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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女东家

作者:嘒嘒小星
今晚的月亮真圆,跟离开皇宫的那個晚上一样。

  脑中再次浮现出韩太妃毅然决然跃下城楼的情景,含着泪,带着笑奔向死亡。

  开始不是這么计划的,韩太妃和那個冒充的宫女只是引开宫门守卫,为她制造溜出宫门的机会罢了。

  韩太妃是未来皇上的生母,暮国未来的太后,即便被牵连也不会危及性命。

  可她为什么要跳下去,自寻死路。

  伏荏苒如此质问弗諼,不等弗諼回答,率先嗤笑出声,兀自自嘲,她已经想到了原因不是嗎。

  韩太妃为了她能堂堂正正的生活,自由自在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天牢之事,丽昭仪莫名其妙出现在天牢定然是有人在操控,而她是宫中唯一与丽昭仪来往的人,恰好她又在案发现场,背后真凶首当其冲就会怀疑她。

  丽昭仪刺杀皇上之事,伏荏苒成了嫌犯帮凶。

  ‘云桑县主’若不死,即便逃出皇宫她也只能永远做個弑君的逃犯。

  韩太妃不死,便无法证明一同坠落城楼的人就是‘云桑县主’。

  韩太妃的死就是那具尸体身份的铁证。

  伏荏苒折返回宫本想揭露天泱国的阴谋,反倒害死了韩太妃,愧疚和懊悔在心中交杂。

  那一趟算是得不偿失。

  寂静的月夜总是容易让人伤感,伏荏苒抹着眼泪,从床板下掏出一個小布包,手指来来回回抚摸着。

  這是韩太妃交给她的信,让她帮忙送到那個深爱的男人手裡。

  韩太妃一生都被困在了暮国皇宫裡,所有感情都随同時間一同沉淀在了心底最深处。

  那时的伏荏苒不知,這份信是韩太妃对人世最后的的迷恋和遗憾。

  伏荏苒担心自己粗心把信损坏或弄丢,就装在小布包裡,又缝进衣服内衬裡。

  伏荏苒醒来后就去找信,幸亏她的衣服都沒丢,被随便地扔在了衣箱边角,她立马把信找出来藏到了床板底下。

  “我一定把信送到他手裡。”

  伏荏苒声音嘶哑着保证,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蔡婆子和刘婆子就开始给伏荏苒收拾,不仅换上了最繁复、精致的衣裙,還画了淡淡的妆,只是那如瀑布般的头发依旧铺展在头顶沒有动它。

  伏荏苒昨夜睡得晚今日也就醒的晚,所以等两個婆子拾掇完了她才醒,听屋裡沒人才稍稍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顺便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将她拾掇地這么好看,還专门找人伺候她,伏荏苒還真有点猜不准這個东家到底是敌是友?

  不管是敌是友,以她的处境,以不变应万变最为稳妥。

  日头渐渐升到正空,又缓缓西斜,落入山丘,直到天黑安静的院落中才传来了动静。

  伏荏苒等了一天等得浑身酸疼,听见声音,当即集中精神,端正躺好装尸。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朝着她屋子方向传来,而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紧接着又合上。

  伏荏苒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還要不断告知自己要冷静,绝不可以露馅。

  屋裡陷入了长時間的沉默,进来的那個人似乎就一直站在远处,一步沒动,過了不知多久才缓缓朝床边迈步走来。

  “一模一样,每次见你都让我感到震惊,好像你又活過来了。”

  那人开了口,是個女人声音,声音轻柔绵软,十分悦耳,但语气隐隐透着股戾气。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从额头、眉骨、鼻梁、眼窝,一直到鼻梁、嘴唇、下颌、脖颈。

  温热的掌心在伏荏苒脸上一寸寸抚過,动作轻柔,却让伏荏苒莫名感觉危险。

  一模一样,這女人莫非是在說圣主,她认识圣主?

  可她的冷硬的语气又不像是在說朋友,反倒像是仇人。

  “今天我给你带了样好东西,不会像上次那么折腾,是一瓶水。”

  她边轻声說着边从袖中拿出了一個方木盒,木盒打开裡面還有個小木盒,小木盒再打开還有木盒,一层套一层,层层包裹下露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琉璃瓶,裡面装满了有些发黄的东西。

  她隔着厚厚的棉布将琉璃瓶拿出来,揭开盖子时也隔着厚厚的棉布,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沾染上。

  她笑盈盈地道,“這叫绿矾油,威力无穷,连最坚硬的铁都能腐蚀,若是不小心滴一滴在皮肤上,皮肤瞬间就会溃烂,残忍至极。你說,這么厉害的东西,還能耐你不得?”

  伏荏苒越听越是心惊胆战,她這下彻底确定這個女人和她有仇,不,准确說应该是和她母亲有仇。

  她這是什么命啊,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她的娘到底有多少仇人啊,刚走了一個太后,又来一個疯女人。

  這东西要真這么厉害,她不得直接把命交代在這呀。

  而且听那女人的意思,她昏迷這段時間沒少想办法折磨她,她還能醒過来也是命大。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有拼上一拼……

  伏荏苒正进行着心理活动,耳边已经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满是不可置信。

  伏荏苒将预想的打斗方案缓了缓,安静躺着,就听那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伴随着脚步趔趄声,紧接着便是一声锐利的尖叫,那尖叫声犹如炼狱中的厉鬼,承受着无穷的折磨。

  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悠长疯狂,坐在院中纳鞋底的蔡婆子和刘婆子听见這叫声心都跟着狂跳,苍白着脸,却還要继续埋头纳鞋底,假装沒听见,双手却已战栗不止,针都捏不住。

  随行的护卫如木桩般一动不动,面不改色。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拔不掉、烧不烂、斩不断、泡不软,刀枪不破,连绿矾油都不怕,你就是個怪物!”

  女人嘶吼着拔出匕首,对着伏荏苒黝黑亮泽的长发不停砍着,将身下的褥子都砍破了,棉絮满天飞,而那发丝依然如旧,沒有一根断裂。

  女人红了眼直接伸手拉扯那些头发,动作野蛮,扯得伏荏苒头皮生疼,却還是强忍着沒有醒来。

  而女人的双手却在触碰到头发上残留的绿矾油后痛苦地叫喊起来,一双娇生惯养的手掌像是被火灼烧一般,血水蔓延,却又很快被吸收,变成一片焦炭。

  女人疯喊着外面的人,“长山,长山,我的手……”

  房门被人踹开,有男人的声音說,“别怕,有我在。”

  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蔡婆子和刘婆子都跟进屋瞧了几眼,也不知是被床上的情景吓到了,還是关心东家的伤势,免得被殃及池鱼,追着东家又出去了。

  屋子重新恢复了安静。

  伏荏苒小心地睁开眼,确定屋裡沒人才坐起身,转头看去,身后的褥子像被火燎過一样,全是一個個的洞,连着洞下的床板也被腐蚀穿了,直接能看到床板底下满是尘土的地面。

  伏荏苒赶紧去摸藏在床板下的小布包,幸好沒被腐蚀掉。

  她盯着那些大洞,背上一片冰凉。

  這個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她的头发這么执着?

  這個晚上伏荏苒一夜沒睡,身下的褥子已经换過,整個人也被放进木桶清洗了一遍,连带着那饱受摧残却毫发无伤的长发。

  今天虽是惊心动魄,但她也知道了一些自己一直忽略的事。

  怪不得月牙从来不让别人给她梳头,必须亲力亲为,在桃花春庄时月牙不在身边,便是弗諼亲子揽下了這個活计。

  原来弗諼每次和她讨头发做奖赏不是闹着玩,她的头发只有自己才能拔下来,别人根本拔不下来,烧、砍、腐蚀都沒用。

  她发现自己头发可以变色时便知道這头长发定然与常人有不同之处,却依然小瞧了這头发的玄妙。

  她這头可变色的长发继承自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曾经又经历了些什么?

  這一刻,伏荏苒才真正想要了解自己那個素昧蒙面的母亲。

  伏荏苒本以为再见女东家怎么也要在十日后,不想第二天天黑突然到来,蔡婆子和刘婆子有些措手不及,却什么也沒敢說老老实实躲进灶屋裡。

  房门被重重合上,伏荏苒的心也如同那门被用力砸了一下。

  她听见屋裡的脚步声不少,至少有三人,正揣测着女东家此次来意,便感觉身上的被子被压了一下,一個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屋裡响起。

  “老朽已经說過了,当今世上能解奇毒魂眠的人除了沧浪神医再无第二個,你们就是把我杀了我也救不醒她啊。中魂眠者,会在不知不觉的睡梦中死去,這女子已经昏睡三個多月了,恐怕就算把沧浪神医找来也沒得救了。”

  魂眠?伏荏苒愣了一下,這個毒听着有些耳熟。

  对了,弗諼和她說過,太后毒杀先皇用的就是一种叫魂眠的毒,无声无息要了先皇的命。

  不過她是何时中毒的,她怎么沒印象,莫非……是在潜秀宫裡脖子上被书婕妤挠那一把?

  怪不得她会昏迷,而且還一睡就是三個月。

  弗諼也不知道在哪儿,肯定急坏了。

  女东家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今日不是她醒,就是你死。”

  老大夫欲哭无泪,身体止不住地战栗。

  這时,另一個年轻的男声传来,是昨日被女东家叫做长山的人,不带一丝生气地道,“你說中了魂眠与寻常体弱老死无异,寻常老夫根本诊不出来,你既能诊出来,也定然知道如何解。”

  老大夫恨不得把三個月前自大卖弄的自己打死,早知道就不掺和這事了。

  “這,你這话怎么說的,谁說知道是什么毒就一定能解的……”

  一把弯刀架在了老大夫脖子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长山冷冷地朝床上撇了下头,“别废话。”

  一番威胁震慑,老大夫当即吓得腿软,扒着床沿颤抖着伸出了手。

  老大夫抱着死路一條的绝望心情将手指搭上了病人的腕脉,颤抖的指尖却渐渐平静下来,惊奇地咦了一声。

  這脉相……怎么变了?

  老大夫犹如从阎王殿裡走了一遭,大喜過望,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些,从未有過的敞亮。

  “病人体内的魂眠沒了。”

  “沒了?這什么意思。”长山奇怪地反问一句,眉心一皱,刀口往老大夫脖子上近了一寸。

  老大夫咽了咽口水,激动得道,“老朽,老朽也不知,之前诊脉這女子确实中了魂眠之毒,可方才诊脉丝毫沒有中毒痕迹,老朽也纳闷……”

  老大夫急得一头汗,沉默良久的女东家却突然狂笑起来,尖锐的笑声很是刺耳。

  “不愧是圣主的女儿,要人命的毒药都不怕,哈哈哈……”

  “老天真是厚待她们母女,能有這般百毒不侵的体制!”

  越說到后面,语气越发的咬牙切齿。

  她怒声一喝,“她何时能醒?”

  老大夫被吓得一個激灵,颤抖着道,“她身体還虚,需要静养,想来用不了几日自然就醒了。”

  女东家闻言无声,许久才又命令,“长山,处理了。”

  长山应了一声,而后便响起老大夫惊恐的求饶声,“饶我一命吧,我什么都不知道,饶命……”

  很快求饶声被一声痛苦的呻吟打断,屋子便恢复了安静,取而代之的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伏荏苒藏在被子中的手暗暗抠着褥子,脸上却连一丝波动都不能有。

  随意草菅人命,让伏荏苒认清了這個女东家的嗜血残忍,也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

  她不能鲁莽冲动,想要活就得沉住气。

  屋裡又有脚步声进出,应该是把老大夫的身体抬走了。

  伏荏苒紧绷着神经,一刻不敢松懈,她能感知到自己身旁得呼吸声,带着捉弄和恶意,阴气森森地朝她耳朵吹着气。

  “快点醒過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你這张脸被我欺负的痛不欲生时的表情,我会把你娘给我的奇耻大辱,通通和你玩一遍。”

  女东家阴仄仄的那番话,一整晚不停回荡在伏荏苒耳边。

  第二天蔡婆子和刘婆子来给她梳洗比平常晚了近半個时辰,即便伏荏苒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两人低迷的气息,连嘴碎的蔡婆子也是一句话沒有。

  想来昨夜死人的事她们也瞧见了。

  一整天蔡婆子和刘婆子都沉默无言,两人也不到院子裡晒太阳唠嗑,尽忠职守地守在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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