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三個要求
树顶的少女朝下面看過来,沉默着不說话。
巨大的树冠遮挡了光线,将少女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蓝衣女子上前解释,“我家主人不爱与人交流。”
而后邀請伏荏染去远处的座榻休息,用些茶点。
伏荏染摆手拒绝,“我知道,我只是从沒见過有人给树抓痒,觉得很有意思。”
說着還朝不远处弹奏着不同乐器的乐人们投去了视线。
在這雅致的环境中,听着优雅乐曲,当真是种享受。
不過她突然很好奇,那些乐人们到底是在为谁演奏。
是花仙子,還是那棵老祖宗银杏?
“好奇问一下,這棵银杏树有多少年了?”
蓝衣女子解答道,“自有书文记载开始,已有七百六十三年。”
伏荏染连连咋舌,七百多岁的老祖宗,這得经历多少個日夜更迭?
历经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依旧能屹立不倒。
這才是真正的强大,真正的勇敢,见证了歷史和岁月的伟人。
伏荏染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两人正說着话,树顶上的花仙子已经顺着长梯下来了,双脚刚落地便顺手接過丫鬟递上的团扇,半掩娇颜,朝伏荏染投来一個好奇的目光。
蓝衣女子快步上前在花仙子耳边耳语了些什么,就见花仙子的视线移到了伏荏染怀中的水晶花上,像是刚刚才发现她還抱着花,眼睛瞬间一亮,眼裡写满了惊讶和探究。
花仙子半遮着脸,伏荏染看不清她的五官,但从露出的秋水翦瞳也不难看出是個美人。
花仙子对蓝衣女子說了些什么,蓝衣女子代为转述,问伏荏染道,“我家主人想請问小姐,這水晶花是如何开的?”
伏荏染实诚地道,“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本来只是几個花骨朵,突然就开了花,淋水时花瓣還变成了透明状。這会又变回本来模样了。”
伏荏染瞧着那几個洁白的小花朵,越看越喜歡,嘴角止不住上扬。
花仙子的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水晶花上,很想一探究竟,但又想到這盆花已经卖了,只得按住了情绪。
花仙子又和蓝衣女子說了什么,蓝衣女子又代为转述。
“我家主人說,此花是她偶然在一处山涧中遇到的,当时正下着小雨,花瓣像琉璃一样晶莹剔透,她觉得十分神奇,便摘了几株回来。可研究了好几年,却沒能让它再开花。”
“我也不知它为何突然就绽放了,我也觉得很神奇。”
花仙子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含上笑意,眸子像清澈的泉眼,潋滟温柔。
蓝衣女子转述她的话道,“我家主人說,小姐定是与這盆花有缘,才会为你绽放。你对送你這盆花的那人而言,肯定很重要。”
伏荏染顿了一下,不解的‘嗯?’了一声。
蓝衣女子转述道,“我家主人曾查阅過古籍,這花名叫水晶花,代表了纯净和默默隐藏的守护,送给最重要的人。”
伏荏染心突然漏了一拍,整個人像是定住了,呆呆地出神。
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在原府他就曾說過,她是他最重要地人,她很开心,却也只当那是哄她开心的话。
這盆水晶花却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他将深情隐藏在花中,默默不语,更加动人心扉。
“小姐,我家主人问可否看看您的花,再淋一次水,看它是如何变化的?”
伏荏染怔怔地,根本沒把蓝衣女子的话听进去,随意地摆摆手。
蓝衣女子将花抱给花仙子,花仙子接過丫鬟递来的水壶,正准备浇水,院外有人进来通报。
“主人,苏公子和曹公子来了。”
花仙子动作顿住,将水壶放下,朝蓝衣女子看了一眼,蓝衣女子心领神会地出去迎接了。
而此时的花门处,苏北看了眼外面整齐站成一排的四個男人,一手搭着曹晨的肩膀,大摇大摆地往裡进。
守门的丫鬟根本沒阻拦。
“我可是好容易把代灵约到,你可别给我掉链子。你是来见心上人的,板着脸干什么,生怕代灵对你印象太好?”
苏北拍了下曹晨的肩膀,瞧他那张苦瓜脸,恨不得上手把他嘴角往上拉高。
“你笑一個啊,别把代灵吓着了,以后再不见你了。”
苏北口中的代灵正是默芳坊的主人,花仙子苏代灵,是苏北的族妹。
曹晨很喜歡苏代灵,第一次见她便动了心,扬言非她不娶,时常央着苏北牵线搭桥。
苏北用堂妹威胁,曹晨阴沉的脸终于露出一個敷衍的笑,很快又垮了下去。
苏北知道他的心事,叹了一声,安慰地又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大哥已经沒了,你不能再這么消沉了。你们曹家以后可就得指望着你了,连你都打不起精神,你娘可怎么办。想开些,人总要往前看。”
曹晨的大哥因为贪墨案不久前被砍了头,整個人一蹶不振。
因为苏代灵性格孤僻,不与人交流,所以苏北与這個族妹来往并不多,但为了让好友振作起来,特意带他来见心上人,就是希望他能开心点。
可他的那些安慰之言,曹晨最近這段時間听地太多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曹晨每每想起枉死的大哥,心裡的恨意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射着岩浆。
不過几万两白银就把他大哥给砍了,放眼朝堂哪一個当官的贪得不比這多,皇上還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砍了大哥的头。
都是因为云桑县主那個红颜祸水,在皇上面前胡言几句就要了大哥的命。
曹晨在心裡啐着口水,狗屁的明君,分明就是個被女人左右的好色之徒。
让一個不知哪個山坳坳跑出来的臭女人插手朝政,他/娘/的就是個软蛋!
“千万别让我抓到伏荏染那個贱/女人,否则我肯定亲手宰了她!”
曹晨双眼喷射着怒火,咬牙切齿地挤出這句话,伏荏染這個名字似乎都要被牙齿撕碎了。
苏北脸色僵硬地抿了下唇,沒有接话。
看了脸色发青的曹晨,知道再怎么和他讲道理都沒有用,在他眼裡大哥就是枉死,伏荏染就是杀人凶手。
只希望這两人永远都见不到面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天就像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孩,故意将两個视同水火的人凑在了一起。
苏北瞧见参天银杏下亭亭而立的伏荏染时,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转头看曹晨,想要把他带走,可惜曹晨已经瞧见了她。
說曹操,曹操就到。
曹晨一下還有些反应不及,呆站在原地怔了片刻,猛地回過神来时,身体已快過大脑冲了過去,随身携带的匕首也举在了半空中。
伏荏染茫然地望着杀气腾腾朝她袭来的人,一下子忘记了躲闪。
倒是跟在她身边的田广丰反应敏捷,大喊了一声将伏荏染推到在地上,避开了這一击。
直到屁股传来痛觉,伏荏染這才彻底回過神。
她沒想到会在默芳坊遇到大长公主的儿子苏北,更加茫然的是那個面容扭曲、写满恨意的男人是谁?为何冲上来就要杀她?
但此刻根本不是思考這些問題的时候,逃命更要紧。
伏荏染刚从地上爬起来,刚刚摔倒的地方便有一把锐利的匕首直挺挺地入了地缝中,手柄嗡嗡震动着。
伏荏染背上冒出一层冷汗,精神瞬间紧绷起来。
眼睁睁看着那個面目狰狞的男人拔出匕首又要朝她袭来,這回不再迟钝,灵敏地四散躲避着。
“你是何人,此乃天子脚下,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伏荏染斥喊一声,连连后退时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转脸一看正是默芳坊的主人。
苏代灵显然也被突发的情况吓住了,双目瞠大,却沒有发出一丝声音,团扇依旧挡在脸前,被蓝衣女子护着躲在了旁边,免得遭受牵连。
那個男人有些杀红眼了,整個人都处在疯癫状态,死死盯着伏荏染,嘴裡不停念着‘去死吧贱/女/人’之类的难听话。
而与他同来的苏北则是紧张的搓着手站在边上,一副想阻拦却又下不了决定的模样。
身临险境之际,伏荏染其实可以朝侯在花门外的四個禁军求救,這裡离花门距离也不算太远,若是和田广丰两人一同高声呼救,花门外的人定能听到。
但伏荏染思索了片刻却沒有呼救,转而将希望投向了默芳坊的主人。
“姑娘快帮帮我,這儿可是你的地盘,我要被杀死在這你也脱不了干系。”
蓝衣女子紧皱着脸看向自家主人,两人以团扇遮面也不知道是否在嘀咕什么,半天沒有话,反倒是苏北率先有了动作。
苏北扑向那個发疯的男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大声喊着,“曹晨,别冲动,她可是县主,你要把她杀了你也活不了。”
“我不管,她的命我要定了,让她去地下给我大哥陪葬去吧!”
曹晨拼命挣脱着苏北的钳制,但苏北好歹是禁军裡的人,身强体壮,身手不俗。
曹晨不過一介吟诗弄月的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反抗不過。
伏荏染听着曹晨這個名字,终于猜测到他的身份,大司农曹家之子,也是前不久被斩头的贪墨主犯的弟弟。
突来横祸的源头终于找到了。
之前就有传言,這個曹晨到处扬言要杀伏荏染替兄报仇,原来不止說說而言,這人倒有些胆气。
“你冷静一下,花门外面那几個人是皇上身边的禁军,若是惊动他们,今日的事绝无法善了。你想想你爹娘,你要死了,你们家可就绝了后了。”
苏北将曹晨紧锢在身前,大声劝阻着,這话终于让他稍稍动容,不再剧烈挣扎。
大哥死了,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他還要为爹娘养老送终,支应曹家门庭。
可冷静只是短瞬,想到大哥被行刑时狰狞不甘的面孔,心中的恨意又熊熊沸腾起来,难以湮灭。
杀兄之仇不可不报,他一定要伏荏染血债血偿。
伏荏染本来想乘着曹晨稍微冷静,再次求助默芳坊主人,想悄无声息平安离开。
她不想让那四個禁军跟着。
接過曹晨突然又疯起来,這回连苏北都不再顾忌,直接挥动匕首把苏北的手臂划伤。
苏北吃痛,手臂一抖,就被曹晨乘机挣脱。
曹晨是個沒有功夫的文人,只会拿着匕首乱刺乱挥,虽无章法,但凶狠的模样還是让人难以招架。
田广丰一直勇猛地护在伏荏染身前,见曹晨扑了上来,便用自己的身体与他纠缠起来。
伏荏染询问了两次,默芳坊的主人都沒有回应,伏荏染只能将希望转向苏北。
苏北方才帮了她,或许并非不想看她死,只是明白她若死在這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
单他能做出理智的判断,便已足够了。
“苏公子,有些事我不愿多辩,结果已然形成,争辩也沒有意义。我只想說一句,曹家之事并非我左右,我与曹家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沒理由故意针对。”
這些话她本该和曹晨說,但就曹晨现在這個疯狂样,說了他也听不进去。
苏北沉默未语,不管此事与伏荏染是否有关系,他都不能让曹晨做出冲动的事。
“苏公子,還請你帮忙,帮我离开這。”
伏荏染真诚的向苏北請求,边說還边看了默芳坊的主人一眼。
這裡是默芳坊主人的住处,凭那個花仙子不与人交流只与植物說话的怪异性子,外人应该不得随意进入,更何况還是两個男人。
伏荏染猜测,苏北或是曹晨应该与這個花仙子有什么特殊关系。
果然,沒等苏北开口,蓝衣女子已经开口询问他意见,“大少爷,现在该怎么办啊?”
大少爷?
苏北仅有一息的沉吟,直接做决定道,“快带县主离开,千万不能让這两人出事。”
蓝衣女子沒有迟疑,当即依照他的命令,亲自带伏荏染离开院子。
曹晨则是再次被苏北控制。
伏荏苒還不忘了抱走弗諼送她的水晶花,看蓝衣女子领路的方向,停住脚道,“可否另寻出口?”
蓝衣女子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花门方向,机灵地瞬间明白了些什么,沒有犹疑地点了下头,转了個方向朝院落东面而去。
伏荏染离去前回头望了苏北一眼,想道声谢,但对上曹晨发红的眼眶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看苏北和曹晨进院子时的亲近姿态,两人应当是好友,今日苏北帮她离开,也就是打了曹晨的脸。
若是再道谢,怕是只会加深两人的龃龉,還是算了吧。
道谢的话虽沒說出口,苏北却已经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谢意。
說起来他与伏荏染也不過见了三次面,第一次以蹴鞠比试,大打出手,闹得很不愉快,第二次伏荏染在春宴上帮了妹妹泽安郡主,让妹妹免于沦为天泱国使臣的妾室。
今日第三次见,便当是還了春宴的人情吧。
直到伏荏染离开了近一盏茶時間,苏北才把曹晨放开,双臂刚松开,迎面便是一记拳击。
曹晨使了最大力气挥出這一拳,眼皮上掀紧盯着苏北,眼睛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苏北,你還是不是我朋友,你居然帮着那個贱/女人!”
曹晨隐忍着歇斯底裡的冲动,冷目质问,身侧的拳头捏地紧紧地,還弥留着打人后的灼热,微微颤抖着。
“你难道不知道那個女人和我們家的深仇大恨嗎!”
苏北深吸了一口气,肃然正色道,“那你想怎么样,杀了她,然后给她偿命?你不知道她是太后的养女嗎?皇上对她更是青睐有加,你觉得你杀了她后能全身而退?更重要的是,你大哥的案子是皇上亲自颁发的旨意,你私下报复便是质疑陛下的决策,你觉得你担得起這個罪名嗎?你不怕死、狠得下心丢下你爹娘,难道连全族人的性命也不管了?這可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
曹晨不甘心地一個劲大喘气,苏北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那我也不能放過她!我好容易逮着她,今天不管你說什么都阻止不了我。”
說着不等苏北反应過来,一個转身便朝伏荏染离开的地方快跑着追了過去。
苏北還从不曾发现曹晨竟是這般冲动无谋、毫无理智的人,暗叫一声不好,急忙跟了上去。
默芳坊的主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含忧色,却是沒能发出声音来。
伏荏染随着蓝衣女子从一偏僻角门出了默芳坊主人所住的院落,又走了沒一会就看见了高高的院墙,以及少有人进出的后门。
后门有护卫守着,见是蓝衣女子,当即开锁开了门。
“从這出去就出了默芳坊的地界,县主保重。”
蓝衣女子态度恭敬地朝伏荏染微微颔首,丝毫沒有得知她身份后的好奇、紧张、谄媚,从容不迫,当真好教养。
蓝衣女子此言也颇有深意,言外之意便是伏荏染出了這道门,若再出什么事,可与默芳坊与半分关系。
伏荏染礼貌地朝她点了下头,“多谢姑娘带路,今日之事日后再登门道谢。”
“县主客气,請慢走。”
伏荏染带着田广丰离开默芳坊,走了几丈远才想起,她确实把那四個禁军甩掉了,却也把弗谖给弄丢了。
弗谖若是找到花门去,见她走了,肯定会来找她。
她是该在這等等他呢,還是自己先走?
可曹晨若是還不死心追上来就糟了。
不管了,還是自己先走,她和原梨约好了中午一起用膳,弗谖肯定去找她们。
伏荏染为了谨防曹晨追来,半路拦了几個骑马之人,花大价钱买了他们的马,和田广丰驾马快速离开默芳坊,直到进了最热闹的主街道才安心下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至正空,温柔的光束普照大地,正是吃饭的时候。
伏荏染准备去找原梨,一個翻身刚从马背上跳下来,芙颜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拽着她的手便把她拉进了一條窄巷。
田广丰大惊失色,還以为又遇到了刺客,扔了马缰绳就追了上来,看清是芙颜才放心下来。
芙颜回头朝田广丰命令,“就在外候着。”
不让他跟进窄巷裡。
田广丰脸色暗沉下来,终究是不甘不愿地停住了脚。
伏荏染知道定是安排给芙颜的事有消息了,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太后有动作了?”
窄巷裡空无一人,潮湿恶臭,只有她们两個,說话绝不会被人听去。
芙颜点了下头利落回道,“太后自玄明台离开直接去了戏楼听戏,将戏楼内外都清空了,除了随行的禁军、宫人,和戏楼的伶人,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在婢子来找您回禀之时,太后连身边近身伺候的人都屏退了。”
“夕嬷嬷呢?”
韩太妃說太后有私生子一事连夕嬷嬷都不知道,若夕嬷嬷也被屏退,太后定然是准备与黑衣人见面了。
伏荏染搓了搓手,莫名兴奋起来,她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秘密即将被揭晓。
“走,挖秘密去。”
伏荏染漂亮的脸庞熠熠生辉,特别是那双眼睛,亮地像两個小太阳一样。
芙颜却一下拦住她的去路,沉重地紧拧着眉,“您也要去?這太危险了,若是被发现……”
伏荏染信心满满地拍了一下芙颜的肩膀,“我不是有你嘛,我相信你。我只是偷偷瞧瞧,不会被人发现的,你放心。”
伏荏染站在戏楼所在的街道上,远远瞧着戏楼门口守着的一排禁军,谨慎地跟在芙颜身后,迈进了戏楼隔壁的绸缎铺。
今日雅集,绸缎铺正在大搞活动,买一匹精品绸缎,送一匹普通绸缎,多买多送。
一群大姑娘小媳妇欢快地挑选着,绸缎铺裡热闹非常,七八個伙计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沒人注意到两個倩影从柜台后的小门钻进了后院。
田广丰混迹在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间,满脸沉闷,颔首看了眼怀裡的水晶花。
他又被一個人甩下了。
绸缎铺门面后是個住人的两进院落,最裡面的院落与隔壁戏楼的后厨只隔着一道墙。
往年雅集這一日,戏楼宾客盈门,后厨会很忙碌,但今日却安静非常。
今日戏楼被太后包场了,只有太后一個客人,后厨的人都沒事干,全部老老实实候着,以防太后有什么吩咐。
“从這裡翻過去就能直接通往戏楼背后,到时我先把那儿守着的禁军放倒,再带您进去。”
芙颜和伏荏染蹲在围墙下的一堆草垛子后面,小声交代着。
伏荏染点头应了一声,激动的搓了搓手,越靠近太后越觉得兴奋,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太后在三楼,一楼二楼都有人守着,从裡面上去比较困难,最好从外面上去。”
伏荏染看着芙颜边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五個身强体壮的禁军放倒,边小声和她交代着,忍不住竖了個大拇指。
虽然几人中间弗谖武功最高,但放眼暮国,就芙颜這身手,也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别說,她那個面都记不得的亲爹,安排在她身边的都是些厉害的人。
伏荏染连连点头,全都听芙颜的,正想问怎么从外面上三楼,腰上突然一紧,整個人已经飞了起来。
就见芙颜像只灵动的猴子一样,一手抱着伏荏染,一手抓着楼身的柱子、栏杆,噌噌几個借力便落在了三楼。
等伏荏染回過神来时,悬空的双脚已经重新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地面上。
“嘘,别說话。”
芙颜拉着伏荏染躲在角落一根木桩子后,木桩子旁边摆放着一盆硕大的招财树,正好遮挡住两人的身形。
芙颜小心观望着三楼的情况,伏荏染的目光却怔怔地定在她肃然凌冽的侧脸上,心中啧啧感叹。
英气逼人,真是潇洒。
芙颜要是個男的,肯定能吸引很多小姑娘。
芙颜感受到她明目张胆的灼热视线,一本正经地脸难得地露出一丝促狭,摸了摸脸道,“主子,您看什么?”
伏荏染咧嘴一笑,“你是我见過最有安全感的姑娘,带着你比带十個禁军還安全。”
芙颜赧然一笑,脸上划過一抹隐晦的苦涩。
“婢子在一日,就会保护主子一日,让您不受半点危险。”
伏荏染往后缩了缩脖子,“突然這么郑重,說得像是你要去哪儿一样。”
芙颜垂下眼睑,嘴角的笑容也放了下来。
伏荏染看出她有心事的样子,笑盈盈地小声道,“你虽是我爹安排给我的婢女,在我心裡却跟朋友一样。我以前的人生都不记得了,熟识的人也只有你们几個。等我們离开暮国,寻個安逸自在的地方生活,就给你找個好婆家,過過丈夫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饶是芙颜是個再正经不過的人,此时都有些脸红,嗔了一声,“主子說什么呢。”
伏荏染也不逗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是想說多谢你,有你在身边我很安心。”
芙颜心头一暖,垂敛的眸子微微有些湿润。
她自幼是個孤儿,日夜接受最严苛的训练,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主人需要的人。
她的生命只有数不完的训练,沒有感情,沒有温度,只需要忠心完成主人的命令便可。
而她被分配的第一個任务就是保护伏荏染,這是她的幸运。
可惜這個任务就要结束了,她不能陪她太久了。
正在這时,一阵聊胜于无的衣料摩擦声突然传来,芙颜耳力好才能早早察觉,提醒伏荏染有人来了。
两人隐藏在招财树后,亲眼瞧着一個穿着黑衣,头上扣着一顶黑帽的人从三楼走道尽头的窗户外跃了进来,轻盈落地,然后朝着太后所在的包厢走去。
三楼共有三個包厢,太后正独自等在正中间、最大、位置最好的包厢裡,听见推门的声音,身体不自觉僵硬了一下。
等到黑衣人进了包厢,芙颜這才与伏荏染小心翼翼地跟到了包厢门口,凑着耳朵屏息倾听。
“见過太后。”
包厢裡,黑衣人站在离太后五步远的距离,颔首打了声招呼,声音有些怪异,听不出男女,语气也淡淡地,听不出任何尊敬,甚至隐约透着一丝轻蔑。
太后是暮国高高在上的太后,被人奉承惯了,心高气傲,但面对這個人的无礼却是忍了下来。
太后端坐在包厢中间的软榻上,听着楼下大堂咿咿呀呀唱着的戏文,面上故意装作不动声色的沉着模样,绷成一條直线的唇却出卖了她的不满。
太后沉默不语,等着黑衣人主动提起今日见面的目的。
黑衣人把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裡,轻笑一声,顺她的意主动开了口。
“太后不想早点說完正事,早点把我赶走嗎?您特意选在這個地方,莫不是想請我看戏?”
包厢外的伏荏染努力把耳朵贴在门上,屋内說话的声音不大,门也厚实,所以內容听地不是特别清晰。
那声音很粗犷,同时有种山洞回响的振荡感,像是個男人。
不過从身形看,又像女人般纤瘦。
“废话那么多,直接說吧,他今年又要提什么要求?”
提起這個他时,太后的语气有些不自然的缱绻意味,那個恨入骨的人,终究沒有真正的放下。
黑衣人将头顶的帽檐往下拉了拉,整张脸都藏在帽子后面,一星半点的肌肤都沒露出来。
“让天泱军队取道汉城,直逼扶翼部落的赫特草原,龙由一将军会亲擒扶翼第一勇士铁鹰。天泱助暮国平扶翼,所有粮草军饷都由你们负责,十天内必须到位。同时暮国每年给天泱的上贡增一倍。”
三個要求說出来,饶是太后见惯大风大浪都忍不住心惊,太宰的胃口也太大了!
“太宰当真会乘火打劫!”
太后冷哼一声,幽幽的冷眸瞟了黑衣人一眼,努力按压下掀桌的冲动。
“后两個要求還可以商量,第一個绝对不行。汉城乃我暮国重城,岂可让你们的大军深入腹地,這一條沒得商量。”
黑衣人倒是不惊讶她的反应,一本正经地道,“我只负责传达,至于其他的太后自己看着办。好心提醒一句,太宰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過了,沒人能违抗他的命令。”
太后气急,胸腔凝聚着一团滔天的怒火,瞳孔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袖中的双拳紧握着,想要站起身指着面前的人大骂一句‘痴人說梦’,可僵硬的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黑衣人看着她的狼狈,无情地轻笑,“取道汉城是最快平乱的战略,届时天泱国与暮国两面夹击,不仅可以攻退扶翼,乘胜追击還可把扶翼抢夺的东西都夺回来。龙由一将军亲擒铁鹰,扬我国威,暮国也可早些结束混乱,重整民生。岂不是双赢。”
黑衣人谈词如云,太后狠狠瞪着她,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了。
說得那么好听,若真让天泱军队踏入暮国腹地,暮国的脸面和尊严也算彻底丢尽了!
黑衣人才不管太后会怎么样,会不会生气,总之把该說的說了,便随意地拱拱手表示离去。
准备转身时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呀了一声,从胸口掏出一张喜庆的红色婚帖。
“令郎定亲了,這是两人的婚帖。”
說着不等太后伸手接,直接把婚帖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太后冷冽的目光转移到婚帖上,听到關於孩子的消息时并未有丝毫欢喜和动容,写满怒意的脸反而越发狰狞。
眼前的婚帖就像一條随时会扑上来咬她一口的毒蛇般,一挥手,直接将婚帖摔在了地上。
黑衣人见怪不怪,哼笑一声,笑声裡透着嘲弄和嗤鼻。
婚帖散开,上面清楚写着男女双方的姓名、八字、家族身份等等內容,其中男方名字是伏……
“有人。”
突然,黑衣人声音低沉的道,脸朝向包厢门口,掩盖在帽檐下的脸看不清神情。
太后闻言,神经瞬间绷紧。
若是让人看见她与一黑衣人私下相见,必然会引起麻烦。
若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怕是直接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此时包厢外的伏荏染也同样受惊不小,她和芙颜正听得认真,楼下突然传来吵闹声,接着便有人急匆匆地冲了上来。
那声音還是個熟人。
“原小姐,太后交代了,任何人不得上去打扰。您不能上去,太后怪罪下来我們担当不起。”
“县主出事了,我必须见姑母。”
原梨边解释边往上闯,不管不顾,守在二楼楼梯口的禁军为难地劝阻着,想拦却不敢拦,横在原梨脖子前的刀不断往后缩。
這是太后娘家的亲侄女,现在正当宠,若伤着她,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找他们秋后算账。
原梨看出他们动容,端足气势冷脸厉声道,“县主遇到了危险,我来找太后求救的。若耽误了時間,县主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嗎!”
一听到县主遇险,两人瞬间脸色就郑重起来。
如今暮城谁人不知云桑县主這号人,深得太后和皇上的宠信,之前就曾遭遇過刺杀,那动静可不小。
县主莫非又遇到了刺杀,這要真耽误出了事,他们就是有两個脑袋也不够砍的。
想到這,两人当即默契的给原梨让开了路,跟着原梨一起跑上三楼。
原梨和两個禁军的争执不過几個呼吸就达成了共识,伏荏染两人听到动静后根本沒来不及藏起来就被跑上楼的原梨撞了個正着。
原梨在楼梯口猛地收住脚,望着伏荏染,怔怔地顿了一下,“你怎么在這,你什么时候来的?”
這话也是两個禁军想问的,她是什么时候上三楼来的?怎么上来的?
五個人,其中三個站在楼梯口,两個站在包厢门口,隔着一條過道就這么对峙着。
伏荏染知道自己今天偷听的事暴露了。
太后和天泱国私下串联、有私生子,這两個天大的秘密被她知道了,太后绝不会放過她。
今天,她定是要和太后彻底撕破面皮了。
她当机立断,朝芙颜道,“把那人帽子掀开。”
芙颜此时整個人都已进入战斗状态,瞬间明白伏荏染的意思,抬起一脚踹开包厢门,破门而入,直奔黑衣人。
黑衣人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后退避闪,帽子下檐微微翘起,露出一小截圆润的下巴,然后又落下,将脸重新藏了起来。
芙颜知道這個黑衣人是太宰的人,所以并未下死手,只是想掀开她的帽檐。
黑衣人自然也认得伏荏染,短暂惊诧后便回過神来,和芙颜你来我往交起手来,但只是一味防守,并沒有伤人的意思。
对此时的情景最受冲击的人是太后,她沒想到伏荏染居然在外面偷听,顿时整個后背都冒出冷汗来。
她不敢置信地凝视着伏荏染,声音近乎颤抖地道,“你听到什么?”
就算說什么也沒听到,她肯定也不会相信,所以伏荏染实话实說,“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太后身体不稳地直接仰进坐榻的靠背上,但十多年身处高位磨练的心性,使得她并未吓得失去理智,快速整理思绪,当即朝還在楼梯口发呆的两個禁军大喊一声。
“他们是刺客,全都杀了!”
两個禁军都有些懵,搞不清眼前究竟是怎么個情况。
但军人的职责便是服从,太后下命,两人沒有犹豫,拔出腰间的武器便立刻冲了上去。
三楼的动静也引来了更多的禁军,嗒嗒嗒的脚步声不断从楼梯处传来。
黑衣人和芙颜瞬间从交手状态变成共同对敌,但黑衣人并无心恋战,抽了空隙便一個利落飞跃从看戏的窗口跳了出去。
逃离前還朝太后看了一眼,鄙夷的冷笑在空气中飘荡。
“当真是场好戏。”
說完人就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中。
太后紧憋着一口气,瞪着空荡荡的窗口,形象全无地尖声喊叫,“追,他必须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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