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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五 灯会

作者:西风紧
紫禁城的东边,玉河河畔、东皇墙外,有一道七间三门黄琉璃单檐歇山顶的城门,就是东安门;灯市在东安门外。灯市上人山人海、灯火辉煌,“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一夜鱼龙舞。”這句词的描述同样适合于明代。

  不過比起宋朝,這时候的灯市已经完全变成了商业行为。明代商业之达,旷古未见,只要有商机、有赚钱的机会,大伙都会削尖了脑袋掺和。宋朝的灯市更多的是政府行为,为了烘托太平盛世,還有府尹给做灯市的摊主们灯钱油钱、以资鼓励,称为“买市”;明朝這会儿,官府自然不会钱了,還得来收税,因为灯市上是非常赚钱的。

  灯市上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贾,甚至還有来自周边各国的商贾,比如朝鲜国、日~本国,南洋诸国的商贾,也会弄些稀奇花灯,以图卖個好价钱。灯市周围的房租、饭馆,在灯节的几天裡,价格会暴涨几倍,和后世开奥运会的时候有得一拼。

  张问一行人在灯市上游玩观赏,满目琳琅,是目不暇接。相比秦玉莲和玄月,她们目前的工作都是保障张问的安全,但有句话是术业有专攻,显然玄月要敬业一些。玄月时刻保持着警惕,她对灯市上的皂胥捕快不是很放心;而秦玉莲看到那些制作成各种形状、五花八门的花灯时,注意力早已不在张问身上,看得目不转睛,生怕错過了一件。

  “呀,你们快来看,灯裡還有鱼呢。”秦玉莲惊喜地喊了一声,就跑进了旁边的一家铺面。张问等人只得跟過去,不然這人挤人的地儿,只要一走散就不好寻着了。今晚中灯节,灯市是要通宵达旦的。

  秦玉莲弯着身子,就近了仔细看那琉璃瓶形状的花灯。這时面带喜庆微笑的店家就走了過来,說道:“姑娘好眼光,這幅花灯,别說是本店最上乘的精品,就是在整個灯市上,也仅此一件。”

  玄月抱着双臂,左右顾盼之际,也拿眼瞟了一下那副花灯,随口问道:“裡边的鱼是真的?”

  店家拍着胸脯笑道:“可不是真的?捞起来烤烤保准能吃。”张问听到這裡顿时哑然失笑。

  店家继续道:“瓶身是糯汁烧成,镶嵌珍珠,然后制成花灯,可以贮水养鱼,旁边映衬着烛光,透明可爱、别具匠心。别說是這别出心裁的设计,就說工匠精湛的手艺,别家想仿制,也做不出来這模样儿。姑娘,走過路過,千万不要错過……”

  秦玉莲顿时就被說动了,不禁问道:“多少银子卖呀?”

  “五百两整数,少一文也不卖。姑娘您看看上边的珍珠,可都是精挑细选的上好珍珠,還有這工艺……”

  “五百两?”秦玉莲瞪大了黑眼珠子,惊叹了一声,一双使枪的大手捂住嘴,顿时将下半张脸全部遮住了。张问见状,心道用得着這么夸张的表情嗎,忍不住就說道:“嫌贵咱们就走吧,這么多花灯,大伙都是自己的灯独特,你也买不過来。”

  秦玉莲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副可爱的花灯,满脸的失落。她犹豫了一番,看向张问說道:“你身边有多少银子,借我二百两,我以后還你。”

  张问愕然道:“看不出来,你還挺阔绰。咱们再看看别的吧,多着呢,选一個最喜歡的买,不然一会看着更好的,又要买,买那么多回去干甚?”

  秦玉莲翘起嘴道:“就這個,看准了、我就要它……算利息总成了吧?”

  张问无奈何,想着秦玉莲救過自己的命,既然她坚持要,五百两算個屁,当下就从袖子裡摸出几张银票出来,数了数,递给店家道:“這灯咱们买下了。”

  “等等……”秦玉莲白了张问一眼,“你急什么,讲讲价,四百两他肯定卖的。”

  店家仔细验了银票,都是大钱庄开出的银票,顿时满脸笑容,直夸张问大方阔绰,說公子为佳人一笑,五百两完全值得。店家一边說,一边看了一眼秦玉莲,心道脸蛋儿身材都還看得過去,可這姑娘這么一双粗手,而且還有一对沒缠過脚的大脚,好像是平常百姓家干苦活的女娃,是怎么攀上富家公子的?

  几個人从店铺裡出来,秦玉莲捧着那副精致的灯具,乐得嘻嘻直笑,不忘对张问說道:“张公子還真是舍得花钱哈。”张问一脸肉疼地說道:“秦大将军屈身做镖手,本来是要月钱。现在你预支了五百两,可得先白干十来年還债。”

  “還有月钱?喏,這灯是你的,我替你保管。”

  一行人說着话,继续逛街。灯市上有临时搭的摊位,也有两旁的店铺兼营花灯,更有那些住宅,也趁机操办花灯,既赚钱,又热闹。

  为了生意红火,百姓和商家都竞相推出了各种各样的商业手段,弄笛吹笙、歌舞助兴,或是龙翔狮舞,好不热闹;可要数最普遍的手段,還是猜灯谜,既可以冠上以文会友的雅趣,又可以送些小礼物给猜出灯谜的客人,以吸引游人。

  张问本身就是個文人,最感兴趣的,自然就是灯谜了。他正左右寻找,准备找一家上点格调的,进去猜上一猜,满足一下成就感。就在這时,张问等人走到了一处民宅外边,只见灯影错落,人声鼎沸。张问近门远望,只见堂前有一個年约十**的少~妇端坐在湘妃竹椅上,两旁檐下各悬许多精雕花灯,灯笼下悬着红纸书就的谜题,還用红绳系着笔墨文宝、罗帕香扇,想必是用做答中谜题的赠礼。而院子裡還摆着许多出售的精致花灯,那才是赚钱的东西。

  张问见状心裡一喜,這处院子清幽雅致,可见主人也是個通文识墨的人,而且主持灯会的人是個红颜佳人,各种條件都适合张问的口味。他当下就停下脚步,說道:“好酒藏深巷,這样的地方,才有上好的花灯,咱们进去看看吧。”

  秦玉莲也看见了院子裡面的漂亮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张问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秦玉莲倒是沒有张盈善妒,而且她现在和张问還沒有挑明那层关系,但是這并不妨碍她挖苦张问一句。

  张问厚着脸皮嘿嘿笑了笑,并不遮掩,又瞧了一眼院子裡那女子。那女子坐姿十分别致,别致就是不和平常百姓官宦家的女子一样,特别之处是她那随意一坐,脖子挺得很直,好似专门苦练過這种表现修长玉脖的功夫一般。张问只看了两眼,就感觉這個女子不是平常家的女子,而且他很好奇,那女子看样子有十**岁了,肯定早已嫁人,何以還会独自抛头露面?

  女子旁边围绕着一群人,都是些老少男人,恐怕和张问一样,冲着美女去的。那些公子爷们,有的一脸正气在装笔,有的却一脸孟浪之色,眼珠子不住地在那女子身上瞅来瞅去,如十年沒见過女子的色中恶狼一般。

  张问信步走进院子,先和秦玉莲等人一起混在人中间,去看摆放出售的花灯。其实张问对花灯压根沒有什么兴趣,只是想就近了看看坐在竹椅上的那個女子。

  在明亮的花灯光线下,瞅近了一看,却是看得仔细。那女子生得美艳,身材饱满、珠圆玉润,饱满得略嫌胖,不過肌肤水嫩白裡透红,微胖的身材看起来就不臃肿,反而让人觉得很健康。

  院子裡的婢女见到新来了几個人,就上来招呼,张问闻声转過身来应答。那婢女看清了张问的脸,顿时愣了一愣,就听得张问笑道:“很英俊是嗎?”

  秦玉莲听到张问恬不知耻的话,忍不住掩嘴而笑,一只大手顿时又遮住了半张脸。那婢女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随即抽身离开。

  旁边一個穿绿绸长衫的公子哥打量了一番张问,說道:“看兄台俊朗不俗,倒是可以去那边猜两幅灯谜,表现一下才学,兴许能见着裡边的绝世佳人。外边這位,留给咱们好了。”

  张问好奇地看一眼北边的堂屋,說道:“敢情還有更好的,掩藏在屋裡呢?”

  公子哥笑道:“可不是,說不准她正在窗后瞧着咱们這些人。兄台你看,那檐下的同道,是不是有些共通之处呀?”

  张问听罢看向屋檐下正在苦思灯谜的人,见個個都长得俊俏,特别是脸上的神情,果然有相似之处,就說道:“您這么一說,我看真看出来,那些人,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君子模样,那叫一個浩然正气啊。”

  公子哥嘿嘿一笑:“要真是浩然正气,就不会到這裡逗引美娇~娘了。不過這也說明了一個点,屋裡那位佳人的口味显然是比院子裡這位要高上一点,不仅选长相,還得选品次。”

  张问闻言作了一揖,指着周围一脸孟浪色急表情的同道们笑道:“在我看来,咱们這边的人,倒是要率直一些。”张问和這绿袍公子哥都穿长袍、自喻文人,孟浪规孟浪,這交往礼仪却是荒疏不得,绿袍公子哥也急忙回了一礼。

  至于为了争女人,弄得面红耳赤却是不必要;来這裡的人,恐怕都有些身家,并不缺女人,不過是消遣消遣而已。

  方才招呼张问那婢女已走到坐在竹椅上的女子旁边,在女子旁边低声說了一句什么,那女子顿时向张问這边看過来。不一会,婢女又走到张问這边,說道:“我家主人有請這位公子一叙,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怎么不方便,敢情咱们来這裡不就是为了這個么。”张问說了一句,旁边的人闻言呵呵一阵哄笑。张问让秦玉莲等人继续看她们的花灯,又对众人作了一揖,便跟着那婢女走到坐在竹椅上的女子旁边。

  张问正要作礼,只听女子說道:“公子不必多礼,請坐。方才小奴說這位公子多有才学,妾身這厢有几個灯谜,公子如有雅兴,就猜上一两個如何?”

  张问心道有沒有才学脸上写着么,恐怕你也和老子一样,都是冲着臭皮囊来的。嘴上却說道:“小生恭敬不如从命,让姑娘见笑了。”

  那女子见到张问,脸蛋儿在灯下印出了两朵红晕,神情之间图现娇羞,拿眼偷看张问时,眉目传情。院子裡的众人见到那女子的神色,一边艳羡张问,一边陆续离开了,都沒戏,呆着也是无趣;倒是那屋檐下捎弄姿、时而来两句诗文的公子们,還在垂涎着屋子裡的佳人,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

  坐在湘妃竹椅上的饱满女子,随手用削葱般白嫩的手指拈起一個灯笼,递给婢女,让婢女送過来。女子說道:“公子就猜猜這個吧。”

  张问接過花灯,看了一眼用红线系在下方的罗帕,這彩头倒也香~艳。他翻看了一下红纸上写着的灯谜,只见上面写着:看不了,听不了、昏迷了、糊涂了;射一绝句。张问一看乐了,這灯谜他猜過,当即就說道:“山外青山楼外楼(看不了),西湖歌舞几时休(听不了);暖风薰得游人醉(昏迷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糊涂了)。是也不是?”

  女子含笑点头:“公子才思敏捷,令人佩服。這诗原本是忧国忧民之作,但我大明却和宋朝不同,不仅故土万裡,還开疆扩土、俯视万邦,這样的诗在此时就只能做灯谜了。”

  张问听這女人出口大气,倒是有些惊讶,更是对這女子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理,可就是不知道什么身份符合她的形象。听罢女人对這诗的解說,张问忍不住看了一眼天空,叹道:“晴天裡暗藏着暴风雪啊。”

  有些议论国事的言语,张问不便明說,就這么一句隐~射一下而已。女子听罢面有惊讶之色,恐怕也对张问的身份有了些好奇,忍不住說道:“公子外表俊朗,却沒有富家子弟的脂粉之气,隐隐透出一股杀气……”

  就在這时,只听得婢女呼了一声:“呀,下雪了。”

  张问笑道:“看来我那句话是真猜着了。”

  竹椅上的女子站起来,作了一個万福,就对众人說道:“下雪了,院裡的灯沾了雪花,被热气一烤,就要浸~湿了。今晚就到這裡吧,扰了各位的雅兴,妾身在此赔礼。”

  几個婢女忙着将院子裡的花灯收进屋中,公子少爷们兴犹未尽地悻悻离开了。而女子却留下了张问,并說言谈投机,請到堂中說话。

  张问转身对秦玉莲等人說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玄月留下就行了。曹安,你送秦姑娘先回家去。”

  秦玉莲面有不快,张问却不管她。他這几日都沒碰女人,這时遇见個风流的良家女子,正在兴头上,哪裡有心思去管秦玉莲,再說自己就這么副德行,正好让她看個清楚。

  那饱满女子将张问和玄月带入堂屋,這是個普通得近乎简陋的民宅。要說這外边的院子太简陋,那也好說,因为很多富户都很低调,并不愿意显摆,所以第一进院子布置得简陋并不說明什么;但是堂屋裡的摆设就显得太简陋了,更离谱的是,角落裡還放着一個独轮车的坏轮子。

  张问又打量了一番那個女子,见其身作罗裙,腰带玉饰,肤色白嫩得一尘不染,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個锦衣玉食的人,却是和這院子格格不入。恐怕這院子并不是她的家,张问作出這样的判断。

  女子叫人上茶招待张问和玄月,然后施礼道:“妾身去去就来,二位請先品茶。”說罢从堂屋后门走了进去。

  玄月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对张问轻轻摇摇头。张问会意,总得說来這家子問題不大,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也不想吃喝這陌生人的东西。

  少顷,女子从堂后进来,說道:“我家主人請公子赏脸入内一见。”张问顿时想起了先前外边的人說的绝世佳人,心裡也很是期待,便未拒绝。

  玄月正欲跟着张问一起进去,但那女子却說道:“我家主人不方便,只想见這位公子,請姑娘留步。”张问回头道:“在這裡等我,沒啥事。”

  张问遂与那女子步入后院,走进北面的一间女房。张问进得屋子,裡面照样布置得很简陋,倒是西南角的木床上,铺着新稠被,挂着绫罗幔维,显得十分突兀。

  屋子裡烧着两個无烟火盆,连一鼎香炉也无,北边的软塌上坐着一個女人。张问打量了一番那女人,是個三十来岁的艳妇,体态均匀丰满,白裡透红的鹅蛋脸上,一对单眼皮让她看起来更加妖艳。艳妇很是无礼,见着男人,也不站起来行礼,依旧歪在那软塌上,给人的感觉就是好像张问有事求她,她坐在那裡装笔一般。神色之间也极其胆大、傲慢,斜着眼睛在张问身上瞄来瞄去。

  张问见是個比自己還大好几岁的女人,而且感觉诡异,心下就沒好感,而且很失落,敢情大伙期待一见的所谓佳人,就是這個妇人?张问沉住气,却是看這艳妇要說什么。這时那艳妇总算开口了:“模样儿倒是不错,却是不知那活儿争气不争气。”

  张问一听顿时头大,這口气听起来怎么像是男人逛青楼选姑娘时的感觉?他顿觉无趣,就想转身便走。

  在院子裡主持灯会的女子弯着腰,一副恭敬的样子,一改刚才有品有味的口吻,言语俗气道:“夫人叫人试试便知了,要是不合心意,咱们再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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