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晝短1
“這不是偶然,不是幻覺,不是夢境。”言喻不悲不喜地說道。
“那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談話室裏,一位醫生裝扮的青年用拿着筆的手推了推眼鏡,問道。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他……”言喻囁嚅着說,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那雙平直眉間卻總籠着一絲愁緒無法化開,微微下垂的嘴角倒顯的有些苦相。
“那你怎麼確定他存在呢?”
“我也說不清,我看不到他,也聽不見他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他就像幽靈一樣飄在我臥室的每一個角落。”
言喻說完有些心緒難平,一旁的言爸爸攥了攥她的手給了她一些力量。
那青年醫生像是想說什麼,不過又強忍着換了另一個問題:“言小姐,按照你的說法,他已經出現了半年了,那你們有沒有交流過?”
言喻攥緊衣角,踟躇了半天緩緩說出了個字:“有。”
“我看到過一個人影,我感受到他在我面前,可我看不清他,只能看到他的手比出的動作。”言喻的眼中透出了一絲驚恐,“他比的是手語,我學過……我看懂了……”
“他說什麼?”青年醫生放低音量,循循善誘着。
“他說……他……”言喻眼中溢滿了恐懼,像是個受驚的小鹿。
一旁的言爸爸一手緊握住了言喻顫抖的手,一手輕拍着她的背,試圖想要安撫她:“小喻,沒事的,他比了什麼,你說出來,我們都會幫你的。”
言喻卻是眼淚決堤,一把撲到言爸爸懷裏,嚎啕大哭地說:“爸爸,他是那個病人……他來找我報仇了……他就是在我進入到時空管理局那天晚上出現的,他不想讓我開始新生活……”
“小喻,不是你的錯,他是車禍,沒有你的失誤,他也很難活下來的。”言爸爸輕拍着言喻的背,眼中滿是心疼。
“不是……他本來可以活下來的……”言喻抽泣着說話斷斷續續。
這些安慰的話言爸爸已經重複了一年多了,此時他也不再多說些什麼,只是輕撫着她的背。
世事無常啊,如果沒有那次醫療事故,那個小夥子或許還活得好好的,而他的女兒或許也會成爲一個很好的外科醫生,而不是像今天這樣敏感抑鬱,再也不敢拿起手術刀。
青年醫生也安慰道:“言小姐,那都是你的幻想,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不……不是幻想……””言喻顫巍巍地離開了言爸的懷抱,“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左手腕繫着一根紅繩,他的右手背有一道很長的刀疤,幾乎貫穿了整個手背。”
言爸爸卻是問:“可是那個病人手上沒有疤。”
“他的手上沒有疤,可是……手語比的是……”言喻似乎有充分地理由證明那人就是被她失手治死的病人。
“他比的是什麼?”醫生問道。
言喻結巴了一陣,又開始惶恐地哭了起來,到最後也沒能說出來。
支走了言喻,青年醫生嘆氣道:“言主任,情況遠比預想的糟糕,她現在不僅焦慮抑鬱,而且頻繁地出現幻想。”
“你是說她的抑鬱症又加重了”言爸爸皺眉問道。
那醫生頷首,語重心長地道:“在她的記憶裏有很強烈的痛苦情緒,如果不找到出口釋放,她的症狀會越來越嚴重。我建議給她換一個環境,完全不同的環境可能有助於緩解她的抑鬱情緒。”
換個環境這個方法,言爸爸何嘗沒試過啊,他用着主任的身份給言喻找了個時空管理局的實習生職位,就是可以希望她能放下這一切,可這反而更嚴重了。
誒?如果把她放入另一個時空呢?小說部不正好就有一個“拯救女主計劃”嗎?
所以那人到底比了什麼手語呢?
夕陽的餘暉還未落下,房間裏卻因爲窗簾的遮蔽顯得極其昏暗,言喻戴着灰色衛衣的帽子,把自己包裹地嚴嚴實實,以一個嬰兒的姿態蜷縮在牆角,似是想和外界隔絕。
她喃喃自語道:“他比的是——別救我。”
話語剛落,言喻就感覺那人蹲在了她的面前,她擡眼看還是隻能看清一雙手,左手系紅繩,右手有傷疤,這次他比的話有些長,但是言喻還是看懂了。
他比的是——別救我,在你力所能及的時候殺了我,不然我就會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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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二
天啓四年初秋,大涼京都來了兩個女人,一個是南楚派來爲質三年的皇后秦穎,另一個是剛出孝期的臨沂郡主李言喻。
南楚皇后秦穎出身將門,在大涼與南楚剛結束的國戰中任主將,只可惜南楚以文治國,兵力羸弱,最終仍是戰敗。南楚皇帝楚經答應了議和條件,一國皇后就此淪爲質子。
臨沂郡主李言喻母親早亡,父親睿親王也於三年前病逝。晉陽長公主此番招這位侄女入京正是爲了她的婚事,睿親王只她一個獨女,這也就意味着誰娶了這位郡主不僅能加官封爵,還能掌控她父親齊魯千里的封地。
這兩個女人一入京,京城註定平靜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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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喻沉在冰涼的湖水中,只覺意識在一絲絲消逝,恍惚間她似乎看到那個人劃開水幕向她游來,是他嗎?
而後一切靜寂了下來。
【系統提示:劇情已開始,此次任務爲拯救女主【秦穎】性命。】
似是過了很久,言喻惺忪地睜開了眼。
“郡主,你終於醒了。”一位身着紫衣短衫的女子道,“你落水後,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
“這是……哪兒?”言喻怯怯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試探地問道。
“這是京城的皇家別苑啊。”
“哦。”言喻不悲不喜地回了句。
“郡主,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找太醫瞧瞧。”
“不用了,你退下吧。”言喻淡淡說了句。
“那郡主你再歇歇吧。”紫依雖然心下疑惑,卻還是退了出去。
紫依帶上了門,言喻起身選了一塊結實的牀單,做了一件她一直想做的事——死。
自從那次醫療事故以來,言喻夜夜失眠,無時無刻不覺煎熬,性格也越發抑鬱寡言,她有過很多次自殺的念頭,可每次想到爸爸又強忍了下來。
她對拯救女主的計劃並不感興趣,她甚至都沒有翻看系統發來的原文材料,她來這裏的唯一目的就是尋死。
她想知道死亡是什麼樣的感受,她想知道一點點窒息時她會不會後悔,至少在這裏死亡,系統會把她回收到原來的時空。
踢開凳子的那一刻,緊勒的窒息感沿着脖子傳遍了全身,很多模糊的記憶突然清晰了起來,他叫什麼名字呢,言喻終於看清了記憶中那張病歷單的名字——楚惟。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個合格的醫生,如果當時給你做手術的是其他人,你一定還能活得好好的。
言喻以爲她就此回到原來的時空了,但是突然刺啦一聲牀單撕裂了,言喻猛地墜落在地上摔了個屁股蹲,此時月姨正巧推門而入。
月姨連忙扶起她來:“喻兒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啊,就算你不願嫁與穆澋侯爺,你犯不着尋死啊!”
言喻猛地吸了氣正是咳嗽不止,誰?她剛剛說的誰?穆澋?
月姨替她順着氣,接着道:“長公主只是有意撮合郡主和侯爺,還未下明旨呢,郡主若不願好好同長公主說就是了。”
言喻回了氣,緊抓住月姨的手臂問道:“你剛說的是穆澋,臨安侯穆澋?”
月姨頷首,“這京城也就這一位位高權重的穆侯爺了。”
怎麼會穿到這個時空呢?言喻唸叨着,又問:“現在什麼年號?”
“天啓四年。”
天啓四年,那唐遲遲已經離開這個時空七年了,心裏這樣想着,嘴上也不覺出了聲,“那孩子也該七歲了……”
“侯府確實有個七歲的小世子,不過侯夫人已經去世多年了,穆侯爺這也才過而立之年,其實也是個不錯的良人。”
言喻不再說什麼,蹲在地上思忖了片刻,起身卻是道:“我要去看看那孩子。”
小星兒,現在長成了什麼樣子呢?她看不到的,我便替她看看吧。
臨沂郡主一反常態,竟然親自造訪侯府,這個消息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晉陽長公主自是歡喜得很,這位穆侯爺是朝堂權臣,爲人處世也是滴水不漏,孤苦伶仃的言喻跟了他,有了可以依靠的大樹,這也算她對得起弟弟臨終的囑託了。
天啓皇帝就有些不悅了,雖說他這個皇位來之不易,多虧晉陽姑姑和穆澋扶持,可朝局四分五裂,他手中實權並不多,他本想將臨沂郡主納入後宮,趁機收回齊魯封地,怎奈晉陽姑姑一直不鬆口。
穆澋也算是看得清局勢,與這位郡主過分親近並不是什麼好事,與公,權勢過大必然會君臣離心,與私,他心中自然也再容不下其他人。
那郡主一進侯府東張西望像是在找着什麼,轉身卻說這小狐狸十分討喜,穆澋卻是冷言冷語地道:“可我這小狐狸不喜歡你。”隨後客客氣氣地趕客。
言喻並沒有見到小星兒,卻在侯府見到了另一個人。那人着一襲藍色雲紋短袍,在藍與白的交匯中似是有一種與世俗的疏離,一雙劍眉倒是粗重得很,顯得英俊逼人。
他似是裹着寒氣走來,只是眼中卻有一絲與生俱來的溫柔。那人走進恭敬地作揖,“侯爺安好,郡主安好。”
“陸公子來了。”穆澋低頭順了順懷中狐狸的毛。
言喻卻是一臉驚惶地呆站在原地看着他,就連呼吸都有些不知所措,他……怎麼長得這麼像那個病人……
“我不是故意……對不起……”言喻低聲呢喃着,被嚇得眼中氤氳出了霧氣。
陸琛看着她這般模樣有些不明所以,問道:“郡主前日落水,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說完,陸琛向前湊近了幾步,言喻更驚惶了,嘴裏一直喃喃着:“對不起……”,陸琛還想說些安撫下她,言喻卻是慌亂地跑出了侯府。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在這個時空?是巧合還是……
“郡主你慢些跑……”紫依在後面追得氣喘吁吁。
言喻猛地停下平復了下心情,隨後扭頭問道:“剛剛那位藍衣公子是誰?”
紫依有些詫異,卻還是回答道:“他是陸琛陸公子啊,郡主前日落水還是陸公子搭救的,郡主怎麼不記得了?”
“陸琛……”他不叫楚惟,這只是巧合嗎?
“陸公子富甲一方,如今是靖王殿下的門客。”紫依道。
“靖王又是誰?”言喻問道。
紫依更詫異了,“靖王殿下是皇上的弟弟,郡主的堂哥啊,前日就是靖王殿下約的郡主去泛舟遊湖啊。”
紫依試探地問道:“郡主,你怎麼了?你醒來後就一直有些奇怪。”
言喻望着紫依,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爲她也不知道原來的郡主去哪裏了,很有可能已經溺死在了湖裏。
“沒什麼,靖堂哥怎麼會約我遊湖呢?”言喻把話題一轉。
“靖王殿下希望郡主早日覓得郡馬爺,便在城郊映秀湖舉行了遊園會,邀請了京城的世家公子前去,但是沒想到郡主卻意外落了水。”
“後來陸琛就救了我……”原來她看到的那不是幻影,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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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穆澋坐在明月齋擼着懷中那雪白的小狐狸,一旁的乘風卻是道:“主子,靖王府向來和主子政見不合,今日這陸公子怎麼突然來找主子吟詩品茶了。”
穆澋脣角微勾,“靖王的消息倒是靈通,小郡主前腳剛進了我侯府的門,後腳這陸公子就跟着來了。”
乘風想起前日靖王爲臨沂郡主舉辦的遊園會,恍然大悟道:“靖王殿下是不想郡主嫁入侯府。”
穆澋嘆了口氣,“不想郡主嫁入侯府的人豈止他一個啊。”
臨沂郡主自小長在齊魯大地,此番是初次入京,靖王怎麼會這麼好心替這位素未謀面的堂妹尋覓佳婿,無非是不想政敵擴大勢力罷了。
之前國戰時,穆澋主和,靖王卻一意孤行地主戰,最後皇帝採納了穆澋的建議和南楚議和,這纔有了秦穎入京爲質,也因爲這件事靖王和穆澋徹底結下了樑子。
靖王爲了避嫌不宜娶這位郡主,可也絕不能讓穆澋將齊魯這塊肥碩之地收入囊中。誰娶郡主都可以,唯獨穆澋不行。
穆澋順着小狐狸的毛,緩緩說道:“靖王目光短淺,只看得到眼前這一星半利,行事張揚,得罪人還不自知,遲早玩火自焚,只是……”
乘風看着穆侯爺微蹙的眉,覺得此事不簡單:“主子有何憂慮?”
穆澋放下手中的小狐狸,站起身來十分嚴肅地問:“你覺得陸公子這個人怎麼樣?”
乘風思索一番道:“陸公子文武雙全,處事利落幹練,爲人八面玲瓏,是京城少有的才子。”
穆澋在屋中踱了兩步,連連搖頭:“此人看起來光風霽月,溫文爾雅,實則內含傲氣,城府頗深,這樣的人靖王收服不了。”
侯爺這麼一說,乘風也發覺了一些不尋常,每次看靖王和陸公子走在一起,總隱約覺得陸公子氣場壓制着靖王,好像陸公子的貴胄之氣更甚靖王殿下。
“那侯爺何不拉攏陸公子?”乘風接着道。
穆澋搖搖頭,淺笑道:“驕傲的人都不會甘於人下,暫居人下不過是在等一個契機。”
“契機?”乘風有些不明所以。
“坐着看戲吧,”穆澋腹黑一笑,“看看陸公子這美男計需要多久才能成功。”
只要不扯上侯府,這小郡主愛嫁誰嫁誰,穆澋只是希望這個陸公子最好不要成爲他的敵人。
“小星兒呢,這麼晚怎麼還沒回來?”穆澋回過身來,問道。
“世子和正少爺去城郊摸魚去了,此時應該快回了,主子放心,破浪跟着呢。”
“去接他們吧。”穆澋又坐下來抱起小狐狸,低頭望着不悲不喜地道:“天黑了,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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