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童言
七月的几场瓢泼大雨,将夏日浓烈的,逼得人恨不得发狂嚎叫的暑热终于褪去稍许,留给人们一份自在舒适一点的凉意。
王翁爱经历了一個桑拿天,就算是一月从头到尾不出门她也热的够呛,神马短袖短裤在這会不要想,那是田舍郎穿的,和她這個世家女郎沒有半毛钱关系,她能做的就是尽量穿着细麻衣裳躺在屋裡头不出门,剩下一口气留着折腾庖厨们。
她在這個夏天把庖厨们弄得快哭了,终于弄出個双皮奶,其实她很爱吃蛋挞,奈何外头那层蛋挞皮她一向就是去面包店买,王家也沒有什么烤炉,至于做一個…………铁很值钱的,比糖油都要值钱一百多倍哦。她沒那個胆子,于是只能在手艺上锻炼那些庖厨了。
那個双皮奶她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把做法给想出来,裡头也有好些不完善的,结果就把庖厨的人给折腾個人仰马翻。奶皮破了的,過薄的,各种状况百出。她一句话,下面的人跑断腿。不過做出来的成品,当真不错。拿到冰鉴裡冰镇之后,吃着真心凉快。
亏得她這么搞已经不是第一回,做双皮奶的原料除去糖之外,還沒有什么太惹人注目的地方。就是那些糖,堂堂关内侯家還少那些不成?
夏氏孕中不能吃過凉的东西,她让庖厨做出来成品给几個儿媳尝尝,提出些许改进意见,例如再添加一些时令水果之类,做好派人送到乌衣巷其他本家亲戚尝一尝。夏季裡除去肠胃娇弱的幼儿,哪個不喜歡吃一点凉爽解暑的,那送過来的奶羹香香滑滑,入口即化,洁白的奶皮面上還放着煮烂了的红豆沙,切成小块的甜瓜,好吃又别致,很是得王家夫人和女郎们的喜爱。
有王家夫人上门聊天的时候提到新做的点心,问是府上谁做出来的,夏氏就似真似假的和亲戚抱怨,“還有哪個?還不是岷岷這個嘴馋的,也不知道她哪裡来的這么多点子,老是缠人不放。”
這一番“抱怨”听在旁人耳裡,哪裡真的会附和夏氏一同来批评王翁爱?都是笑着劝夏氏,“岷岷這孺子手巧呢,想出许多小食来,還是想父母兄长进食多,身体安康。瞧這妇工,已经不用费上多少力气了。”
王翁爱那会跪坐在母亲身边,听得脸上发热。她是不怎么得意的起来,其实這开始做的时候,她也不太清楚生奶熟奶的,庖厨光是想着怎么把那些奶弄熟,去掉裡头带有的膻味就花费不少力气。在她看来她就是提出個方法,具体的還是要靠专业的来,她自己蹲厨房裡头,十层十是要搞砸。
“婶母這么說,实在是叫儿惭愧。”王翁爱低头說道。
可惜她這小模样落到对方眼裡,就是谦和。
外头還有她弟给她传播好名声,每逢家裡来客人带着小孩子什么的,吃了新出的吃食,有好奇的打听,他就一仰脖,“這是我阿姊做的。”
這会世家女不怕名声外扬,還有父亲写华丽的赋文满天下的夸女儿,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女儿的好。所以传了也就传了,沒什么大不了,還是好事情。
王翁爱是琅琊王氏的女儿,也不愁出嫁的,只要把琅琊王氏和王彬的名头打出去溜一圈都不需要,大把的人愿意把儿子送上来给王家当白菜挑。
這事儿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王翁爱对這事也沒有什么反应,她又不到外面去,也不关心外头对她這個王家女郎的看法如何,反正只要有琅琊王氏的名头在,她不怕自己名声差。
王企之上回和太常卿家的五郎玩的不错,两人在家中同为五郎,又一起疯玩過,有几分男孩子之间的情谊。自家這裡的点心看着完善的差不多了,便让家中仆役送一份给谢家五郎送去。
碰巧,谢家居住的地方和王家也不是很远,也在乌衣巷,不過隔着條淮水,需要走個桥什么的。
谢家三郎带着弟弟从家学回来之后,就见着家仆迎接上来,满脸喜气的說尚书右仆射家的郎君给五郎君送上小食。
尚书右仆射王彬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虽然也是世家,谢裒为太常卿吏部尚书,但是還是无法和琅琊王氏的门第相提并论。
“哎?尚书右仆射家的五郎君。”谢石楞了一下,终于想過来,那個人就是上回遇到的王家小郎,他听說给他送好吃的,差点就蹦出去,亏得谢安伸手一下子拎住他后衣领,才沒让他一路跳脱出去。
不過谢石還是自己拎着那只朴素的食盒,一路溜进自個房间裡,准备吃独食。谢安是不可能和自家弟弟抢食,但是架不住谢家裡孩子多,光是谢裒這一支,儿子就有七個,還沒算上女儿的那种。家中孩子一多,难免就有些小争端,尤其是哪個有了好吃的好玩的,哪怕有尊长爱幼的规矩压着,也沒几個想着要分享。真正的好东西就那么一点,哪裡舍得拿出来呢。
谢石自认不是那等高尚之人,王家的东西外头都沒有呢!于是他干脆就溜进房间去了。打开食盒,一股奶香扑面而来,定睛一看,洁白的羹面上小堆红豆,還有小块绿白绿白的甜瓜。闻着就垂涎欲滴了。
伸手一摸,凉凉的!现在吃正好!
小孩子心花怒放,拿起食匕吃了個痛快。
王家的吃食讲究精致,并不怎么在乎量。因此,谢石吃的底朝天,肚子裡還是沒有多少感觉。
谢安推开弟弟房间的门,见着的就是弟弟捂着肚皮躺倒在席上。
“怎么了?腹痛么?”谢安问道。
夏日小孩子毛病要多些,腹痛腹泻发疹子的事情也要比過去多上许多。看着弟弟趴在地上那样,很难不让他多想。
“阿兄,沒有,沒有腹痛!”谢石从席上爬起来。小孩子最怕腹痛,疼起来惨不說,還得好久躺在席上不准下地,沒有什么比這個更倒霉的了。
谢安的视线扫過案上那只白瓷碗。碗烧制的很精致,碗边都成花瓣形状,素淡但是雅致。
“阿兄。”谢石抱着肚子,瞧着那只碗有些遗憾,可惜就那么一碗。他也知道,這世家自己独特的饮食方子都是独门秘方,就是天子来要,都要不出来。
“這王家饮食甚好。”想来想去,他也只說這么一句了。
“百年簪缨,应该的。”谢安面上倒是沒有弟弟這般羡慕,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多少喜怒来。一双乌黑的眼睛裡似是波纹不惊的湖面,连风都沒有一丝。以這個年纪来說,他倒是沉静的有些過分。
琅琊王氏早在司马家還未篡夺曹魏天下时,就已经入朝为官,为帝王师。后来司马家称帝之后,琅琊王氏因为并不为曹氏拼争,顺应大变,反而越来越尊荣。到了如今更是江左第一豪门,底蕴深厚。有一些别家沒有的独门饮食方子,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可是我听說,這些都是尚书右仆射家的女郎做的。”谢石有些不满,小声說道。這個听說自然是从王企之那裡說的,那会玩耍,王企之无意說了這么一句,然后就被谢石听去了。
巧妇!
谢石才读书不久,脑子裡翻来覆去的就是這個词。
尚书右仆射家有两個女郎,长女早就出嫁了,次女還在八、九岁的年纪。想想也该是這個次女了。
這個女郎,两個人都是见過的。乌发白肤,面容可爱可亲,瞧着就是一股娇憨上来。而且人也沒有什么架子,很好亲近。
“阿兄,阿兄。”谢石小声道,“要不,我娶王家女郎吧?”
饶是谢安是同龄人中少见的淡定,還是被弟弟這话弄的一愣。
這话很是痴心妄想。
“王家女贵,轻易求娶不得。”谢安难得出口打击弟弟。
谢裒的现任正妻也是王氏,但那是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和琅琊王氏联姻的家族,大多都是从三国鼎立时期传下来的世家。虽然也有郗家這种新立门户,但郗家手中握有兵权驻扎京口,正是王家所需要的。
谢石听了,眨了眨眼。他不是第一次受打击,写字背书反正沒少被师傅敲打,但是被兄长打击,這還是头一回。他转過身,好好盘算一下自己和那位女郎的條件。他掰着手指,算来算去,王家的确是要比他家好,王家女郎的年纪……他拿着手指算来算去,发现她比自己大了三岁。
可是這有啥呢?小家伙荡漾的想道。
好多好多美食喲。
這下荡漾的更厉害了。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瞅着阿兄,瞧见兄长眼底的严肃,缩了缩脖子。過了好一会他才眨眨眼,他挺起胸膛,想要拿出一副豪气的模样,可是面上還是有几分肉痛。
“要不,阿兄你娶吧?”
谢安此时正拿起一陶盏喝水,听见弟弟飞来一句,当即一口水就呛在了嗓子眼。岔气的感觉逼得他不得不抛开手中水盏剧烈的咳嗽起来。
世家子讲究仪容,但是一口水都呛在喉咙裡了,哪裡還有什么精神去维持仪容,当即室内咳嗽声不停。
等到平伏下来,那张白皙的面容已经红透了,当然是咳嗽的。
“……”谢安喘息了一下,他還不到加冠的年纪。一头青丝都绾做总角,他方才咳嗽的厉害,身子也不由自主的俯下去。总角下散下的黑发落下搭在脸颊边。
不過现在他是有几分气恼的,“說的什么胡话!”
谢石不知道自己那句有什么不对,见着兄长如此,他十分知趣的缩了缩。
在淮水那边的王翁爱正忙着试试弄出来的甜果酱,突然鼻子一痒,沒忍住一個大喷嚏就打了出来,手裡的陶盏也掉在地上。
芳娘连忙膝行過来,“该不是太贪凉了吧?”
夏日裡贪凉结果得风寒的事也不是沒有,說着芳娘将手覆在她额头上,探一探她额头上的温度。
王翁爱摸摸鼻子,方才那個喷嚏打的可真够大的。
话說,该不是有哪個家伙提起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