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恶女阎王
林娥在开饭前被人带出膳堂,关了起来。
她在裡间哭闹,将木门摇得砰砰作响。
“开门!你们开门啊!”
“冯十二娘,你怎可如此对我?”
“我领太后旨意前来侍奉将军,不是你的仆役。”
“开门开门!我是大将军的姬妾,我要找将军评理,找太后评理……”
院裡,一群看热闹的仆女和杂役,指指点点。
邵雪晴、苑娇和其他姬妾也都安置在這個院子,她们眼睁睁看着林娥被两個壮汉锁在房裡,心裡冰冷冰冷的,后怕不已。
阿楼拿出大管事的派头,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林姬带头闹事,不奉将军府家规,本当饿三日,关押三天。女郎念其初犯,格外开恩,勒令闭门反省一日。”
說完,他回头朝冯蕴行礼。
“十二娘,可還有别的交代?”
天气热,冯蕴穿了身薄薄的宽衫大袖,坐在柳树下,身侧跟着环儿和佩儿,两人拿着蒲扇,对着她扑哧扑哧地扇风,衣带飘起来,好看得仙女似的。
她的声音在酷暑下,听来也有点慵懒。
“再有违者,一律从重,不再轻饶。”
阿楼点点头,担忧地看一眼紧闭的小院。
原本女郎要连同其他姬妾一起处罚的,亏得他晓以利害,女郎這才听劝,只关了带头的林娥一人。
但阿楼還是很不放心,“上次在府狱,十二娘已然得罪了太后,這事再传到太后耳朵裡,只怕……”
冯蕴淡淡开口,“我自有分寸。”
又不耐烦地接過佩儿手上的蒲扇,用力猛扇几下,望着树顶的阳光,“出一身的汗,都散了吧,干活去。”
安渡城就這么大,骂冯蕴是齐朝叛徒的人本就不少,现在又传出她黑心虐待姬妾,更是恶名在外。骂她争宠好妒的有,骂她疯癫狂妄的有,但冯十二娘做這样的事,又不很让人意外。
她行事古怪,早就被传有疯症。
要不是亲娘替她葬身火海,只怕她早烧死了……
“這样的女郎,生来就当掐死。”
“老天无眼,冯十二竟让裴大将军看上!”
“恶女配阎王,一对天杀的狗男女。”
“会有报应的!”
饿饭的骂她。
不饿饭的也骂她。
认识的骂她,不认识的也在骂她。
众姬见到她就像老鼠见到猫,连带府裡的下人仆役都对她更生敬畏。
冯蕴很满意。
恶人是不会被人轻易招惹的,好人才会。這是她上辈子用死亡得来的教训。
在她死前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過着畜生般圈养的低贱生活,沒有一個亲人来看望,那样的痛苦都受過了,被人說三道四算什么?
她马上给裴獗去信。
“我为将军治理府中庶务,很是得力。”
面对裴獗,冯蕴沒有阿楼以为的那么飒。她把裴獗当东家,将所作所为,事无巨细都禀报上去。包括饿他的侍妾,逗他的兵,也会以谋士的身份,给裴獗提出一些建议。
其中關於恢复安渡郡的农事和民生,她写了足足上万字。
“安渡郡辖六县,地广人多,水土肥美,原是富庶大郡,以丝织和制瓷见长,享名南齐……可惜眼下城镇空尽,百姓饥劳困苦,再不见往日繁华……”
“时局混乱,天下疲耗。民思安居,厌极武事。在营者思田园,在逃者思故裡。然彼时,唯贵族名士骄奢淫逸,民间土地荒芜,耕作凋敝,于国大为不利……”
“为免往后长途运粮,空劳师旅,将军還应广田蓄谷,以备粮草,做好与齐军长期恶战的准备……”
“食为政之首。谁让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安居乐业,谁便可稳坐江山。”
“将军不如以安渡郡为试点,均分旷地给农户,恢复五谷果蔬植种,安置流民,再垦荒、整地,育种培优……”
“田地丰收,粮仓盈余,从此安渡郡民不思南齐,只知大晋……”
冯蕴尽职尽责,为缝补好破破烂烂的安渡郡,言辞恳切。
然而,裴獗沒有回信。
也不知敖七有沒有去告状,花月涧的事也沒有人来過问。
這让冯蕴隐隐有点不安,“小满,敖侍卫近来在做什么?”
小满被她问得愣住,“听叶侍卫說……敖侍卫好似病了?”
敖七病了?怪不得這两天不见他的人。
冯蕴心情愉悦兴致好,索性做一回好事,把敖七抓的鱼捞出来炖上一條,熬出鲜浓的鱼汤,装在青瓷汤盅裡,让小满拎上,一起去跨院裡看望他。
“敖侍卫!”叶闯不在,房门虚掩着,冯蕴一敲就开了。
跨院的房间布置很简单,两個儿郎居住,也沒有那么多讲究,木架上到处搭着衣物,敖七的环首刀靠在榻边,靴子东一只,西一只,踢得很远……
乱是乱了点,可冯蕴沒有想到,敖七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好像刚刚被吵醒,高高扬起的眉毛,满头的湿汗,不知梦到了什么,看到冯蕴就见鬼般坐起来,死死抱住他的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脸颊。
“你,你出去。”
冯蕴皱眉看着他,“敖侍卫哪裡不舒服?”
“出去!”敖七的脸臊得通红,一副崩溃的样子。
他紧紧捂住,怕冯蕴发现被子下面的难以启齿,甚至不想让她看被单上那些辗转难眠后折腾出来的褶皱,還有乱丢的衣裳、鞋袜,都让他觉得羞于见人……
自从那天逮到舅舅在冯蕴的房裡,敖七就很不好過,女郎几乎夜夜入梦,让他心力交瘁,大受煎熬,感觉整個人都要废掉了……
可她偏生還来,在他的面前,一脸关切。
“看上去不像生病啊?”冯蕴和小满对视一眼。
這敖侍卫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精壮得很,哪像有病?
敖七靠在榻头,后背的衣裳几乎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掩着他怦怦乱跳的心,“你怎知我沒病,我就是病了。”
“好好好你病了。”冯蕴好心沒有好报,板着脸叫小满。
“把鱼汤放上,我們走吧。”
敖七刚松了一口气,冯蕴突地掉头。
“敖侍卫不如找将军說說,回营去养病好些?”
敖七脸色微变,這是要赶他走嗎?
一股强烈的不满,让少年怒目而视,傲娇地扬起了下巴。
“谁說我有病?我沒病。”
冯蕴怪异地打量他。
不得不說,敖七长了一张精致讨喜的小脸。语气這么凶巴巴,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点点头,拉上门出来。再一思量敖七的反常,脚步突然一停。
醉酒那天晚上,莫非发生了什么,才让敖七這样防备她?
和敖七能发生什么?那只能是她轻薄了人家。
說不清楚了!冯蕴回头看小满。
“再不许醉酒了。”
—
夜深了。
中京洛城,嘉福宫裡,青铜芙蓉灯散发着幽冷的光芒。
殿内静悄悄的,食案上的饭菜,早已凉透。
李桑若挺腰跪坐在金丝楠木的食案前,姿态端庄雅致,紧阖双眼,她肌肤保养得极好,看上去略显憔悴。
深宫寂寞,贵为太后也难抵长夜孤清。
方公公不停地抹着额头的汗,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已不知把那冯氏阿蕴杀了多少回了。
十六個美姬啊!
十六個姬妾并三十二個仆女,居然制不住一個冯氏女?
十六個姬妾就沒有一個中用的!
那林娥信誓旦旦,结果半招不到就让人制服了。
在這座宫殿裡,三個后妃就可上演一出大戏,闹得鸡飞狗跳。十六個姬妾竟然全无作为,被冯氏女收拾得服服帖帖,挽起袖子做粗活,替她当奴仆。
方公公都替太后难受。
這個冯十二娘,他差人去打听时,得知她只是一個姿色绝艳的草包,沒往心裡去。
谁知,草包竟有几分能耐……
方公公惶惶不安,生怕太后迁怒。
正胡思乱想,李桑若突然睁眼,朝他看過来,“传闻冯氏女美艳不可方物,许州八郡无人可与争锋,确有其事?”
方公公吓一跳,看太后脸上很有倾听的兴致,正了正衣冠,弯着腰到太后跟前,长揖到地。
“殿下,老仆沒办好差事,仆有罪。”
李桑若眉梢微扬,“哀家是问你,冯氏女,果然姿容绝世?足以迷惑大将军?”
“不及太后。其容色粗鄙,不及太后万一也。”方公公忽略见到冯氏女时的惊艳,忽略她身上那股子逼得公公心乱如麻恨不能俯首称臣的妩媚,违心說道。
李桑若脸一沉,不经意地道:“你這老仆,脑袋是不想要了。”
方公公尬笑。
太后只是吃味了,但她并不傻。宫裡有“候官”专门打探消息,太后的眼睛、耳朵多着呢,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的事情,欺骗不了。
但方公公了解太后。
美貌的女子,最是不服气。
冯氏女再美,也不可盖過她去。
“萤火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冯氏女那点姿色小家子气,给太后提鞋都不配……”
方公公抬手往脖子上一抹,阴恻恻地笑:
“只要殿下点個头,老仆自有办法…不再让冯氏女为殿下添堵。”
李桑若垂着眼皮,用帕子拭了拭额角,织锦宽衣紧裹的娇躯往桌案轻挪,不动声色地端過那一碗凉透的参汤,淡淡地一叹。
“大将军看上的人,不可做得太過火。除非……你有办法让大将军厌弃。他弃了,才不会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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