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对方說了七日能解决秦朗的麻烦,便不会拖到第八日。
顾南衣即日便买了栗山村的一处房子,悠悠然到了這個民风淳朴的村子裡。
村中商贩往来,也不乏女贩子,但新定居下来的年轻姑娘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来,這姑娘孤身一人,又实在太過年轻;二来,這姑娘长得太過漂亮,放在村子裡就跟下凡时不小心走错路的仙女儿似的,人人走過都忍不住偷看,多看两眼就跟赚到了似的。
顾南衣花了几日将家中需要的器物置办完毕,才腾出空来拜访了村长。
“我是同我弟弟一起搬来的。”顾南衣道,“家中出了些事,我二人已不方便再住下去,便拿了些小钱来此。”
村长女儿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在旁呆呆看着顾南衣,整個人神情都有些飘忽向往。
“前几日忙,沒来见您,是我无礼了,這些您拿着。”顾南衣将预备好的新衣服放到村长面前,道,“是给孩子们的。”
村长下意识扫了眼,有男娃有女娃的,连最难准备的冬日衣裳都备上了,可见不是匆忙为之。
他摆着手有些感慨地道,“我又不是什么地头蛇,你搬来是买了院子的,我還能收你保护银不成?那我不成地主恶霸了?”
虽這么說着,村长也沒有去退還的动作,而是又问道,“你的弟弟呢?這两天沒见着?”
“他在外有些事要办,”顾南衣道,“再過個三五日的,也就来了,届时我让他来和您打声招呼。”
村长点头应了下来,等顾南衣施施然离开,才好笑地一戳自己亲女儿脑袋,“眼珠子要看掉咯!”
小丫头被戳得脑袋一歪,茫茫然道,“爹爹,那個姐姐笑起来背后有仙女的霞光!”
“我看你這眼睛是要不得了。”村长哈哈大笑起来。
村长妻子从后头擦着手走出来,微微皱着眉问,“收了這些东西,不要紧?”
“這可不能不收。”村长咂吧咂吧嘴,他又看了眼顾南衣离开的方向,說道,“我也是见過官儿的人,這個小姑娘细声细气的,說话也客客气气,但這身上那官威可比寻常官员還大得很。嘿……指不定是哪個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小姐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去了,何必得罪她?”
在栗山村裡等了几日后,顾南衣果然等到了一身伤前来栗山村的秦朗。
少年仍是在黑灯瞎火时敲开了她的房门,也仍旧带着那一身血腥味。
顾南衣将门打开时,秦朗显然松了一大口气,撑着门框的身子也踉跄了一下。
“伤得不轻。”顾南衣将灯提高了点儿照了他的身体,便让开了路。
秦朗摇了摇头,他道,“那些追杀我的人都死了。”
顾南衣倚着门看秦朗。
橙黄色的烛火之光映入他的眼睛裡,像两点寒星裡骤然窜起的火苗。
他和秦北渊除却长相,一点也不一样。
她笑了笑,道,“那么這次,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秦朗沒回答,但将手心裡捏着的钱袋给她看了一眼。
那正是顾南衣先前一直用着的钱袋,方才就挂在门外,秦朗曾见過,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也是。”他肯定地說。
“当然了,我一直在等你。”顾南衣招手示意他走进来,“我连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
秦朗一怔,目光迅速往小院子的一個方向看去。
他一进门便注意到這院子一個人住太大了些,還多出一個屋子,但沒多嘴问,怕得到什么不想听的答案。
“给我?”
“给你的。”顾南衣懒懒道,“所以,你进不进来?”
秦朗抿直嘴唇,一言不发地进了门裡。
顾南衣将手裡烛灯塞给他,指了指屋子的方向,“自己去上药,药和换洗的衣服都在裡边,饿的话灶房裡還有些吃的。”
一连串地交代完后,她便将秦朗背后的院门给合上了。
秦朗還有点沒反应過来,持着烛灯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顾南衣将门关好,回头看了少年一眼,想了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今夜睡個好觉吧。”
秦朗一個机灵扭過脸,突然被近身碰触的他差点伸手去摸匕首——若不是手裡還拿着烛灯的话。
顾南衣好似沒察觉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情似的,将手收回来借着火光看了一眼,有些嫌弃,“头上都是血,洗干净再睡。”
她說完便走了,秦朗跟迷路了似的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悄声举着灯去另一個屋子裡了。
這是個普普通通的屋子,随意进到谁的家中,或许都是长這样的。
可偏偏秦朗从不知道“普普通通”是什么样的,也从来沒有過家。
他沉默地站在屋内盯着床和一旁一张长长的书桌,好半晌后才将烛灯放到桌上,脱了身上早就浸透血迹的衣服。
第二日秦朗起得早,换上屋内看起来沒人穿過的衣服便出了门——栗山村裡的地形和住民他還不熟悉,心裡总有点放心不下。
可他不熟悉村民,村民们对他却是相当熟悉。
村民们起得早的见到秦朗时也只是微微一愣,而后便一個個恍然大悟,“你就是顾姑娘的弟弟吧?”
秦朗:“……”
村民们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热情叫他无福消受,连着撞见三個嘘寒问暖的后便飞快回了顾南衣的院子裡,双目无神地思考自己是不是做了個错误的决定。
难道以后每日都要接受這种恐怖的热情洗礼?
顾南衣刚起身,揉着眼出屋门时就见到秦朗背对着门发呆,两只手跟护卫似的紧紧抵住门,好像一松懈下一刻外头的野兽便会冲进来似的,不由得轻笑,“你做什么?”
秦朗看了看她,三言两语地把刚才在外面碰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讲完时,顾南衣正在净手,闻言将手从盆中抽出来,回头几步走到少年跟前同他大眼瞪小眼。
秦朗:“……?”
他的眼神裡刚刚透出一丁点儿的疑惑,顾南衣已经抬起双手,大拇指扣住其余几根手指,啪地一下张开,把水迹都甩到了秦朗脸上,其中一些细细的水珠還肆无忌惮地冲着他的眼睛去了。
秦朗:“……”
他缓缓地皱起了眉。
见秦朗脸上终于有了点正常的表情,顾南衣才收手道,“别怕,你只是還不习惯。”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页继续閱讀她虽不知道秦朗這三年過的是什么日子,但三年前的她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
秦北渊的儿子,顾南衣怎么会让他過得太好呢?
不主动加害都已经很過意得去了。
秦朗的眉皱得更紧,“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罢了。”
“我看你刚才逃回来的样子,村民比追杀你的人可怕多了。”顾南衣调侃。
“……”秦朗沉默半晌,痛定思痛,又拉开门出去了。
他要证明沒什么好怕的。
顾南衣跟了两步出去,探头好脾气地叮嘱他,“你去村东头替我拿王嫂家做好的早饭来。”
秦朗沒回头,但背影眼看着又僵硬了些。
等秦朗回来时,他的神情再度有了点儿涣散的倾向,但好歹手裡是带着做好的早饭回来的。
顾南衣扫了眼他手裡提篮,见到几個熟悉的碗。
——她又不会做饭,自然一切用钱打点了,村裡好心人譬如王嫂便收钱每日替她做好饭,只要按时去拿了再送回去便是。
“你吃過了?”她问。
秦朗往篮子裡看了一眼:“……”這也就是一人份吃的。
一直寡言少语的年轻人顿时觉得自己面子有点過不去。
刀光剑影他都能咬牙闯得過去,一條命硬是挺到现在,偏生跑腿一趟拿早饭的事情都做不好。
他冷酷地点头,“我吃過了。”
顾南衣走到近前,像是纯粹好奇似的伸出手摸了摸秦朗的肚子。
秦朗一吸气就下意识将腹部绷住了,差点沒把伤口再崩出血来。
“看着不像。”顾南衣摸了两下就收手,她直白地說着,从秦朗手裡提篮中取出豆汁喝了一口,道,“我吃得不多,分你一半吧。”
她說完便转身走了,沒给秦朗一句反对的机会。
秦朗停顿了一会儿才跟上去。
他已经发现顾南衣相当习惯发号施令了。
她从前是個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游荡?又为什么說出天命之人那一套来?
若這是個谎言,她是不是很快便会离开?
顾南衣惯来挑食,对着早饭挑挑拣拣就把自己不中意的都堆到了秦朗面前,剩下的归了自己。
秦朗一言不发地吃完,主动起身收拾碗筷。
顾南衣拿着筷子看他的动作,突然道,“你从小一個人生活?”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笑了起来,有点儿开心地问,“那你是不是会做饭?”
秦朗:“……会一些。”
“我教你。”顾南衣不以为然。
她這般挑食的人,自然是知道许多菜做法的。
但知道归知道,叫堂堂昭阳长公主动手下厨便有些太难为這位殿下了。
秦朗看了她一眼,“我做饭,那你做什么?”
顾南衣支着下巴,伸手给他指了一下,“你打开那個柜子,裡头有個箱子。”
秦朗将碗筷放下,過去真拉开看了一眼,被裡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元宝和银票闪了眼睛。
“我赚钱养家。”顾南衣道。
秦朗将箱子盖上,回头盯着顾南衣精怪似美艳脱俗的面孔,终于发问,“你是妖怪变的?”
顾南衣笑了起来。她歪了歪头,诚实地說,“我确实不能算是凡人了。”
說罢,她便饶有兴致地等待起秦朗的回应来。
但秦朗只是转回去将柜子锁上,又皱着眉到桌边坐下,定定看了顾南衣片刻,像是在认真地措辞。
顾南衣耐心地等了半晌,才听见少年用略带着些沙哑的嗓音道,“就算是妖怪,也要记得财不露白。若我见财起意杀人越货,你不是我的对手。”
看起来這么闷的一個人,真要說起话来却直白得令人咋舌。
——真是一点也不像他那走一步想二十步的亲爹。
顾南衣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并不是觉得遗憾,只是有些感慨。
若真是個小秦北渊一般的性格,她就真懒得理会了。
“我要真是妖怪,你不是我的对手才对。”顾南衣道。
秦朗用一种不明說、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看了看顾南衣的细胳膊细腿,决定不戳穿她的话。
顾南衣又懒懒笑了,她伸手摸了一下少年的头发,意味深长地告诉他,“我是什么人,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无论是那個导致他十几年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昭阳长公主,還是她是個将死之人、无法再如常人一般正常长大,又或者他是她想活下去必不可少的“解药”。
秦朗以后总会一一知道的。
于顾南衣而言,终于不必再理会朝政风云之后,這不過是她给自己白来的第二辈子找些乐子罢了。
汴京如今离她太远,是上辈子的事情。
上辈子的旧识,因果也尽数在上辈子還了個干净,不必再多介怀。
秦北渊找了三年的画,终于有了下落。
情报铺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中,明确讲述昭阳长公主的小像只余一幅仿作存世,辗转到了皇帝薛振手中——若還沒被销毁丢失的话。
秦北渊不必去问薛振,就知道画像不可能丢失。
那是薛振在昭阳死后能抓住为数不多、和過去有关的救命稻草了。
薛振被太后所骗、对昭阳下毒那一日,秦北渊就知道薛振会后悔自己的冲动之举。
如今也确实如此。
但心志坚定如秦北渊,也未能从三年前那一日中走出来。
他甚至沒来得及见到昭阳最后一面,令她抱着与他满腹的对立和厌恶离世了。
秦北渊按了按额角,问,“還有多少日?”
一旁悄无声息立着的管家知道他的意思,躬身答道,“离长公主的生辰還有一百二十日。”
太久了。
還要一百二十日,才能再见到她。
秦北渊闭了闭眼,抽出情报铺送来的另一份消息。
這一份上面写的却是秦朗的生平,另附了一幅少年简单的画像。
秦北渊翻到最后时,已確認了這就是被昭阳藏起多年、他的亲生儿子。
他对這個未曾谋面的儿子并不在意,将写着“秦朗”二字的纸页放到桌上,吩咐道,“让楼苍去带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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