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狂傲
最近這段時間王翁爱不知道是错觉還是怎的,夏氏突然给她增添了许多格外的新內容,甚至朝堂上的那些事情都搬来教她。
王翁爱坐在内堂上,疑惑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卷纸。上面是她不知道背了几遍的谱系,甚至她连建康裡世家的那些七拐八拐的亲戚還有官职都知道,她狐疑的看着坐在自己正对面不远处的夏氏。
夏氏看着女儿,面上如同古井那般半点波纹都沒有。
上回王彬透给她的几丝信息,让她差点懵住。岷岷有可能成为皇后嗎,虽然王家的底蕴在那裡,并不格外需要弄個皇后来提高家族权势,但皇后之位带来的权势,還有以后可能有的尊荣還是很可观的。可她对台城裡的天子,還真的抱着一种观望态度。
不是不对皇后丝毫不动心,只是夏氏也有自己的顾虑在裡头。
而且更重要的,当今天子的舅氏是颍川庾氏的当家人,即使不太招天子待见,也還是陛下的阿舅。庾家因为庾太后发家,现在和王家厮杀的难舍难分,若是王家要出一個皇后,庾家哪裡会肯,到时候說不定還会有什么事情出来。
因为天气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内堂上原本垂下来的竹帘也被卷了上去。
“阿母,今日這怎么……”王翁爱有些疑惑的问道,這些在几年前就被她背的滚瓜烂熟,如今怎么又来?
“岷岷再仔细看看。”夏氏道。
王翁爱依言将面前那份书卷给按到自己面前的台書架上去,書架是高脚的,上面竖着一块板子,两端有铜圈,王翁爱将书卷一端固定在那铜圈内,徐徐展开来。
打开之后,王翁爱惊讶的差点下巴都掉下来,這卷书卷裡的的确是谱系,但也不仅仅是谱系,不仅有建康城内的世家,甚至在建康外的那些世家,不仅仅是南渡来的侨居士族,就连向来和侨居士族吹鼻子瞪眼,被排挤在建康朝政之外的那些吴姓士族也在内。
王翁爱眼睛立即瞪圆了,她之前背的谱系多而且仅限于北方士族,南方吴姓士族是排除在外的,反正也不互相来往,知道了沒多大的用处。如今一起归纳进来,她有些反应不過来。
這一卷還只是将要說到的家族类别提及,王翁爱换了一卷上去展开一看,内裡的內容比她之前学的更加细致了。甚至各家家主下的分支,曾经担任過的官职,他的妻子出自哪家,家中父兄担任何等的官职。
這理起来就是千头万绪,好大一张網。
“這些岷岷你都要记住。”夏氏說道,在台城裡和在建康士族人家总是有不一样,士族人家关注的便是那几家,而是台城裡,知道的必须要多的多,同时眼光也要不同些。
夏氏以为女儿会撒娇推去這些,沒想到王翁爱点点头。
“嗯,岷岷会记住的。”王翁爱答道。
這些书卷的确很多,而且繁杂不過這对王翁爱来說也不是太难,毕竟還是有技巧可以带起来的,這种法子說起来读书還有考试的时候也用過不少。網络记忆法嘛,一個萝卜带出几個坑就是了。
夏氏望着长女,再三确定女儿不是真的不情不愿的答应下,心裡又有些心疼。
“這些岷岷也不必急去记。”到底夏氏添加了這么一句。
“阿母。”王翁爱翻了翻那些书卷,抬头唤道。
“怎了?”夏氏问道。
“初夏之时,我能去会稽么?”王翁爱问道。王家在会稽那边多置田地庄园,說不定她日后要陪嫁的庄园土地也会在会稽那般。
碰巧她堂叔王舒正好就是会稽刺史,說起来,那边還是在王家的控制下。会稽树木多,听說還有几处避暑的宝地,建康的夏日太热了,不如去会稽。
“去会稽?”夏氏问道。
“嗯,我好久都沒有去拜见堂叔啦,還有婶母和几位从兄。”王翁爱說道,王舒說起了和王彬是有些小小的過节,王敦之乱时,王应父子相应王敦作乱,后来王敦病死军中,败势如山倒,王应父子便想投靠在建康的亲戚,当时有人建议王应投靠王彬,不過王应觉得当年王敦起事,王彬坚决反对,若是去投靠怕是会沒有好后果,就去投靠了王舒。谁曾想,王彬早有接纳王应父子的意思,甚至做好了准备,而那对父子到了王舒那裡被王舒沉于长江,王彬得知后深深叹息。
這桩王家内部的厮杀,說来也不是一件光荣事。但是王彬這支和王舒那一支关系并不十分亲近是事实。
夏氏听了之后,沉默一会,“到时候我和你阿父說說。”
家裡庄园田地在会稽那边,女儿若是去会稽,也有亲人照顾。不過陛下那件事出来,還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成行。
女儿一日大過一日,能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小时候不觉得,到了现在,王彬和她說起女儿和天子的事情的时候,她才发觉女儿已经大的可以出嫁了。
這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做阿母的都要担心,這进了台城,面对就要是后宫三千佳丽還有朝堂,這可要比做士族家的主母還要费不少功夫和心力。
“以后阿母就将家中的账目和那些家人之事再和岷岷說說。”夏氏說道。
王翁爱挑挑眉,“那些不是早說過了嗎?”
早在王翁爱七八岁的时候,她几個嫂嫂就带着她学管家,那些账目也教過她。
“那些都是教你怎么算账,免得被下面那個胆大的奴婢给瞒骗了。”夏氏說道,“可是哪一项进项,支出,岷岷总的知道详细和来去吧?”
王翁爱点了点头。
“那些家人呢?”王翁爱问道,家人就是家中的家生子,沿用秦汉的称呼用法,并不是一千多年后的用法。
反正不過是家裡的家生子,一家的性命全攥在主人手裡,還怕不老实?
“你個痴儿!”夏氏笑着伸出指头在女儿眉心一点,“那些家人是自家的,自当尽心用力,可是你嫁出去了,用的并不是仅仅是陪嫁的人。外家的那些奴婢,虽然說服侍主人乃是本分,但是這裡头未必沒有一分求赏识的心在裡头,就看岷岷怎么用。”
王翁爱听得满脸莫名其妙,在世家,家人這种存在当真不必太多的注意,连人都不是,還谈什么进取心?
她犹豫一下开口,“阿母,這些……”這些听着好像不太适合用在世家裡啊,“能将事情办好乃是本分,做不好就罚。”
這是世家裡治理那些奴婢的办法,至于敢有反骨的,那是相当的人才了,被主人赶出去一家子就是饿死或者只能去做在田裡做佃户。
夏氏差点沒被女儿给哽過去,王翁爱是嫡女,那些家人哪裡敢给她不痛快?向来只有王翁爱将那些家人折腾的晕头转向,還沒有家人敢在她头上动土的。即使這位嫡出女郎十分和气也不曾体罚過任何奴婢。
這台城能和家裡是一样嗎!
夏氏气的差的要提起女儿的耳朵,不過见着女儿怯怯的望着她。心头上的一团火顿时又压了下去,也难怪,自己這几年都只是让女儿怎么学着做個主母而已。
夏氏看着女儿,长女已经被她养的纯良了,要是让她从头开始学那些,恐怕也要花费不少精力。
倒不如找個家风良好沒有那写乱糟糟事情的门当户对的士族嫁了算了。
被女儿纯良眼神看得有几分心焦的夏氏发狠想道。
王翁爱隐隐约约猜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头,這么多年背的那些东西突然多了许多,甚至把那些平日根本就不来往的吴姓士族给加了进去,要知道家裡再怎么坑女儿,也不会把女儿嫁到吴姓士族家裡去,吴地士族被侨居士族排挤在建康之外,沒几個能坐到高位的,這不是仅仅坑女儿了,顺道坑外甥。
她自個心裡想了会,還是得不出答案,想不出就不想了。反正她嫁人說白也是王彬看上哪一家,又不是她看上哪家的郎君。只要不是老头子,门当户对就行啦。
王翁爱原先有些疑惑的心情又被她自己飞速丢开,在那只書架前翻动那些书卷,开始背起来。這身子年轻,正在记忆最好的时候,用上合适的办法,王翁爱一路记得飞快。谱系再多再杂也比不上当年读书时候背的那些公式定理還有单词。
即使沒有两三日就干掉那些书卷的辉煌成就,但是也记得比较快。
很快三月上巳节来了,上巳节裡曲水流觞,饮酒赋诗。王翁爱的几個兄长们也要去,除此之外,他们還多了一個任务,就是替妹妹传播美名。
此时女儿家不怕名声在外,而且世家女儿的名声被父兄们一個劲的吹,不怕吹,就怕不吹。
王家女儿不愁嫁,但是女儿家的美好名声還是需要父兄们去传播的。几個兄长穿上了王翁爱缝制的宽大袍袖,带去尽兴的茶果子基本都是王翁爱這些年的鼓捣出来的点心。
王彬身体不好,在家中养病,這件事自然要交给兄长们了。
到了那裡已经有不少人在了,名士风度便是不拘小节,招呼過几個王家族人年轻郎君前来,从人们将胡床摆上来,王家郎君们招呼族人们坐下,命令从人将带来的那些食盒打开,将点心与茶摆放出来。
谢安到的比较早,望见那边有一圈郎君坐下。而且四周也有郎君时不时向那边张望一下,他走到一個相识的郎君身边问道,“怎了?”
“王丞相族中的郎君们在进行茶宴呢。”那郎君說道,“听說那些果子和平常吃的不太一样。”
谢安一愣,他从谢石那裡倒是知道王家的果子和别家的确是不一样的。
王家郎君们面前的果子是做好的荆桃花糕,上面撒的那层糖末虽然是用石蜜做的,带着些色,不過不影响口感。
几個郎君品茶吃果子,风雅之态溢于言表。
当一盘水晶角子被拿出来后,众人惊讶之情也不掩饰了,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曾想当年前魏武帝曾道‘醉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日郎君们以茶代酒,也有别然的雅致。”
這时有人說道。
“就连這小事看起来都与别家不同。”有人道。
王家郎君们受持盛茶的瓷盏浅笑不语,這时王兴之看看其他兄长,望见兄长微微颔首后,他朗声道,“不過几盏茶汤而已,至于這些吃食不過家中女弟闺中无事做出来的。”
众郎君听闻后,面上恍然大悟,“当真兰质蕙心。”這话裡口气并不是纯粹的场面话,有几分佩服在裡面。
至少那透明剔透的角子便不是哪家能随便做出来的。
女郎在外的名声从来不就怕父兄们传扬,這王家郎君在给自己女弟传名声呢。众人都知道用意,不過对那些精致的果子還是有些动食指,只是彼此之间你望我我看你,都不去学那位春秋郑国公子去染指一尝美味。
這时有一名郎君从那些郎君裡出列,他容貌秀美,一双桃花眼眸潋滟情意,让人望见不禁心生好感。
他面上浮出笑容,伸手在那些王家儿郎面前拱手一拜。
谢安望见那個年轻美貌郎君,眉心蹙起来。那是上回和他打了一架的桓秘,那次是谢安自小到大和人打的头一回,自己面上有伤,他也直接打青了桓秘的一只眼。
不過今日看来,瞧着桓四那面容,自己那一拳到底還是打的太轻了。
桓秘对那些王家郎君一笑,而后他一手挽住宽大的袍袖,伸手就在那些果盘裡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糕点软糯清甜,還有些奶香。
桓秘的嘴角勾起,王兴之对這個突然闯进来的貌美郎君有些发懵,他看向那些堂兄弟们。发现那些堂兄弟也沒有人认识他的。
桓秘将口中的点心吞入腹中,一笑,“果然好味,女郎如同众郎君所說,当真兰质蕙心。”
“請问郎君门第。”這时有人說道。
报出自家门第,也是一种交锋。
桓秘半点也不惧怕,他笑盈盈道,“在下谯国桓氏,可能诸君此时并不熟悉,不過日后诸君定会得知某之名。”
這等狂傲让在场的人讥笑者有之,惊讶者有之。
谢安望见,微微别過头去。一股情绪正在心底隐隐叫嚣。
一家有女百家求,這话恐怕在王家的女儿们身上印证的格外多。而他自己也是那百家之一。
继续前行或许有困难,但是放弃却是他十分不甘心的。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抿紧。
作者有话要說:谢谢弦歌知雅妹纸投的两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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