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千冬
此时,站在便利店的立式冰柜前,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近十年前,有一只属于孩子的手,努力地举高,去够最顶层货架的一盒高钙牛奶。
他记得如此清晰,那手的指甲修剪得圆润,那牛奶的包装配色是蓝与白。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枷场千冬……不,只是千冬。
枷场不是她本身的姓氏,自从百年之前的明治末期,那女孩杀死看守她的村民,从地窖逃出,握着火把,决心要烧死全村人时,她就已抛弃了她的過去,抛弃了她的姓氏。
人形式神将她所知道的,關於她的妹妹的一切,全告诉了他。
chitou……這個名字闯进并刻进他的人生,已近乎十年,可他却是在一周前,才真正地知晓了她的真相。
“這位先生,請问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嗎?”
陌生的声音关切地问着,将七海从回忆中带回当下。
他扭头,年轻的女性便利店员的面庞映入视线。
“我看您一直站在冰柜前头……您是想找某款饮品,沒找到嗎?”
“确实是想找,却沒找到。”
浅金发男人西装革履,瞧着像是将要参加商务会谈,他神情平淡地问道:“你们店裡有……牌的牛奶嗎?”
“……您想买牛奶嗎?”女店员稍稍一愣,“您說的這個品牌,是老牌子,大概1年前倒闭下市了……我记得很清楚,我那段時間负责管理库房,扔掉了好多箱這個牌子的牛奶。”
“是嗎。”浅金发男人的面色平静依旧,“那算了。”
“那個老牌子的牛奶的味道真的很好,我小时候一直喝。”女店员语气遗憾道,“不過還有许多其他的新品牌,市场上不缺好的新品。請问您需要我为您推薦嗎?”
“多谢,但不用了。”浅金发男人从冰柜裡拿出一罐咖啡,“我今天喝咖啡就行。”
下班晚高峰的地铁,总是人挤人。
七海不太喜歡驾车出门,对他而言,在车满为患的东京市搜寻停车位,是比挤地铁更消耗精力的无意义劳动。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的人们或坐或站,塞满整個车厢,保持着约定俗成的安静。
他面朝车门立着,玻璃窗外是迅疾地后退着的漆黑隧道墙壁,窗户映出他的影子。
浅金发男人看起来与车上其他乘客别无二致,一副刚刚下班的微漠模样,手裡拿着一瓶咖啡,似是還要加班的架势。
无人知晓,米色西装外套下是绑着砍刀的武器背带,海蓝衬衫下是缠着绷带的负伤腹部。
在今天下午的祓除一级咒灵的任务中,七海受了伤。
由于伤得不太重,時間又颇晚,他沒去高专找家入硝子治疗。
眼下,伤口正隐隐作痛,且在往外渗血,他感到丝丝凉意。
看来明天還是得去一趟高专,拜托家入小姐帮忙治疗,他思忖着,不然這伤会影响他接下来几天出任务。
地铁靠站。
七海仍面向车门站着,他后方的那扇车门开启,下了一波人,又进了一波人。
两道正在对话的、十五六岁的少女音传入他的耳朵。
“我知道我害得我們出门晚了,我知道我错啦!你能不能别說我了?哪裡有像你這样啰嗦的jk……”语气活泼的那個,小声抱怨着,“我出门磨叽,是因为我要画全妆……难得全家一起外出吃饭,我想打扮得漂亮一点嘛!”
“你化妆用了2個半小时的時間,其中2個小时,是在玩手机。”另一個声线柔静的,淡淡道,“我催你,是为了你好。姐姐不喜歡等人,你每次迟到,都被她赏赐弹脑瓜崩的惩罚,可你永远不长记性。”
“我也沒有迟到很久啊!我們下一站就下车,出站后走一会儿,就到那家餐厅了……我今天只晚了三四十分钟而已,姐姐不至于生气吧……我不想被弹脑门,超疼的……”
“我們已经迟到挺久了。說好7点整在餐厅见,姐姐6点50分就到餐厅了,现在7点42分,我們却還在电车上。”柔静嗓音稍稍停顿,又說,“啊,姐姐发消息過来了。——她說,她到地铁出站口了,在等你,要揍你。”
“………美美子,我們逃跑吧。”
“为什么要逃?姐姐要收拾你,又不是我。”
“凭什么啊!明明我俩都迟了!”
“是你出门磨叽,我是为了等你。”
“……美美子,求求你!帮我向姐姐說情!我不想被姐姐弹脑瓜!我可以帮你做国文课作业……”
“不要,你每一门课的成绩都不如我,我才不要你帮我做作业……菜菜子,你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吧……我們已经高一了,再過两年就要参加‘共通考试’,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姐姐会揍死你。”
“为什么一定要念大学……我可以靠自身天赋谋生,赚钱又快又多。”
“菜菜子,你這话千万别让姐姐听到,她真的会暴怒……姐姐這些年来不知道說過多少次,她不准我們是那种活法,她希望我們過安稳日子。”
“嗐……我就随便說說……我会努力考大学,我清楚姐姐的想法完全正确,在這世界上,平淡的幸福,才是最好的幸福。”
“你知道就好。——到站了,走吧,美美子。”
地铁入站,车身停稳,车门敞开。
浅金发男人半阖着眼,作痛的伤口使得他略微精神不振,他听着他背后的那两道少女音继续聊着天,下车走掉了。
车门闭合的瞬间,他蓦地张开双眼。
——有什么,在潜意识中隐约地涌动着的记忆碎片,终于抖落一身经年累月的厚灰,清晰地重现在他的脑海。
他猛然转身,看向车窗外。
站台上,两道少女背影渐渐走远,一人金棕发,一人深褐发。
他只看清了短短几秒——地铁开动,高速驶离,窗外的景象骤然化为向后飞逝的黢黑隧道。
他清晰地回想起了。
近十年前,在地铁车厢裡,当他压制着内心的担忧和不安,拨通那個电话号码时,从听筒裡传来的吼声,喊了两個名字——“菜菜子”“美美子”。
他只从她那儿听到過一次這两個人名。像這样常见的名字,全国不知有多少重名者。
可他有种无比强烈的感觉——不,不是感觉,是确信!——他确信,那两名少女,必然与她有关。
刚才那一站和下一站距离很远,再過7分钟才能到下一站……地铁靠站后,他要立即下车,乘坐反方向的车,返回那一站……
该死……但愿来得及……
“這位先生,您還好嗎?你看起来好像要昏倒了……”
大脑是恍惚的空白,陌生人的问话如同一只强劲的手,猛地将他拽回现实。
七海又在车门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映影。
……還真是,相当的沧桑憔悴。
再见面时,她会怎么称呼他?会像从前那样,叫他“小鬼”嗎?
单从双方的外表来看,她应该叫他“叔叔”。
“谢谢,我沒事。”
他看向好心的陌生人。
“我只是……错過站了。”
“請让我借過一下,我下一站要下车。”
他找到她了嗎?
沒有。
回到那两個少女下车的那一站,他找遍了地铁站的每一角,走過了地铁站的每一個出口,在方圆几公裡内四处寻觅,从华灯初上到夜色幽深,依然沒有见到那抹熟悉的紫。
又是一次徒劳的寻找,就像他過去十年的不曾间断的寻找中的每一次。
路灯下,橙黄灯光将身量高大的浅金发男人的影子拖曳得很长。
他微微低着头,摘掉护目镜,捏着眉心。
“会找到你的。”
“……一定会。”
“你们!你们!!!”
午后,阳光照不进的市区小巷裡,女孩一手叉腰,一手竖起食指,指向面前的两個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她那略微幽亮的菖蒲紫眸子瞪得浑圆,小圆脸的狰狞度,是远胜平时的超常发挥。
声音分贝飙升至破音边缘。
“你们两個阴魂不散的家伙!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们!!!”
浅金发少年面无表情,一双深棕绿的死鱼眼望着三四米外的紫发女孩,他早有准备,在她开口的瞬间,就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他的好友却沒有准备。
這能造成真实伤害的高音攻击,使得黑短发少年身不由主地皱起了整张脸,他忽略耳膜的痛楚,努力地挤出灿烂的笑容。
“千冬,你,你先别生气……”
“我会跟你好好解释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你对我有大恩,請容许我還你人情……”
“你這個讨厌的黑葡萄眼,我不需要你报恩!”
大概是不希望小巷裡的吵闹动静吸引来不相干的普通人,紫发女孩降低了音量,她满面怒容,咬牙切齿地低吼着。
“我讨厌欠人情,但我不在乎别人是否欠我什么,你们這些该死的人类,离我远一点!”
浅金发少年不再捂着耳朵,冷淡嗓音一仍旧贯地匮乏起伏:“枷场,你這话說得真奇怪,你不也是人类嗎。”
女孩闻言,微微怔住,随即那双紫眸睁得更大,“三七分小鬼!谁允许你喊我的姓氏!”
“那你想让我喊你什么?……我才不要叫你的名字。”他语气平淡道,“還是說,你喜歡被叫外号?”
如同被呛到似的,自发女孩說不出话了,只是瞪着浅金发少年。
——在怼千冬這件事上,七海天赋异禀,屡战屡胜。
那起一级咒灵突袭公园的案件,已過去半個月。
半月未见,紫发女孩的伤势完全痊愈,她的面庞白净,两條胳膊被外套长袖遮着看不出状态,齐膝百褶裙下的小腿上无伤疤,她彻底恢复了那张牙舞爪的凶恶姿态。
說实话,這很不正常。
七海想。
她那天受的伤,严重到半年都不一定能痊愈。
除非她认识家入前辈那一类的治疗系咒术师,是对方治好了她。
可拥有治疗系“生得术式”的人极其稀有,整個咒术界都沒几人。
她到底是怎么康复的?
“喂,黑葡萄眼!”
紫发女孩抬起下巴,双手抱臂,她眉头紧拧地盯着黑短发少年。
“我不需要你還我人情,我只想你离我越远越好!”
“在我把你揍飞之前,告诉我,你怎么找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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