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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二 世子

作者:西风紧
那只惨白的手,就像阴曹地府裡的手一般,偏偏张问无法抵挡住诱惑,因为那只手裡有世人都想要的东西,权柄,或者說是将来的权柄。张问有些木楞地向马车走過去。

  雕木车门轻轻开了,雨点落在车门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张问像落汤鸡一般走了上去,马车箱很矮,他只能弓着背站着,身上的雨水顺着长袍,打湿了车底。

  “坐下說话。”一個冷冷的声音說道,那声音還带着些许喉咙沒有完全变声的稚气。张问便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

  对面的少年就是朱由校,一脸毫无血色的脸,病态的白。“咳咳……”朱由校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张问這时候才感觉出冷来,浑身湿透,冷得直想颤。

  “你知道盐价为什么涨這么快嗎?”朱由校缓缓地问出一句。

  张问现在也顾不得许多,老实地說道:“有人在后面操纵。”

  “哦?”朱由校略略吃了一惊,“那你說說,怎么個操纵法。”

  张问道:“本来高价食盐销量锐减,很多百姓都买不起盐,从市面需求上看,盐价绝不会涨得那么快,但是盐商相互勾结,又有勋贵权贵分利其中,有恃无恐,趁此盐政繁乱之际,买来买去,抬高盐价,借机牟利,如此而已。”

  朱由校哦了一声,說道:“你手裡有凭据么?”

  张问道:“沒有。”

  朱由校沉默了片刻,头部突然一阵眩晕,他的脸色更惨白了。张问见罢朱由校的脸色,心裡暗暗提心吊胆。

  朱由校出来的时候,万历皇帝的身体已经恶化得很厉害,万历是扁平足,又有关节炎,连下床都很费力。当今太子的身体也不容乐观,常常头昏眼花四肢乏力,多年的危险和压力完全压垮了太子的身体。朱由校虽然年轻,精神有时候也有些恍惚,這会儿天气不好,他又犯了头昏乏力的毛病,脑子裡常常一会东一会西的胡思乱想,刚刚還问盐价,一下子又想起长辈们的身体,进而不知怎地想起朝局来了。

  于是朱由校就說道:“张问,你觉得东林好,還是浙党好?”

  张问有些怨气地說道:“都不好。”

  “他们现在好像要拿你去顶罪……所以都不好是嗎?”朱由校随口說道。

  张问不由得有些佩服起朱由校来,他自己也是刚刚才悟透两帮人的险恶用心,敢情朱由校躲在這市井之间,什么都看明白了。张问想了想,抱着一丝希望說道:“這些人,根本沒把世子放在眼裡。”

  朱由校品味了片刻张问的话,嘴角抽*动想笑一下,不料嗓子眼一痒,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喘了一口气說道:“我帮不了你,就算皇上也帮不了你……不過要是你拿到真凭实据,我倒是可以帮你拿到东厂去。”

  张问听罢心裡一寒,就像突然站在了深渊边缘一般,文官勾结东厂锦衣卫?這绝对是個万劫不复的深渊。這种情况也不是沒有,阉党,就是這种人,遗臭万年。沒有哪本史书說過阉党的好话,如果說被廷杖打死,身体死了但是会留名青史,是早死早生的话;阉党死后還要被万世唾骂,是永世不得生。

  我要做阉党才有生路?這條路实在不是什么好路,当官的,多是家产丰厚的地主,求利是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名声和声望,让子孙后代膜拜敬仰。

  朱由校沒听到张问的回话,又喃喃說道:“朝廷就是想收五十万两军费,却弄成這個样子,底下的人完全不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办……张问,我问你,有沒有法子让人都听皇上的?”

  张问觉得這個問題问的太笼统了,便实话实說道:“下官不知道。”

  朱由校有些失望,冷冷地說道:“就该把不听话的人都杀掉!”

  张问感受到一股毒辣的杀意,沉默无语。

  朱由校的头脑又烦疼又反晕,精神更加恍惚起来,眼睛裡有些失神,他心裡想:都杀了,我不是成了暴君了?而且杀人太多,谁来拥护我呢?朱由校咳了两声,說道:“這些人,不是和皇上唱反调以此博名声的,就是中饱私囊之后忘本的人……”

  张问道:“世子殿下所言极是。”

  朱由校下意识对张问产生了一些好感,這個人和自己的看法相同,和其他官吏不一样。朱由校便說道:“张问,你设法弄到那些人,特别是官员的实据,我才好给锦衣卫的人打招呼,沒有也行,只能严刑逼供了。”

  张问自然知道被锦衣卫抓捕的官员,是用些什么惨无人道的方法严刑逼供的,這时候他想象一下,竟然有些兴奋。

  炒盐价的那帮商贾,多与李如梓勾结的官员有关,张问心裡非常愉快。他心道:让两党的人都明白,老子是随便给人背黑锅的嗎?

  他也不管什么深渊不深渊,至少跳进深渊坠落的過程,迎面的风是非常的有快感。

  朱由校想了想,又最后问了张问一遍:“你能弄到凭据么,比如他们买进买出的帐薄。”

  张问想了想道:“這样的东西,除非强行破门收查,否则不好弄到手。”

  “哦。”朱由校冷冷地說道,“那只好严刑逼供了。”

  张问压抑住兴奋道:“這样也好。”

  果然不出所料,沒過几天,张问便在盐课提举衙门得到了消息,许多官员莫名被锦衣卫带走了。衙门裡的官吏听到风声都十分胆寒。

  同提举陈安上在签押房见到张问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大人,被锦衣卫抓了,還能放出来嗎?”

  张问愕然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你知道临江知府钱若赓嗎?”

  陈安上将猴子一样的脑袋摇晃了几下。张问又說道:“万历十年进去的,现在還在裡边。”

  “万历十年!”陈安上瞪圆了双目,“那不是被关了三十六年了?那老爷子犯了什么事?”

  张问低声說道:“不知道,沒听說有人审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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