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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狂徒

作者:辛逍遥
石桥上,杨羡与两名家丁围住了寿华和春来,旁边人看见杨羡,远远都绕道走。

  春来护着寿华:“天子脚下,清明世道,哪儿来的狂徒,敢当街调戏良家!”

  “天子?巧了,那金銮殿上坐着的官家,论起来還是我的姐夫。你說,我是哪儿来的狂徒呀!”

  寿华皱眉,扯了春来的袖子:“不必理会,咱们走吧!”

  杨羡又一個箭步堵住:“娘子安心,女色非我所好。再漂亮的女人,在我眼裡也就是根木头桩子。不過是同人作赌,十日内要寻到画中人,否则便输他一座庄园。娘子叫我瞧上一眼,分辨個清楚,非但不为难你,另赏你十两金!”

  他伸手就去撩寿华的面纱,春来惊呼,反叫两個家丁左右钳住,怒骂不止:“狂徒!”

  突然,桥下冲上来一群乞丐,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将杨羡团团围住,這個扯他的袖子,那個拽他的腰带,小孩儿们更上去抱住他的双腿。

  “好郎君,大過节的,舍几個钱吧!”

  “爷,给点儿恩赏吧!”

  “大官人,给点儿吧,给点儿吧!也叫乞儿過個好节!”

  家丁忙去阻拦:“哎哎哎,你们干什么的!快滚!滚开!滚开!”

  乞丐们来势汹涌,一家丁被挤到桥边,扑通一声失足跌下。另一家丁双拳难敌四手,急得在外围跳脚:“哪儿来的叫花子,快放开我家衙内!這是杨衙内,你们统统瞎啦!”

  戴着石榴花帷帽的好德趁乱快步上前,一把扯了寿华就走,春来捡起地上小像跟上。

  乞丐们心满意足,一哄而散。

  杨羡抱臂蹲在地上,浑身的锦袍腰带玉佩香囊被人剥得精光,连靴子都被人扒走了,身上就留了一條裤子,他死扯住不放才勉强遮羞。

  乞丐们在桥下大叫谢郎君的赏,眨眼间跑得不见影子。

  路人对着杨羡指指点点,家丁们连忙脱衣帮杨羡遮住,一边驱赶看热闹的路人。

  杨羡受了奇耻大辱,气得眼前发黑,脸色青白,厉声喊:“人呢!”

  桥下,好德早雇好了小轿,她和春来上了一顶,乐善将寿华扶进另一顶,自己正要上去。

  杨羡趴在桥上,怒吼:“那個帽上绣石榴花的,站住!”

  乐善下意识回头看去,瞧见杨羡万分狼狈,忍不住扑哧一乐,也不理睬,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杨羡暴跳如雷,想要去追,却又顾得体面,冲家丁叫嚷:“你们都是死人啊,還不给我去买衣服!”

  当夜,郦娘子带着女儿们中庭拜完月,琼奴春来端了蟹盘果盘来。

  众人都围坐起来,寿华亲手拌了梅卤、橙泥和花椒末以作蘸料,康宁剥了蟹钳子,第一個递给郦娘子,好德乐善抢着切月团,琼奴乖巧地给郦娘子捶肩。

  月下,康宁看到乐善额上珍珠花钿闪闪发亮,笑道:“那是什么花样?”

  乐善得意:“人家說呀,宫裡就数尚美人和杨美人最得宠,明裡暗裡地较着劲儿。尚美人最爱作珍珠妆,近来城裡可时兴呢!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德定睛一看,顿时叫起来:“何处寻的好珍珠!娘,您又偷偷贴补她!我也要!”

  好德一扑過去,乐善忙扯下花钿作势往嘴裡一丢,好德捏她的嘴巴。乐善把右手高高一扬,手心裡正是珍珠花钿,好德好气又好笑:“数你最坏!”

  乐善捂着肚子,笑得岔了气。

  郦娘子来不及开口,福慧却慌慌张张地进来:“娘!”

  郦娘子吃惊道:“不是說在范家過中秋,明儿再過来——”

  福慧急切道:“五妹惹了那无法无天的杨衙内,你姐夫也救你不得,還不快上楼去收拾,我送你出去避一避!大姐姐也得去!”

  乐善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說:“汴京就是不一样,但凡出门撞见個人,都是非富即贵。看来那個杨衙内,出身显赫门第了!”

  郦娘子也不服气:“当官儿的怎么了,他真敢上门来,看我不拿门栓撵他!”

  福慧无奈:“娘,比当官儿的厉害多了!他那姐姐正是当今官家最宠爱的杨美人,在宫裡比皇后娘娘還风光!官家刚刚追封了他祖父为贵州刺史,還要给他额外加官,真要是碰了伤了,宫裡那位发作起来,定要拿咱们全家问罪!为了姐妹们,您要答应我,万不可使横啊!”

  寿华若有所思:“真個如此严重?”

  好德說:“不是问的时候,五妹妹,我替你收拾,避避风头!”

  康宁却摇头:“他要存心报复,现在才避,怕是晚啦!二姐姐进门前,周围可曾望過了?”

  福慧心头一凛。

  康宁走到门口,打开了一道门缝向外望去,明晃晃的月光下,几個人影在后门不远处晃来晃去。

  康宁砰地一声关了上门,背過身来,脸色无比凝重。

  四福斋后院,琼奴正在院中收衣服,突然一声巨响,门被人踢开了。郦娘子和刘妈妈一步步倒退着被逼入院裡。

  杨羡拎着一只锦囊,慢條斯理地数着:“三十……四十……果然少了!”

  郦娘子不服:“杨衙内,你非說在店中丢了锦囊,如今锦囊就在這儿,沒人动過一颗!你可数清楚了!”

  “囊内原有大珠百颗,如今去了一半儿,不是你店裡昧下,還能不翼而飞?”

  “說话可得有凭证!”

  杨羡大笑,扬声道:“我說话就是凭证,众目睽睽吞了我半袋大珠,四福斋分明是個黑店,走,衙门說理去!”

  郦娘子就要翻脸,刘妈妈拼命扯住,一個劲儿地向她使眼色。

  门口站着六個家丁,正虎视眈眈地盯着。

  琼奴惊得花容失色,脸色煞白,转头往楼上叫人,谁料在台阶上绊倒,刚收的衣服都落了地。

  杨羡笑道:“也不是沒得商量!你把那日抢我东西的小娘子唤来,叫她给我磕個头,沒准儿一高兴,我就饶了你们!不然,咱们公堂上见,我要告四福斋窃财私吞,一朝打起官司来,长则半年,短则三月,都要锁人封铺,查问個清楚,我看你這营生還怎么做!”

  远处传来康宁的声音:“敢问衙内要寻的,到底是哪一個?”

  杨羡一抬头,康宁罗裙轻摆,缓缓步下楼梯。她的手上,正是五娘那天佩戴的帷帽,帽纱上绣着一丛鲜红的石榴花,在风中微微摇曳。

  琼奴声音发抖:“三娘,别去。”

  郦娘子忙說:“谁准你出来的,還不快快回去!”

  康宁把琼奴扶起,顺手捡起不慎落在地上的红裙,拂去灰尘,安慰道:“无事,莫怕。”

  琼奴含泪点头。

  一名家丁喊道:“不是你!把那天桥上的叫出来!”

  康宁故意晃了晃手裡的帷帽:“怎么,衙内找的人不是奴家么?那是奴家误会,或是衙内寻错了门?”

  杨羡抚掌大笑:“就是這顶帷帽,是她不错了!”

  郦娘子慌了:“你究竟想怎样?”

  杨羡手掌一翻,一袋子珍珠尽数倾倒,滚落了一地:“你女儿当众扒我衣衫,坏我清名,要么入我杨家大门,要么以死谢罪。念在一條人命份上,我决意纳她为妾。這便是定礼!”

  郦娘子暴怒,正要上前理论,被康宁拦住。

  康宁向她摇头:“娘,不记得二姐姐說的话了?”

  郦娘子气得额头青筋直冒,硬生生忍下去。杨羡快行几步,劈手从三娘手上抢下红裙。

  “我当娘子应下了!空口无凭,這罗裙正好做個信物!三日后,彩礼茶果准时送到,娘子可要等着我哟!”

  杨羡說罢,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郦娘子四处张望:“五娘呢?”

  康宁回答:“叫我锁了。”

  话音刚落,楼上轰隆一声,是锁头叫人斩断的声音。乐善怒气冲冲下楼来,把一柄柴刀悄悄别在身后:“三姐代我受過,小妹一世睡不安枕的,不累姐姐烦心,我自去寻他說话!”

  康宁眼明手快,一把夺下她藏在背后的柴刀:“由着你去寻他,怕不血溅当场的,你要踏出這道门去,就是把亲娘姐妹一并抛下了!”

  郦娘子气急了,一巴掌拍在她背上:“說好泼性都改了的,你要活活气死你老娘呀!”

  乐善眼裡有泪,忍怒道:“好,那我就上衙门去,告他個强抢民女,逼良为妾!”

  琼奴說:“杨家风头正盛,怕沒人敢接這状子。就接了,不知压到何年何月,哪来得及救近火?他又黑心夺了那罗裙,上到公堂去,清白的名声還要么!三娘,這可如何是好?”

  郦娘子捶胸顿足:“别說一袋珠子,就舍下一座金山,這么個王八羔子,怎么能应承啊!”

  康宁低头望着一地的珍珠,一言不发。

  第二天,潘楼阁子裡,范良翰向柴安再三作揖。

  “事情原委都对你讲了,哥哥千万设法周全,打消了杨羡的恶念才是!”

  柴安马上阖上账簿站了起来,一阵风似地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走回去:“我帮忙,三娘子肯领情么?我娘同郦娘子生了龃龉,只怕她要以为,我成心看她笑话,要把我轰出来呢!”

  范良翰抬头,面露诧异。

  “除非她亲口对我說了,我自当尽心尽力,绝不推诿。”

  范良翰明白了:“哦,你想见我家三姨啊?”

  柴安正色道:“我是路见不平,想帮她的忙!”

  潘楼走廊裡,柴安身形挺拔地站着,看着郦娘子领着女儿上楼来。

  郦娘子教导戴着帷帽的康宁:“待会儿见了人,耐下性子,說上两句好话,不许再任性给我招祸了!”

  康宁低声应了。

  德庆轻哼一声:“往日傲慢不逊,旁若无人,這闹出事了,還不是要求到郎君您跟前来?要我說,您别揽這桩事,叫她们哭去!”

  “住嘴。她是表弟的姨妹,便也同我关了亲的,要紧时不帮忙,我成什么人了?”

  德庆嘿嘿两声,恢复面无表情状。

  柴安面带微笑等着三娘過来见礼,谁知那对母女眼风也沒给他一個,径直推开一间阁子进去了。

  柴安這才瞧见跟在后头满脸苦笑的范良翰,脸上气定神闲的笑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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