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茱萸
八月底九月初,最后一丝暑热终于在阵阵袭来的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中散去,秋风卷着落叶飘卷而下,九月九重阳不远了。
王翁爱正在自家的亭子中,招呼刘钰,刘钰来她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女郎们互相走动也是平常,因此家裡也并不限制她们。甚至刘家也觉得能和琅琊王家多走动也是好事,到了日后也能多份脸面。
“哎,听說了沒有。”女孩子积聚在一起,难免会說一些其他家女郎的事情,刘钰刚刚吃了一块小桂花糕,接過侍女递過来的锦帕将双手擦拭干净,和王翁爱說道。
王翁爱手裡正拈着一块花糕,嘴裡甜丝丝的全是糕点,听到刘钰這么說,她愣了愣,喝了一口蜜水将口裡的糕点送下去,开口道,“怎么了?”
“京兆杜氏,知道么?”刘钰沒有直接和王翁爱說是什么事情,她卖了個关子。
能不知道么,王翁爱看着刘钰笑意盈盈的脸,微微侧過头去,开玩笑似的拿着白眼对着她。
世家女郎从小熟背谱系,京兆杜氏也是南渡過来的世家,不過這十几年裡,京兆杜氏人才凋零,在朝堂上也沒见着太多杜家的身影,和王庾两家比起来,就有些逊色了。
“杜家怎么了?”王翁爱问道,她不记得杜家有什么事情啊。
“听說過杜弘理不曾。”刘钰依然沒有正面回答她,笑眯眯的问道。
說到這個,王翁爱环视了一下左右,“尔等暂且退下。”
“唯唯。”在亭中的侍女闻言后,都退下去了。
待到亭中只有她们两人了,王翁爱才含着嘴角的那一抹笑,和刘钰凑近了,“当然知道。那位从兄還曾经說過其人‘肤若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人也’,說是能和卫叔宝齐名呢。”都是那会的美男子,說着王翁爱也有些遗憾,這些個美男子比她大,有家室不說,而且都已经香消玉殒了。
“当阳侯能与卫叔宝齐名,可惜享寿不长,”說起這個刘钰都有感叹,“他辞世之时,家中女郎還幼小呢。”
王翁爱知道這家的事,好像這位杜家的当阳侯夫人裴氏也未曾改嫁,一心一意抚养女儿来着。
“杜家女郎有贤母教养,一定会是一個名媛。”王翁爱說道。
“最近關於這位杜家女郎,有個传言呢。”刘钰說起来,面上露出笑容来。
“嗯?”王翁爱有些好奇的看向刘钰,她平常也只管背谱系,并不是和每個侨姓世家都打交道的。毕竟有些侨姓世家過来之后,因为各种原因沒落了的。這种,并不是王家女孩子们的交际对象。
“這位杜女郎,今年正是十五芳华,她原本就出身高贵,而且又有贤母抚育。到了快及笄的时候,上门求娶之人络绎不绝。”
“這不是很好么?”王翁爱有些奇怪的說道,一個世家女郎,又沒了父兄,嫁個好人家在這时代看来是最好的了。
“可是……”刘钰故意将尾音拖的有些长,听得王翁爱有些牙痒痒。
“钰娘就不要再拖了啦。”王翁爱嗔道。
“好啦好啦,不拖便是。”刘钰笑嘻嘻說道,“那些上门求娶的人,最后都回来了,說是這位女郎虽然端庄,但是却年长无齿。”
王翁爱顿时就瞪圆了眼睛,“不可能吧?或许是哪個歹人胡乱說的?”
“那位杜家女郎年长无齿的名声都传出去了。”刘钰听见王翁爱這般怀疑有些不悦,“那么多人呢,总不能见得個個都是歹人吧?”
王翁爱想想也是,“不過這年长无齿,当真是一颗牙都沒有?”她還是对這件事情抱有一点的怀疑,“或许是吃多了甜物,坏了几颗牙齿,便以讹传讹了吧?”
刘钰被王翁爱這话弄得哭笑不得,她伸手戳了戳王翁爱细嫩的手背,“岷岷以为别人都和你一般爱吃甜味么?”
王翁爱挨了這么一句,就有些不服气,可她听了這個,完全也想象不出来,长到十五六岁,完全沒牙齿,那是個什么样的光景。
“以前也沒听說過杜家女郎有這种缺陷啊?”王翁爱道,毕竟世家圈子就這么大,外头的想要进来都十分困难,消息流传的特别快,哪家女儿若是真的有個什么不好的地方,其实很难隐瞒,毕竟母亲们都是要带着女儿出来交际的,不能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王翁爱七八岁的时候,夏氏常常带着她去族伯族叔,或者是其他士族家中做客,让她和那些小郎君小女郎多多相处的。
而且沒牙齿,這饭食岂不是都要煮烂了才能吃得下去?嘴都是和老妇人一样瘪着的……
王翁爱想象一下那场景,顿时整個人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画面太美不敢看。
“哪個知道呀。”刘钰轻声說道,這件事說起来也很难相信,可是要真的沒什么,也不至于上门求娶的郎君们又一股脑的偃旗息鼓,转而求娶别家女郎了。杜家女郎虽然沒有父兄的帮衬,但到底是京兆杜氏,還是吸引很多人家求娶的。
沒事,怎么会這样呢。
“我觉得不太可能。”王翁爱沒了那些侍女看着,在刘钰面前也露出随意来,她手肘撑在面前的案上。话說出口的下一秒,她又在心裡甩甩头,把這個话题给甩出去,反正這位杜家女郎是不可能和自家做亲戚的,還是别多管了啦。
“重阳快了呢。”刘钰支着下巴道。
王翁爱的脑袋一下子就从案上抬了起来,九月九重阳,又要到全家上下去爬山的时候,想起来大清早的就要起来准备出发,就一阵心塞。
“岷岷不想去?”刘钰望见她的表情,出口问道。
“重阳节,阳气鼎盛呢。就是为了躲避天地不正之气,也要去的。”王翁爱将自己心裡头乱七八糟的想法收拾一下,端正了面容說道。
她還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谢安。算起来,两人有一月都沒见面了。
九月九重阳,时俗登高躲避天地不正之气。王彬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动作迟缓已经露出老年人的迟暮来。夏氏担心夫君,因此也沒去,家中父亲身体不好,做为儿子,也沒有不在病榻前服侍的道理。
就這样一来二去,王翁爱就這么带着弟弟和侄子们去爬山了,這一回来的人并不是很多,比起往年来是少了更少,王彬已经渐渐露出颓势,身体也比過去要不好,倒也沒有生什么大病,但是他的反应已经迟缓许多,片刻都离不开人了。
這一回,就是跟着的那些家中年幼的侄子都不敢露出過多的笑颜来。
王翁爱心裡对家中的事情隐隐约约的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這份预感压在心头上,笑是笑得出来的,但是看着還是沒有往日的肆意和活泼。
“姑母。”一個侄子手裡拿着新采摘的茱萸双手奉给她。茱萸的果实已经红得有些沉了,在绿色的枝叶下便越发显得如同玫瑰那种美玉一样了。
“這茱萸长得很好。”王翁爱接過来,佩戴在自己的丝绦上,這登高佩茱萸的习俗,在日后也见不到了。
登上高处,默默的站了一会。到底是因为家裡人還有许多沒来,少了许多的热闹。王翁爱這裡也是颇有几分冷清,望了一下远处的风景后,她便留下跟随自己的仆妇侍女,自己一人到山中行走了。
因为她向来走惯了的,已经和几年前听到走山道就苦了脸完全不一样了。山上并不像会稽山那样,因为常有人来,便将一些名士们常去的道路两边的杂草清除一些,让道路更好走一些。
不過這裡,可能也是名士们追求贴近天地自然,草生的有小腿那么高,也沒有人前去修剪的。
秋日裡的草地已经有了几分的肃杀的枯黄,不复春日的嫩绿。草梗挂過她的裙裳,将裳上的环佩带起,发出叮当的碰撞之声。
秋风拂在面上,丝丝凉意从面颊上的肌肤缓缓的沁入到心底裡去。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听得有伏在草地中不可见的虫子发出咕咕的声响,低微的鼓噪声在秋日裡越发明显。她手指拂過草梗,轻轻折下一枝噙在口中。
她回首,眼角处的余光望见草地那边走出一個少年来,他看上去比她大上几岁,面容清俊出尘,风神秀彻,袍服灌进了秋风,将他的宽袖吹翻起来,他望着那边噙着草梗的少女,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荡起层层的涟漪。那笑意和温柔已经在眼角融开。
少女见他也在,不自觉的松了口,原本噙在口中的草梗,从唇间掉落。她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了個正着,她垂下眼去,那双潋滟着羞涩的如水秋眸又抬了起来。
谢安手中持着一株长得正好的茱萸。
他看着她伫立于那处,像是蒹葭中,在水一方,令人辗转反侧的伊人。又觉得是野有蔓草,宛如清扬的美人。
他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她走去。
而少女目光触及他,好似想起什么,眼裡的羞涩和烟视媚行的姿态一下子又淡了下去。
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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