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的退路 作者:未知 苏幕定定的望着棋盘上棋子,好半晌都沒回過神来。 屋子裡,骤然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呼吸,還有暖炉裡偶尔炸开的炭花,哔哔啵啵。 沈东湛一時間還有些发怔,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安静下来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最是让人忐忑。 外头一声巨响,好似什么东西被劈开,又好似什么东西被推到,沈东湛起身,“我去看看,别到时候把你這院子都拆了,還得寻我锦衣卫麻烦。” 沈东湛出去了,苏幕慢條斯理的端着杯盏饮茶。 脑子裡,是家中出事前的一天。 两杯茶,一副棋。 回過神来,苏幕慢悠悠的扶着桌案起身,背上的伤让她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连走路都是亦步亦趋,不复早前的脊背笔直。 她微微佝着腰,从書架上拿了一個画匣子出来,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沈东湛立在檐下,瞧着空阔的院子裡,年修和周南打架。 這两人就像是宿世的冤家,一旦交手便是谁也不肯相让,皆出全力,奋力相搏,以最快最狠撂倒对方为主。 但是很可惜,二人功夫差不多,到了這会也沒分出高下。 “拿着!”苏幕将画匣子丢给沈东湛。 沈东湛随手接過,动作干净利落而稳当,“這是什么?” “兴许关键的时候,能救你一命!”苏幕說,“尚远老贼的软肋,但……只能用一次。” 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沈东湛不明所以,瞧着手中的画匣子,眉心微皱,“我若是死了,锦衣卫群龙无首,东厂便能一手遮天。” “沈指挥使能认识到這一点,說明很清楚自己的立场。”苏幕侧過脸瞧他。 微光中,她苍白的面色,若璞玉剔透,薄唇轻勾,說着凉薄的话语,“再有下次,你我……便是生死相见!”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东湛握紧手中的画匣子,“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這是给我下套?” “我不是开善堂的。”苏幕說,“你可以使劲的把我,往坏处想,毕竟我這人从不做好事,哪儿需要作恶,哪就有我!” 沈东湛点点头,表示认同。 苏幕,不是好人。 “年修!”苏幕一声喊。 年修心神一震,骤然纵身而起,稳稳落在苏幕跟前,“爷!” “别让人觉得咱们小气,過门就是客,要客气点!”苏幕睨了他一眼。 年修面上有些挂不住,“爷……” “周南這般能打,一個怕是不够。”苏幕勾唇,一双眸子裡满是清冽之色,“也不知道多叫上几個,好好伺候着?” 年修当下咧嘴,“爷所言极是,是奴才招待不周,失了礼数。” “记住,以后锦衣卫的客人进门,别太拘泥,好好伺候。”苏幕横了一眼沈东湛主仆,“伤了残了也无妨,东厂不缺這两口饭,养得起!” 年修行礼,“是!” 沈东湛紧了紧手中的画匣子,瞧着翻脸比翻书還快的苏幕,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真是长见识!” “還有事?”苏幕问。 沈东湛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爷?”周南疾步追上,“那些美人……” “送過去的,不知道送回来嗎?”沈东湛沉着脸,“這点事還需要我多說?” 周南点头,“卑职明白了。” 走出去一段路,沈东湛瞧着手中的画匣子,一時間略显犹豫。 “爷,這是何物?”周南问。 沈东湛顿住脚步,立在巷子裡发愣,想了想,当即打开了画匣子,内裡的确是一幅画,瞧這画轴用料极好,轻嗅之下隐隐有些香气,好似小叶紫檀? “這两端的珠翠,瞧着倒是挺贵重的。”周南伸手,摸了一下,“爷,這裡面画的是什么?” 沈东湛眉心微凝,四下无人,打开看看也无妨。 内裡,是一副最寻常不過的仕女图。 乍一眼底下的署名,沈东湛顿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门。 妙笔书生?! “妙笔书生?”周南提着剑,若不是打不過苏幕,此番定是要回去讨個公道,“這是什么意思?拿妙笔书生的画,来羞辱咱们?” 沈东湛裹了裹后槽牙,冷不丁抬手,作势要将手中画丢出去,然则在画即将脱手的瞬间,他又收住了动作。 周南:“……” 這是丢呢? 還是不丢? “爷,這画轴還挺值钱的。”周南想着,要不,咱给個台阶下,“就算您不要,咱拿去当铺,怕也值不少钱,這点钱拿去花楼喝酒不好嗎?丢了多可惜。” 提起花楼…… 沈东湛扭头,阴测测的睨着他。 “您下回去花楼,能不能带着卑职?”周南忙解释,“卑职能保护您,万一您喝醉了,让那些姑娘占了便宜,岂非吃亏?” 沈东湛面黑如墨,拂袖间,也不知将什么东西丢了出去,进了一旁的垃圾箩筐内。 周南心下一怔,“爷?” “回去!”沈东湛将画卷丢给周南,冷着脸往回走。 不多时,有人悄悄的将东西捡了回去,送到了年修的手中。 立在后院,年修不解的直挠头,“你确定他丢的是這個?” “是!”底下人连连点头,“那箩筐裡都是破烂菜叶,沈指挥使不可能出门带着烂菜叶子,奴才是虽然沒亲眼见着,但是听到了动静,绝对是瓷器。那箩筐裡,就這么一個完整的瓷物!” 所以,错不了。 “這好像是……”年修凑在瓶口轻嗅,眉心皱得紧紧的,“金疮药?” 锦衣卫和东厂,是死对头。 沈东湛,有這么好心嗎? “你把這個交给李大夫,看看這裡面有沒有搀了毒。”年修将瓷瓶递過去,“此事暂且不要惊动千户大人。” 爷身上還有伤,這等小事就不必惊动她了。 底下人领命,当即拿着瓷瓶离开。 远远的,舒云拄杖伫立。 早就听闻东厂和锦衣卫不睦,沒想到是真的,方才的情形何止是不睦二字就能說清,分明是水火不容,在院子裡就大打出手,可见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矛盾更甚。 苏幕這人,生性多疑,用人亦是专属。 李忠效命苏幕多年,最是信得過。 “要尽快!”底下人低声說。 李忠点点头,接過瓷瓶便回了自己的药庐,也不需验出什么毒,只需证明有毒便罢,难度不大,不用太费力。 无毒。 不管他怎么验,都是无毒。 年修是夜裡過来的,进了药庐,屁股還沒坐热,就听到了這個结果。 “无毒,居然无毒?”年修有些不相信,“我可不相信,锦衣卫的人有這么好心。” 李忠点点头,“防着是应该,左不過這一次,我瞧着锦衣卫应是沒什么恶意,许是多虑了也不一定,此行定远州,好歹也是共生死一场,到底是有点情义在内的。” “情义?”年修宛若听到了大笑话,“你瞧着咱们和锦衣卫,水火不容的样子,像是能生出情义的嗎?我是担心,他瞧见了咱家千户大人的本事,心生嫉妒,又唯恐爷的能力太高,到时候锦衣卫处处败在咱们手裡,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对爷下毒手。” 還真别說,真的有這种可能。 李忠一愣一愣的,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下,“你是說……” “不得不防!”年修煞有其事,說得那叫一個言辞凿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锦衣卫的人得逞。” 李忠点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這件事,无需告诉千户大人,明白嗎?”年修叮嘱。 李忠摇摇头,“不明白!這是大人的事儿,为何不能让大人知道?东厂之事,除非督主下令,否则不敢轻瞒千户大人!” “你懂什么?”年修有自己的顾虑,“若是爷知道沈东湛做過什么,以后交手的时候心软,岂非要了大人的命?” 李忠骇然,“這……” “咱们這种人,心慈手软……会要命!”這便是年修的担虑所在。 旁人只道东厂二把手苏幕,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却不知這魔头心裡,亦有几分温情,总归是人,哪裡能真的做到铁石心肠。 “是!”李忠明白,“我必不会多言,你只管放心就是。” 从药庐出来,年修佯装无恙。 回去的时候,幺姑已经重新帮着苏幕换好了药,這会苏幕正坐在软榻上喝药。 “爷!”年修行礼。 苏幕将空药碗搁置一旁,捻着帕子拭唇,淡淡然问,“赵财的事情查得如何?” “回爷的话,宫中名册上,有三個赵财,但一個年老出宫,一個刚刚入宫,還有一個已经死了,所以……”年修垂眸,不敢抬头,“暂未有结果。” 苏幕动作一滞,随手便将帕子丢在他身上,“继续查!” “是!”年修颔首。 不只是赵财,還有那個宋姨娘。为什么他们两個死状如此相似,可身份却是天差地别,到底是什么将這二人连在了一处? “那個师爷說的人,仔细留意。”這個范围太广,苏幕自己也沒信心能找到人。 沒有目的性,沒有目标,也只能說是留意。 “奴才明白!”年修行礼。 ………… 睿王李珏是在两日后,赶回殷都的,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进宫面圣,所有人都知道,李珏出了御书房之后,大军就该开拔去定远州了。 对此,朝廷早已准备妥当。 沈东湛,亦是如此,离开殷都那天,春雨绵绵。 “爷!”年修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睿王率领大军离开了殷都。” 苏幕动了动胳膊,脊背的伤已经结痂,左不過连扯着皮肉,還是不能大幅度的动作,免得扯着痂疤,到时候又渗出血来。 “沒個十天半月的,是不可能回来的。”苏幕勾唇冷笑,“沈东湛這一走,生死难料,到时候锦衣卫還不定要落在谁的手裡。” 年修连连点头,“沒了他這個齐侯世子,锦衣卫其他人,掀不起浪花来。” 沈东湛一走,苏幕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盯着东厂的老虎走了,能让人松一口气,连带着午饭,她都多吃了半碗。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然则,午后却传来栾胜之令。 苏幕的眉心皱了皱,撑着身子前往提督府。 春雨绵绵,马车在提督府门前停下。 年修打着伞,斜遮在苏幕头上,“爷,您仔细脚下,仔细身上的伤。” “不打紧!”冷风倒灌,吹得她止不住咳嗽了两声。 进了府,依旧冷。 苏幕扯了扯身上的大氅,略带嘲讽的扯了唇角,人在虚弱的时候,果真是穿什么都不暖和,却也不敢逗留,疾步跟在小太监的身后往前走。 暖阁裡的炉子早就暖好了,苏幕进去的瞬间,眉心狠狠一皱。 “义父!”苏幕行礼。 栾胜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来了,坐!” “是!”苏幕慢悠悠落座。 瞧着她动作轻缓的样子,栾胜目色微恙,“伤势如何?” “习惯了!”苏幕一言以蔽之。 的确,习惯了。 从小到大,什么大伤小伤沒承受過,眼下這点鞭伤又算得了什么? “若不是這一顿鞭子,任务失败,皇上定然怪罪。”栾胜叹口气,将沏好的茶挪到她面前隔着,“别怪义父心狠,义父也是为了你的命。” 苏幕点头,“您不必解释,苏幕心裡清楚。” “苏幕。”栾胜又道,“這次的任务是怎么失败的?你真的,输给了沈东湛?” 苏幕抬头,平静的望着栾胜,“义父是怀疑苏幕做了手脚,故意让锦衣卫占了便宜?” “這倒不是,左不過近来有人看到,沈东湛进過你的苏宅,你作何解释?”栾胜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薄雾氤氲,苏幕看不清楚他的容色变化。 栾胜在宫中浸淫多年,什么人沒见過,什么心思猜不着,若要与他周旋,势必得费一番心思,而且不能露出任何的马脚。 苏幕扑通跪地,“苏幕对东厂对义父,绝无二心,請义父明鉴!” “我沒說你跟沈东湛勾结,只是随口一问,当不得真,你的为人如何,义父還是知道的,毕竟你是我一手养大的。”话虽如此,可也只是說說而已,栾胜似乎沒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是以,苏幕只能继续跪着。 “我被尚远重创,无奈之下只能依附沈东湛的力量,回到殷都,但是苏幕并沒有将真的账本交出去,而是特意做了一本假账,谁知道沈东湛……”苏幕垂着头,“是苏幕办事不利,不過,苏幕可以将功补過。” 栾胜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顿,“你說什么?” “我虽然沒拿到账本,但是……找到了那批被二皇子藏起来的珍宝。”苏幕扬起头,“大批的财帛,现如今都在我手裡。” 栾胜放下杯盏,弯腰将苏幕搀起,“起来吧,别跪着了!” “是!”苏幕的额角渗着薄汗,脊背上刺刺的疼着。 早在答应沈东湛,要把账本交出去的时候,苏幕就已经为自己谋好了退路。 账本上有名单,也有藏宝之处! 可惜,后按半部分被苏幕撕了,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