送的瓠子茄子來。我說楊家是大富人家,什麼好東西沒見過的,娘卻說這是地裏頭茬菜,宮裏都喫不上這麼新鮮的。她叫我來瞧瞧,五娘又欺負妹夫不曾!”

  楊羨喊:“有有有!”

  樂善喊:“不曾不曾不曾!”

  樂善馬上瞪向楊羨,楊羨渾然不懼,笑道:“玩笑、玩笑。難得丈母想着我,我心裏也惦記她呢。我家廚子蟹黃饅頭做得極好,汴京城裏聞名的,我讓他多做幾盒,分送丈母和各位姨姐嚐嚐。這兩天還有個朋友要送鮮櫻桃和金杏來,姨姐若是不嫌,就在楊家多住兩日,一併替我捎回去!”

  樂善又喊:“不成!”

  二人同時看向樂善,樂善心裏氣得要命,臉上假笑:“鋪裏片刻離你不得呢!”

  瓊奴不疾不徐道:“來時娘可說了,楊家有個好大好美的園子,遍地奇花異草,讓你領我觀賞觀賞,不要急着回去。”

  樂善頓時語塞,心想:“賞什麼園子,分明怕我欺壓楊羨,使了你來監視呢!”

  瓊奴與她對視,意思是:你自知纔好。

  楊羨拍手:“好極好極,求之不得!”

  瓊奴微微一笑,行了個禮:“那就叨擾了。”

  樂善氣結。

  花園涼亭裏,樂善和瓊奴坐着閒話,桌上擺了幾盤鮮果點心。

  瓊奴剝了一顆葡萄,塞進樂善嘴裏:“還惱呢?我有正經的同你說。”

  瓊奴掃一眼玉簪,樂善揮揮手,玉簪領着兩個女使退遠了些,留下空間給他們說話。

  瓊奴低聲道:“娘叫我捎話,前頭是他不對,怨不得你厭恨,可花轎進了楊家門,人人認你兩個是夫妻,鐵釘釘在石板上,永遠改不了啦。終日吵鬧是好看呀還是好聽呀,沒得叫人家說嘴!”

  “我酈五娘是搶了花轎強奪人妻,還是欺男霸女橫行不法?行得正坐得直,對得起天地良心,我不怕人說嘴!”

  瓊奴往她手臂上一拍:“不聽話!毆夫罵姑無所不爲,人家背地裏咒咱娘呢,會怪她教女不善,縱出個跋扈的女兒。求你了小祖宗,爲着咱娘和酈家的名聲,你對妹夫好點兒!”

  樂善俏臉生霜:“我一瞧見他,就想起搶親逼婚那檔子事兒,恨不能打出他狗腦子來!”

  瓊奴嗔道:“噫,你不心愛他,人家稀罕你呢。這又打又罵的,他狠心回過你一下子沒有?你要不信,就給他個好臉,他能樂上天去!”

  樂善嘴角不禁微微一翹,心裏很得意,故作不耐道:“好了好了,盡說些無趣的,叫人好不耐煩。你不是最喜歡真珠嗎,我新得了頂珠冠,宮裏婕妤娘子賞的,拿來咱們一道賞鑑!”

  瓊奴看她神情,知道她聽進心裏去了,不禁搖頭失笑:“你呀,就是嘴硬。”

  深夜,楊羨右腳才邁過房間門檻,一根金杖橫掃而來。

  楊羨一躍而起,險險避過:“酈五娘!”

  樂善冷笑:“原來你的腿早就好了,還敢偷溜出去遊獵!哼,這是偷藏了私房錢呀!”

  楊羨失笑:“那你也不能謀殺親夫呀!”

  樂善冷哼一聲,順勢坐到妝臺前,拆了頭上釵環,梳理一頭長髮。

  楊羨走過來,打量了一會兒樂善,樂善也從銅鏡裏望他,眼神帶着絲意味深長:“我昨兒纔看過賬簿,你楊衙內豪闊富貴,花銷全在擺酒請宴、嬉遊圍獵上,一月使上數千金,就換來那幾個薄命賤才?狗都比那些狐朋狗黨忠心!我早瞧出來了,你楊羨可不是笨人,花天酒地自暴自棄,哪個又真替你傷心呢!”

  楊羨臉色微沉,旋即又笑了,突然俯下身,一下子抱起樂善,微笑道:“楊家並無我在意之人,上進給誰看呀?除非娘子見憐,同我做成真夫婦,將來我爲娘子掙個誥命,那也順理成章了!”

  樂善笑了,擡手圈住他的脖頸,親暱道,“喲,我在郎君心中,竟有這般要緊的?”

  楊羨意外於她的乖順,心頭暗暗警惕,只作若無其事,將人抱到牀邊坐下,隨手放下帳子。

  “娘子捨得割肉喂鷹,何等善心大義,我自當投桃報李,任憑娘子驅使!”

  他正欲一親芳澤,不意樂善突然扯過錦被迎頭蒙了上來,抽出藏在被下的金杖便是一下。

  “裝什麼可憐,原是早就算計上我了,我叫你耍詐!”

  楊羨扯下被子:“酈五娘,你才親口說的,出爾反爾、不守信諾!”

  “哼,想討我做老婆,你換過帖沒有?下過定不曾!你楊家彩禮不送,大禮不過,家廟都不拜啊,名不正言不順,豈敢妄稱夫婦?同你這樣無廉無恥人家,講個狗屁信諾!”

  楊羨理直氣壯:“我有御賜金匾,天、作、之、合呀!”

  樂善高高舉起金杖:“你!”

  楊羨把眼一閉,索性湊上去:“來,憑你去打!”

  半天不見金杖落下,他睜眼一看,樂善氣咻咻地放下金杖,在牀邊坐下了。

  “無賴。”

  楊羨一笑,盤腿靠坐牀畔,順勢從懷裏掏出好幾塊薄鐵片,鐺鐺鐺落在地上:“虧得我早有防備!”

  樂善盯着他半響,突然道:“當今探花郎求娶我大姐,也得先過三關,這是我酈家傳統——”

  不待她說完,楊羨搶先道:“只怕我過了三十關,有人還是翻臉不認哪。”

  樂善一聲輕笑:“真要討我做老婆?好,三姐曾叫姐夫立誓,若妻子命短福薄,夫婦天人永隔,守孝三年才許另娶。我比姐姐們更霸道,我要先走一步,丈夫傢俬隨我帶走,就算付之一炬,絕不與旁人分毫!”

  楊羨笑笑,竟然伸出手:“你一更天下葬,我三更天挖坑把自個兒埋了。一言既出,金玉不移,你我擊掌爲誓,絕不翻悔。”

  樂善舉起一掌:“我酈五娘對月爲誓,你果真過得三關,我甘願以終身相許,但有違約背誓,罰我……衆叛親離、一世孤孀。”

  二人巴掌擊得響亮,各懷鬼胎地笑了。

  楊羨湊近了:“我信不過你,除非……你先上牀來睡。”

  樂善柳眉倒豎,楊羨忙道:“夫婦二人分牀而眠,親孃催問、下人談笑,傳到丈母耳裏也不好嘛!”

  樂善掃他一眼,直接躺進牀內,給楊羨讓出位置,楊羨還沒來得及高興,樂善反手用金杖隔出一條河界:“三關未過,不成夫婦,楚河漢界,各不侵擾。膽敢犯上分毫,一打一個死!睡覺!”

  她扯過錦被捲起,翻身向內睡去了。

  楊羨嘴角翹起,高高興興地爬上牀去,挨着那條河界躺下,聞着樂善發間馨香,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

  更鼓敲響三聲,樂善翻來覆去睡不着,回頭一看,楊羨睡得分外香甜,樂善氣惱地坐了起來。

  走廊裏,樂善開門出來,玉簪驚異,忙一拍身邊打瞌睡的小女使,迅速迎上去。

  “娘子,這麼晚了,您去哪兒?”

  樂善敷衍道:“賞月。”

  樂善擡腳就走,玉簪忙提着燈籠追上。

  花園小徑,樂善心裏煩悶,一個人走得飛快。

  玉簪和女使都被遠遠丟在後頭,燈籠搖搖晃晃。

  樂善心想:這廝處處裝相,要博我的憐憫,悔不該應下三關,萬一他……難道真要嫁他?哼!

  樂善走到花園假山深處,突然聽見一陣男女低語聲。

  女子的聲音傳來:“你好生無用,到底何時才能除掉那禍患!”

  樂善嚴厲道:“什麼人?”

  假山後一陣兵荒馬亂,兩道人影趁着夜色分別逃竄而去。

  玉簪提着燈籠追上樂善:“娘子?”

  樂善劈手奪過燈籠,快步繞過去一瞧,那二人都不見蹤影了。

  玉簪咦了一聲,讓開一步,撿起繡鞋踩中的物件,樂善提燈一照,竟是一條汗巾,繡着月桂樹與金烏。

  玉簪臉色登時通紅,誤以爲有人幽會:“不知是哪房裏沒廉恥的,污了娘子慧目,明兒婢子就稟了主母去。”

  “金烏伴月桂,日月同爭輝,好大的野心志氣,繡樣罕見,針線工夫也少有。休要打草驚蛇,先收起來。”

  玉簪稱是。

  樂善離開,心頭忖道:車臨山前必有路,有甚好擔憂的。考題設得千難萬難,叫他知難而退就是了!

  她得意起來,快步離去。

  翌日,楊羨看着樂善愣住。

  “獅王採青?”

  樂善打理着從花園裏摘回來的鮮花,慢條斯理道:“每年龍舟賽前都有獅王爭霸、登高採青,贏了的人,官家賞官又賜金,那可真是風光極了。官人要是拔得頭籌,便算你過了第一關。”

  楊羨望着樂善嬌豔的面容,不禁若有所思。

  楊珠娘聽說了此事,也不禁訝異。

  “登高採青?不會吧!”

  江朝宗頷首:“那還能有假?你那好兄弟正在招攬能人,一心要在獅王賽上爭勝呢。”

  楊珠娘怒容滿面:“準是那悍婦挑唆生事,最近娘真成了泥巴性兒,萬事不管了!哎,我聽說那悍婦接了孃的管家鑰匙,要叫人清查十年來的賬簿,萬一叫她查出你這些年……該怎麼辦?”

  江朝宗意有所指:“我做的賬,常人看不出端倪。況且每年端午當日,金明池高手雲集,攀高爭霸險象環生,青是那麼好採的?就是死幾個人,那也不爲稀奇。”

  楊珠娘變色,斷然道:“不成!那……畢竟是我親兄弟,再厭着他,設法趕出去就是了,怎能爲了錢財事傷害人命?不成!”

  江朝宗沒料到楊珠娘人性尚存,心念急轉之下,面上故作輕鬆道:“娘子想到哪兒去了,不過使人教訓一二,消了娘子怨氣,叫他往後再不敢爭鋒出頭,也讓他們夫婦長長記性,楊家還輪不到他們當家!”

  說完,他湊近妻子耳邊低語幾句。

  楊珠娘喜道:“好計,也好將那悍婦震懾一震懾!”

  江朝宗看着輕易受他愚弄的妻子,望她臉上一親,微笑道:“我的好珠娘,你可真聰明!”

  院子裏,楊羨正在梅花樁上練習,然而高樁難上更難走,尋常人站都無法站穩,更遑論要在上面舞獅。

  教習不斷糾正他的動作要領:“那青高懸十丈,同咱平地鬥獅大不一樣,下盤可得扎穩了!一旦從高處跌下,輕則傷筋動骨,重則性命堪虞!留神,千萬留神!”

  楊羨點頭:“祖父在時,我也曾舞獅替他慶生,久不練習生疏了,再來!”

  趙梁成在一旁上躥下跳,急得團團轉:“我這剛一回來,就聽說你要去博命,可不把人急死!聞說那酈五娘猛似虎,惡似狼,心黑手毒,夜叉難敵。你叫哪陣妖風迷了心竅,被她呼來喝去不說,還當她是個寶!爲了個潑悍女子,值當這麼拼命嗎?”

  楊羨並不理會,認真地跟着老師傅糾正動作。

  趙梁成氣地跳腳:“人家隨口敷衍,未必真肯踐諾,到了端午那天,全汴京都要來看獅王賽,人山人海地圍着,要是真輸了,那不得丟大丑啊?楊羨,你忘了自個兒怕高的!”

  楊羨一遍遍重複練習:“敢污衊五娘,絞爛你舌頭!”

  下一瞬,他就意外從樁上摔下,被教練扶住。

  楊羨不甘心地說:“再來!”

  趙梁成捂住嘴:“瘋了,真瘋了!”

  汗水打溼了楊羨的短衣,他看了一眼高樁下的地面,只覺一陣頭暈目眩,輕輕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裏只有堅毅。

  “繼續!”

  崪然居內院,夕陽斜照。

  玉簪領着衆女使正在灑掃庭院,往門上掛艾草菖蒲,張貼繪着鍾馗像的黃紙。樂善同瓊奴回來了,瓊奴手裏還拎着食盒。

  玉簪等人忙向樂善行禮,樂善向房裏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終究沒好意思問出口。

  瓊奴笑了:“你家大郎君呢,這都日暮了還沒回來?”

  玉簪稱是。

  瓊奴看向樂善,樂善不自然地反問:“看我作什麼?”

  玉簪小心道:“娘子,大郎君天生恐立高處,採青怕是萬萬不成的。”

  樂善咬咬脣,快步往內走,心裏又恨又氣,心想:千刀萬剮的死冤家,怕高採的哪門子青,我纔不管,由你摔死便了!

  然而她沒走兩步又回來,從瓊奴手裏接過食盒,直接塞給玉簪:“送去給他。”

  玉簪歡喜道:“是!”

  樂善板着臉:“都是我娘替他包的角黍,不許提我半個字。”

  玉簪乖巧點頭。

  瓊奴睜大眼,不可思議地看着樂善,樂善喊:“你也不許看我!”

  樂善匆匆回房,把衆人都關在了門外,瓊奴笑着搖頭:“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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