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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守孝

作者:青木源
顶点王谢堂前燕!

  哭灵這回事,的确是相当的耗费体力,魏晋這会還不兴請来专业孝子来进行表演,全都是要靠家属来,守孝期间,肉食是不能吃的,熬個几天不能睡觉更是常事。王翁爱基本上就把脸给熬青了,她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饮食粗劣,睡眠不好,等到要下葬的时候,她青白的脸色,和两只老大的黑眼圈让人无法直视。

  很多人都說她哀毁過礼,儿子這样是应当,女儿可以斟酌着放宽一点。但是王翁爱却是按照着儿子们的那一套,直到出灵的那一日。

  王彬生前显贵死后哀荣,朝廷已经追赠特进、卫将军,加散骑常侍。谥号为肃。

  朝廷向来是办事的人少,嗑药玄谈的人多,一件事可能要拖上個老半天還不一定能办的下来。但是王彬追赠和谥号定下来,并沒有花费太长的時間。

  到了象山,从犊车上下来,象山作为家族墓地已经定好了的,墓室也修缮好了,当然十分的简朴,也不用金玉之类。

  家仆们用粗大的木棍将棺木扛起来,一步步的向山上走去。入墓室前,還有一次祭祀,女眷们是不参与的。

  王翁爱扶着母亲,身后跟着年幼的妹妹還有一堆的侄子侄女,上了山,等到那边棺木放定,嗣子王彭之带领家中的男丁在墓室前扯开了嗓子,照着周礼,两手捶胸,仰头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其后的男丁们也跟着苦寒出来。

  夏氏到了如今,面上倒是渐渐的冷静下来,她手裡的帕子轻轻的擦拭着眼角,但是眼角依然有湿润存在。

  她一手扶住女儿的手,還有一個年幼的王隆爱正揉着眼被乳母抱在怀裡。她看着身边的长女,长女最近因为守孝,原本的白皙透红的肌肤也成了青白,眼下一圈的青黑色。而小女儿正懵懵懂懂,甚至還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回事。

  夏氏回過头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還有三個儿女需要靠着她呢。

  那边儿子孙子们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象山裡回荡,今日下着濛濛细雨,细细的雨丝斜飞着打落在人的身上,濡湿了黄白色的粗糙斩衰。

  在墓室前恸哭過,用牺牲祭祀過一回。棺木已经入了墓室,之后将陪葬的明器抬入,其实陪葬品大多是陶器之类的,金玉用的不多,怕日后引来人来挖墓。

  孝子孝孙大哭,家仆们将墓门合上封死墓室,而后填土将墓掩埋好。

  墓的旁边已经搭好了几個草庐,专门给几個儿子来守孝用的。待会他们就拎着东西住在這裡了,王企之虽然還沒有行冠礼,梳着总角,但是這事情他也必须去,不然這名声就真坏了。

  “母亲回去吧。”嗣子王彭之哭的這会的眼睛還是肿的,他和夏氏說话的时候,嗓子都還是嘶哑的。

  “嗯。”夏氏点了点头,她此刻也是满脸的悲戚,她抬头望了望那座新墓,垂下眼,“好好陪着你们的父亲。”

  說完之后,她扶着女儿的手上了犊车。

  王翁爱和母亲坐在同一辆犊车,车上,夏氏疲惫的靠在手边那弯凭几上,這么多天,一直是吃不好睡不好,累的够呛。她想起那墓地,王彬原配去世的时候,是被埋葬在北方的,如今丈夫去世,也沒办法和原配合葬,不過就是她這個继室,也沒有资格和他合葬的。

  想着她吸了一口气。

  “阿母。”王翁爱哑着嗓子开口道。

  “回去睡一下吧。”夏氏說道。并不說让女儿沐浴的事情。

  女儿虽然不用和儿子一样,去父亲墓前守孝,但是面容太過整洁,又担心說闲话的,這人言可畏,還是谨慎一点好。

  王翁爱点了点头。她也感觉到自己最近怕是不行了,几天几天的睡不好觉,整個人似乎都要被抽干似的,十分难受。

  前往象山的道路上有一辆车,车停靠在路边,一点都不阻碍来往车辆的通行。犊车前后也有家仆随侍,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平常人家。

  王家的车从对面過来了,犊车们行步缓缓,四平八稳。家仆仆妇们将几辆车围了個满满的,一路对面走来,望见路旁的犊车,也是目不斜视,直接向前面走。

  路旁那辆犊车车壁上垂下来的车廉,从裡面被人挑开一些。谢安望见外头的队伍,看了会,最终是将车廉放下来了。

  他坐在车中,听着外面传来的车轮压過地面的声响,還有老牛迈步声。

  外头的家仆守着,一直都沒听到牛车内郎君的吩咐。也不敢出声,都站在那裡等着。

  一直等到车队已经全部走了過去,過了好久,家仆们都怀疑谢安是不是在车裡睡着之后,才听到一声,“走吧。”

  家仆们立刻拉着牛头转了個方向,往谢尚宅邸行去。

  谢尚最近得了王导的推薦,到外面去做太守,南方水泽多,瘴气多,争论起来,外面還是不如建康的繁华和风雅,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谢安去那位从兄家中,也有几分惜别的意思。

  谢尚听說堂弟来了,自己亲自带着妻子袁氏去迎接,袁氏是個安静的女子,将谢安迎接进来之后,命令侍女将坐枰酒食等物安排好之后,也离开了。

  毕竟两個男人在一起說话,有些话女子不太适合听,袁氏也就下去回到后院裡照顾女儿去了。

  袁氏走到内堂上,台阶下有一名女子低眉顺目的站着,见着袁氏,恭谨說道,“女君。”

  袁氏望见這個女子,唇角的笑淡了些,冷淡的应了一声,“你去奉热汤来。”

  女子垂首“唯唯。”

  屋中,谢安和谢尚正在一处喝酒,世家重养生,酒是温热過的,不使冷酒吸取五脏热量,原就是原来服用五石散,都是奔着觉得五石散能够振奋精神去的。

  谢尚望着這位堂弟,心下算算這位堂弟也十七八岁了,他开玩笑也似的說道,“阿大陪我一起服散?”

  谢安听了笑了笑,“不巧,身上衣裳是新的呢。”服散過后,浑身发热,就连肌肤都要比往常敏感娇嫩個好几倍,如果是穿新浆洗過的新衣裳,难免会把肌肤给磨的生疼,到时候也就是糟糕了。

  谢尚听了笑了,“那又何妨?不過阿大不愿,那也沒什么关系。”說着,他持起漆杓,舀起一勺的温酒就倾倒在堂弟面前的羽觞裡。

  “家中新进了几個舞伎,阿大有兴趣观看么?”谢尚问道。

  “何家所赠?”听到堂兄家中又多了几個舞姬,谢安有些好奇的问道。

  “谁知道。”谢尚笑着抬眼看他,“這来来去去的,我哪裡记得。不過其中有女子歌喉了得,阿大可以听一听。”

  听到谢尚這么說,谢安点了点头,“善。”

  谢尚让人去将几名善讴歌的女姬叫来,那几名女姬一上来,一股纷纷扬扬的花香便在室内传播开来。

  那几名女姬生的妖媚,杏眼桃腮,身子窈窕,行走间,腰臀摇摆间很有几分勾引男子眼睛的资本。

  女姬们跪在屋外面,拉门是敞开的透风的,谢安一抬眼便是看见四五個俏生生眉眼含情的年轻女子跪伏在门外面。

  世家家中的舞姬之属,从来只求色相艺技,不问操守。女姬本来是以色事人,自然是香料妆粉什么好的就什么上。

  谢尚闻到這香中有一股梅香,立即皱了眉头,“谁用了梅香?”

  一名女姬怯生生的道,“是贱妾。”

  家中上下皆知郎主好梅香,女姬们为了邀宠,也在自己衣裳上熏了梅香,好求能引起注意,這位郎君长得容貌妖冶,就是盘腿弹拨琵琶,也能让人有眩目之感。

  “梅香不是你能用的,”谢尚罕见的露出了不悦,“而且此香配的也太過劣等了。”他眉头蹙起,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来。

  那女姬吓的就连忙俯□来,双手交叠在身前,额头贴在手背,娇嫩的和鲜花一样的身子便如被风雨吹打一般颤抖不止。

  “罢了,下去吧。”谢尚原本想要让堂弟尝尝鲜的心思被破坏的干干净净,他让女姬们下去,带着些许歉意的看向谢安,“对不住了。”

  谢安也沒觉得有什么可以遗憾的,說实话,他今日也不想听女姬讴歌,這种女姬向来会唱的也不過是几句男欢女爱的浅薄歌曲罢了。谢安今日還真不爱听這個来着。

  “从兄何时爱上梅香了?”谢安也听過這位从兄喜好梅香,甚至還自己动手调香,配出几味来。他以前倒還沒听過呢。

  “我也不记得了。”谢尚笑道,“不過不管怎么配,也比不上梅树寒冬怒放的冷香了。”

  他持起羽觞,迎了一口,這梅香再用多少名贵香料配制,也不比不上记忆裡满袖的芬芳。

  “从兄這次去历阳,乃是司徒所荐?”谢安也不在香料之上過问太多,转而和兄长說起了這回去历阳的事情。

  去年石赵胡人犯历阳的时候,历阳太守沒有将话和建康說明白,只是說有胡骑犯历阳,把建康给闹了個底朝天,天子阅兵严阵以待,谁知道,前来的不過是数十骑,但是建康的格局却因为這事大变,王家和高平郗氏联手,重新掌控了建康上游一代,庾家吃了個闷亏,不能把司徒怎么样,就拿历阳太守来出气了。

  王导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推薦的谢尚,乃是历阳太守的妹夫。和原历阳太守袁耽,還有王家是脱不了关系的。

  說起来,庾家這番出气,出和沒出一個样。

  谢尚說起這事,眉眼裡都带着笑意,他在建康呆了這么久,也该出去任职了。

  “阿弟恭祝从兄了。”谢安对谢尚說道。

  “多谢。”谢尚一手持羽觞,宽大的袍袖落在手下,他眉目舒朗,含笑间别有一种豁达。

  “阿大也年纪大了,再過两年便要行冠礼,要娶妇成家了。”谢尚笑着调侃堂弟道。

  谢安原本的笑僵在脸上,他好似有些尴尬,也有些羞涩。他垂下头去,躲避堂兄的视线。他当然也知道自己快到了行冠礼的年纪,行了冠礼之后便是成人,应当要娶妇延绵子嗣,好来供奉先祖的祭祀,不過……他内心裡還是希望,最后能在自己面前团扇障面的,是自己想要的那個人。

  “阿大可有心仪的人了?”谢尚笑道,“和为兄說說。”

  谢安有些局促,话到了喉咙口滚了几圈,最终還是吞了下去。

  “到时候从兄自然知道了。”他道。

  守孝的日子是十分艰苦的,不說现在正在父亲墓旁,搭起草庐守孝的六個儿子,正忍受着象山的蚊虫叮咬,吃的也是沒有半点油水的水煮时令菜蔬和稻羹,每日要跪在父亲墓前表示自己的哀伤。

  家裡的女儿们還有孙子孙女,日子也不好過。

  王翁爱是嫡女,她還沒出嫁,不像王丹虎出嫁了便是别家的人了,因此她這孝也要守的一丝不苟。现代亲人過世了,结束了葬礼之后,基本上也是照常過日子,肉也常常吃。不過在這会,在孝期裡吃肉,简直是天大的罪名。

  她吃的是水煮過的就是加了点盐的菜蔬,陶盏裡的是白白的稻羹,至于常吃的银耳莲子羹之类……完全见不到,银耳也是奢侈品,怎么能在孝期裡见到這东西??

  在内堂上望一圈,发现除去太夫人夏氏和几個媳妇之外,那些小的,面上颇为痛苦。平常裡吃的菜蔬,好歹還有肉骨汤做着,白水煮着吃,和啃草也沒多大区别了。

  “用膳。”侯太夫人在上首位置发言道。

  王彭之的妻子虽然身份跟着丈夫水涨船高成了侯夫人,但是家裡一切還是听婆母的,婆母說了這句话,她也看向了自己的儿女们,“用膳吧。”

  王翁爱持起箸,她低下头不去看身边王隆爱小脸上泫然欲泣的模样,小孩子年纪小,比较随心所欲,不爱吃和草一样的菜蔬。王翁爱低头,手中箸挑起菜蔬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她也不挑,王彬对她很不错,就为了這么十几年的养育之恩,這孝她也守得有些心甘情愿。

  “姊姊……”王隆爱望了一圈,发现沒人理她,委委屈屈的拉了拉身旁姐姐的袖子。

  王翁爱這十多日吃的也不好,顿顿都是菜蔬的,望见孩子的脸,她摸了摸妹妹的头,“齐齐听话。”

  說着自己低头将膳食慢慢用完了。

  用完夕食,王翁爱回到房中,洗漱之后,坐在镜台上拆了头上梳着的发髻,她望见镜子裡的自己,原本肉肉的两颊已经消减了下去,面色也十分青白,望着已经显露出了几分憔悴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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