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碰瓷老头
他从踏出皇宫大门开始,整個人都处在兴奋状态。
上次县主出宫,他被留在了映辉园守门,這回若不是月牙刚好病了,他怕是還要继续守门。
伏荏染瞧他兴奋的样,沒說什么,弗谖却是眸色暗沉了下来,眼神讳莫如深。
伏荏染悄悄和芙颜說了几句话,芙颜便兀自离开了,沒有跟她们一起。
原梨好奇地回头望了眼芙颜离开的方向,很想问她去干什么,但看眼伏荏染犹豫不决地拿着两個面具在脸上比来比去,终究還是识趣地沒有多嘴多舌。
伏荏染把白泽神兽的面具戴上,又把割舍不下的狐狸面具戴在弗谖脸上。
刚给弗谖戴好,原梨就迫不及待拉着她走,边走边催促,“快点,要开始了。”
伏荏染差点被她扯了個趔趄,幸好弗谖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什么开始了?”
伏荏染加快步子跟上原梨的速度问道。
“诗会!”
原梨头也不回一個劲往前走,一行人快速地穿梭在热闹的行人间。
沒過一会,伏荏染被原梨带进了一座雅致的竹楼,门口上挂着‘曲楼’二字。
曲楼裡此时聚满了人,举目望去大多是仪态翩翩的读书人,清一色的直缀长衫,言谈举止皆是温文尔雅,富有诗书气。
许多人正就着大堂正中垂挂的主题,俯首做着诗,挥毫落纸,恣意畅快。
原梨快速环视了一圈,座位全都坐满了,许多来迟的都只能站着。
几個小二忙碌的来回穿插在座位间添茶伺候。
原梨来来回回将大堂裡的人认了一遍,像是在找人,很快便瞧见一個被人围拥的小圈子裡正襟危坐,优雅从容地缓缓落笔的年轻男人。
不少人聚在他身边旁观着,沒有人說话,像是怕打扰他的思绪,看他的眼神全都带着仰慕。
原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再也离不开了,白皙的脸庞瞬间染上红晕。
伏荏染顺着她的视线一瞧,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感情她是来看心上人的。
原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個众星捧月的俊朗身影,耳边突然响起细细地笑声。
“怪不得你把那些护卫都赶了回去,原来是要私会情郎。”
原梨瞬间闹了個大红脸,又羞又怯地扯着伏荏染的手,不停瞧着周围有沒有人听见伏荏染的话,压低了嗓子道,“胡說什么,不许胡說,小心我打你。”
說着還威胁性地捶了伏荏染一拳,那拳头又软又轻,一点力道都沒有。
原梨垂着脑袋,几乎都要把脸埋进胸口了,却還不时偷瞧冯维正。
脸颊上的两朵红霞像两個红苹果,好看的让人想要咬上两口。
“還說沒有,分明是被我戳中小心思了。”
伏荏染咯咯的打趣,原梨抓着她的手揉来揉去,這回沒再否认了。
“你来会情郎叫上我干什么。”
伏荏染看她害羞的都快烧起来了,也不再逗她,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原梨抬起眼睛,不好意思的咬了咬下唇,喃喃解释,“我娘不准我来看他,我只能……”
她讨好地干笑了两声,后面的话沒說出口。
伏荏染挑了挑眉,“所以你把我当挡箭牌,偷偷来见情郎。”
“他不是我情郎,你别乱說,他……不知道我喜歡他。”
原梨着急地拽着她的袖子解释,然后左右摇了摇,撒娇地恳求道,“你别告诉我娘好不好,求求你了,嗯?”
伏荏染眼睛一闭,头一偏,“我什么都沒看见。”
原梨欢喜地咧嘴灿笑,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眸光因他明亮起来,像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不過,太后今天好难得出宫一次,你不准备去看看她嗎?”
原梨茫然地啊了一声,“太后出宫了?”
伏荏染应了一声,“今天燕王会在玄明台展示五彩神鸟,应该会有很多百姓去看,之后就会将五彩神鸟运回云关山放生。太后也会去玄明台。”
“之前怎么沒听說。”
“太后应该是临时决定的,我也是出宫前才知道。”
原梨看看冯维正,又往大门外望了望,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难以抉择。
“算了,姑母难得出宫,我去见见她。”
恋恋不舍地看了冯维正一眼,转身就出了曲楼,见伏荏染沒跟上,又停住脚回头看来。
“走啊,你不去嗎?”
伏荏染摆摆手,“我每天都能见太后,难得出宫一趟,想到处逛逛。”
原梨有些犹豫,是她邀請伏荏染出宫的,本该尽好地主之谊,但她不想错過在太后身边表现的机会。
伏荏染像是读出了她的为难,体贴的笑道,“你去吧,中午我去找你,我們一起用午膳。”
原梨看了伏荏染身后跟着的四個禁军一眼,应了一声便走了。
伏荏染对诗会沒什么兴趣,便出了曲楼,在街上走走停停,远远的便闻到一股浓郁醉人的酒香。
那酒香醇厚永久,像是能滑入人的心尖,光是闻着便让人沉醉。
“這是哪儿来的酒香,這么香。”
伏荏染不停吸着鼻子,顺着那香味往前寻找着。
弗谖人高腿长看得远,伸着脖子往远处望去,“前面排了很长的队伍,走去看看。”
狭窄的小巷人流很大,弗谖握紧伏荏染的手,生怕她走丢了。
两人顺着人流往巷子深处去,越往裡越是举步维艰,酒香味也越浓。
伏荏染踮着脚尖往前看,只看到了远处一個隐约的小门面,此外便是一個挨着一個的脑袋,心裡不由咋舌。
“這么小的店面生意這么好,当真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這就是暮城有名的慕渠酒,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队,更何况今天這個日子。”
弗谖看伏荏染不停想看前面却又看不到,从身后握住她的纤腰,一下子把她提了起来。
伏荏染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脸刷得红了,整個人从人群中冒出了头,瞬间感觉到无数打量的视线,眼睛慌乱的眨巴着。
但她很快又想起自己戴了白泽面具,别人瞧不见她的模样,立马又心安理得起来。
伏荏染抓着弗谖的双臂,這时才注意到自己几乎有半個身子露在上面,将前面冗长的队伍看地一清二楚。
小小店面也就两平方丈大小,到处都摆满了酒坛。
店面沒有开门,而是在墙上开了一扇大窗,窗户大开着,窗后的长桌上摆着几個酒坛,酒坛上全都写着‘慕渠酒’三個大字。
這家店不似寻常卖酒的店,沒有设座位,客人即买即走,只能带回家喝。
一老一少两個女人正拿着酒勺给客人们舀酒,客人自觉地将银钱放进窗边的小竹筐裡。
“那两人是母女嗎?”
伏荏染好奇的喃喃,弗谖仰着头道,“是婆媳。”
伏荏染努力伸头往店面深处瞧着,“沒看见有男人。”
小小的店面,酒坛子已经占去了大部分位置,站两個人都已经很拥挤了,再站不下多余的人。
弗谖举了伏荏染足有一刻钟功夫,伏荏染担心他累着,拍拍他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了下来,给他的双臂做着按摩。
“男人在那小媳妇嫁进门之前就死了,两人是从小定亲的青梅竹马,情根深种,男人死后她還是固执的嫁进门。慕渠酒据說就是那小媳妇想着去世的丈夫酿出来的,取了丈夫的名字‘渠’,所以叫慕渠酒。”
伏荏染瞠目结舌,沒想到這個酒原来有這么一段感人的故事。
怪不得這個酒如此有名。
想来不仅因为它醇香好喝,也因为這酒中包含着的美好感情。
酒香已经在鼻间萦绕了许久,伏荏染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還沒轮到她们,就无聊的打发時間听起排在前面的人聊天。
“你听說沒有,今儿說不定阿爷会来。”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感兴趣地接话,“真的假的,哪儿听来的?”
“十之八九。谁不知道阿爷嗜酒如命,今儿新酒开坛,多少人抢着想要。”
“阿爷可是酒仙,什么好酒沒喝過,听說为了尝西域运来的酒,還闯了西溟皇宫的酒窖。就這慕渠酒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眼?”
“這话怎么說的,暮城慕渠酒现在也是声名远播,說不定阿爷刚好在我們暮国游玩,听人說了一嘴,好奇来尝尝味道也不一定。”
几個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哈哈笑聊着打发无聊,伏荏染听了一耳朵,好奇地问道,“几位大哥,你们說的阿爷是谁啊?”
几個男人同时朝伏荏染投来了视线,听声音是個年轻姑娘,可惜戴着面具瞧不见长什么样,不過听那柔软细腻的嗓音,应该是個漂亮的美人。
瞧那身上的衣料发饰,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几人打量的目光大胆且轻挑,面具背后的弗谖眉头一皱,一把抓住离得最近的男人,掌心收紧,男人的手腕顿时像要断了一样,疼地额冒冷寒,脸色发白。
“疼疼疼——”
男人痛苦地惊呼,连连求饶,再不敢在伏荏染身上乱看。
其他人瞧這情况,警觉地不自觉避开两步,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地收敛了目光。
伏荏染又把刚才的問題问了一遍,其中一個人开了口,“阿爷你都不知道,就圣殿那個。”
圣殿——
听见這两個字,伏荏染顿了一下。
圣殿她知道,不過圣殿裡的人她是一個都不知道,還想再问,肩膀却突然被人从前面撞了一下,撞得她身体一转,背身往后仰去,差点跌在前面男人的身上。
弗谖就站在伏荏染身边,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腰将她揽回了胸口,关心道,“沒事吧?”
說着就怒视向撞人的人,正想开口斥骂,喉间的话却一下子哽住了。
撞人的人是個老头,头发花白,留着一把山羊须,脖子上一左一右挂着两個大酒壶,正坐在地上呼天喊地的叫唤着。
“哎哟,撞人了,把老人撞倒了,快看哪——”
老人嚎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许多人看热闹,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
伏荏染不自觉身躯一震,呆呆地垂视着地上那個撒泼的老头,手指指了指自己。
他說的……是她嗎?
這么明目张胆地恶人先告状?
明明是他撞了人,居然倒打一耙!
“我可沒撞你,是你撞的我,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
伏荏染有些佩服這大爷的厚脸皮,光天化日之下,這么多人瞧着,居然還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胡乱冤枉人,這也算是一种本事。
老人根本不管,双手不停拍着地面,两個大酒壶随着动作左摇右晃,不时撞在一起发出空荡的声音。
他一個劲地嚎着,“你撞了人還不承认,是不是不想负责?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撞了人居然想耍赖,沒天理啊——”
他边喊边打嗝,两颊有不正常的红晕。
伏荏染這才注意到,這老头不会是喝醉了吧,眼神都飘忽忽的。
“就是個醉鬼,别管他。”
弗谖嫌弃的皱了下眉,想把伏荏染拉远些。
老头瞧见弗谖的动作,当即像是受了刺激,眼疾手快地一個前扑,抢先抱住了伏荏染的双腿,不让她挪动半步。
“你别想跑,撞了人就要负责,哎哟,哎哟——”
老人一连翻夸张的行为让看热闹的人更觉有趣,一個個抄着手瞧地津津有味,不时起哄两句。
“撞人是得负责,带回家养老送终啊!”
一连串哈哈哈地笑声回响在小小的巷子裡。
伏荏染被抱着腿沒法动弹,老人看着一大把年纪,力气却一点都不小,挣扎半天都沒能挣脱。
伏荏染看他边哎哟叫唤着,边把脸往自己裙子上噌,心裡一阵恶寒,根本就是個老无赖!
“你這老乞丐,是不是太久沒挨過打了,到处讹诈。”
弗谖脸色发青,居高临下的瞪着老人,让他把手放开,可老人就是不撒手,手臂反而缠地更紧了,嘴巴還乐滋滋地咧得老高。
“你個臭小子居然說我是乞丐,见過我這么干净的乞丐嗎,尊敬老人懂不懂!”
“不懂,把你手拿开,小心我给你剁了。”
弗谖出言威胁,老人不以为然,反而挑衅地仰头望着他,脑袋左偏右偏地摇着,“你剁呀你剁呀,不剁不是男人!”
弗谖气得七窍生烟,一下子语结,找不到话顶回去。
“好久沒见過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身上好香啊,头发也漂亮,让我再靠靠。”
老人一副臭流氓的模样直往伏荏染裙子上蹭,伏荏染恶寒地打了個激灵,却沒生气。
她感觉的到老人并沒有诚心冒犯她,双手沒有触碰她的身体,脸也是虚空地蹭着裙子的布料,沒有挨到肌肤。
而更让她惊奇的是,弗谖从始至终都在那干看着,只是象征性地拉了拉老人,根本沒使劲。
换做平常遇到有人耍流氓,他早就一脚把人踢出八丈远,现在却连個老人都拉不开。
跟着她的几個禁军想要帮她摆脱老人,還被弗谖不经意地挡在了身后。
這老人莫非他认识?
“那你想怎么样才放手?”
弗谖反应反常,伏荏染也生了好奇,好声好气地服了软。
老人回答的很顺溜,一副奸诈地得逞表情,“你請我喝酒,要今年的第一坛新酒。”
伏荏染好笑的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如贝壳的牙齿,“老人家多大年纪了還干讹人這种事?”
“老朽七十有三,行得正坐得端,明明是你撞的我,何来讹人一說。”
伏荏染微微惊讶,這人有七十三了,实在看不出来。
除了头发胡子花白外,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老当益壮,看着最多六十。
“大爷,你不会是沒钱买酒,才想出讹我這一招吧。”
老人啧了一声,瞟她一眼,神情竟带着一丝亲昵。
“胡說,我像是沒钱的人嗎?”
“可也不像有钱的人,不然怎么会两個酒壶都空空如也呢。”
老人家是从队伍前面過来的,显然是排到了他,却沒有买。
老人气呼呼的翘起胡子,“我只要第一坛新酒,可她說被人买走了。”
“那你還赖着我們,人家都卖了,我們哪儿给你买去。”
弗谖又来扯老人的手,依旧沒怎么使劲,见他不松手也只能无奈的叹气。
老人撒泼地坐在地上蹬腿,“我不管,我就要第一坛,你们给我弄来。”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弗谖手臂高高举起,最后却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
老人得意不已,翻了個身利落地站起来,一把挽住伏荏染的胳膊不撒开。
“今儿算你运气不好遇上我,你要负责把我两個酒壶灌满,否则我就赖上你了。”
正說着,缓慢移动的队伍终于到了头,窗子裡面的年轻小媳妇客气的问着,“您要打多少?”
伏荏染将老人脖子上的两個空酒壶取下来,递给小媳妇,“灌满。”
“不行!”
老人突然大喊一声,一把将酒壶抢了回去。
“我只要今年的第一坛。”
小媳妇认出老人家,又解释了一遍,“大爷,今年的第一坛已经被人全部买走了,這几坛也是上好的陈酿,在地下埋了三年。”
“不一样。至少要埋上五年才能让酒发挥出最好的香气,味道也更醇厚,你這年份都不够,跟喝水有什么区别。”
小媳妇无言以对,手裡握着酒勺,轻抿着唇看着老人家。
伏荏染也满是无奈,“她這只剩三年的了,你就将就着喝吧。”
老人听伏荏染這话,眼睛一下子瞪起来,“酒怎么能将就,酒乃人生第一乐事,第一享受,第一追求,岂能如牛饮水,胡乱下肚。”
几人僵持在那,后面的人开始不耐烦的催促。
伏荏染抓着老人的酒壶道,“只有這三年的,你要還是不要,不要我就走了。”
弗谖比伏荏染還要干脆,二话不說,直接把酒壶抢走让小媳妇灌满。
“给你买就不错了,還挑三拣四,废话那么多,不想喝就倒了,懒得理你。老无赖!”
老人家瞪大一双眼睛,一惊一乍地叫唤着,眼睁睁看着小媳妇一勺勺往他酒壶裡倒酒,伸手想阻止,却被弗谖高挺地身子挡住了。
“酒也给你买了,爱喝不喝,别跟着我們。”
弗谖威胁地朝他挥了挥拳头,将沉甸甸的两個大酒壶挂回他脖子上。
老人布满皱纹的细长脖子像是随时都会被压断一样,看地人心惊胆战。
弗谖拉着伏荏染就快步离开了巷子,像是生怕老人追上来,步子迈地很快,伏荏染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
“那個人你是不是认识?”
伏荏染拉着弗谖的袖子,小口喘气问道。
弗谖一下停住脚步,往身后的方向看了看,那老头沒追上来。
“沒有。走吧,我带你去個地方。”
弗谖胡乱搪塞,伏荏染也不再多问,他若想說自会告诉她的。
才走几步,伏荏染突然哎呀一声,“排那么久队,我都忘了给自己买一壶慕渠酒,都是被那人搅和的。”
“我买了。”
弗谖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個小酒壶,轻轻晃了晃,传出当当的水声。
伏荏染想接,却被他避开了。
“等晚上给你尝。”
弗谖带着伏荏染去了默芳坊,位置很偏僻,在暮城的最东边,两人骑马近一個时辰才到。
沿途人流稀少,但不时能遇到一些华贵马车,到了默芳坊才发现,那些华贵马车都是朝這来的,不少锦衣华服的夫人小姐结伴往裡去。
“這裡就是默芳坊?听說這的主人是個只和植物說话的姑娘,是不是真的?”
“小丰和你說的?”
伏荏染点下头,弗谖道,“我也沒见過,不清楚真假,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伏荏染欢快的就要往裡进,突然想到什么,回头朝身后看,除了四個紧随她的禁军,不见田广丰的身影。
“小丰呢?”
曲楼的时候還跟着呢,什么时候不见的?
弗谖拉着她的皓腕跨进了默芳坊门槛,“在裡面,我让他提前给我准备些东西。”
默芳坊是個硕大无比的花树王国,最外面围着一圈高墙,开了一個对开的大门迎客,瞧着像户有钱人家的府邸,可裡面却大有乾坤。
默芳坊并非寻常府邸的结构,入眼除了遮天蔽日、眼花缭乱的花树植被,不见一座房子,一间屋子。
到处可见郁郁葱葱的苍天大树,井然有序地分布着,夹送出一條條来往的過道,像一個個挺直威武的侍卫。
等到了夏天,必然会是個极好的避暑胜地。
伏荏染一路参观一路惊叹,她看到的最小的树龄都在十年以上,百年古树也是随处可见。
往裡走,视野之中出现了一片大花田,呈井字形被划分成一块块独立的花圃,每块花圃都用竹编篱笆包围着。
每一块花圃也种着不一样的花,有的花圃被油纸密密罩着,看不见下面是何品种。
各個花圃之间铺出了一條條纵横交错的石板路,伏荏染行走在石板路上,在一块花圃前蹲了下来,回头拉住弗谖跟她一同蹲了下来。
“這才刚入春,這儿的茉莉就全都开了。”
伏荏染满眼惊奇,瞧着那一大片的洁白小茉莉,上面沾着细小的水珠,像是刚被浇灌過。
“默芳坊的主人极擅培育花卉,总能让花提前开,所以能吸引那么多客人来欣赏。”
“你带我来這就是来看這些早开的花?”
弗谖宠溺的点了下她的鼻头,“我有個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弗谖神秘地笑了笑,沒有回答,拉起她往花田深处走,越往深处人也越来越多。
伏荏染這才看见,花田深处還有一個大池塘,池塘中荷叶连连,朵朵圣洁的莲花娇艳盛开着,让人一下子恍若提前进入了夏天,甚至能感受到习习凉风拂過肌肤的清爽触感。
池塘边伫立着一座草顶水榭,此时水榭上聚了许多人,围着一张方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伏荏染走近才看清,他们是在参观方桌上摆着的一盆植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半天,全都认不出那是什么植物。
细细的根茎上长着几片圆锯齿的翠绿叶子,齿缘有稀疏的小刺毛,此外便只有几個還沒长开的花骨朵。
伏荏染对花卉了解不多,自然更不认识,反倒是被栽花的花盆吸引了目光。
那個花盆是品相极好的天蓝釉,细腻莹润,精美雅致,便是当作摆件成列在屋裡也十分地赏心悦目。
田广丰瞧着周围围满的好奇的客人们,警惕的护着桌上的花,小心别让人碰。
這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足足一千两白银呢。
也不知道弗谖怎么想的,花這么多钱买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花。
平日看着不苟言笑,心机多的很,惯会讨主子欢心。
不過這一千两到底是他自己的钱還是主子的钱?
他一個侍卫能有那么多钱嗎?
“這就是你送的礼物?”
伏荏染询问的看向弗谖,弗谖含笑闭了下眼睛,表示确定。
伏荏染凑近了那几個花骨朵看了半天,鼻子皱了皱道,“怎么也该等花开了再送吧,這会看什么,看叶子嗎?”
田广丰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暗暗朝弗谖哼了一声。
主子不喜歡,他废再多心思都沒用。
旁边好奇围观的人见正主来了,都七嘴八舌地问這是什么花,从沒见過。
這些人都是默芳坊的常客,爱好养花之人,所以常往這跑。
默芳坊的花卉十分齐全,他们大都认得了,却从沒见過花盆裡這一种。
弗谖笑着对上伏荏染好奇又期待的目光,卖了個关子沒有回答,跨步走到方桌后面,将伏荏染也拉到身边。
“看好了。”
两人站得很近,他微微躬身在她耳边低语,伏荏染耳廓不自觉被熏红了,羞赧地微敛下眸子。
与此同时,她沒注意到弗谖的手裡多了一個小瓷瓶,悄悄往土壤裡滴了一滴什么东西。
弗谖动作很快,不過眨眼间,小瓷瓶已经从手中消失了。
而刚刚還紧紧包裹成一团的花骨朵,轻轻摆动了根茎,慢慢绽放开来,像沉睡的仙子舒展开漂亮的羽衣。
“花开了,花开了——”
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花瓣是纯白色,中间有黄色的花蕊,小小巧巧的,秀丽纯洁。
可還是认不得這是什么花。
“你是怎么做到的,它怎么会突然开花?”
伏荏染想要看地更仔细些,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弗谖,像是落入了一片星空,璀璨耀眼,好看极了。
弗谖也摘了面具,沉迷在那双眼睛中,愣了一下,提起浇水壶往花盆淋了下去。
“小心——”
伏荏染抑制不住的低喊了一声,花朵刚刚绽放,她担心花朵太脆弱淋坏了。
然而紧接着她却看到了更加惊艳的画面。
小小的白色花朵淋了水,竟然渐渐变成透明,晶莹剔透地像是琉璃一般,可以清晰看见花瓣上的茎络。
所有花朵经過水淋都变成了透明状,在细细的水流下轻微颤动,美得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似乎一不小心就会碎裂一般。
“太美了,我从沒见過会变透明的花。”
伏荏染兴奋地拉着弗谖的袖子,眼睛舍不得从花上面移开。
“這也太神奇了吧。”
连总想给弗谖挑刺的田广丰也忍不住惊叹,确实太美了。
“這位公子,這花是你的吧,不知這是什么花?”
一位年龄稍长的妇人忍不住询问,炙热、惊喜的眸子写满了对這盆花的喜爱,似乎恨不得立马把花抱回家,日日夜夜的欣赏。
弗谖嘴角上扬露出一個温柔灿烂的笑容,一把搂住伏荏染的肩膀,将她揽在臂弯裡。
“這是水晶花,送给我喜歡的姑娘的。”
弗谖的笑容瞬间让众人失神,他的话也打消了老妇人的念头。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盆不知名字的植物上,沒注意到這位公子竟有一副如此绝色的容颜,让姹紫嫣红的花田瞬间失去了色彩。
有心性不稳的年轻姑娘双手捂着胸口,失态地叫出声,娇颜羞红,慌忙地用帕子挡住脸。
田广丰被那叫声惊得一個激灵,一下子回過神来,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
弗谖方才說什么?喜歡的姑娘?
大胆,放肆,岂有此理!
一個沒根的侍卫竟然如此不知礼义廉耻、尊卑上下地调戏县主,玷污县主清誉,简直是罪大恶极!
田广丰光用眼神就把弗谖杀了千万遍。
憋了一肚子问罪的话,却不能立马发作,否则大家就都知道了县主的身份,县主的清白也就彻底毁了。
弗谖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田广丰气愤难耐,如临大敌,当事人伏荏染却羞地将脸埋进了他的怀裡,反应亲昵而自然,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们的关系。
两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十分登对,谁看得出他们实际上是主子和侍卫的关系?
伏荏染珍爱地抱着水晶花,悠然小步地走在石板路上,边瞧着水晶花出神边呵呵地傻笑。
脸颊上的两朵红云晕染到了耳朵,像是染了胭脂般娇俏迷人。
田广丰看着她娇羞的模样,胸口感觉堵着一口气,无处发泄。
“主子,弗谖大庭广众下玷污您的清誉,不知尊卑,以下犯上,回宫后您一定要告诉太后,重罚于他。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妄想主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蛤蟆——
伏荏染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弗谖若是癞蛤蟆,定是世上最美的癞蛤蟆,比凤凰還美。
“主子,小人知道您对弗谖侍卫很信任,很依赖,但他毕竟是下人,您可不能被他蛊惑了。您是金尊玉贵的县主,未来夫君必然也是人中龙凤,怎能与個侍卫有不清不楚的牵连。更何况,他還是個阉人。”
伏荏染眉头微皱,不悦地看了田广丰一眼,捕捉他眼底一闪而過的苦涩,心又不由一软。
這两個字又何尝不是刺痛了他自己。
……
从水榭出来,弗谖借口更衣,独自去了一处鸟啼环绕的樱花树下。
时节未到,樱花树上刚刚冒出星星落落的小花骨朵,枝头上挂着十来個鸟笼,一群鸟同时鸣叫,叽叽喳喳地有些吵人,倒也很好地掩盖住树下人的对话。
“太后从玄明台离开后沒有回宫,而是去了戏楼听戏。属下已经派人潜了进去,一有消息就会来通报。”
庄主今日刚好穿了一身松绿长袍,在這绿意环绕的植物王国,倒是非常适合藏身。
他手帕掩唇咳嗽了一声,问道,“殿主,属下不知为何要看着太后?”
弗谖仰望着头顶随风轻摆的樱花树,再等半個月樱花应该就长出来了,到时再带伏荏染来,漫天花瓣纷纷洒落,她肯定会喜歡。
“每年都会有人拿着太后私生子的东西和她见面,你查清楚那個人是谁。”
庄主脑子一动,一下明白了弗谖的用意。
“殿主怀疑那人就是上次给我們传信的神秘人?”
太宰在皇宫還有其他的眼线,瞒着弗谖。
上次上元节刺杀,若非那個眼线提前给庄主报信,庄主提早在仙客守候,也不会及时救下从楼上跳下来的伏荏染。
“属下正好有此人的消息禀报,他托一個小乞儿送来一张纸條,让我們小心春猎。”
“什么时候的事?”
“半個时辰不到。”
弗谖细细嚼着‘春猎’二字,半晌,不屑地哼笑一声,声音犹如沁霜的刀子,又厉又冷。
“太后果然沒打消杀伏荏染的念头,我倒要看看,她又准备搞出什么花样。”
庄主一脸肃色道,“春猎往年都在三月,今年却定在二月中旬,显然是想借着县主的及笄礼生事,您千万要小心。”
弗谖冷眼轻闭,嘴角噙着残忍嗜血的笑。
他等着看她怎么找死,他会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敢打伏荏染主意的人,他一個都不会放過!
……
伏荏染在花田裡逛着,走的很慢,怕弗谖等会找不到她。
走着走着,空气裡隐隐传来悦耳的音乐,有琴、有笛、有琵琶,還有很多乐器,联奏出悠扬、丰富的曲调。
她不自禁朝乐声而去,沒走多远就瞧见了一扇花门,门框上缠满了紫藤,一串串紫穗饱满优雅,随风舞动,像是在热情邀請她参观裡面的乾坤大世界。
伏荏染想进去看看,却被门口的婢女拦住了,說這裡是默芳坊主人的住处,外人不得入内。
伏荏染有些惋惜,却也沒强求,转头要走,其中一個婢女瞧见了她抱着的水晶花,惊讶地开口问道,“這是我家主人才卖出去的那盆植物嗎?”
那個天蓝釉花盆她记得,那些花骨朵怎么全开花了?
她家主人可是捣鼓了两三年都沒能让它开花。
伏荏染点了下头,“是在你们默芳坊买的。”
婢女激动地朝花门内做了個邀請的手势,“不知小姐可否随婢子见见我家主人?”
沒什么不可以的。
伏荏染也很好奇那個传闻中只和植物交流的人长什么样。
她偏了偏头,跟着婢女迈步进了花门,身后的四個禁军却被拦在外面。
“這是我們主人的住处,不方便男人入内,請小姐见谅。”
伏荏染侧头看了田广丰一眼,眼神询问‘那你怎么不拦他?’
婢女笑而不语,一双清亮的眸子十分灵动。
看来這個婢女瞧出了田广丰是宫裡的内侍,倒是聪慧机灵。
知道田广丰是内侍,自然也就知道伏荏染是宫裡的人,婢女对她十分恭敬,小心地在前领路。
花门内的布局不像外面一样除了花就是树,和寻常府邸比较相似,有正堂、花厅、厢房、后院等等。
伏荏染被婢女带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进了院落,视野瞬间被一棵参天银杏笼罩。
举头仰望,只能看见遮天蔽日的树冠,斑驳的光线从树叶间透进来,像夜晚天空中的点点星辰。
伏荏染惊地嘴巴都合不上,连连咋舌,這银杏实在太大了,粗壮的树干怕是得十来個成年男人才能合抱住。
站在树下,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是岁月的底蕴和厚重,在长久的岁月面前,每個人都是脆弱而渺小的。
伏荏染突然看见了主干顶端的一根分叉枝干上坐着一個少女,树干太高瞧不清她的模样,只见她手裡拿着一根耙子样的东西,在枝干上来回刮着。
耙子手柄很长,可以伸到枝干最前端的部分。
领路的婢女和院中另一蓝衣女子交谈了什么,蓝衣女子便朝伏荏染迎了上来,行了個礼道,“您請稍等一会,我們主人马上下来。”
蓝衣女子仰头看了树上那個少女一眼,显然那人就是默芳坊的主人,因只与植物交流,人送雅称花仙子。
伏荏染往上伸了伸手指,好奇问道,“你们主人那是在干嘛呢?”
蓝衣女子笑了笑,“给树抓痒。”
树還要抓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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