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捉贼
郦娘子吩咐道:“我见不得這個,二娘、三娘、琼奴,你三個去拿人。”
康宁忙道:“娘!大姐不是這样人,不好伤了她的颜面。”
“我就是不信,才叫你亲自去看。叫你去,你就去,放跑了一個,唯你是问。去啊。”
康宁和福慧对视一眼,无奈地下了车,琼奴紧随其后,范家家丁急忙跟随。
好德乐善也要去,郦娘子一声呵斥:“坐下。”
福慧和康宁带人到了门口,一眼瞧见范良翰躲在门外鬼鬼祟祟。
福慧惊愕:“你来這儿干什么?”
“娘子,进去了,进去了!”
琼奴问:“人真的在裡边儿?”
范良翰连连点头。福慧脸色极度难看,咬咬唇,站在门外犹豫,迟迟不愿进门。
康宁深吸一口气,使力敲门:“春来,春来,我們回来了,开门儿。”
院裡把风的春来吃了一惊,猛地看向大门,露出惊慌之色。
福慧喊:“是我,快把门打开!”又向家丁說:“你们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
屋裡,寿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严子美。
“什么,你娶了亲的?那你還来祸害人!”
严子美急了:“娘子,那亲事也是家父逼迫,我是不情愿的!她只在家裡头,将来派了官,我带你去赴任,天高地远的,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娘子,娘子——”
寿华猛地将酒杯一扬,尽数泼在他的脸上:“寡廉鲜耻。”
說完,她将酒杯一丢,重重一拂袖,直往内室而去。
严子美把脸一抹,又去赔笑脸:“他是定要休妻的了,娘子不如跟了我去,好過受人冷眼……”
他见大娘匆匆避入屏风,也嘿然一笑,亦步亦趋:“早该是我的人了,還能躲到哪儿去……”
康宁匆匆往楼上赶,裙幅在楼梯间微微轻晃,琼奴紧随在她身后,走在第二個。
福慧有了身孕,范良翰生怕她摔了,跟前跟后,非要扶着她上楼:“娘子身子不便,小心着点儿。”
福慧甩开他:“我沒事儿,别碍手碍脚的。”
春来在院子跺脚,慌乱道:“二娘!三娘,不是……哎呀……”
一行人直奔郦大娘的房间。
這时,严子美见屏风后有人影,直接闯了进去,伸手便抱上去:“娘子!”
话音未落,迎面一只铁拳,重重砸在他右脸上,严子美眼圈当场黑了半只,惨叫一声,仓惶逃出。
杜仰熙早忍耐到了极点,快步从屏风后奔出,满脸寒霜,怒不可遏:“我不配,你就配得了?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东西!”
严子美骇然,半句不敢分辩,以袖掩面,转身向外逃去,刚一打开门,又是一只铁拳破风而来,砸中他的左脸。
严子美毫无防备,哎呦一声,又捂住左脸。
柴安提着五花大绑的杨牙婆,重重往地上一丢,冷声道:“一道捆了。”
严子美顽抗:“你们不能這么干,我身上是有功名的!”
柴安道:“礼义廉耻全不知晓,你也配說自己有功名,丢天下读书人的脸,绑了!”
柴家家丁一拥而上,把人绑了起来。
恰在此时,康宁等人匆匆赶到,见到這一幕,全都惊呆了。
柴安冲着自家娘子一笑:“娘子,地方小,施展不开,厅裡问话吧。”
片刻后,厅上男人们在审问,内眷便都在帘后听着。
杨牙婆跪在堂上,眼神不时偷觑站在一旁的严子美,口中道:“严郎君给了老身五贯,许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老身财迷心窍,答应替他递個信儿。”
杜仰熙“嗯?”了一声,杨牙婆迅速改口:“不是,是勾搭杜探花的娘子。”
杜仰熙一声冷笑。帘后,传来女眷一声轻咳。
杨牙婆苦笑,躲着严子美阴冷眼神,硬着头皮道:“這不是……娘子秉性坚贞,万般勾搭不上。他见得不到手,又施了這個毒计,弄些個沒影儿的事,挑唆着杜探花休妻。老身早劝他了,昧心事做不得,遭报应哟!”
严子美冷眼旁观,也不替自己辩解,一副沒事儿人的模样,看得范良翰啧啧称奇:“也是個狠人。”
柴安冷笑一声,将酒壶搁在桌上:“你撇得倒清,這是什么?”
杨牙婆忙道:“哎呦,柴大官人饶命,老身都是叫他逼的呀。”
柴安道:“你们怕哄不住大娘子,预先在這壶酒裡下了东西,只待人被迷晕了,一顶小轿抬了去,山南海北的无处寻觅。到时只要放個风,就說大娘子与人私逃、不知所踪。杜探花恨得切齿又不好声张,只好吞了這暗亏。郦家也是面上无光,断不敢再追究下去,是也不是?”
杨牙婆叩头如捣蒜:“是是是,大官人神机妙算,老身该死,有眼无珠,撞了真人!”
范良翰看看柴安,又看看杜仰熙,手来回指了指,突然醒悟過来:“不会吧,你你、你你你们……”
柴安微笑:“不是有心瞒你,怕走漏了风声,鱼儿就不上钩了。”
帘后的女眷们听了,個個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琼奴道:“真叫他抬走了,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此生都见不着了,好怕人。”
福慧呸了一声:“歹毒!就该揭穿了她,叫全城人都知道這幌子,免他日還有妇人被害。”
寿华低垂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康宁看她一眼,表面不做声,袖下轻轻握住了姐姐的手,暗暗给她以支柱。
严子美毫不愧疚,只盯着堂上的杜仰熙:“杜探花,又是何时疑心我的?”
杜仰熙云淡风轻:“初会之际,你過分殷勤了。本是一面之缘,偏偏交浅言深,更是叫我生疑。再說那编造的故事漏洞百出,真個心爱她,何不堂堂正正上门提亲,做对正经夫妻。如此轻言私情,岂不更害了女家。前有仗义执言,后头逾矩背礼,言行不一,矛盾重重,我又怎会信你!”
杨牙婆吃惊道:“這么說来,那日……那日你们在屋裡……”
帘后,众女眷再次望向寿华。
原来,当时的场景是這样的——
花架上的花瓶飞了出去,摔得粉碎,杜仰熙趁此机会,在大娘耳旁低语两句,转過身去便砸了桌上的笸箩、食盒。
寿华望着他,并不作声。
杜仰熙为取信于人,不止在屋内拍桌打凳弄出许多声响,還不忘冲着寿华一笑,往自己面上拍了两下。
寿华惊异。杜仰熙低声提醒:“哭,哭呀!”
此时厅堂内,杜仰熙說完大笑:“這就要多谢娘子,肯陪我作這场戏,否则我也拿不住正主了。”
严子美面露愕然,突然大声道:“大娘你听见了,這就是你选的好夫婿,這般爱算计,早晚坑害了娘子!大娘!你都听见了嗎?”
杜仰熙面色一变:“至此還不忘离间,堵上他的嘴。”
门外的小厮這才进来,忙着把严子美的嘴巴堵上了。
郦娘子笑着走进来:“好女婿,好本事,我在外头都听着了,這就把弄鬼的给捉了!”
寿华听到這儿,悄悄瞪了杜仰熙一眼,转身离去。
康宁喊:“大姐姐?”
杜仰熙向帘后望来,第一次露出担忧之色,但郦娘子握住他的手不放,拍了又拍,连声夸赞:“办得好,捉了人我才安心呢。”
杜仰熙醒悟過来,忙道:“丈母,還是多亏了柴兄帮忙。”
郦娘子面不改色,把柴安的手也握住,大笑道:“都是我家的好女婿,都好,都好!春来,春来,快叫刘妈摆宴,咱们庆贺庆贺。”
春来哎了一声。范良翰撇撇嘴,提醒他们:“别高兴得太早,這两個還沒送衙门。”
柴安和杜仰熙对视一眼,杜仰熙道:“是该绑了人送官,只是得先问過丈母。”
郦娘子脱口道:“正该严加惩治的,還问個什么——”
她看着杜仰熙的神情,突然住了口,醒悟過来:“啊,這倒难办了!”
入夜,寿华房间裡,女眷们正围在桌前嗑瓜子吃点心。
福慧說:“要将那牙婆远远逐出京去,不许她再回来。至于那個姓严的,痛责一顿,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乐善一把撒下瓜子,愤然道:“那么個混账人,竟不马上送官,怎的還要放了?”
康宁好笑,刮下她嘴角的瓜子壳:“這也是娘的意思,公堂上少不得详述原委,他身上又有功名,不能即刻收禁。他要抵死不认,依律還要勾问人证,大姐姐也得上堂去。”
福慧摇头:“探花娘子上公堂,還不闹得满城风雨,于大姐姐是好事么?万一那混账再說出什么胡话,岂不羞煞人了。”
乐善嘟囔:“哼,這回便宜他了。”
康宁看了寿华一眼,說:“放心,你大姐夫是好惹的?看着是個文弱书生,心计手段样样不缺,难得又沉得住气。先前那模样,连我們都哄過了,還以为他真的要休妻呢。”
好德托腮看着沉默不语的寿华,直觉对方心裡不大高兴,好奇道:“大姐姐,你不高兴。”
寿华怔住。
福慧笑着一戳她脑门:“又說傻话。大姐姐哪裡不高兴了,姐夫可比我家那位聪明多了,下午你看范良翰那傻样!哈哈哈!”
闻言,众人俱都笑起来。
好德不服气,還要再张口。康宁看破寿华心思,并未出言点破,将一块糕点塞进了正要說话的好德嘴裡:“吃吧!”
深夜郊外,一辆马车远远驶来,两個柴家家丁跳下来,将一只麻袋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麻袋裡传来呜呜的声音,袋中人挣扎個不停。
寿华忽然說:“五娘,夜深了,去瞧瞧他们酒宴散了沒。”
乐善刚要出门,迎面撞上琼奴,琼奴慌张地喊:“二娘,快去瞧瞧你家官人。快打、打起来了。”
众人惊讶,忙要出去瞧。
乐善兴奋地扯了好德要跟,走到门口的康宁回头一人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這热闹也是你们好瞧的,一边玩去!”
康宁把门一关,好德冲乐善做了個鬼脸,乐善双手叉腰,哼出一声:“稀罕!”
郦家花厅裡,桌上摆放着酒菜,范良翰藏在桌底下,抱着桌腿不放,警惕地盯着外面两個连襟。
杜仰熙道:“范兄,說好了要结女婿盟,转脸就向娘子告密,卖了我和柴兄的是你不是?”
柴安道:“告密时怎的不怕?瞧你這点儿出息,我不打你。出来。”
范良翰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
杜仰熙笑道:“世间惧内的男儿多了,怕到仁兄你這份上的,天底下也是独一份了。”
范良翰死死抓住桌腿,梗着脖子,辩解道:“怕老婆怎的?怕老婆,那是中华男儿世世代代的好传统!這不是怕,是敬,是爱!那些個嚷着惧内的,有漂亮贤惠的老婆沒有?是嫉恨!都是小人!”
柴安和杜仰熙互看一眼,齐齐动手,一人拖他一只脚,硬是把人拉出来,范良翰杀猪似地叫起来:“娘子,救命,救命啊!”
福慧康宁恰好赶到,范良翰一看,如同遇到救星,跳起来飞奔過去,藏在福慧身后,扯住她袖子:“娘子,救我啊。”
康宁诧异:這是怎么回事儿?范良翰告状:“他们两個——”
杜仰熙坦然自若道:“不妨事,他拼了命躲酒,竟钻到桌底下去了,不過是闹着玩罢了。”
范良翰還要說话,柴安扫了他一眼,范良翰沒胆量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康宁看见了這一幕,立刻狐疑地看向柴安。
柴安对上康宁怀疑眼神,马上踉跄几步,扶着头坐下,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唉,我也多吃了两盏,头痛得很,站不住了。”
康宁点头,温言道:“大姐夫也少吃两杯,姐姐今日受了惊吓,你接了她回去,可要好生安抚。”
福慧也說:“是啊,夜已深了,我們该回去了,酒宴也散了吧。”
杜仰熙忙作揖:“多谢二姨费心,谢三姨提点。”
郦娘子拿着锅铲子過来,一身烟火气,满脸诧异道:“怎么,這就要走呀?我那荔枝腰花刚起锅——”
琼奴向她眨眼睛:“娘,大姐夫要早点接大姐姐回去的。”
郦娘子恍然大悟,笑成一朵花:“我糊涂了,快,去楼上請你大姐下来。”
“是,我這就去。”
杜仰熙道:“不敢劳烦,我自己去,自己去。”
街上,柴家小厮扶着“酒醉”的柴安上了车,康宁跟在后头,冷眼旁观。
柴安似乎醉得狠了,一上车便沉沉睡去。
“官人?”
柴安翻了個身,似乎睡得更沉了。
康宁冷笑一声:“官人,车上沒有铺盖,千万睡不得,为妻替你醒一醒酒吧。”
說完,她拔下发间簪子,就往柴安腰上轻轻扎了一下,见他還是装睡不醒,就要重重扎下去。
柴安猛地握住她的手,笑道:“谋杀亲夫啊。哎呦,娘子饶命。”
“醒了?”
“醒了醒了,娘子有命,不敢不醒。”
康宁哼了一声:“在我跟前弄什么鬼,你暗中助那杜探花捉奸,可曾提前报過我了?”
柴安握住康宁的手,赔笑:“娘子好不公道,人家夫妻议定了,要设個局捉贼,我好心相助,怎么倒成罪過了?”
康宁用力抽回手:“哼!大姐姐要一口应了這個局,便可自证清白,她要是支吾不敢应,反而坐实了罪過。好一個杜仰熙,明面儿上要拿严子美,背地裡分明试我大姐姐呢。”
柴安笑着靠過去,伏在康宁膝头:“他两個才成婚几日,揭盖头前又不相识的,新郎官生疑也不为怪。若非严贼无端作恶,哪显出大娘白璧无瑕。经此一事,该是再无疑心了。娘子也别恼他,世间似你我這般,两无猜疑的恩爱夫妻,毕竟少有嘛。”
康宁突然道:“停车。”
柴安起身:“娘子?”
“我不恼他,单恼你。谁同你两无猜疑,你对那杜探花有义,却瞒得我好苦,下车!下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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