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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御审

作者:辛逍遥
翌日,皇宫便殿内,大臣们正在皇帝面前商讨杜仰熙案。

  沈慧照下了陈词:“陛下,虞惟义停妻再娶无可辩赖,此人悖逆人伦、有违法理,去官免罪亦是宽赦。至于杜仰熙之罪,所谓父母,父母,父在先,母在后。《礼丧服经》又曰,父死,服斩衰三年,父在而母卒,服齐衰一年。父丧重于母丧,是故父尊于母,乃古之定礼。杜仰熙子告亲父,属非公室告,虽情有可原,但于法理不合。官府不应受理,依律当——判死!”

  沈慧照拱手:“恭請陛下裁断。”

  众大臣纷纷道:“恭請陛下裁断。”

  皇帝点头:“既然诸位有了定议,那就——”

  忽然,殿外通报:“太后到。”

  皇帝一怔,立刻起身,与众臣一道向款步入内的太后行礼:“拜见太后。”

  太后声音威严:“老身听闻,官家要亲审探花郎讼父一案?”

  皇帝恭敬道:“是,太后娘娘。大理寺、开封府当杜仰熙讼父,判绞。审刑院、刑部以为判罚過重,臣又命台省杂议、百官集议,今终于有了定论,仍执开封府前断,判杜仰熙死罪。”

  太后环视群臣:“哦,老身素闻那探花郎文思敏捷,才俊過人,官家诏令御前集议,何不听听他如何应答。”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下令道:“即刻宣杜仰熙上殿。”

  张内侍称是。

  片刻后,杜仰熙走上殿来,向太后与皇帝請安。

  “罪臣杜仰熙拜见太后娘娘,皇帝陛下。”

  皇帝正要开口,太后已道:“不急问他,先看一幅画吧。”

  太后示意,任内侍展开了那幅萱草图。

  杜仰熙抬头看向那幅画,认出是寿华常用的笔法,不禁心头大震。

  寿华的声音犹在耳边:“萱草之辉,犹慈母之爱。太后母代父职,扶持天子,朝堂称制,威临天下。眼见萱草被那大椿树尽数遮住,岂有不闻不问之理。”

  果然,朝堂上太后冷着脸道:“老身游园之日,明明是萱草遍地,花姿明艳。可画师们却說,自古椿树为父、萱花为母,世间岂有萱草夺辉、母尊父卑之理,就是不肯如实画哪!何其荒唐可笑!杜仰熙,老身先前已命人将殿上争论尽数告知,你将如何辩驳!”

  杜仰熙情知寿华暗裡助他,一时精神振奋,沉声道:“太后娘娘,众臣论证父尊母卑古已有之,然父精母血,骨肉交融,双亲厚恩,舍身难报。自唐以来,无论父在与不在,民间服母丧三年早成定规,朝廷法度亦不能禁,可见人心之向背。诸位竟高谈阔论,妄议母亲卑下,罪臣万万不敢苟同。”

  众人哑然,太后微笑颔首:“嗯,探花郎所言有理。”

  杜仰熙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若椿萱同辉、父母并尊,母亲亲爱更重于父亲,那么杜仰熙代母告状,又何罪之有?”

  一名朝臣妄言:“自古便是以父为尊,你代母告父就是以卑犯尊,该杀!”

  杜仰熙笑了:“斗胆請问诸位,人在牙牙学语之时,先叫的是不是一声娘呀!”

  众人愕然。

  沈慧照开口:“人在幼年不识义理,只认母而不知父,读书识礼之后,才可通晓尊卑上下。人人敦伦尽分,各尽职守,方能家国安定,君父无忧。试问子悖父,臣议君,不孝不敬不忠不贞,国将不国,君父又何以安坐?全然不遵法理断案,那還要大宋律法做什么!”

  “說得好!”

  皇帝话音未落,太后一眼扫来,皇帝收敛起赞同的神色。

  杜仰熙反问:“沈大人的意思是,禽鸟尚懂得亲爱母亲,读书识礼的人,反倒失却赤子之心,变得禽兽不如了?”

  太后笑道:“不错!稚子张口第一句话叫的是娘,以母为先也是理所应当。”

  皇帝心中对太后干涉朝政久已不满,面上只不动声色道:“哦,难道天底下就沒有先叫爹的孩童了?”

  左司谏王缜站出来:“陛下,微臣的幼子只认父而不知母,开口叫的第一声就是爹呀!”

  太后面露意外。

  杜家厢房,寿华端着碗耐心喂药,杜母却闭目摇头,不肯服药。

  寿华說:“阿婆,御前集议未有定论,保重身子最最要紧。”

  杜母眼裡淌下一行浊泪:“都是我的過错,当初瞒了他的身世,不让他进京赴考就好了,都是我的错啊。”

  寿华转头:“桑麻,去准备香烛,阿婆要为郎君祝祷。”

  桑麻出门去,寿华握住了杜母的手,柔声道:“阿婆,郎君的所作所为,上不负天地下不负亡母,他不曾后悔過,您也不要代他后悔。”

  杜母痛苦地叹气:“老天爷,熙儿为他生母诉冤,竟然要被杀头,那负心汉却高官厚禄二十载,這人间公理何在啊!”

  寿华忍不住别過脸,掩去了快要涌出的泪水。

  另一边,范良翰在潘楼阁子裡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柴安以手撑额,忧心不已:“你别走了,晃得我眼晕。”

  “表哥,那個任内侍真能說得动太后嗎,他有那么大能耐?你說话呀!”

  德庆匆匆奔了进来:“郎君!郎君!宫裡——”

  柴安问:“宫裡怎么了?”

  范良翰也问:“有新消息了嗎?”

  德庆回答:“太后传了懿旨,召左司谏王家未满两岁的幼子与他的生母入宫。”

  柴安不解:“這议的是杜仰熙讼父一案,太后为何突然召個幼童入宫呢?”

  皇宫便殿裡,左司谏王缜站在左边,孩子的母亲张氏立在右侧,同时向孩子张开手。

  孩子毫不犹豫扑向父亲,清脆地叫道:“爹爹!爹爹!”

  皇帝笑着打趣:“看来這還是個神童,未经礼教便知尊父的道理了。”

  众人都笑起来。

  皇帝对太后說:“大娘娘,如今您也瞧见了,杜仰熙的辩词确实难以服众,尊父重孝乃为人之本,不可因他一人而破例。”

  太后脸色阴沉,不发一语。

  杜仰熙一直在观察那孩子的言行,苦苦思索着解救之道,突然灵光一现,上前一步:“太后娘娘,容罪臣向您借一件东西。”

  太后问:“你要借什么?”

  “就借太后桌前鲜桃一枚。”

  太后颔首,任内侍取了一枚鲜桃,送到杜仰熙手中,杜仰熙行礼:“谢太后赏赐。”

  杜仰熙走到孩子身边,孩子自然张开双臂来讨,杜仰熙微微一笑,将桃子丢了出去。

  孩子跌跌撞撞去捡桃子,不小心摔倒在地,当即朝着母亲展开双臂,哇地一声大哭:“娘!娘!娘!”

  满堂鸦雀无声,母亲马上過去抱起孩童,左司谏王缜当场脸就白了。

  吕相戳破实情:“王大人,看来是你家裡的小妾为了讨好你,才特意教孩子只认父亲啊。”

  王缜满脸通红,连连請罪:“微臣无知,太后恕罪!太后恕罪啊!”

  沈慧照看了,张口欲言,却无话可回。

  太后哈哈大笑:“母恩深重,天高地厚,未满两岁的孩童都知晓的道理,满殿的饱学之士竟是一叶障目。从古至今,椿树伟岸,萱草慈爱,椿萱同辉才是正理。只知有父而不知有母,难道众位堂上都沒有慈母,我大宋竟成了无母之国嘛!”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皇帝连忙起身,带头认错:“臣等知错,俯請太后恕罪。”

  太后点头,将皇帝搀起来,亲热地拍了拍他的手,才向殿下道:“杜仰熙,你为母申冤乃是尽孝之举,理当赦你无罪,官复原职。皇帝,你以为呢?”

  皇帝只好笑笑:“大娘娘說的是。”

  众人附言:“太后圣明。”

  杜仰熙欣喜道:“叩谢太后与皇帝陛下隆恩!”

  数日后。

  四福斋裡,郦娘子望着堆满了桌子的各色礼盒,又看看眼前春风满面的杜仰熙,冷哼了一声。

  杜仰熙诚恳道:“這段时日以来,感激丈母厚恩,为我娘延医问药、宽慰再三,先后救我母子性命。這裡不過是些微物,還有些绸缎送去家中,望丈母与姨妹们笑纳。”

  郦娘子虽然爱财,這次却把持住了,沉下脸道:“听你這话,倒似我做善事是图你回报!”

  杜仰熙向郦娘子重重一揖:“杜仰熙当初在狱中朝不保夕,全赖丈母照拂义母妻子。若蒙丈母不弃,杜仰熙自愿入赘郦家,自此与大娘一同,奉养母亲百年,承续郦氏祭祀!”

  躲在后头偷听的琼奴等人咋舌不已。

  琼奴說:“了不得,探花郎說要入赘呢。”

  好德上前:“我看看我看看!”

  乐善也凑過去:“哎呀坏了,這招娘可顶不住。”

  果然,郦娘子一下子站了起来,欢喜地瞪大了眼,激动地喊了起来:“你、你肯入赘?”

  杜仰熙郑重颔首:“我已禀過义母,义母极力赞同,也請诸位高邻为我做個证见。杜仰熙今日所言,不敢有半句虚诳,否则必为天地不容!”

  一位客人說:“哎呀呀,杜妈妈,就有千错万错,探花郎当众给你赔礼,還有什么過不去的?”

  另一位客人也說:“可不是,人家情愿入赘你家,得了女婿又得了儿子,這是行善有好报啊。”

  郦娘子一时欢喜過头,正要一口答应,却又万分懊悔:“晚了晚了,桑家今日便来過定,你来晚了一步,唉!”

  杜仰熙变色,转身便奔了出去。

  好德大呼:“糟了,快回去给大姐姐报信!”

  街市上,虞夫人钗环尽褪,囚衣带枷,形容狼狈地被衙役押走。

  沦为民女、风光不再的虞秀萼站在人群裡哭哭啼啼,听得周围人低声议论“流放两千裡呢”,“罪有应得”,不由羞愧交加,把袖掩面,转身逃走。

  有人突然叫嚷起来:“那不是虞家的马车?”

  虞相原来也在观望,忙放下车帘,仍抵不住有人向他的车投掷菜叶,他慌忙道:“走,走,快出城门!”

  马车仓皇逃离人群。

  郦家后院,春来开了门,桑家的媒人欢欢喜喜到了郦家门口。

  媒人嚷嚷起来:“郦妈妈,桑家送定礼過门来啦!郦——”

  杜仰熙带人拦在门口:“打出去!”

  杜家仆役立刻把人往外吆:“出去出去!”

  媒人急了:“哎呀,您這是干什么呀!杜大人?杜大人——”

  桑延让从后面赶過来,眼见送定礼的人都被堵在门外,脸色就是一沉:“抬进去。”

  杜仰熙也沉了脸:“一個都不许放进来!”

  两家的仆役就在门口杠上了,一個要往裡抬,一個往外赶,瞬间闹成了一团。

  房间裡,寿华正在绣枕巾,好德慌张地闯进门:“大姐姐,外头打、打起来了!”

  “你說谁打起来了?”

  “哎呀,两個姐夫!不是,从前的大姐夫同将来的大姐夫打起来了!”

  寿华立刻站了起来。

  院子门口,桑延让几步赶上前去,重重一拳落在杜仰熙的脸上,反手就把众人关在门外。

  媒婆拍门:“桑大人?杜大人!哎呀,二位大人快开门哪,這可如何是好啊!”

  桑延让揪住杜仰熙的衣领:“不是一心赴死嗎,病中的义母都撇得下,你算哪门子的孝子!”

  不等杜仰熙反应過来,桑延让又是一拳:“大娘待你情深意重,你竟然忍心休她,打你這负心人!”

  杜仰熙不怒反笑:“好,打得好。”

  桑延让揪住他衣领:“你我生死结义、性命至交,你還要跟我割席断交,你对我不义!”

  杜仰熙生受对方三拳,踉跄几步,擦去嘴边血迹:“我欠你三拳,今日也還了,叫你的人把定礼抬回去。”

  “是你把人托付给我,现在又要讨回去,你把我当什么,把大娘当什么!”

  桑延让第四次打来时,杜仰熙忍无可忍,反手给了对方重重一拳:“我就是不想连累她!”

  桑延让跌倒在地,一时竟沒能爬起来。

  杜仰熙扑上去揪住他衣领:“明知她是我爱妻,你還敢来下定,分明早有所图,你又算什么仁义君子?”

  哗啦一声,一盆冷水泼在二人脚下,将二人同时分开。

  好德冷声道:“二位,這儿是郦家,要打出去打,别脏了我家的地。我大姐姐說了,鸾漂凤泊,覆水难收,今后男婚女嫁,各行各路,請杜大人莫再纠缠!桑大人,大姐請您入厅相谈。”

  杜仰熙听了這话,心头犹如遭了一记重锤,眼圈一瞬间就红了,呆呆站在原地。

  桑延让看了他一眼,心裡又气又不忍,最终只是正了正衣襟,快步随好德入内。

  春来說:“杜大人,請吧!”

  花厅裡,寿华与桑延让对坐,寿华犹豫片刻,正要开口:“桑大人,其实我——”

  桑延让像是预料到她要說什么,立刻打断道:“大娘伤心离开杜家,窘迫无计之时,我主动登门求亲,解了郦家的为难,你還记得嗎?”

  寿华道:“你是宽仁君子,行为磊落,危难时对郦家施以援手,我心中感念不尽。”

  桑延让像是怕大娘反悔,急切說道:“大娘不是要悔婚就好!”

  寿华心头拒绝的话在舌尖上饶了一圈,硬生生吞了回去,只是笑笑。

  桑延让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大娘,明日我便要赶回任上,再见面就是婚期,我想你亲自去送一送我,可以嗎?”

  寿华闻言,点了点头:“好。”

  桑延让望着寿华姣好的面容,终于微笑起来。

  另一边,杜仰熙心情痛苦至极,在潘楼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柴安故作惋惜道:“三娘曾說過,她大姐姐是個外柔内刚的性子,不是轻易劝得回来的。桑郦两家過了定,婚事断难更改,放手吧。”

  杜仰熙眼眶含泪,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柴安复又叹气。范良翰匆匆进门:“坏了!坏了!那姓桑的忒狡诈,他诓了大娘随他赴任去了!”

  啪地一声,杜仰熙手裡的酒杯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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